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琥珀退下,又开始说起来:“…要不,我让你姐夫帮你买几个扬州瘦马来?扬州瘦马你知不知道?说是经过专门训练,然后给那些豪门大户做小的。又漂亮,又顺柔,还都很听话…”

看样子,她嫁给钱明长了不少的见识。

十一娘削了苹果给她:“五姐,多吃苹果好!”

“嗯!”她接过吃了一口,继续说:“…要不,就收了你身边的。贴心,又能帮衬你。我瞧着琥珀不错,滨菊也还老实。可惜了冬青,被你订了人。要不,她倒是个合适的人。年纪正当时,样子又是最出佻的一个…”

塞都塞不住嘴。

五娘这边滔滔不绝,隔着帘子听音的琥珀却心惊胆战。

只听见从五姨娘嘴里一会飘出一句“乔姨娘怀孕”,一会飘出一句“通房”,最后还提到了自己和冬青的名字…又听见十一娘嗯嗯嗯的。

她一时懵了。

昨天十一娘回娘家的时候她也跟着回去了,还和珊瑚见了面。珊瑚当时就把她拉到柴房说话:“…十一姑奶奶可和你说了什么没有?大太太在我们几个里给侯爷挑通房呢?当初大太太把你安在十一姑奶奶屋里,怎么现在又…到底出了什么事?”

“姐姐放心,夫人待我好着呢!”琥珀笑道,“屋里的事多是由我管着。”说着,眉头一皱,“不过,大太太为侯爷挑通房…我倒没有听说。”想了想,又展颜笑道,“没事。就算是侯爷要收通房,那也得我们家夫人点头才成!”又看见珊瑚愁眉不展,像个小老太太似的,笑着打趣她,“难道是有谁想去服侍我们家夫人,所以托了姐姐来走我的门子?”

“去你的!”珊瑚笑着去拧她的脸,“死蹄子,我这不是为你担心吗?”

是啊,做通房的,有几个有好下场的。最终能被抬成姨娘的,那还真得有点运气才行。像她们这种不敢赌的人,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丫鬟的好。

她想到那天晚上夫人和她说的话,她隐隐觉得夫人希望她做的是她的左臂右肩,而不是一个以色侍人的通房或是小妾。每当想到这些,她就觉得很骄傲,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可这话却不好跟珊瑚说──毕竟不是红唇白齿说出来或是白纸墨字写下来的东西。

原来坚信的东西,却在这一刻变得不那么肯定了。

现在夫人面临的窘境是怎样的,没谁比她更清楚了──这两个月,侯爷就是在夫人屋里,夫人床上都干干净净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走到厅堂的长案,朝上面摆着的观世音菩萨面双手合十暗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只盼着夫人早点及笄。

及笄了,这些事就都解决了。

说不定还可以趁着乔姨娘不能待寝怀个哥儿…

“琥珀,这是做什么呢?”原来空旷无人的厅堂突然传来陶妈妈的声音,“求菩萨给你许个好人家呢?”

琥珀吓了一跳,急急地转身。

“陶妈妈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她嗔道,“可把我吓的。”又朝着她身后望了望,见只有她一个人进来,知道是门外的小丫鬟积威之下拦不住她,忙道,“五姨太太过来了,正和夫人在屋里说着体己的话。”

陶妈妈听了嘴角微撇:“什么体己话?不是借钱银子,就是撺着我们夫人和她一起做生意。”

琥珀不好评价。

“妈妈来找夫人什么事?夫人吩咐我让小厨房准备晚膳,只怕是要留五姨太太吃饭了,这话一时半会肯定是说不完的。要不要我帮您传个话?”笑盈盈地,一面和她说着话,一面和她出了厅堂。

“也不是什么等不得的事。”陶妈妈笑道,“夫人让我帮着给冬青置办嫁妆,东西我都备齐了,拟了单子,想拿过来给夫人过过目。”

琥珀想到十一娘的吩咐,又不敢走远,站在屋檐下和她说话。

“既是如此,那待夫人一空下来,我就差了小丫鬟去给您报个信。您看如何?”

陶妈妈想了想,道:“那就麻烦你了。”

“看妈妈说的哪里话。”琥珀和她客气了几句,陶妈妈去了后罩房。

琥珀立刻把在十一娘院里当差的所有丫鬟、婆子都召集到了院子里。

她站在有着五级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把院子里垂手而立的人扫视了一遍。然后指着那个在门口当差的小丫鬟:“把她给交给浆洗房的蔡妈妈。就说是我说的,这府上所有的被褥都交给她洗。我看你还偷不偷懒!”

“姐姐,我没有…”

小丫鬟脸色苍白,吓得瑟瑟发抖。

“你没有偷懒。怎么夫人让大家都回避,陶妈妈来了你却拦一下都嫌累?这不是偷懒是什么?”

能到这院子里的服侍的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这指桑骂得是谁?

没有人出来求情,更多的是探视的目光。

待那小丫鬟果如琥珀说的那样,没日没夜地洗着府里所有的被褥时,十一娘屋里的风气也就为之一肃。

琥珀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今天把那小丫鬟驾走的人是平时和自己要好的两个人,还好自己那天主动借了三两银子给蔡妈妈…不过,如果没有这些“还好”,她还真不好发落这个小丫鬟。

谁让她运气不好,撞了上来!

看样子,还是夫人说的对。

要广结善缘,才有善果。

当然,这都是后话。

实际上,那天处置完那小丫鬟,待五娘一走,她就去了十一娘的内室。

第二百四十五章

琥珀说着她处置小丫鬟的事:“…要让她们知道。这院子里谁说了算!”

十一娘笑着点头,给予口头表扬:“不错,不错。反应很快。”

琥珀听了眉眼都亮起来,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夫人说我反应很快,却没说处置的是否得当。夫人…”欲言又止。

士别三日,要刮目相看啊!

“目前来看,你处置的也得当。”十一娘指了一旁的锦杌让琥珀坐下,轻声慢语地道,“但你要记往一点。一样的米,养百样的人。不可能人人对我们忠心,也不可能人人对我们敬重。比如说我们这院子里的人。多是大姐以前留下来的,她们受了大姐的恩惠,感激大姐。因而对我们这些新来的有些抵触情绪,这是人之常情。”

琥珀点头。

“对于那这些人,我们只求他们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地完成差事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也就不要强求了。反之,像冬青和滨菊她们,却又不一样。她们是我带进府的,是我的陪房,还当了这个院子的管事丫头。除了老老实实当好差事,还要知道忠心耿耿。”

琥珀听着,低头思商起来。

“只要你们能在我身边为我分忧。大姐留下的那些人能老老实实的做事,这院子里自然也就清泰平安了。所以我说,你的行事很机灵,及时惩罚了那个小丫鬟,杀鸡给猴看,起到了震慑的作用。做得很好。”

琥珀听着更困惑了:“既然如此,那夫人为什么…”

“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这件事。”

十一娘的态度更温和了。

“大姐留下来的人中间,有像陶妈妈这样精明强干、在主子面前又有体面的,也有像绿云、红绣这样当初只是因为人聪明机灵被选到身边服伺的。像陶妈妈这样的,论感情,她是大姐的乳娘,论相处的时间,从大姐出生到病逝;论恩惠,她的儿子如今管着大姐最大的庄子。除非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要不然,如果出现了我和大姐同时落水的情况,她肯定是第一个跳下河去救大姐的人,哪怕我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也会先救大姐,而不是我。”

琥珀见十一娘打出这样一个比喻来,有些目瞪口呆。可仔细一想,还真没有办法否定。

“可要是换上了绿云、红绣遇到这事,只怕又会不一样。她们纵然会跳下去救大姐,可要是我比大姐离她们近,人之初。性本善,她们只怕会先救我,再去救大姐。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琥珀眼底就露出几份明了来:“您的意思是不是说,如果是陶妈妈犯了错,怎样处罚都不为过。可如果是绿云和红绣犯了错,却可以处罚的轻一些…”

十一娘笑起来:“摸到了一点门,却还没能进门。你再仔细想想!”

琥珀歪着头想了半天,最后讪讪然地道:“夫人,我人蠢钝,还是听您说吧!”

“这规矩就是规矩,不管是谁犯了,都是一样的处置。你打发那小丫鬟去了浆洗房,又言明让她洗全府的被褥,她小小年纪,只怕没几天就要受不住了。”

“那,那该怎么办?”琥珀鬓角有细细的汗冒出来。

“你带些东西去那小丫鬟的家里,看那小丫鬟家里是谁在当家。然后把这事情跟人家说说。把她犯了什么事,为什么要罚她,都说清楚了。也告诉她家里的人,要是她受不往。让她家里人把她接回去。管事那里,你可以帮着说说情,至于卖身的钱,也可以帮她出了。”

“那,那我还罚她干什么啊!”琥珀不由轻呼。

“我们和她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何必非要把人往恨我们的路上逼。”十一娘幽幽一叹。

“不过,”紧接着,她语气一转,“有些人,纵是我们有心交好也拉拢不成的,她们要是犯了错,那实在是运气不好。要是为这个恨起我们来,我们也没有办法不是?”说着,她朝琥珀眨了眨眼睛,“那就让她们想怎么恨就怎么恨好了!”

琥珀立刻明白过来。

“正是夫人说的这个理。”她有些激动,“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犯了规矩,人人都要处罚的。可这板子打了,给不给上药,上什么药,什么时候上药,却是我们的事。”

“总算我没有白废这番口舌。”十一娘见她明白,心里颇为高兴,使唤琥珀,“去,只知道在我这里学规矩,却不知道倒杯茶给我润润嗓子。”

“哎呀!”琥珀跳起来,“都是奴婢的错。”忙将十一娘面前冷了的茶倒掉,重新换了杯热茶。

“我听冬青姐姐说。夫人以前在余杭的时候,春夏喝铁观音,秋冬喝祁红,然后祁红里还要加两匙蜂蜜。可我跟了您,却只见你喝龙井…”她坐到锦杌上陪十一娘说话,“是不是我们泡的茶不如您的意?”

十一娘啜了一口热茶,笑着反问她:“你可见谁喝祁红的时候在里面放蜂蜜?”

琥珀想了想,摇头:“我见识短,自然没见过。”

“不是你没见过。是真的很少有人这样喝茶。”十一娘的声音有些幽长,说是伤感也不像,说是高兴,就更谈不上了,让琥珀听了觉得怪怪的,“所以,我们要为能在冬天喝上放蜂蜜的祁红而努力。”

琥珀听着迷迷糊糊:“可五夫人屋里的荷叶说,那二夫人还把烧红了的石头放在茶里喝呢!夫人想在祁红里加点蜂蜜这有什么出格的。”

十一娘听了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却正色地对琥珀道:“新进的小丫鬟都要学规矩,这些规矩,就是丫鬟、媳妇的行为规范。你去抄一份来,然后让大家重新背一遍。然后跟她们说清楚,以后行事,就照着规矩来。再有人犯事,你照着行事就是。也可少些嗔怪。”

她还有好多事要做──常九河刚接手陪嫁的庄子,也不知道今天的收成怎样?花露铺子开不成了,还得想想其他的法子。如今都是元月底了,徐令宜要打发那些涉及到霉米事件的管事也就在这几天了,她陪房里刘元瑞的长子今年十二岁了,常九河的次子今年十岁了,得找个机会看看,想办法推荐到外院去,先从小厮、随从做起。还有常九河的长女、万义宗的长女,也到了可以进府当差的年纪,她还没有见过…她可不想天天陷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里去。

琥珀点头。又见十一娘心情很好的样子。一直坐得笔直的身子就朝前倾了倾,低声道:“夫人,回弓弦胡同的时候听珊瑚姐姐说,大太太让您给侯爷收个屋里人。”她目光闪烁,“还怕侯爷不满意,想在我们原来的姊妹里再挑几个过来让侯爷看看…”

十一娘看着笑道:“你想说什么?”

琥珀立刻脸色绯红,期期艾艾地道:“夫人,你看我,我…”

两个人在屋里说话的时候,陶妈妈正望着给她报信的婆子直冷笑。

“真是翅膀长硬了,连个小小的丫鬟都敢甩脸色我看了。”

“是啊,妈妈!”那婆子义愤填膺地道,“常言说的人,打人不打脸。琥珀那小蹄子却点名道姓。你要是再不想办法镇镇那小蹄子,只怕以后…”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陶妈妈的神色。

陶妈妈听了只是一笑,让身边的小丫鬟拿了二十文钱,一句“给妈妈买酒吃”打发走了。

帘子一撩,穿着官绿色潞绸褙子,插着赤金双寿簪的晚香走了出来。

“我说那小丫头片子口甜心苦,您现在知道厉害了吧?”她脸上带着几份嘲讽之色。

如果是往日,陶妈妈一个凌厉的眼神早就飞过去了。可现在,想到谆哥…她强忍着心头不快,深深地吸了口气。

看见一向强横的陶妈妈服了软,晚香心里不禁有几份得意。

她凑到陶妈妈身边坐了:“我求您的那事…您看?”

“不成!”陶妈妈断然拒绝,“侯爷就是要收房里人,那是夫人的事。我是不会插手的。”

“哎呀,我的好妈妈!”晚香脸上的讥讽之色更深了,“您还以为您是当年的陶妈妈。现在的永平侯夫人,可不是当年的大小姐了。您的这份忠肝义胆,也要人买才成啊!再说了,我又不是要你把人推荐给夫人,只是让您帮我瞅着,看侯爷都什么时候去外院,到时候让她和侯爷碰个面罢了。不成,那是她福份浅,我一样感激您帮了大忙;成了。让我们那位夫人在心里割碜割碜也好啊!”说着,压低了声音,“您看看就知道了,活脱脱一个秋罗!”

陶妈妈长眉一扬,眉宇间就有了几份冷凛。“我今天心情不好,你也早点回去吧!当好你的差事,别想这乱七八糟的。”

晚香气得胸脯起起伏伏,半晌才咬着牙道:“妈妈这样无情,也就别怪我无义了。”扭头就走了。

陶妈妈脸色发青。

来收拾茶盅的小丫鬟看着眼里就有了几分担忧:“妈妈,晚香姐姐…”

“别提那个棒槌。她现在日子不好过,狗急跳墙,被油蒙了心了。”说着,人却突然站了起来,交待那小丫鬟,“我去去就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陶妈妈出了门,踌躇一会,去了十一娘那里。

门前的小丫鬟拦了她:“妈妈,夫人正和琥珀姐姐在说话。要不要我通禀一声?”虽然是面露紧张,语气却很坚定,并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意思。

陶妈妈心里明白。琥珀杀鸡把猴都镇住了。

她冷冷一笑,扬长而去。

那小丫鬟也是大着胆子拦得人,见陶妈妈走了,不由大大地松了口气,笑容也灿烂起来。

陶妈妈转道去了后罩房。

刚上了抄手游廊,就听见滨菊房里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她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叩了滨菊的门。

出来应门的是秀兰。小丫头脸红扑扑的,脸上还残留着笑容。

看见是陶妈妈,怔了怔,脸上的笑容也敛了几分,喃喃道:“陶妈妈!”

变得可真快!

这还没半天功夫人,这些小丫鬟见到她都没有了以前的畏惧。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她强压住了脱口而出的训斥,道:“怎么这么热闹?这都是在干什么了?”

秀兰回过神来,重新扬起笑容:“陶妈妈,快请屋里坐。滨菊妹妹正在和我们看夫人给冬青姐姐的添箱首饰呢?”一面说,一面侧身让了陶妈妈进去,又在她身后高声禀道:“陶妈妈来了!”

那边已有人听到了音,笑声立刻少了一半,等陶妈妈走进去,屋子里已静悄悄一片。

屋里除了滨菊,还有双玉、芳溪、雁容、兰萱等七、八个小丫鬟。大家都围着桌子正中一张圆桌或坐或站的打量着桌上一字摆开的足银簪钗。

“陶妈妈,您来了!”滨菊见状就站了起来,其他几个小丫鬟则有些畏缩地退了一旁,把个圆桌空了出来,“您是稀客。快快请坐!”

听到滨菊说“快请坐”,几个小丫鬟才回过神来,兰萱则大着胆子端了个绣墩放在了陶妈妈的面前。

陶妈妈也不客气,坐了下来,笑望着圆桌上的首饰,一面问滨菊:“这是夫人给冬青添箱的?”一面随手拿起了一支满池娇的分心。

东西入手,她暗暗吃惊。

竟然是实心的。

照这样看来,这些首饰没有二十两银子只怕打不出来。加上工钱…

没想到十一娘对身边的人出手还挺大方的。不怪这几个丫鬟为她这样卖力。

而滨菊见陶妈妈拿着那分心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很有些轻视的味道,想着这是冬青陪嫁的东西,心中不悦。不动声色地将东西一件件放到大红描金的匣子里:“夫人还添了些绫罗绸缎,瓷器箱笸…”为十一娘挣面子,实际上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多。

正好雁容沏了茶端过来,陶妈妈就将分心随手放在了桌上,芳溪看着忙将大红描金匣子收到了一旁的高柜里。

陶妈妈看着嘴角就微微撇了撇。

小眉小眼的东西,怕我拿了不成!

她端起茶盅啜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冬青哪里去了?我奉夫人之命来找她…”

双玉是偷偷溜过来的。看见了陶妈妈早已手足无措。听她这么一问,立刻道:“我去找找看!”说着,像被鬼追似的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轻轻拍了冬青隔壁琥珀的房门:“秋雨,秋雨,你看到冬青姐姐了没有?”

秋雨正用烫斗给琥珀烫衣裳,拿着烫斗就来应门:“这几天都关在屋里做针线,难道不在家?”

正说着,那边冬青开了门:“什么事呢?”

双玉看着松了口气:“冬青姐姐,陶妈妈说,她奉命来找你。你不在家。她现在滨菊姐姐那里坐着呢!”

冬青听着忙应了一声,道:“你跟陶妈妈说一声,我换件衣裳就和她去。”然后回屋匆匆梳洗了一番,换了件杏红色的小袄去了滨菊屋里。

除了跟着滨菊的小丫鬟兰萱,其他人都不见了。

“让妈妈久等了。”冬青客气地道,“我们过去吧!”

陶妈妈并不起身,望着她呵呵直笑:“这个双玉,话都没听清楚就跑了──她定是偷偷从五少爷屋里溜出来的。”

冬青和滨菊听着都一怔。

陶妈妈解释道:“夫人让我带你去见她。我就想把和夫人商量好了的嫁妆单子拿过来你也瞧瞧…”

冬青听着脸色一红。

私底下,夫人性子是十分跳脱的,这还真是她做得出来的事。

“…偏生走到门口,怎么也找不到了,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又折回去找。结果丫鬟说琥珀有事找夫人,谁也不让进。我在门口等了半天,又怕这嫁妆单子是落在了路上,只好延路又找了一通…”说着,眉头紧锁,“到现在也没有找到。真真是急死人了。”

滨菊听陶妈妈这么说,不好不搭腔,只得言不由衷地道:“妈妈要不要我们帮着找一找?”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陶妈妈打蛇上身,笑着站了起来。

冬青却笑问:“琥珀有什么事找夫人说?还谁也不让进,神神道道的!”

那陶妈妈笑容有些暧昧:“冬青姑娘是明白人。什么事要关起门来…”她拖长了声音,“这还用说吗?”然后笑着指了指东边乔莲房住的院子。

乔莲房怀孕的事以雷电般的迅速早已传遍了整个徐府。冬青也是知道的。听了就勉强地笑了笑:“琥珀原就是大太太赏的!”

“冬青姑娘天天在屋里关着做针线,有些事恐怕还不知道吧?”陶妈妈道,“昨天大太太把夫人叫回弓弦胡同,让夫人在琥珀、珊瑚等人里挑个服侍侯爷,谁知道,夫人婉言拒绝了。把大太太气得不轻。”然后喃喃地嘟呶了一句“琥珀的娘、老子还在江南的庄子里当差呢”,旋即“哎呀”一声,一副自察失言的样子,“说这些做什么?这些事自有夫人做主。”

滨菊不喜欢陶妈妈语气轻佻地议论十一娘的事,立刻大声地道:“是啊,说这些做什么!这些事自有夫人做主。”又问她,“要是那嫁妆单子掉在了路上,这风一吹,要是落在雪上,只怕也没有用了。我们还是快些去找吧?”一面说,一面朝外走。

陶妈妈连声应“好”,跟着滨菊朝外走。

走了几步,脚步一滞,停了下来,顿了顿,转身回头看了冬青一眼:“…可惜了!”

然后摇头、叹气地走了。

可惜了?可惜了什么?

冬青满脸狐惑地望着陶妈妈远去的背影…猛地捂住了嘴。

她心怦怦乱跳,脸上不觉露出挣扎的表情来。

十一娘似笑非笑地望着琥珀:“我,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句话来,这可不像你琥珀啊!”

琥珀脸红得更厉害了,想到平时十一娘对她的好,终于壮着胆子,呐呐道:“我想做您的管事妈妈…”

十一娘点头,一本正经地道:“原来是为这事啊!我还以为你手头不便要换银子呢?”

心里像打鼓似的琥珀不由愕然。

十一娘已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不过,管事的妈妈要是媳妇子。你嘛…”眼睛亮晶晶的,语带戏谑。

琥珀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不禁又羞又臊,娇嗔的喊了声“夫人”,起来就要走。

“琥珀!”十一娘却叫住了她。

琥珀嘟着嘴转过身去。

“琥珀,”十一娘依旧一脸正色,眼睛里却没有了刚才的调侃之色,取而代之的是郑重,“琥珀,我就把我屋里的事全都交给你了。”

琥珀怔忡,眼睛不受控制地湿润起来。

“我…”她刚说了一个字,外面传来小丫鬟的惊呼声。

两人不由脸色微变,俱朝门外望去。

就见帘子一撩,冬青冲了进来。

“夫人!”她面孔苍白,颊边却飞起一道异样的红晕,显得有些迷离。

跟在她身后进来的小丫鬟满头是汗,神色惶恐:“夫人,不是我…”

“你下去吧!”十一娘沉声道,然后起身望着冬青:“出了什么事!”

“夫人!”冬青朝十一娘走去。

步履有些慢,开始还有些浮泛,后来却越来越坚定。

十一娘瞪着冬青,满脸的不相信。看着冬青一步步走过来,缓缓地停在她面前,徐徐地跪了下去,喊了一声“夫人”。

前尘往事如帧影,一幕幕在十一娘的脑海里掠过。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眼角有水光闪动。

屋里子就有诡异的气息四处流窜。

琥珀惊讶地望着十一娘。

发现她垂在裙边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然后她听到了十一娘萧瑟如秋风叹息般的声音:“冬青,我今天很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夫人…”冬青摇头,匍匐在了十一娘的脚边,“夫人,你待我恩重如山,我无以为了报。更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您不顾。”她抬头,扬起粉白的脸,泪盈于睫地望着十一娘,“我愿意为夫人分忧,服侍侯爷!”

“啊…”琥珀惊呼,不可置信地望着冬青,“你,你…”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好像被她的声音惊醒般,十一娘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眸子如子夜般的黑漆。

低头望着脚下的冬青。

冬青含泪迎向十一娘的目光,:“琥珀是大太太的人,娘、老子还在余杭的庄子里;滨菊只有中人之姿;竺香年纪太小…”

“所以,你觉得你是最合适!”十一娘声音淡淡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琥珀却分明听出几份讥嘲来。

冬青脸上就闪过了一丝犹豫。

第二百四十七章

冬青脸上就闪过一丝犹豫。

十一娘看着,嘴角就绽开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所以,你觉得,你是最合适!”

一字一句,轻轻地回落在屋里,轻柔的如春风般拂面,却让琥珀和冬青俱是一怔。

难道不是的吗?

冬青眼里闪过一丝狐惑,继而转为坚定。

夫人为什么要这样问?

这不是事实吗?

而琥珀却听着暗暗着急。

并不是所有的陪嫁丫鬟都会做通房的。有的是姑爷看中了,有的是小姐需要。可不管是哪一种,或是明言,或是先给些暗示。比如说,姑爷在书房里读书的时候会遣了其他服侍的专叫去红袖添香,或是姑爷在洗浴的时候被小姐派去服侍…十一娘从没有对她们明言,更没有对她们有类似的暗示。甚至嫁到侯府的第一件事就是积极为冬青的婚事谋划。

冬青这样,等于是打了十一娘一耳光。

十一娘不仅没大发雷霆,还笑起来了。

要知道,十一娘可不是那种胆小怕事,懦弱好欺之人。

这…太反常了!

她忙上前去拉冬青的胳膊:“冬青姐,看你说的哪里话?你可是定过亲的人。”又为冬青找台阶下,“你是待嫁的姑娘,也难道她们没把这话跟你说明了…”

琥珀不拉还好,她这一拉,却让冬青想起了陶妈妈的话。说什么大太太还要把珊瑚几个也送过来。要真这样,那夫人岂不要被罗家架空了。

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她不能让罗家把夫人架空了。

想到这里,她猛地甩开了琥珀的手:“琥珀,你少在这里假惺惺。我只问你一句,你可能丢得下你的娘、老子?”

琥珀愕然。

冬青已是冷笑:“怎么?答不上来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琥珀大急。

她的娘、老子如今都在罗家的田庄;她不可能丢下娘、老子不管。这两桩事她都没法否认。可她觉得,只要十一娘得势一天,只要她还跟着十一娘一天,罗家为了谆哥,就不可能动她的娘、老子。如果万一哪天十一娘失了势,或是她被徐家撵了出去。她纵是有心,也没办法保住她娘、老子的平安。既然如此,还不如就死心塌地跟着十一娘一条路上走到黑,闯出一条生路来。

只是这件事她一直没有机会和十一娘说。

现在冬青拿这个说事,她怕十一娘误会。

琥珀不由朝十一娘望去。

就看见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笔挺,俏脸微扬,望着她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琥珀心中一震,千言万语都如鲠在喉。

而冬青见琥珀嘴角微翕,欲言又止。知道自己戳到了她的痛处。心头一松,跪着上前两步,卑微地伏在了地上:“夫人,自您从福建回来就是我和滨菊在身边服侍。那时候您才八岁,病的只剩一口气了,大家都怕担责任,谁也不敢到您屋里当差。是我和滨菊,一口粥一口药,没日没夜服侍了您整整半年,这才把您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琥珀就看见十一娘身子微微一颤,缓缓地低下了头,凝视着脚下的冬青。

“是啊!那个时候,为了让我有口热粥吃,你打掩护,滨菊下手,从外院的大厨房里偷了个小泥炉子来,半夜把毡毯挂在窗棂上熬粥给我喝。”她的声音比平时要显得清冷一些。

冬青精神一振,抬起头来,看见俯视她的十一娘嘴角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声音很温和,却不像往日那样亲切,“我虽然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但你们做过什么,我们知道。我当时就想,以后不管怎样,我都要尽我所能去照顾这两个人…”

“夫人!”冬青泪如雨珠顺着梨花般的面孔落下来,“那时候我们在罗家,每日担惊受怕,今日不知道明日的事。打破个碗盘都要照价赔偿。每个月二两的月例,什么都要打点。实在没法子了,您带着我做绣活,辛苦了三、四个月,得了七两银子,欢喜得不得了…”

琥珀悄悄退了出去。

这是十一娘以前的生活,现在她是高高在上的侯爵夫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自己以前的苦难被人知道。

屋檐下,当差的小丫鬟正捂着嘴哭得肝肠寸断,几个同样当值的小丫鬟或同情、或怜惜或幸灾乐祸地望着她,却没有一个人敢擅离职守地过来劝她。

看见琥珀出来,立刻跪在了她的面前:“琥珀姐姐,琥珀姐姐,我拦了,没拦住。真的,我真的拦了!”

不知道夫人和冬青最后谈得如何?要是夫人念着旧情让侯爷收了冬青,今天处置了这小丫鬟,岂不是打了冬青的脸。

琥珀有些犹豫,就看见陶妈妈和滨菊一面低头找着什么,一面朝这边来。

滨菊性格直爽,小丫鬟们做错事骂归骂,可也愿意教。大家都愿意亲近她。她怕这小丫鬟当着滨菊的面喊冤把冬青闯门的事扯出来让陶妈妈笑话,忙吩咐那小丫鬟:“你先回屋里反省反省,等想清楚了,再来找我说话。”

小丫鬟抽抽泣泣地走了。

滨菊远远的就看见琥珀站在屋檐下训丫鬟,又烦陶妈妈非这么一直找到十一娘的正院来而没借口脱身,急步上前和琥珀打招呼:“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小丫鬟做错了事,我说了几句。”琥珀笑着敷衍着,上前给陶妈妈行了个礼,问道:“我看着你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丢了?怎么找到正院里来了?”

陶妈妈忙支吾道:“没什么,没什么。”又问琥珀:“和夫人说完话了。”然后伸长了脖子朝门口望了望,“怎么站在这里,侯爷回来了?”

滨菊以为陶妈妈是怕丢了东西被琥珀知道了失了颜面,也就没有做声。

琥珀笑道,“冬青姐正和夫人在里面说话。我在外面站一站。”

陶妈妈听着,就笑起来。

眼睛深处有种隐藏的畅快。

琥珀看着心中一动。

侯爷要收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定下来的。冬青纵然有这心,完全可以找个机会私下里和夫人好好说说…却在自己和夫人说话的时候闯了进来。而且还不顾自己在场的畅所欲言。

她就笑着问滨菊:“你和陶妈妈刚才一起去哪里了?”

“陶妈妈奉了夫人之命把嫁妆单子拿给冬青看…”滨菊简单地说了说,瞒下了陶妈妈丢嫁妆单子的事。

琥珀听着心中隐约有些明白。既恼陶妈妈生事,又气冬青不争气。只觉得胸口发闷,透不过气来。脸上就透出几份不快来。

滨菊不知原由,反问琥珀:“你这是怎么了?”

想到刚才滨菊陪着陶妈妈明明在找东西,自己问起却瞒着不说,琥珀又怪上滨菊是个没脑子的,忍不住朝着陶妈妈娇笑了一声,说了一句“我要和滨菊姐姐说几句”,然后把滨菊拉进了厅堂。

“冬青在内室,跟夫人说,不嫁万大显了,要服侍侯爷呢!”琥珀开门见山。

滨菊大惊失声,心中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脑子又嗡嗡作响,让她心烦意乱,只知道直觉地反驳琥珀:“你胡说!你胡说!”

“我胡没胡说。你难道不清楚?”琥珀冷笑,“你和陶妈妈分明在找东西,我问起来,却帮她瞒着。我到想问问你,你有什么把柄给那陶妈妈抓住了,竟然要给她打掩护?”

“陶妈妈是大太太的人。我怎么会和她来往。”滨菊气得眼泪都出来:“你血口喷人!我和你去夫人那里理论去!”

“你别以为我不敢去。”琥珀不屑地道,“我要不是怕今天夫人再伤一次心,我早就拉着你去夫人面前对质了!亏夫人还说,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一定会照顾好你们两人的…”

滨菊哪里受得了这冤枉,立刻把陶妈妈丢嫁妆单子的事说了出来。

她一面说,一面回忆,自己也知道不对劲了。特别是她前脚出的屋,隐约听到身后的陶妈妈和冬青好像说了句话的。

“她竟然敢怂恿冬青姐上当。”她脸色煞白,直接朝门外奔去,“我找她算帐去。”

琥珀一听,反倒急了。

这府里上有太夫人,下有三房、五房的,这样是闹腾起来,还不让人看全本啊!

她拔脚就追了出去。

出门却看见陶妈妈被一个小丫鬟拦在了台阶下:“您老人家别让我们为难。要是让琥珀姐姐发现有人偷听,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也不知道她想自己要偷听被小丫鬟拦了?还是要那丫鬟帮着偷听?

琥珀念头一闪,滨菊已上前拉了陶妈妈:“妈妈,你刚才跟冬青姐都说了些什么?”

陶妈妈看这样子就知道东窗事发了。

自己说什么了?

自己可什么也没有说?

乳嗅未干的黄毛丫头,竟然想和我斗!

陶妈妈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滨菊姑娘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妈妈是大姑奶奶身边的老人了,既然敢做,就要敢当。”滨菊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你说了什么,冬青姐姐…”

“滨菊,有什么话屋里说。”琥珀立刻大声打断了滨菊的话,又提醒她,“满院子的小丫鬟,你让别人看了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