“好你个七娘。来了也不去看看我!”

七娘忙站起来给五娘看自己身上:“头发还没有干呢?”

五娘说着就坐在了炕边:“和你说笑呢!”

七娘就转着乌黑的眸子:“五姐,你看见过五姐夫没有?”

五娘脸色微红:“胡说些什么呢!”

“那就是看见了!”七娘眼睛一亮,“快说说,五姐夫是个怎样的人?”十分好奇的样子。

上次去庙里的时候五娘没太注意钱明,后来曾经找机会专程看了看,就再也没有嚷自己命苦之类的话了。

十一娘不由抿着嘴笑。

“你少在这里闹腾。”五娘脸更红了,不理睬七娘的话,反问道,“山东好玩吗?”

七娘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好玩。我和娘还去了庙会,不比在燕京,天天关在家里。”又道,“还是嫁了人好。嫁了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去了。”十分向往的样子。

第七十六章

五娘听着满脸通红:“你就知道玩!”

七娘嘻嘻笑。

说说笑笑的,十一娘已经把裙子改好了。

“你试试看。”

七娘跳起来,她的贴身丫鬟木芙忙上前服侍她穿。

“挺好,挺好!”她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的裙裾,“加了这道襕边,果然好看了很多。”

十一娘的裙子她穿着有点长,十一娘索性剪了四寸,找了一块和七娘褙子同色的布做了条襕边镶在裙子上。

“在路上耽搁了三天,带的衣裳都换了。”她重新上了炕,“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真是舒服啊!”

十一娘见她满意,就笑着收了针线。

有小丫鬟进来示下:“七小姐的饭菜摆哪里?”

七娘笑道:“就摆这里吧!”

冬青几个上前清了炕桌,小丫鬟们把饭菜端了上来。

吃过饭,姊妹三人围着炕桌喝茶。

七娘讲她去庙会时的情景:“…扑地喷了一口气,手上的火把就燃起来…还能把火把塞到嘴里…”口气不知道多惊艳。

五娘和十一娘听她讲了半天,二太太要回去了,差人来叫七娘,七娘却要留下来和十一娘过夜:“…正好送送五姐。”

二太太听了亲自来看。

见十一娘这里布置的干净素雅,丫鬟们也都轻手轻脚看上去很规矩,留了贴身服侍的喻妈妈照顾七娘,这才和儿子女婿媳妇闺女回了老君堂胡同。

七娘像放了缰绳的马,高兴得不得了。

正好大奶奶回来,七娘就吵着要去问大奶奶铺床的事。

十一娘看她精力无比的旺盛,笑着陪她去了大奶奶那里。

出了门,路过正院的时候,正好看到大奶奶去大太太那里回这事,七娘就拉着十一娘去听。

“…亲家母和亲家公都没有来,说是家里正忙着春播,不能来。来了个族叔,带了位从兄。两人穿得还算体面,但行动举止间不免有些拘谨,看得出来,不是见惯世面的人。另外还有位婶婶,说起话来八面玲珑,只是手面很小。”

大太太微微点头:“也好,免得嫁过去镇不住。”

陪着大奶奶过去铺床的杭妈妈就笑道:“您没看见,那位婶娘见了我们送去的嫁妆,眼都直了。我特意吩咐守夜的妈妈让仔细点,可别少了什么东西。”

“嗯!”大太太很满意,对杭妈妈道,“下去歇着吧!”

杭妈妈应声而去。

大奶奶看七娘听得入神,掩袖而笑:“七妹还想知道什么?”

闹了七娘一个大红脸,拉着十一娘就跑。

大奶奶就笑道:“七妹性子真是活泼。”

大太太笑道:“二叔和二弟妹视她为福星,不免娇惯。”

七娘拉着十一娘一口气跑到了后院才驻足,十一娘喘着气:“果然是做贼心虚,所以要跑!”

“你是什么意思嘛!”七娘听着娇嗔着,面颊红红,很是俏皮可爱。

十一娘掩袖而笑。

“算了,不跟你说了。”七娘有些回避地道,“我们去看看十妹吧!今天一天都没有见到她。我上次听娘说,她的喘哮发了,我写信给她,她也不回。本来不准备理她的,可既然来了,还是去看看她吧!”

那还是去年过年时候的事,大太太让她陪着一起去庙里给元娘上香,她当着全屋子里的人冷冷地望着大太太:“我喘哮发了。”

大太太什么也没有说,派人请大夫给她看病。

大老爷听说她病了,忙喊了大夫去问,结果大夫很倨傲地道:“…你们家从什么地方请来的庸医,这位小姐明明好好的,怎么说三年前就染上了哮喘。”气得大老爷发抖,要不是大太太劝着,大老爷早就把十娘丢到庙里去任她自生自灭了。

当时十一娘不免想,说不定把十娘丢到庙里,她还有一条活路…

“她那时候不好着,精神怏怏的,只怕没有注意。”十一娘笑着帮十娘解释。

七娘就笑了笑,捏着十一娘的腮帮子:“你啊,就给她粉饰太平吧!”

十一娘笑了笑,陪着七娘去了十娘处。

银瓶把她们拦在内室外:“小姐歇下了!”脸上却露出哀求的神色。

七娘看着叹了口气,笑道:“那你跟十妹说一声,说我们来看过她了。”

银瓶满脸感激:“我一定跟我们家小姐说。”然后亲自送两人出门。

七娘回望着大门,悄声地问十一娘:“她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

十一娘苦笑。

说实在的,她觉得现在的十娘就好像一个病入膏盲的人──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通常都会做一些自己最想做却一直没有勇气或是机会去做的事。所以她比在余杭的时候更随心所欲,更肆无忌惮,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勇气,不,或者是任性,想去挑衅大太太的耐心,让大太太也感受一下自己这几年的不快!

却不知,旁人眼里,她只是一只扑火的飞蛾…

她不由想起四姨娘来。

十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生母已经去逝了?

快一年了,大姨娘和二姨娘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就如同有个谜语横在大家面前,所有的人都猜不出答案。而知道答案的那个明明就在眼前,却谁也不去问,然后无视它存在般的绕道而行…硬生生让这件事变成了一个诡异!

她思忖着,就有人笑道:“七小姐刚回来啊?我们五小姐请两位去喝茶呢!”

她抬头,看见紫薇笑盈盈地站在台阶上。

七娘就低声问十一娘:“还有谁跟着嫁过去?”

“平时服侍的都跟过去。”十一娘笑道,“再加两房陪房。”

七娘点头,和十一娘一起去了五娘那里。

五娘拿了上好的西湖龙井招待她们。

七娘就打趣道:“是想知道大奶奶都说了些什么吧?”

五娘强做镇定:“有什么好问的!”

“那是!”七娘笑道,“明天嫁过去就什么都知道了!”

“这个促狭鬼,”五娘嗔道,“就你知道的多!”

七娘大笑,还是把大奶奶的话告诉了五娘。

五娘听着若有所思。

七娘趁机告辞:“五姐明天一大早还要起来梳头。”

五娘让紫薇送她们出门。

两人回屋,丫鬟忙打水服侍她们梳洗。

七娘要和十一娘一起洗脚。

“各洗各的。”十一娘很直接地拒绝了。

“一起!”七娘很执着。

十一娘“啪”地关了净室的门,七娘气得直跺脚。十一娘就隔着门扇呵呵地笑。

洗了澡,七娘要和十一娘睡。

十一娘虽然觉得不习惯,但想着床够大,让人加了床被子。

七娘又不依:“你怎么这样?平时我对你多好啊!”

十一娘笑起来:“你不就想和我说说话,我听着呢!”说着,率先躺了下去。

“你就欺软怕硬!”七娘嘟呶着上了床。

十一娘直笑。

七娘就遣了屋里服侍的。

冬青无所谓。十一娘歇下,只要在床头放了暖茶的茶桶即可,有没有人值夜,她通常不太在乎。可木芙不同,二奶奶走的时候反复交待过,这要是有个什么事,她可担不起这担子。不免在一旁苦苦地哀求。

十一娘想着明天还要早起,折中道:“要不,你躺在临窗的大炕上去。”

木芙还在犹豫,七娘已道:“要不睡临窗的大炕,要不就和冬青挤一起去。”

答案不言而喻。

七娘果然是有话对她说。

她七七八八说了一大堆没用的,附耳道:“…我去庙会了…遇到一个人…”

开场白就让十一娘心惊肉跳。

“后来,他来求亲…”

十一娘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心里的惊涛骇浪压下去:“还有这种事?”她佯做惊讶。

“所以我想让你知道啊…”欢喜从七娘眼角眉稍溢出来,“我连娘都没有说!”

那为什么要对我说!

为人保守秘密,也是件很累人的事!

十一娘不由在心里嘀咕,又担心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她小声地问七娘:“那二婶答应了吗?”

七娘不同于她,七娘的婚事,二太太肯定会很慎重的。

“嗯!”七娘点头,“我听喻妈妈说,回去就会下定了。”她笑容羞赧。

十一娘一怔。

“他叫朱安平,山东高青县人,今年二十二岁,父亲早逝,十五岁就袭卫指挥佥事之职。我听有人戏称他薛邑君…”说着,她咯咯笑起来,“以前,孟尝君的封地在薛邑,难道他也有孟尝君之风不成?真的是个很好玩的人…”

“你怎么知道有人戏称朱安平为‘薛邑君’?”十一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柔和一些。

“我在庙会上听到的!”七娘把头靠在十一娘的肩膀上,“有人高喊‘原来是高青薛邑君’,我当时就觉得很好奇,望了一眼…谁知道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家里提亲,说是高青人,为人豪爽,被人戏称‘薛邑君’。十一妹,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她声音里轻柔,带着无限的憧憬,“我第一次去庙会…”

十一娘很意外。

如果是真的,那的确是缘分…

念头闪过,她突然为自己这种固步自封的僵硬思路感觉到一丝自惭形秽来。

难道仅仅是因为没有了年少时的热血沸腾,所以看什么东西目光都变得充满了怀疑呢?

她不由握住了七娘的手:“七姐,这是难得的缘分!”声音非常的真诚。

七娘小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笑我的!”

欢快的笑声会感染人。

十一娘也笑起来。

“喂,如果只是认识了一个人,你不会这样吧?”不知道为什么,她起了戏谑之心,“是不是还很高大英俊,丰神俊朗…”

“没有,没有,”七娘“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连连摇手,“没有这种事!”

“真的没有!”十一娘笑得狡黠,“要不要我问问木芙!”

“哎呀!”七娘不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调侃人?”

十一娘低声地笑起来。

七娘也抿了嘴笑,眼底划过几丝得意,最后还是忍不住道:“是,是挺英俊的…”

十一娘大笑。

看见身边的人幸福,你也会感觉到幸福吧?

第七十七章

七娘一直拉着十一娘说话,两人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正睡得香,被琥珀叫醒了:“七小姐、十一小姐,给五小姐梳头的人来了。”

两人忙爬了起来,由丫鬟服侍着梳洗了一番,然后草草吃了早饭,去了五娘处。

屋子里灯火通明。江妈妈陪着个四旬的白胖妇人坐在一旁喝茶。看见七娘和十一娘,江妈妈忙站了起来,向两人引荐:“这位是鸿卢寺主薄章培云的夫人。”

想来就是请来给五娘梳头的人了。

两人行了礼,七娘就嚷道:“咦,怎么不见五娘?”

给她们捧茶的穗儿忙笑道:“正要沐浴!”

“她怎么这么慢?”七娘抱怨道,“小心误了吉时。”

“不会误,不会误。”那章夫人笑道,“新郎那边正午才发轿,要到了申酉时分才来,不会迟的。”

“这么晚才来!”七娘很是吃惊的样子,“四姐嫁的时候,我记得好像是一大早就送了。”

“七小姐的四姐是远嫁吧!”章夫人笑眯眯地道,“要是嫁的远,新娘子家通常都一早发亲。像钱公子这样,大家同住一个城,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的,自然可以晚些发轿──赶在巳正吉时到就成了!”

七娘“嗯”了一声,道:“我四姐是从余杭嫁到富阳。”

“那就是了。”那章夫人就笑道,“各家都不同。”

七娘见她对婚嫁的各种礼节都十分熟悉,知道是个常给人做全福夫人的,就细细地和她攀谈起来。

“…那路上怎么办啊?那么远!”

“要是走水路呢,等轿子上了船,就可以暂时脱下嫁衣歇息一会。到了地方,男家会找个地方作为女家嫁女之处的,到了吉时发轿依行成亲就行了。要是走旱路呢,那新娘子就要辛苦些了,吃睡都要在轿里了…”

正说着,大太太和大奶奶来了。

大太太今天穿了一身宝蓝色葫芦双喜纹的遍地金褙子,大奶奶今年穿了件大红色百蝶穿花纹的遍地金褙子,两人都显得精神焕发。

大家笑着起来见礼,刚坐下来,五娘沐浴出来。

她白嫩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显得十分娇艳动人。

“五娘,你今天好漂亮。”七娘的赞扬,让五娘眼底有了几份羞怯。

她上前给大太太和大奶奶行礼。

大太太笑望着她,表情很是欣慰:“一眨眼,都要嫁人了。”

五娘眼睛有些湿润。

那章夫人就笑道:“这可是好事啊!”

大太太听了就笑起来,由大奶奶陪着焚了香,告了祖先,然后请了章夫人为五娘梳头。

丫鬟们就簇着五娘坐到了梳妆台前,章夫人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黄杨木梳子从头梳到尾,一面梳,还一面说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的吉祥话。仪式完了,还端了百合红枣莲子汤圆羹给五娘吃。

七娘在一旁低声和十一娘笑道:“我们也去要一碗来吃。”

“我看,你不是要吃…”十一娘调侃她。

七娘满脸通红地戳十一娘,十一娘就笑着躲她,大太太突然望了过来。

两人忙一本正经地站直了。

章夫人就帮着五娘换嫁衣,梳头。

期间有人来禀大太太,说二太太和三太太来了。

大太太就带着大奶奶去迎,七娘也跟着去了。不一会,她又和二太太、三太太一起折了回来。十一娘忙上前给两位婶婶行礼,大家就笑盈盈地坐下来看五娘装扮。

渐渐的,人多了起来,家里也喧阗起来。

五娘装扮好了,也到了正午,七娘、十一娘陪着五娘在屋里吃饭,其他人到外间去坐了席。

七娘和十一娘睡得晚,起来的早,吃完饭,两人就打起哈欠来。

五娘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不时问紫薇“我的那双绣了麻姑拜寿的鞋带了没有”,“我那条大红销金的汗巾在哪里”,十分紧张的样子。

七娘就在一旁笑。

五娘根本不理睬她。

不一会,吃完饭的人又陆陆续续地回来,七娘就趁机拉了十一娘回屋里歇息:“…反正也没有人会注意到。”

十一娘也觉得累,两人和衣倒头就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琥珀过来喊两人:“…新郎官来了。”

两人骨碌一下就起来了,叫丫鬟重新梳了头,赶着去了五娘处。

五娘屋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七娘不由一怔,十一娘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热烈的喧笑声。

她笑道:“怕都去前面看热闹去了。”

七娘点头。就看见灼桃满脸兴奋地跑了进来:“小姐,大爷出了十道谜语,说姑爷过了关就开门,过不了关就不开门。姑爷好厉害,一口气全答对了。”

“真的,真的。”五娘还没有说话,七娘倒高兴起来,拉了十一娘,“我们去看看。”

“还是别去了吧!”十一娘笑道,“既然五姐夫都答出来了,那迎娶的人应该很快就来了…”

七娘不由泄气。

灼桃就笑道:“七小姐想去就去吧!我看这门一时半会是开不了的。”

屋里人一怔。

灼桃掩嘴而笑:“四姑爷又上去了。这次不出谜语,改出论语了。让姑爷答什么‘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五娘不由急道:“大哥怎么说话不算数。”

满屋的人都笑起来。

五娘羞得满脸通红。

灼桃就道:“姑爷也这么说。结果大爷说,我这一关你是过了,可没说只有我这一关啊!”

七娘听得极有趣,拉着十一娘就往外跑:“五娘,我们帮你去看看!”

十一娘也觉得有意思,跟着七娘去了正院。

就看见垂花门紧闭,门旁架了一个出墙的梯子。余怡清正站在梯子上和外面的人答话。

“…这句勉强算你答对。再答这句。治本于道,道本于德。古今论治者必折衷于孔子,孔子告鲁君为政在九经,而归本于三德。至宋司马光言:人君大德有三:曰仁、曰明、明武,果与孔子合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