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主动提起两位姨娘来:“既然出了家,世俗的事就全都放下吧!我们就不要去打扰她们了!”

琥珀点头,奉了热茶给十一娘。

十一娘却猛地站了起来:“琥珀,你看!那人是不是卢永贵?”

琥珀大吃一惊,顺着十一娘指的方向望去。就看见一个穿着丁香色道袍的中年男子。身材中等,举止很沉稳。在一群女眷中十分的扎眼。但隔得太远,她不敢肯定。

十一娘却神色一肃,吩咐她:“你叫个小厮陪着你去看看!”

琥珀不敢耽搁,应声而去。

十一娘慢慢地坐了下来。

两位姨娘都是在很小的年纪就进了府,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却选择了来燕京…人通常都会因为有熟悉的人在陌生的城市而对这个城市生出莫名的亲切来!

想到这里,她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那个人到底是不卢永贵呢?如果是,他到两位姨娘修行的慈源寺来干什么?是巧合?还是…卢永贵是元娘最信任的陪房,管着谆哥的产业,两位姨娘则和大太太水火不容。他们之间,会不会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十一娘有些担心。再想到当初两位姨娘骗自己的话,想到杨姨娘的死,想到十娘在出嫁当天自杀…她握着茶盅的手指微微有些发白。

绿云轻声提醒十一娘:“四夫人,济宁师太来了!”

十一娘“哦”了一声,敛了心绪,笑着站了起来。

宋妈妈陪着微微有些喘息的济宁进了小亭子。

“四夫人可真会选地方。”济宁行了礼,笑道,“这座小亭子叫观景阁。是我们慈源寺地势最好的亭子。”然后指了山下的放生池,“不仅可以看到放生池,”又指了指右边一片树林,“还可以看到漫山的梅花。可惜四夫人来的晚了些。要是早两个月,烫了壶酒,坐在这里赏雪观梅,也是一大雅事。”

十一娘惦记着那个人影,和济宁应酬几句。

济宁见十一娘谈话的兴致不大,识趣地把她迎到了厢房不远的一座小小的佛堂,给观世音菩萨上了香,写了平安符,折成三角形放在绣了白莲花的石青色锦缎荷包里。

十一娘丢了二十两香油钱。

济宁送十一娘回院子。路上和她说起两位姨娘的事来:“…两位姨娘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一直潜心修行!”

火石电光中,十一娘改变了主意。

她笑道:“既然来了,少不得要去见见两位姨娘!”

济宁不怕十一娘需要她,就怕十一娘不需要她。

她笑盈盈地领着十一娘到了小佛堂后的一个三进的四合院。

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青石砖铺地,种着湘妃竹,很是清雅。

两位姨娘住在四合院后面倒座,两间的套房,一明一暗。明间中堂长几上供着观世音菩萨的佛像,佛像前摆了两个草编的团圃,屋里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两位姨娘都穿着青绸缁衣,梳了道髻,插着桃木簪。大姨娘还是一团和气,二姨娘还是冷若冰霜。但相比在罗家,两人的气色好了不少。特别是大姨娘,胖了整整一圈。

“如今我们已是居士,屋里简陋,十一小姐担待些!”大姨娘望着十一娘的眼中闪过一丝愧色,转身进屋端了把太师椅出来,“您请坐!”

二姨娘看着一声不吭从内室又端了把太师椅出来放在了济宁的身边:“师傅请坐。”虽然不热情,但也不冷漠,更没有了十一娘记忆中的尖锐。

“不知道师傅陪十一小姐过来有什么事?”二姨娘沉默地站在一旁,大姨娘招呼她们。

“不能称十一小姐了。”济宁看了一眼没有做声的十一娘,笑着活跃气氛,“你们家的十一小姐现在已经是永平侯夫人了。要称一声徐夫人!”

大姨娘从善如流地笑着喊了一声“徐夫人”:“怎么突然想到来看我们!”

“今天陪着太夫人到庙里来上香,”十一娘简短地道,“顺便过来看看!”

给她们应门的小师傅端了茶进来。

济宁亲自奉给十一娘。

清香扑鼻,是上好的明前龙井,喝一口,口齿生香。虽然没有太夫人赏的好,可也差不了多少。

济宁见十一娘没有做声,只坐在那里喝茶,就笑着站起身来:“夫人在这里坐坐,我去看给太夫人准备的斋饭做得怎样了!”

十一娘没有留她,吩咐宋妈妈送她出门,然后突然道:“卢永贵来干什么?”

两位姨娘听着都脸色大变。

十一娘心里有了底,端坐在那里慢悠悠地喝茶。

“没什么!”大姨娘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大家乡里乡亲的,他就是偶尔回燕京的时候来看看我们!”

十一娘站起身来:“既如此,那我就去问问卢永福吧?他是卢永贵的兄弟,有些事应该也知道!”

大姨娘听了忙上前拉了十一娘的衣袖:“徐夫人,不关卢永贵、卢永福兄弟的事!”神色间有几份慌乱。

二姨娘却长长地透了口气:“十一小姐如今成了永平侯夫人,行事也大不相同了。”她望着十一娘淡淡嘴角轻轻地翘了翘,眉宇间就流露出几份嘲讽的味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罗家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既然徐夫人专为这件事寻上门来,我们再藏着掖着,就不是待客之道了。

我在被大老爷收房之前,曾与牛总管的外甥订过亲。卢永贵和卢永福自幼丧父,多亏有牛总管相助,后来又安排他们进府做了小厮。说起来,我们也有些渊源。他乡遇故人,卢管事不免要来看看我们。”

质疑,得拿出证据来!

十一娘暂且放下。

“杨姨娘为什么会自杀?”她盯着大姨娘的眼睛,“两位姨娘可千万别告诉我不知道?十娘可是和你们由一个镖局保送到燕京来的!”

大姨娘听着神色一黯,微微叹了口气,却没有愧疚之色。

“杨姨娘自那次被大太太跪了祠堂以后就得了风寒。”二姨娘神色平静地道,“大太太一直不给她瞧病,拖来拖去,就成了痨病。她手里的几个私房钱也用得差不多了。为了十娘的前程,她只好逼着十娘去奉承大太太。见大太太一点轻饶的意思也没有,只道大太太靠不住。就和我们两人商量。让我们两人护送十娘到燕京来。请镖局之事,也全是杨姨娘的主意。至于自杀…”二姨娘说到这里冷冷地笑了笑,“早就病入膏肓了,与其坐着等死,还不如放手一搏。指望着大老爷看在往日恩爱的情份上,看在十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最为疼爱女儿的情份上,能许十娘一个前程罢了。”

谁知道,这个男人一点也靠不住!

第二百九十四章

十一娘没有做声。

大姨娘话乍一听很坦诚,再仔细一想,却处处带着为自己辩解的痕迹。

杨姨娘为什么要把十娘托付给她们两人?她们两人又有什么值得杨姨娘托孤的?

十娘进了京,嫁给了王琅,又成了寡妇…现在再追究那些,已经没有了意义。她现在担心的是卢永福的来访──两位姨娘可是有前科的,说什么“他乡遇故人”,十一娘可不相信。

可不相信又能怎样?

她不过是碰巧撞到了这件事。如果这其中真有什么问题,自己再深究下去,只会打草惊蛇!

她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还要服侍太夫人吃午饭。就不打扰两位姨娘的清修了!”

二姨娘点了点头,大姨娘却笑着将她送到了院门口。

济宁不在,但留了个小师傅服侍。由小师傅带路,宋妈妈陪着十一娘回了院子。

琥珀正翘首以盼。

“夫人!”她匆忙过来行了礼,“看到了一个侧影,十之八、九是卢管事。可没追到人!”

“你追了?”十一娘神色微沉,“怎么追的?”

“一开始不敢认,我带着小厮挤了过去。刚看清楚面孔,他转身往大雄宝殿去。我不敢吭声,跟了上去。谁知道他脚步一快,直往人群里钻。我眼看着追不上了,就试着喊了一声。谁知道,我不喊还好,我一喊,他走得更快了。等我追到山门口的时候,已经不见影子了。”

如果不是心虚,为什么要回避!

十一娘面色沉凝,吩咐宋妈妈:“一回去你就把卢永福给我叫来!”

宋妈妈躬身应是。

那边有小丫鬟从厢房里出来,看见十一娘等人立在院子里,神色一松,笑着上前行礼:“四夫人,太夫人醒了!”

十一娘朝着宋妈妈和琥珀使了个眼色,快步进了屋。

中间的斋饭安排在厢房里。等到末正也没有看见项家人的影子,奉命去“偶遇”项太太的杜妈妈来来回回几个遍,还以为自己把人等岔了。

二夫人虽然面色如常,眉宇却难掩凛然之色:“娘,您一大早就出来了,到现在只喝了半碗白粥。还是别等了!”

太夫人静默片刻,呵呵一笑:“怕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明天我和十一娘还要去忠勤伯府去看看兰亭。那就不等了!”

三月十九是元娘三周年。太夫人昨天还说要把元娘的三周年过了再去忠勤伯府的…这样说,只不是给二夫人台阶下罢了。

十一娘转身吩咐小丫鬟去传了斋饭。

吃过饭,打道回府。

二夫人依旧和太夫人坐一辆车,十一娘靠在宋妈妈身上睡了一觉,马车进了荷花里才被宋妈妈叫醒。

下了马车,徐令宜在门口迎接。

太夫人就笑道:“今天大家都累了,等会晚上就各自用膳。也不用来问安了。散了吧!”

徐令宜听着就望了十一娘一眼。

十一娘就朝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徐令宜什么也没有问,躬身应是。

二夫人什么都没有说,扶太夫人上了青帷小油车。

三人目送太夫人离开。

二夫人立刻转身望着徐令宜:“侯爷,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天我嫂嫂没有去慈源寺。”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十一娘的身上,“我明天要回一趟娘家,还烦请四弟妹帮我准备车马!”又对徐令宜道,“我想回去看看哥哥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徐令宜眼底飞逝过一道异色,但很快笑道:“兴许是项大人要上任了,项太太事太多了!嫂嫂也不必着急。”

二夫人没有回答,点了点头,曲膝行礼,带着结香上了另一辆青帷小油车回了韶华院。

徐令宜和十一娘随后也上了青帷小油车。

他低声问妻子:“到底怎么一回事?”

十一娘把事情的经过说了。

徐令宜一路沉默回了垂纶水榭。待十一娘梳洗更衣出来,徐令宜朝她招了招手,两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说话。

“看这样子,只怕谕哥的婚事有了反复!”

“也许真的有事。”十一娘笑道,“等二嫂回来就知道了。我们也别乱猜。”心里却明白,谕哥的婚事多半有了变化。劝慰的话却不能不说。毕竟这件事还没有定论。婚事不成还好说,不过是二夫人面子上不好看。如果万一成了徐令宜心里却有了疙瘩,只怕以后对项家二小姐不太好。

徐令宜没有做声,见十一娘面带倦意,起身道:“你先歇会。我去趟姜大人那里。”

十一娘惊愕:“这个时候?”

都快要吃晚饭了。

“晚饭我就不回来吃了!”徐令宜点头,“谕哥去谨见书院的事,得提前给他打个招呼才好。要是他没什么异议,我看等元娘的除服礼后,就送他去乐安。”

“会不会太急了些!”十一娘犹豫道。

徐令宜从拿主意到做决定,不过短短的几天功夫。这可不是行军打仗,下命令就可以了。

“谕哥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越早和他说明白越好。”徐令宜沉吟道,“越拖只会越会坏。”

这是父亲对子女的安排,十一娘不好说什么,送徐令宜出了门。转身回屋就吩咐宋妈妈去外院叫了卢永福来。

卢永福和卢永贵五官很像,可能是经历不同,卢永福的表情是憨厚中带着几份漫不经心的懒散,看上去反而像卢永贵的哥哥。

他进门就跪在了门口,低头垂头,恭谦中带着一份战战兢兢的惶恐。

十一娘端坐在太师椅上,轻轻地用盅盖拂着茶盅上飘着的茶叶。

细细的碰瓷声让鸦雀无声的屋子显得更为静谧。

十一娘看到卢永福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这才道:“叫你来呢,也不是为别的。就是有些事想问问你!”

她声音不高不低,不紧不慢,显得很从容。可在这种环境的衬托下,又带了几份威严,让卢永福很惶然。

十一娘的话音一落,他就迫不及待地道:“夫人请问,小的知无不言!”

“听说你和你兄弟原先是靠了牛大总管的照顾,这才进府当了小厮,之后又成了大姐的陪房。可有此事?”

卢永福听了脸上闪过一丝愕然,好像对这样的说词很意外似的。他道:“家父逝世后,的确得牛大总管很多照顾。不过,家父曾经也做过罗家帐房的管事,一向对大太太忠心耿耿,这才让大太太送到燕京来的。”

十一娘听着“噫”了一声:“这样说来,你也算得上家学渊源了?”又问他,“你可识字?会不会打算盘?”

卢永福想到了杨辉祖。

听说他就是因为被四夫人看中,所以才去了买办处。那可是肥差啊!

他身子弯得更低了:“小的会识几个字,小时候也曾跟着家父练习过打算盘。”

十一娘轻轻“嗯”了一声,突然道:“你可知道牛总管的侄子是怎么死的?我听人说,此人生前也十分的精明能干!”

卢永福听了嗤笑了一声:“他再精明能干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把自己的老婆送给了别人…”话音一落,脸上露出几份后悔来──当初的那个小丫鬟再怎么说现在也是罗家的姨娘了,自己一个下人,这样非议,夫人肯定会不高兴的。他忙补救道,“不过,那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我也是听人说的。具体的也不是十分清楚。”

十一娘没再提这个话题,问他在马房当差的情况──月例多少,活重不重,家里有几个孩子,吃穿用度够不够之类的话题。

卢永福一一答了。

说了大约两刻钟的功夫,十一娘端茶送客。

琥珀困惑道:“夫人,我看这个卢永福比不上他哥哥一半。说话十分随意。您怎么不多问几句?”

“他们一个在马房里当个二等的仆役,一个被大姐托孤打理陪房的产业,高低立现,要不然,我也不会把他叫来问话了。”十一娘起身往内室去,“至于说多问几句,他也未必知道。就是知道,也未必答得靠谱。而且我也不是想从他身上问出什么来!”

琥珀错愕。

十一娘也不和她说明白,吩咐她叫宋妈妈进来:“不管太夫人说明天去忠勤伯府的话是真是假,我们都早点做准备好。”

琥珀不敢多问,请了宋妈妈进来。

十一娘照着惯例按八十两银子的标准在库房里给甘兰亭挑了一对青花瓷的梅瓶做添箱。又和宋妈妈商量元娘三周年祭礼来。

“…这些事我没经历过,妈妈看要准备些什么?”

“这件事回事处的会承办的。”宋妈妈笑道,“夫人不用特别准备。不外是到坟上去祭拜,请道士、和尚来做水陆道场之类的。只是一个月之后的除服礼,少爷和小姐要换了常服。夫人要给少爷和小姐准备新衣裳。”

“衣裳我早已叫针线上的人做了。”十一娘道,“妈妈只需到回事处去问问即可。看那边有没有拟出个章程,我这边也好跟着行事。”

宋妈妈笑着应是。

徐嗣谕和谆哥放学过来给十一娘请安,南勇媳妇又抱了徐嗣诫过来,接着贞姐儿也来了。

十一娘就留了孩子们吃饭。

徐嗣谕依旧沉稳有礼,徐嗣诫依旧狼吞虎咽。谆哥和贞姐儿则一个搭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一个望着十一娘笑盈盈地。饭后更是把徐嗣诫交给谆哥:“你领着去踢毽子,我有话要和母亲说。”

徐嗣谕见了就起身告辞了。

谆哥却一边牵着徐嗣诫去了院子,一面嘟呶:“祖母说饭后要坐一会才能踢毽子。”

可惜贞姐儿和十一娘已经凑到一起说话去了,没有听他说什么。

第二百九十五章

“…是慧姐儿的生辰。我给她画了一幅花鸟。”贞姐儿望着十一娘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哀求,“到时候我去坐坐就回。不会耽搁很多时间的。回来后,一定把落下的功课补上!”

自从那天在太夫人那里递了个音后,贞姐儿一直没有机会和十一娘好好的说说这件事。

十一娘却想到自己在贞姐儿这个年纪的时候。

每次同学生辰聚会,那些父母都唯恐孩子在同学面前失了颜面,零花钱要备足,穿着打扮要跟得上潮流,车子要早早的安排好…别说给脸色看了。

她心中酸楚,笑道:“画装裱好了没有?算算日子,没几天了!”

贞姐儿听着脸都明亮了起来:“母亲,那您是同意我去了!”

十一娘笑道:“你自己也说了,只去坐一会就回来,落下的功课也会补上的。可不能失信于我!”

贞姐儿连连点头:“母亲放心,我决不食言。”

“那你把给慧姐儿的画交给我吧!”十一娘笑道,“我让人拿到多宝阁去帮你裱起来──总不能就这样拿去吧!”

“嗯!”贞姐儿笑起来,然后笑容褪了下去,“我,我没带过来。”

“不要紧。”十一娘笑道,“这几天樱桃上了市。我等会让琥珀再给你们送点去。你到时候把东西交给琥珀就行了。”

贞姐儿听了又高兴起来。

十一娘道:“不是我不想让你去凑这个热闹。实在是因为你还没有除服。因年轻小,大家睁一眼闭一眼的,你自己却要注意些,不可闹得过分。去慧姐儿那里坐一坐就回来。慧姐儿要是真和你好,自然知道你的情谊。要只是想你去凑个热闹,你也没有得罪她。只是以后要记住,这样的人一起玩耍不要紧,却不是交心的好姊妹。”说到这里,她语气一顿,贞姐儿以为她还有话要说,谁知道十一娘却转移了话题,“那天准备穿什么衣裳去?打赏的银锞子可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贞姐儿一面疑惑十一娘未语之言,一面应着她,“那天准备穿件雪青色褙子去,也不戴什么首饰了,插朵珠花。打赏的银锞子准备了十个,都是四分一个的。”

十一娘原想吩咐她芳姐儿和慧姐儿都是天之娇女,行事不免娇纵,让她自己衡量一下。又想到贞姐儿这样懂事,自己反复的叮嘱,只怕会让她觉得不被信任。强压下去没有说。问起她准备的情况来。现在听她这么一说,道:“十个太少了。最少带三十个去。让小鹂她们用荷包装着,要用的时候随时拿出来。”然后吩咐宋妈妈去帮贞姐儿拿几个这样的银锞子来。

银锞子都是按重量定制的,铸成各式各样的吉祥样子。平时并不用它易物。一般都放在主持中馈的人手里,用来打赏用。

贞姐儿忙道:“我等会让人把银子送过来。”

“男得家当女得吃穿。”十一娘笑道,“你现在就使着劲攒私房钱吧!”

贞姐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太夫人身边的杜妈妈过来了,说是来接谆哥回去的,却给十一娘请了安后站在那里和十一娘闲话。

贞姐儿闻音知雅,借口去叫谆哥出了内室。

十一娘就请杜妈妈坐下。

杜妈妈半坐在了小杌子上,笑道:“四夫人是透通人。太夫人让我跟四夫人说一声,既然话说出了口,明天少不得要去一趟忠勤伯府。还请四夫人安排安排。”

十一娘点头,把给甘兰亭准备的添箱告诉了杜妈妈:“…妈妈回去跟娘说一声,看还有没有什么添减的?明天早上巳正出门晚不晚?”

杜妈妈脸上全是笑,看得出来,对十一娘的反应很赞赏:“我这就回去跟太夫人回禀一声。”

十一娘笑着送杜妈妈出了门。

谆哥给十一娘行了礼,由杜妈妈带着回了太夫人那里。

十一娘看着天色不早了,催贞姐儿回去,又抱着徐嗣诫去了丽景轩。

徐嗣谕的书房还亮着灯,文竹要去禀徐嗣谕,却被十一娘拦住了:“二少爷还在读书吗?”

文竹恭敬地道:“二少爷每天晚上都读书到亥正。”

“既是如此,我就不打扰他了。”十一娘把徐嗣诫交给南勇媳妇,摸了摸徐嗣诫的头,叮咛了几句,回了自己屋。

刚梳洗完毕,徐令宜回来了。

他神色有些凝重,目光明亮,看不出来是否喝了酒的。

“侯爷回来了!”十一娘上前和他打招呼,却没有直接问他事情怎样了。而是缓了缓,让夏依进来服伺徐令宜洗漱,待他出来,又亲手斟了杯热茶,这才坐到了他的身边。

“是不是事情不太顺利?”

徐令宜喝了一口茶,然后长长地透了口气,道:“成了!”眼中却没有半分的喜悦。

手心手背都是肉。

他为了谆哥放逐了谕哥,做为父亲,心里肯定会不好受。

“我们决定先帮谆哥和姜家小姐定亲。然后再让谕哥去乐安。”徐令宜低低地道,“这样一来,大家是亲戚。也不怕人说闲话。姜老爷管理起谕哥来,也名正言顺一些。”

十一娘点了点头,道:“那侯爷准备什么时候跟谕哥说?”

“等到谆哥和姜家小姐过了庚贴以后吧!”徐令宜道,“也免得事情有了反复,让谕哥尴尬。”

也就是这两、三个月的功夫了。

徐令宜好像不想谈这些似的,转移了话题:“对了,谆哥的事,你恐怕要准备准备。姜太太准备四月初姜小姐从乐安启程。估计五月底会到燕京。到时候,两家少不得要相看相看。谆哥那里…”十分头痛的样子,“振兴说的那个赵先生,可有什么消息?”

“有消息大哥应该会来说一声的。”十一娘道,“上次大哥来的时候曾说,派人去了柳阁老那里,想请柳阁老帮着说项。应该没太大的问题吧?”

徐令宜想了想,道:“那明天就把振兴请过来我们合计合计!”

十一娘应诺,和他说起明天要去给甘兰亭添箱的事:“…恐怕要晚上才能回来。中午侯爷是在外院吃饭还是在内院吃饭?”

“我就在外院吃饭吧!”徐令宜道,“那边的地基打好了,明天正好顺便去看看。”

两人闲话了几句,看着天色不早,上床歇了。

半夜,十一娘突然醒来。

看见徐令宜倚在床头。

黑暗中,他的侧脸如刀刻石凿般的分明。

十一娘想了想,悉悉索索地坐了起来。

“侯爷在想什么呢?”

“吵着你了!”徐令宜侧过脸来,声音淡淡的,透着几份怅然。

“没有。”十一娘顿了顿,柔声道,“妾身也是睡不着──早上起得早,下午睡了一下午,这会反而睡不着了。”

徐令宜沉默了一会,突然躺了下去:“睡吧!时候不早了,明天你还要早起!”

十一娘见他不想说,也不勉强他,“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朦朦胧胧中刚有了些睡意,却突然听到徐令宜道:“外戚为文官,最高不过六品;公卿子弟为文官的,最高不过四品。”

十一娘没听说过,犹豫道:“…是定制吗?”

“不是!”徐令宜艰难地道,“是大周开国以来,没有承爵位,只有一个人曾经做到过四品,其他的,不过六、七品罢了!”

是在为徐嗣谕的前途担心吗?

“那侯爷打算?”

徐令宜沉默半晌,低声道:“原准备让项家帮他一把的…现在,只能靠他自己了!”

十一娘听着一惊:“项家那边有消息了?”

“没有!”徐令宜道,“猜也能猜得到。如果是有事耽搁了,怎么也会差人给你们报个信。让你们空等,一点颜面也不给,多半是不愿意了。”语气多多少少有点失望,“就算是明天二嫂回去有了什么转机,多半是看在二嫂的份上勉强为之。强扭的瓜不甜。就当谕哥儿没这福气吧!”

结亲是两家之好,一个巴掌拍不响啊!

十一娘也不好说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十一娘刚在西花厅坐下,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卢总管事求见!”

十一娘先见了卢永贵。

卢永贵垂手恭立:“听说夫人有话要问永福,偏生他又说不清楚。我比他年长,知道的事多一些。夫人有什么话也可以问我。”

琥珀恍然大悟。

原来十一娘把卢永福叫去根本不是要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而是要让卢永贵主动来找十一娘。

“卢管事是个大忙人,我的丫鬟叫都叫不住,只好叫了卢永富来问一问了。”十一娘一改往日的含蓄,很直接地道。

琥珀就看见卢永贵苦笑了一下。

“小的不敢!”

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用这一句话表明了一个态度。

十一娘留下琥珀,遣了屋里其他服侍的,道:“当初两位姨娘从余杭来燕京,是不是来投靠你的?”

卢永贵并没有吃惊,而是轻轻地应了一声“是”。

“当初牛大总管掌家的时候,家父是帐房的管事。两人私交甚密。大毛哥常陪牛总管到家里找我父亲喝酒,我常常跟在大毛哥身后转悠。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二姨娘的。”

十一娘算了算时候,也差不多。

“有一次,老爷喝醉了酒…”说到这里,卢永贵犹豫了好一会,“二姨娘让我带信给大毛哥,要和大毛哥一起走。大毛哥说…不能连累了牛大总管,没答应。”他磕磕巴巴地道,“二姨娘,就把大毛哥骂了一顿…不知道是话说的太难听了,还是大毛哥一口气咽不下去…就跳了井…没几天,杭州铺子的帐目出了问题,又传大老爷纳妾的消息…牛大总管就辞了总管之职,带着儿子在镇江开了间小小的绸锻铺子糊口!”

第二百九十六章

各家的井通常设在厨房的旁边,在后院。

男人跳井?

十一娘凝望着卢永贵:“牛大总管的外甥跳了井?”

卢永贵虽然不常常在府里,但府里的大小事务却一直关注着。那天在慈源寺见到琥珀他就知道事情恐怕掩不住了。回府又听到弟弟在自己面前吹牛,说夫人把他叫去如何如何,还在那里做梦,说自己时来运转了,说不定会和杨辉祖一样一步登天了。他再联想到三爷一家欢天喜地离开,十一娘没有任何阻力、没有任何波澜地接手了侯府的中馈,他就知道,这位四夫人可不是个简单的人。何况自己掌着元娘留下来的产业。那可是一大笔钱。虽然当初她很爽快地把管理权交给了罗振兴,可谁又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他对眼前的这个人太不了解,更没有办法判断她都知道了些什么。

就算想抽身,也要和眼前的这个人冰释前嫌,让她高高兴兴的──豪门大户的管事想自立门户,没有老东家的支持是不可能的,得罪了老东家,更是寸步难行。

如果说对方是卵石,自己只是鸡蛋,不,也许连鸡蛋都不是,只是一只鹌鹑蛋而已。

卢永贵不敢赌。不敢赌自己的未来,赌弟弟的前程。

所以,他选择了平静地叙述那些事实:“人是从井里捞出来的,自然就是跳了井。”

十一娘心中暗暗一凛。

事情比她想像的要复杂的多。却更坚定了她要弄清楚卢永贵立场的决心。

“杭州铺子的帐目又是怎么一回事?”她淡淡地问卢永贵。

就看见卢永贵垂着的手握了握,又缓缓地松了开来。

“说是有笔款项不见了。因为经手的人是大毛哥,所以牛大总管引咎辞职了。”

“是在大毛死之前,还是在大毛死之后?”

“什么?”卢永贵抬头望着十一娘。

“款项不见了,是在大毛死之前,还是死之后?”

“死之后?”

真是巧。

先是未过门的妻子被大老爷…然后是大毛跳井,牛大总管辞职…

她记得想到刚到罗家的时候。罗家三房都在余杭守孝。虽然二太太和三太太对大太太的一些做法颇有微词,但大太太一来是罗老太太瘫痪在床,无法主持中馈的情况下嫁进来的,她嫁进来没两年就当了家;二来罗老太太病了七、八年,这期间都是大太太在床前待疾,罗老太爷去的时候三个儿子都在任上,是大太太送的终。别说是两位妯娌,就是二爷和三爷在这位长嫂面前也要敬着。

现在听卢管事这么一说,这其中肯定是涉及到罗家新旧势力更替之事了。

“然后吴孝全家的就接了牛大总管的差事?”

“不是!”听话听音,卢永贵知道十一娘已完全明白他未尽之言。他眼中闪过一丝惧色。

这位永平侯夫人,今年还没有及笄呢!

他索性道:“先是原来在过世老太爷身边服侍过的一位管事管了一些日子,管得不好,又换了一位曾经服侍过大老爷的管事。几桩差事也办砸了。大太太就向老夫人推荐了许德平。谁知还没有接手,就坠马死了。老夫人就叫了牛总管,让他帮着推荐一个,牛总管就推荐了吴大总管。吴大总管接手后,一开始也出了些小错,好在大事上没有含糊。老夫人就定了吴大总管。加上大老爷在任上银子泼水似的使,吴大总管总能把帐做平。吴大总管这管事的位置才算坐稳了。”

十一娘想到自己从余杭来燕京的时,吴孝全家的找她给卢永贵送吃食。

“卢总管和吴孝全,关系很好吧?”她委婉地问。

“吴大总管虽然是大太太的陪房,可大太太最喜欢的却是许妈妈早逝的当家许德平。”卢永贵道,“吴大总管刚来罗家的时候,是跟着家父学习算帐。虽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因而和我们两兄弟很是亲近。后来我们两兄弟能随大姑奶奶到永平侯府来,也多亏牛大总管向吴孝全的推举、保荐。”

所以二姨娘才说卢氏兄弟能到永平侯府来全是牛大总管的功劳?

十一娘就道:“那吴孝全可知道两位姨娘来燕京找卢管事?”

卢永贵道:“小的不知。”

回答的干脆利落。

通常有两种情况下人们会用这样的口气。一是为了掩饰什么,二是心底坦然无所畏惧。

卢永贵,又是哪一种呢?

十一娘微微一笑,道:“两位姨娘到慈源寺落脚,卢管事想来也觉得不错了?”

卢永贵头垂得更低了:“相比其他的寺院,慈源寺的主持济宁师太还有些真材实学。小人也是希望两位姨娘在晚年的时候有个安身立命之地而已。”

也就是说,两位姨娘能得到济宁的接受,这位卢管事是出了力的。

“听说两位姨娘给慈源寺捐了五千两银子的香油钱。卢总管可知道这件事?”

卢永贵抬起头来,满脸的错愕。

十一娘眼底有淡淡的不屑。

没有钱敲门,凭卢永贵一个侯府小小的管事,怎么可能和济宁搭得上话。要说他不知道,她可不相信。

卢永贵见了不由苦笑。道:“当时两位姨娘带了三千两银票给我,说是有三个人要在慈源寺落脚。济宁师傅一开始答应了。后来知道了情况,就把银子给退了回来。两位姨娘就亲自去见了济宁师傅。我在门外等。两位姨娘和济宁师太在厢房里说了大半个时辰,然后济宁师傅就同意两位姨娘留在了庙里。”

三位?

这下子轮到十一娘感觉到惊愕了。

她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杨姨娘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然后想修复十娘与大太太之间的关系,结果大太太根本就不领情。杨姨娘没有办法,拿出了历年积蓄,让两位姨娘带着十娘离开罗家。两位姨娘想到了卢永贵,然后带着十娘来了燕京。

之后呢?是十娘要回罗家的呢?还是两位姨娘怂恿十娘回的罗家呢?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问十娘自己了!

十一娘就看见门帘子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想到她等会还要和太夫人去忠勤伯府,她端了茶:“我也只是好奇以前的一些旧事,以后少不得还要找卢总事问问!”

卢永贵听十一娘的口吻就知道这件事还没有完。可十一娘对旧事有好奇心,由不得他不说。他喃喃应答,躬身行礼退了下去。

十一娘吩咐琥珀:“把刘元瑞的儿子刘太平给我叫来。”

琥珀应声而去,她这才开始见管事的妈妈们。

等事情处理完了,十一娘见了一直立在屋檐候着的刘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