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没事。”十一娘笑着转移了话题,“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贞姐儿上前给十一娘行礼:“都收拾好了。特意来辞别母亲。”

见屋里只有十一娘一个,很想问一声“爹爹哪里去了”,想到家里还有几位姨娘,把这句话咽了下去,提也不提徐令宜一声。

十一娘没想到贞姐儿这么早来──徐令宜还没有过来。又想起一桩事,问她:“可差了人去跟慧姐儿说一声?”

大家是邻居,过年的时候会互相走动,贞姐儿既然和慧姐儿交好,出门在外跟慧姐儿打声招呼,是对慧姐儿的尊重,也是朋友之道。

这事决定的急,贞姐儿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这个权利派人去威北侯府,所以才起了个早来见十一娘。

“正想求母亲差人过去说一声。”

十一娘让琥珀拿了对牌,让绿云去喊陶妈妈:“…让她去一趟威北侯府。”

贞姐儿见了忙道:“还请陶妈妈给慧姐儿带个信,问她是喜欢茉莉花香还是玉簪花香,我回来的时候给她带香露来。”

二夫人擅长制这些东西,贞姐儿去了自然是予求予取。

这样隔着人传话最容易把话说变了。十一娘索性道:“贞姐儿不如写封信让陶妈妈带过去。”

贞姐儿听了觉得十分好。

十一娘让红绣服侍贞姐儿到东次间去写信。自己吩咐琥珀去找人:“…说贞姐儿已经过来了,要过了元宵节才回府。等会我们就起身去太夫人那里了。”意思是让他快点过来,好让贞姐儿给他辞个行。

琥珀应声而去。

十一娘等了一会,琥珀进来禀道:“乔姨娘说侯爷不在她那里。我问了值夜的,说侯爷天没亮就出去了。”

“难道在半月泮?”十一娘狐惑道,“去找找。总不能让贞姐儿就这样走。”

琥珀点头,出门去找徐令宜。

贞姐儿那边信已经写好了,该嘱咐陶妈妈的已经嘱咐了,十一娘还和贞姐儿说了会闲话,眼看着时间不早,琥珀还没有回来,实在是等不得,只得和贞姐儿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正和杜妈妈清点着炕上的大包小包,看见她们进来,指着那些包袱道:“…这是糖果、这是蜜饯、这是杂件…”竟然全是吃食,还道:“要是想吃什么了,就差人回来说一声,我立马让人备了送过去。”

贞姐儿看着眼圈一红:“祖母…”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不在家里过年…

话音未落,徐嗣勤、徐嗣谕、徐嗣俭笑嘻嘻地走了进来──他们来送贞姐儿,又有谆哥的乳娘带了谆哥过来,三夫人和五夫人半路碰到一起进了门,大家说说笑笑,场面更是热闹,倒让贞姐儿刚刚冒出头的一点点的伤感抛到了脑后。

待小丫鬟进来禀“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太夫人要亲自送贞姐儿去垂花门。大家不敢怠慢,簇拥着太夫人和扶着太夫人的贞姐儿一路走着去了垂花门。

在垂花门口碰到徐令宜。

大家俱是一怔。

十一娘更是意外──徐令宜竟然不在内院。

一大早的,也不知道他去外院做什么?

可当着这么多的人,又不好问这些,笑着上前给徐令宜行礼:“侯爷,我们正要送贞姐儿去西山。”

徐令宜微微点头,上前给太夫人行了礼,表情淡淡地望着贞姐儿吩咐了一句“到了那里要听二伯母的话”。

贞姐儿却很是感动的样子,眼角有水光闪动。

她恭敬地半蹲下去给徐令宜行了福礼:“孩儿谨嘱爹爹的教诲!还请爹爹多多保重身体!”

徐令宜淡然地颌首,徐嗣勤几个纷纷上前给徐令宜行礼。

被小厮拉着缰绳的枣红大马不耐烦地刨着前蹄。

太夫人就吩咐贞姐儿:“去吧。到正月十八一大早就派人去接你。”

随车的粗使婆子听了忙放了脚凳,贞姐儿看着泪盈于睫,太夫人也从衣袖里掏了帕子抹着眼角。

三夫人忙上前道:“时候不早了,贞姐儿还是早些上车吧──二嫂那边一早就有人去报信了,怕是算着时辰等着大小姐去。要是晚了,还指不定怎样担心呢!”

贞姐儿听了连连点头,给太夫人行礼:“祖母,嗣贞不在您跟前服侍。您要多多保重才是!”

太夫人笑着颌首:“我有你母亲、三伯母、五婶婶服侍。你只管放心去西山陪你二伯母。”

贞姐儿给众人曲膝行礼,说了一声“那我去了”,然后由小鹂扶着上了马车。

跟车的婆子忙收了脚凳,给太夫人福了福就跳上了车辕,吩咐那小厮:“走了!”

小厮点头,牵着马往外去。

车窗的帘子被撩开,隔着碧纱窗可以看见贞姐儿依依不舍的脸。

大家目送她离开,坐着青帷小油车去了太夫人屋里,劝了半天,太夫人这才恢复了精神,问起徐令宜来:“一大早的,你这是去做什么了?”

“哦!”他很随意地道,“范维纲差人给我送了一封信来。问我的腿到底怎样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躺在床上,还要亲自去外院见送信的人…

十一娘满腹怀疑。

太夫人眼底也闪过一丝困惑。

但两人都没有去问,太夫人更是转移了话题,问三夫人:“家里扫尘的事可准备好了?春联、桃符可都备齐全了?”

三夫人笑道:“您放心好了,都备好了!您只管准备好压岁钱就好!”

太夫人被逗得呵呵笑起来。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三夫人,丰台那边送花来了。”

今年天气特别的冷,家里的花房花不够,就在丰台那边订了一些。

三夫人起身:“我去看看!”又回头对十一娘道,“四弟妹也随我去看看吧!什么地方摆什么花,你心里也有个数。”

十一娘望向太夫人。

太夫人微微点头:“去吧!”

十一娘这才随着三夫人给太夫人曲膝行礼,跟着去了回事的地方。

屋里剩下徐令宜这个做伯伯的和五夫人这个做弟媳的,五夫人不便多留,叉了腰向太夫人告辞:“…想回去躺躺。”

太夫人不便留她,让杜妈妈送五夫人出门,又让魏紫带着几个小字辈去了东次间,自己和徐令宜说起体己话来。

五夫人回到屋里也和石妈妈说起体己话来。

“怎样?三房的易姨娘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石妈妈压低了声音:“具体的易姨娘也不清楚。不过,三夫人这些日子一直在收拾东西,好像是要搬出去住似的。”

“搬出去住?”五夫人停住了脚步,目光中闪烁着困惑,“太夫人还在,不可能分家啊?”

“所以说这事透着蹊跷。”石妈妈也很是不解,“您看三夫人待四夫人…倒是诚心诚意地在告诉她管家似的。”

五夫人点了点头,脸色有些凝重:“我心里有些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似的。”

石妈妈听着就“哦”了一声,道:“您这么一说,还真有一桩事!”

五夫人精神一振:“什么事?”

“我听易姨娘说,昨天三夫人听说娴姐儿奉痘神娘娘,特意领了大少爷过去问候。结果被甘家大奶奶屋里的丫鬟拦在了外头,说是大奶奶要照顾姐儿,不方便见客。却把后脚跟着去探病的镇南侯王家的大少爷放了进去…三夫人脸上挂不住,站都没有打一个就匆匆回来了。”

三房一向喜欢虚张声势,五夫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却对另一桩事感兴趣:“镇南侯王家的大少爷?周姐姐的侄儿?”

石妈妈点了点头,笑道:“正是。”

五夫人掩袖笑起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十一娘忙完都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她和三夫人匆匆去了太夫人那里,太夫人已吃了午饭歇下,给她们留了菜。两人胡乱吃了些,三夫人又拉着她去安排扫尘的事,回到自己院里已是下午申初过三刻,临波正立在炕前服侍徐令宜写着什么。

看见她进来,徐令宜点头说了一声“回来了”,然后继续伏案疾书。临波到是不敢马虎,立刻恭敬地上前行礼。

十一娘去了东边净房更衣净脸,出来的时候临波已经不在了,炕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笔墨纸砚却留在了一旁的炕几上,炕头也多出几本书来。

“侯爷这是在忙什么呢?”她笑着和徐令宜打招呼,“妾身中午一直忙到未初,下午又和三嫂安排扫尘的事,没能服侍侯爷的午饭…”

徐令宜靠在炕上的大迎枕上,表情有些心不在焉,见她向自己解释,胡乱地点了点头,道:“中午在娘那里吃的饭。你有事尽管忙去,不用管我。”

刚才分手的时候三夫人约她明天一早到回事的地方碰头,将过年的各种事项都分派给管事的妈妈们,恐怕要忙一天。她跟徐令宜说这些本意就是想探探他的口气,现在见他并不在意,暗暗松了口气。

徐令宜突然问她:“你小时候在福建待过,可还记得那时候的事?”

十一娘心中一突。

怎么突然问起这事来?

“妾身那时候年纪小,不记得了。”她有些忐忑,脸上却笑容不减,“侯爷可是要打听什么?要不,我带信让父亲过来家里坐坐?”

徐令宜思忖片刻,道:“算了!”表情有些失望。

看样子,真的是想打听什么,却对大老爷有所顾忌。只是不知道是哪方面的?

她想到了五姨娘…

“要不,妾身回趟娘家,问问姨娘?”

“不用了。”徐令宜道,“你们女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算是在福建住个十年八年,只怕也是一问三不知的。我再想别的办法吧!”

十一娘苦笑,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有道理。

正说着,临波折了回来,手里拿着个画轴,眉宇间尽是兴奋:“侯爷,找到了!”

徐令宜听着目光一亮,坐直了身子:“拿过来看看。”

临波匆匆给十一娘行了个礼,然后将画轴轻手轻脚地放在炕桌上打开──竟然是一幅舆图。

徐令宜俯身仔细地观看着。

临波静声屏气地立在一旁。

屋里落针可闻。

十一娘也在一旁打量。

福州、广东、桂林、杭州…她还看到了余杭。是浙江、福建、广州、广西四省的舆图。

又是问自己记不记得福建的事,又看舆论图…徐令宜到底要干什么?

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头来。

见十一娘一双晶莹的眸子好奇地望着他,他心里一软,不由解释道:“今天一大早,王九保通过黄玉给我送了一封信来。”

原来一大早去外院是见了黄玉派来的人…黄玉是浙江按察使,梁阁老的亲家,她是知道的。可这个王九保又是谁?

十一娘脑筋转了转才明白过来。

王九保是南边最大的海盗,他的家族和靖海侯区家对峙了几辈人,最近刚刚被大赦。

黄玉和王九保都在南边,通过关系走到一起能理解。可黄玉什么时候和徐令宜的关系这么好,竟然帮着王九保在他面前说项?王九保一个海盗头子,给徐令宜写信,所求又是什么?

她满脸的困惑:“黄玉不帮着王九保找梁阁老,找您干什么?”

像往常一样,很快就抓住了重点,说起话都省力很多!

徐令宜不由长长地透了口气。

从昨天听到太夫人那句“这不过三、四个月,就和十一娘有说有笑了”的话以后,他心里一直很别扭,待看到那顶新换的帐子后,他更是觉得不自在,索性去了乔姨娘那里。谁知道,不仅没有感觉好一点,反而比平常更不舒服。早上从太夫人那里回来,犹豫了半天,还是回正屋歇了个午觉。未初就醒了,人迷迷糊糊的不想睁开眼睛,结果破天荒的睡了个回笼觉。等他再睁开眼睛,已经是申初了。

被子里还有十一娘常用的玫瑰香味道,狂野而奔放,他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想到她细腻如瓷般的肌肤…身体就随着那花香苏醒过来…正好临波来示下:“范大人的贴身小厮正在外书房候着。他连夜要赶回宣同。要不,让他先回去?”

他不想临波看见自己的窘态,只好让临波把东西搬到了正屋。

临波震惊的表情清晰地浮现在徐令宜的脑海。

他不由感觉心烦意乱起来。

临波自九岁在自己跟前当差,如今也有七、八年了,自己还从来没有这样公私不分过…

“没什么!”徐令宜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了些清冷,“王九保想通过我向皇上进言,由朝廷组船队出海…我现在赋闲在家,已经拒绝了。”

他下意识没有告诉十一娘后续的事。

既然是拒绝了,为什么还要看福建一带的舆图?

十一娘微微一笑,也不点破,也不和他再说这事。笑着起身道:“妾身服侍侯爷更衣吧?快到去娘那里的时候了!”

徐令宜直觉地拒绝了:“把春末或是夏依叫进来就行了!”

十一娘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突然生出了种微妙的排斥,心里一怔。

怎么会这样?

刚才还好好的!

不过,这种情绪昨天就出现过一回了──在他盯着新换的帐子看了好半天,突然起身去乔莲房屋里过夜的时候,徐令宜对自己的态度就有所改变…当时以为徐令宜是因为自己很温顺地换了新帐子他却决定要和乔莲房过夜所以有些不安。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她心中大急。

难道自己无意做了什么让徐令宜很是不满的事?

虽然心存困惑,可这个时候,却不是梳理的好时机。

她笑盈盈地去喊了春末和夏依进来,自己坐在炕上沉思起来,自然没有注意到一旁一直低着头的临波。

他脸上有无法掩饰的惊讶!

没想到,侯爷竟然会对夫人说这些事。就是五爷和三爷,侯爷也从不和他们说这些的…

从太夫人那里回来,徐令宜直接去了乔莲房那里歇息。

十一娘和琥珀商量春节排班的事,一直到亥初才睡下。

她满脸子都是徐令宜那种冷淡疏离的表情。

到底哪里出了错?

十一娘把自己进门以前发生的每件事都回顾了一遍。

一切都朝着越来越有利的方向发展,自己反复思量,也没有出现什么不妥的地方啊!

想到这里,她更睡不着了。

不怕知道,就怕不知道。知道,还可以改正。不知道,却是改也无从改起…

要说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和,那就是房事了。可就算这样,她不也朝着他满意的方向在进步吗?或者,是因为随着两人之间越来越熟悉,她对他行为举止间少了一份恭敬?可自己也没有失礼,之前他也没有表现出不满啊!

十一娘百思不得其解,隐隐感觉到院子里有动静。

这个时辰,各院都落了锁,不是大事不会敲门!

她不由披衣起床,出了内室。

外面真的有响动传来。

十一娘喊了值班的绿云:“…你听见什么没有?”

绿云侧耳倾听:“好像外面是有动静!”然后穿好了小袄,“夫人,我去看看!”

十一娘点头。

绿云急步而去,过了好一会折了回来:“是外院的管事来找侯爷!”

十一娘的心砰砰乱跳:“可知道是为什么?”

绿云摇头:“不知道。我出去的时候,侯爷已经走了。值夜的婆子重新落了锁。”

十一娘睡意全无。

回到屋里让绿云搬了绣花架子绣字,一直到天色微白才有了点睡意。

可又要去给太夫人问安了。

她打着哈欠去净房洗了个脸,还没来得及梳头,有小丫鬟跑了进来:“侯爷回来了!”

半夜出去,这个时候回来了!

十一娘惊讶地迎了出去。

就看见徐令宜脸色铁青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手里还举重若轻地提着个鼓鼓囊囊蓝花粗布大包袱。

不知道为什么,十一娘看着那包袱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没想到徐令宜还有一把憨力气”。

徐令宜看见十一娘,脸上像挂了一层霜似的,冷冷地道:“回去再说!”

十一娘见他神色不善,低眉顺目地跟着他进了屋。

他遣了屋里的丫鬟,随手就把那包袱放在了内室临窗的炕上:“你找几个口风严实的妈妈暂且帮着照看着。”随着他话音落下,包袱散开。

十一娘目瞪口呆,如被雷击,半晌不能动弹。

包袱里竟然是个小孩子。

看上去不过两、三岁的样子。苍白瘦小,缩成一团,分不出清楚男女。穿着件明显偏小的大红色的绫缎的小袄,沾满油渍,领口袖口磨得发光,露出一小截细细的胳膊。或者是天太冷,皮肤有些发乌。头发乱蓬蓬地顶在头上,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正惊恐不安地望着她。

她脑子里“嗡”地一声,心里乱成了一锅粥,情不自禁地指着那孩子脏兮兮小脸上一双既圆且大的凤眼:“这,这是什么?”

第一百八十九章

任谁遇到这种情况也会慌乱!

徐令宜自己心里正烦着,并没有过多地注意十一娘的异样,只是冷冷地道:“你别问那么多,照我的嘱咐找几个口风严实的妈妈来照顾他就是了!”

十一娘一下子冷静下来。

现在问这些有什么用?

重要的是徐令宜欲意何为?

“养在哪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镇定而从容,理智而冷静,“我屋里人多口杂,只怕有些不方便。要不,暂时在花园里找个地方?西北角住着五夫人,东北角是半月泮。五夫人那里人来人往比较热闹…”

暗示他东北角最清静,风险最小。

“你看着办就行了。”徐令宜神色凝重,“暂时先瞒着家里的人就行了。”

暂时瞒着家里的人…也就是说,家里的其他人还不知道。再联想到他是用包袱像拎东西似的把孩子拎进来交给她的。是不是可以说,徐令宜到目前为止还是很信任自己的!

看来之前到是白担心了!

十一娘心头一松。又想到世间哪里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个大活人,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哭闹起来是常事…可这是徐令宜交给她的任务。

她正色地道:“妾身当尽力而为。”

徐令宜看着脸色微霁,道:“给我换件衣裳,我要出去一趟。”

是为这个孩子的事?

十一娘猜测,小声地提醒徐令宜:“侯爷,您的足痹之症…”

“我心里有数!”徐令宜沉声道,“你只管照顾好孩子就行了!”

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朗,十一娘不再说什么,又担心两人去了净房,那孩子乱跑。

“要不要叫个人进来看着孩子?”她上前帮徐令宜脱外衣。

徐令宜点头:“你看最信得过谁?就把她叫进来吧!”

十一娘轻声应喏,让人去喊了冬青来。

到不是她觉得其他几个人不够忠心,而是冬青家里兄弟姊妹多,她有带孩子的经验。而冬青进门看到屋里突然多了个长着和徐令宜一样凤眼的孩子,吓得半晌没回过神来。

十一娘自己都没弄清楚情况,更别谈和冬青解释什么了,只得嘱咐她:“你仔细哄着这孩子,千万别让他哭闹起来,更别让他乱跑,惊动了外面的人。”

冬青望着她呆呆地点头,好像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似的。十一娘有些担心她控制不住场面,可见徐令宜已经大步进了净房,又不好多耽搁,只得又强调了一句“千万别让外面的人知道屋里有个孩子”,然后匆匆跟了进去。

期间,她试探徐令宜:“这孩子叫什么?我们怎么称呼才好?”

徐令宜脸绷得紧紧的,半晌才道:“说叫凤卿!”

凤卿…女孩子吗?好像不太像。或者是男孩子?感觉又不太稳重的样子。

她又大着胆子问道:“孩子多大了?是男孩还是女孩?怎么没把乳娘一起带过来?”

徐令宜嘴抿得紧紧的,眼中寒光四射,低了头洗脸。

十一娘闻音知雅,不再追问,帮他换了件石青色宝相花刻丝袍子,送他出了净房。

炕边,冬青和那个孩子还保持着他们进净房时的姿态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

看见两人出来,冬青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忙解释道:“他不让我碰他,我怕他闹起来,只好在一旁看着。”解释自己为什么一直站在炕边。

十一娘却发现那孩子看见徐令宜眼睛一亮,目光中流露出几份欢喜来。

她不动声色,笑道:“他刚来,不免认生。只要不闹就是件好事了。”也是委婉地向徐令宜解释,带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不一定全是自己的错。

徐令宜听着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十一娘的解释。吩咐她:“你不用送我了。把这孩子看好就成了。如果我中午还没有回来,你就跟娘说,我一大早去了王励王大人府上,要晚些才能回来。”

十一娘应喏着送他出了内室,转身却看见那孩子噙着眼泪,眼巴巴地望着还在晃动的门帘子。

她心中一动,柔声上前:“侯爷说你叫凤卿。你母亲平时怎么喊你?是直接叫凤卿?还是另有小名?”

那孩子却眼露惊恐,惶惶不安地朝窗边挪去──好像她是个要欺负他的大坏蛋似的。

“那我叫你凤卿好不好?”十一娘笑容温和地坐到了炕边。

那孩子却猛地把一旁的迎枕抱在了怀里挡在了胸前,做出了一副防备的姿态。

“夫人,您问也是白问。”一旁的冬青有些不满地道,“我刚才也问了他半天,他硬是一声也没有吭。”

“一声也没有吭?”十一娘奇道。

冬青点头:“一声也没有吭。”又露出惊容,“夫人,您说,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十一娘想到徐令宜是用包袱把他拎进来的,他在包袱里的时候好像就没有什么动静。

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被人用包袱拎着不知道去往何方,却不做声…这也太奇怪了。难道真的是有问题?可看他目光灵活,又不像是有问题的?

十一娘思忖着,就看见冬青伸手去拉那个孩子:“夫人问你话呢!你要是不好好回答,等会就不给你糖吃?”动作的幅度有些大。

那孩子突然尖叫着踢打冬青。

两人都吓了一跳。

立刻有丫鬟隔着帘子问道:“夫人,要不要奴婢帮忙?”

冬青再也顾不得什么,上前就捂了那孩子的嘴,尖锐的叫声变成了小声的呜咽。

十一娘也怕把人引来,没有阻止,只是回答那丫鬟:“我这边有点事,你让琥珀进来。”

小丫鬟应声而去。

冬青“哎呀”一声松了手。

十一娘一看,那孩子竟然把冬青的虎口咬出血来。

这孩子真是狠!

十一娘愕然,拿了帕子给冬青包手,然后看了这个叫凤卿的孩子一眼。

他正像落入陷阱的小兽般害怕又凶狠地瞪她。

“夫人,这孩子要好好教教才行!”冬青的脸苍白如纸,“我家里兄弟姊妹七、八个,也没有哪个见人就咬…”

她正说着,琥珀进来。

看见屋里的这副情景,也呆在了那里:“夫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十一娘苦笑,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这期间凤卿一直缩在窗前,把那个大迎枕抱在胸前戒备地望着她们。

“不会是侯爷的孩子吧?”琥珀仔细打量着那孩子的五官。

“这可怎么办?”冬青一听就急起来,“这孩子只有两、三岁,按这岁数,正是大姑奶奶病得正厉害的时候…也难怪侯爷不好把孩子带进府来!”

十一娘觉得头痛得厉害。

倒不是怕这孩子是徐令宜的。徐令宜虽然只带了孩子没带母亲,甚至连这孩子身边服侍的都没有带回来,说明这孩子的母亲是见不得光的,只怕出身连徐嗣谕都不如。又不是长子,根本威胁不到谆哥…她担心的是没办法向徐令宜交待──既然他让暂时瞒着家里的人,又把这孩子给带了回来,那就是想认下这孩子,又碍于有一定的阻力,不能这个时候就光明正大的让孩子归宗。还不顾自己有足痹之症跑了出去,十之八九是为这孩子的事去奔波了,说不定还会为这孩子捏造一个假身份。那在事情解决之前,这孩子的存在当然是越少有人知道越好…

十一娘胡思乱想着。

可瞒着家里人…怎么瞒啊?不说别的,怎样把这个孩子弄到后花园里去就是个大问题。她可没有徐令宜的力气,可以一只手就把孩子拎进来。就算她有这力气,又怎么向人解释…她心念一动。不如学徐令宜的法子,用东西把这孩子拎到半月泮去。

想到被徐令宜视为圣地的半月泮里突然多了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她忍不住嘴角微翘,有种恶作剧的愉悦。

对,这就么干!

反正自己已经说过,东北角最清静…

十一娘不理冬青的喋喋不休,和琥珀商量:“有没有什么藤筐之类的东西。把这孩子装到藤筐里,然后让粗使的妈妈抬到半月泮去。就说是侯爷让送些日常的用具过去。然后找个老实可靠的在半月泮里服侍着。待侯爷回来再说!”

“半月泮?”冬青的脸色更白了,“那可是侯爷的书房?闲杂人等不能进去的。这要是让侯爷知道了,只怕会大发脾气。再说,半月泮离我们这里两刻钟的路程,让妈妈在那里服侍不难,但是饭菜怎么办?日常的浆洗怎么办?突然出现了小孩子的衣裳,说不过去啊…”

琥珀却沉吟道:“夫人这主意我瞧着不错。反正半月泮寻常的人不敢去,就是有个什么响动,大家也不敢随随便便跑进去。至于说饭菜,上次我去寻侯爷的时候,看见那边有个小厨房,东角门还直接通外院的夹道,到时候在那里开伙就是。至于日常浆洗的,想办法晾到屋后,总能找到遮挡的地方!”

“不行,不行。”冬青还是觉得不妥,“那可是侯爷的书房…”

十一娘却笑道:“他能这样丢给我们一个孩子,我们为什么不能用用他的半月泮…难道这是我闯出来的祸不成?”

琥珀看着十一娘眼角眉稍都流露出几分笑意,也忍不住笑起来。可还是有些担心:“夫人,您还是商量商量侯爷吧?”

对男人来说,这是风流债…操作的好,说不定还会被传为一时的美谈。十一娘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

但她可以在锦袍上悄悄地剪个洞,让徐令宜小小的苦恼一下吧!

想到这里,她突然精神百倍:“琥珀,去,找个藤筐来!”

第一百九十章

藤筐好找,可看孩子的人却不好找?

一时间,十一娘又有些犯愁起来。

冬青毛遂自荐:“要不,我去吧!把正那地方和五夫人相隔十万八千里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琥珀也赞成:“那里毕竟是侯爷的地方,五夫人是做弟媳的,就是走错也不会走到那个地方去。”

十一娘想想有道理,琥珀去厨房找了个装苹果的藤筐,还有意敲诈了十几斤苹果,准备等会放在筐里,走近了就能闻见苹果的香味,可以打消别人的怀疑。

她的差事办的不错,又有新问题出现了。

怎么把凤卿装到筐里去?

他缩成了一团,目光警戒地着她们,脸上流露出几分不属于孩子的凶狠。

十一娘试着像对待那些问题儿童一样和他沟通:“…我们送你到你住的地方去。你别害怕。”又指了冬青,“这位姐姐会陪你一起去。以后她也会照顾你的吃饭、睡觉,还会给你洗澡、洗衣裳…”

看得出现,凤卿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他立刻明白了十一娘的意思,但他也立刻表露出了自己的态度──紧紧地抓住一旁炕几的脚,一副死活不离开的模样。

十一娘不由抚额,吩咐冬青:“你在这里看着他吧!我还要和三夫人碰头,商量过年的事。”又想到刚才冬青被凤卿咬了一口,道,“把滨菊喊进来吧!人多好办事。”

冬青也怕一个人拿不住这孩子,闻言立刻叫了滨菊进来。

滨菊一大早过来就听说侯爷和夫人在屋里说话,吩咐谁也不准进去。后来又招了冬青进去,不一会就有尖叫声传来。接着侯爷走了,四夫人和冬青却一直没有出来,也没让人上前服侍。然后冬青又出来招了琥珀进去…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个个静气屏息地。滨菊正担心着,见冬青招她,三步并做两步跟着走了进去,抬睑看见内室的炕上坐着个陌生的小孩子,还有一双和徐令宜一样的凤眼,张口结舌,说话都结巴起来:“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十一娘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有小丫鬟来禀,说三位姨娘过来给十一娘请安。

她让冬青跟滨菊解释,自己去厅堂受了三位姨娘的礼,说了两句话就打发了三人。

回到屋里,已经知道情况的滨菊眼露焦虑地迎了上来:“夫人,瞒得了一时,瞒不得一世。我看这事,还是早一点说穿的好。”

十一娘何尝不知。

“等侯爷回来再说吧!”她沉吟道,“现在不知道侯爷的意思,冒冒然地,要是坏了侯爷的事,只怕到时候我们都没有好日子过。”

滨菊点头,提醒十一娘:“去太夫人那里的时辰快到了!”

十一娘点头,把孩子交给了她们,自己披了斗篷带着绿云和红绣去了太夫人那里。

三夫人一早已经来过了,十一娘给太夫人问过安后依约去了三夫人那里。

她到的时候管事的妈妈都已经到齐了,大家都在厅堂等着三夫人示下,看见她进来,纷纷上前曲膝行礼,七嘴八舌地问好,态度都十分的殷勤。

十一娘还是很尊重三夫人当家的身份。让小丫鬟去禀了一声,自己和管事的妈妈们说了几句闲话,待小丫鬟来传,才笑着点头和管事的妈妈做别进了东次间。

三夫人的笑容有些勉强,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弟妹来了。快到炕上坐!”

秋绫忙起来引了十一娘坐到三夫人对面,又手脚麻利地上了茶。

三夫人望着举止沉稳的秋绫想起冬青来,道:“…听说配给了万大显。明年开春就定日子?”

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毕竟没有三书六礼,十一娘不想把话说的那么绝对。含含糊糊地道:“那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缘份!”

三夫人笑道:“说起来,她是你屋里头一个放出去的,可要好好操办操办才是。”

十一娘保守地道:“这些都是有旧例的。”

三夫人见她说话不爽利,也没了兴趣,让秋绫将账册拿给十一娘,转移了话题:“你先在一旁看着,要是有什么不懂的或是翻帐册,或是问我。”

“三嫂请便!”十一娘语气十分客气,这让三夫人很满意──说起来,十一娘也是个十分伶俐乖巧的。要不是两人隔着这样的身份,她到十分愿意和十一娘常来常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