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姨娘听着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你让我仔细想想…”

秋红不敢打扰,轻走轻脚地出了门。

送走了几位姨娘,十一娘先去看了看在东次间绣花的贞姐儿,然后去了内室。

徐令宜歪在迎枕上睡着了。

十一娘帮他抽了迎枕。

徐令宜睡眼惺忪地望了她一眼,翻了个身又睡了。

十一娘帮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吩咐竺香给徐嗣谆包饺子,在西次间吃了早饭。见徐令宜还没有醒,她先去了太夫人那里。

知道徐令宜喝多了酒,太夫人嗔道:“你以后要多劝劝他,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不过是偶尔为之。”十一娘不由暗暗庆幸自己没有提到徐令宜要请太医来给他瞧瞧的事,“侯爷是个有主见的人。”

媳妇不管,婆婆有些担心;可媳妇真把儿子管着了,更担心。

太夫人不再言语。催她回去:“…老四身边也得有个照顾的人!”

十一娘辞了太夫人回了屋。

太医过来了。

帮徐令宜把了脉,开了几剂药,建议道:“…最好做成药丸,酒后不舒服就服两粒。”

徐令宜觉得这主意不错,让临波拿着药方去抓药做药丸。

这下好了,有恃无恐了!

十一娘从屏风后面出来,一面腹诽着,一面给歪在床上的徐令宜斟了杯茶。

有小厮跑进来:“顺王来了!”

十一娘起身回避。

徐令宜却道:“也不是什么外人,你也见见吧!”开始语气还有些迟疑,越说越坚定,“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见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在她的认知里,这表示认同。在他的认知里,又是什么呢?

十一娘凝望着徐令宜,目光有些晦涩。

透过明亮的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见枝头嫩黄的叶芽。

杨氏微微地笑了起来,刚才端秀的脸庞立刻明媚起来。

“小姐!”杨妈妈托着黑漆百合忍冬花镙钿茶盘走了进来,“是上好的碧螺春。”眼底忍不住露出几份欢欣。

“改口叫姨娘吧!”杨氏望着自己的乳娘,神色一敛,“以后都要叫姨娘,再也没有‘小姐’这个称谓。”

“是!”杨妈妈恭敬地应喏,垂睑将茶盅放在了炕几上,脸上流露出许些的悲怆。

“有什么好伤心的。”杨氏笑着端了茶,“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纵是刀山火海,粉身碎骨,也怨不得别人。何况你看我现在,住的是高屋广厦,穿的是绫罗绸缎,家里也有人照顾,还有什么可抱怨的!”语里不禁带了几份嘲讽。

“小姐!”杨妈妈想到徐家的轻怠,不由眼眶一湿,“都怨太太…”

“这样的话再也不要说了。”杨氏掏出帕子递给杨妈妈,低声说着心里话,“她只是更心疼儿子罢了。我也知道,小罗氏一个庶女出身的继室,却能得到几位少爷小姐的敬重,决不可能是个温柔宽和之人。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难道还比进宫更凶险不成…”

顺王是个白白净净的大胖子,走进来的时候先看见他被紫红色湖绸裹得紧紧的将军肚,然后才看到他如满月般的脸。

十一娘微讶,忍俊不住微微一笑。

她曾在宫里的典礼上远远地见过顺王妃几次。如果说顺王是肉包子,那顺王妃就是芦柴棒…

而顺王见屋里有个美娇娘,颇为吃惊。

“是拙荆罗氏。”徐令宜简单地说了一句。

“哦!”顺王恍然,“原来是夫人啊!”

十一娘笑着曲膝行礼,吩咐小丫鬟搬了太师椅放在床边,奉茶上点心。

顺王转动着他肥胖的身材,有些笨拙地坐在了太师椅上,眯着小眼睛和十一娘寒暄:“…上次你要我做的那个百宝箱,用着还适合吧?”

十一娘大窘。

自从那个变异的魔方从内务府拖回来以后,她就把它放置在了库房的最深处,想一想都汗颜。

徐令宜看到她有些不自在,想到她从来没把那东西拿出来用,又是他没有见过的稀奇东西,多半是从什么古藉看到,然后想当然让人做的,结果根本不能用。

“不过是让你帮着做了件百宝箱而已。”他笑着调侃顺王,“你倒邀起功来!”

“没有,没有!”顺王嘿嘿笑道,“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然后又笑吟吟地望着十一娘,“夫人,我听说你开了个绣楼。过两个月就是端午节了,宫里要添些五毒补子。因数量不多,内务府出的价钱又不高,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绣楼。我正寻思着要不要把这价钱涨一涨,再找一家楼绣。要是夫人感兴趣,可以差了掌柜的到内务府找我。”

十一娘有些意外。

她想了想,道:“多谢王爷。只是我那喜铺只有四、五个绣娘。这补子又是十分讲究的物件。我这时冒冒然答应了,要是绣娘绣不好,到时候交不了差误了大事不说,还连累着您脸上无光。不如让我明天和绣铺的师傅商量一下,再差了掌柜去找您。您看如何?”语气很真诚。

顺王微微一怔,然后哈哈大笑着瞥了徐令宜一眼。

徐令宜早已垂了眼帘低头啜着茶。

“夫人说的有道理,”顺王神情极其愉悦,笑得如弥勒佛,“那我就等你的信好了。”说着,他又瞥了徐令宜一眼。

第三百七十六章

晚上送走了顺王,徐令宜道:“顺王这个人看上去嘻嘻哈哈,行事却很稳当。要不然,皇上也不可能让他掌管内务府了。他与我私交甚密,素知我的脾气。既然觉得这生意能做,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你的喜铺刚起步,能时不时地接接这样的小生意,多多少少能有些进帐。”

言下之意如果是顺王关照的生意,还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十一娘并没有惊讶。

既然是从小一起玩大的,彼此之间应该知之甚详才是。顺王明知道徐令宜不喜欢身边的人和内务府扯上关系,他还当着徐令宜的面给自己介绍生意,肯定是觉得徐令宜不会反对。再想想当时徐令宜虽然一副置身世外、顺王却透着几份戏谑的举动,此刻的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语重心长的关心,她不由猜测徐令宜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甚至怀疑起这桩生意原来就是徐令宜去打的招呼…

念头一闪而过,十一娘吓了一跳。

做内务府的生意,凭的是关系,只要关系到了,那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不知道有多少人宁愿贴钱进去接些像添制补子这样的小生意先把关节打通,然后再跬步千里,慢慢蚕食,成了富甲天下的大贾。元娘、文姨娘的例子就在眼前。徐令宜又怎么会犯同样的错误?

这样一想,她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无论真相是如何,顺王、徐令宜都是好意,她笑着解释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与其到时候辜负了顺王的一番美意,还不如事先仔细思量,谨慎些行事的好。”

她是说做事要“以诚相待、言而有信”吧?

徐令宜一边听,一面笑望着十一娘。

他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十一娘时的情景。

也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要不是当时他怕别人闯进来仔细地打量了房子一眼,只怕不会注意到她。

认真一想,不管是面对大太太的不公还是三嫂的自私,不管是面对丫鬟失德还是妾室的纷争,不管是面对自己的冷峻还是李夫人的奉承,甚至是元娘留下来的陪嫁,顺王带来的商机,她始终谧如静水,保持着宽和、淡泊心态。

为人诚信,不浮夸。

她从来都有自己的主张。既不随波逐流,也不孤傲狷介,既不阿世媚俗,也不曲高和寡。如湍中磐石,任你风吹雨打、湍流缓急,我自有胸壑。

念头一闪而过,他不由仔细地打量十一娘。

乌黑的头发很随意地绾了个纂,耳朵上垂了赤金海棠花耳坠,穿了那件常穿的缥色小袄,紧紧俏俏贴在身上,显得胸脯鼓鼓,腰肢细细的,勾勒出一副玲珑的曲线来。

徐令宜心中微动。

十一娘好像又长大了些。这件衣裳都有些小了…

思忖间,有更鼓声隐隐传过来。

倾耳细听,已是亥初。

十一娘听着就笑着站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早些歇了吧!”却并不叫小丫鬟进来服侍徐令宜更衣。

接道理,妾室进门有三天的吉日。昨天他醉酒歇在了这里。今天是第二天…

徐令宜点了点头,叫了春末进来给帮他更衣。

十一娘半晌才回过神来。

心不在焉地盥洗出来,徐令宜正歪在外侧床头看书。见她过去,也没有让的意思。

十一娘有些郁闷地从床脚爬到了内侧。

“你先睡吧!”不知道是本什么书,徐令宜看得津津有味,跟她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十一娘“哦”了一声,倒头睡下。

徐令宜的身材高大,她睡在他的阴影里,倒也不觉得刺目。就是想起杨姨娘的事,觉得有些棘手。

他这样模棱两可的,她还真不知道该怎样安置杨氏好──杨氏毕竟不同于一般的妾室,徐家之前也没有先例,她的生活起居、日常嚼用总得定个规格出来吧!

她几揪了头看,徐令宜的眼睛都盯在书上,有一次还发现他在笑。

十一娘只好主动问他:“侯爷,杨姨娘那边,您有什么打算?”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徐令宜“扑哧”一声轻笑。

十一娘愕然,支身望去,就看见徐令宜急急地翻了一页书,然后又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根本就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十一娘颓然地躺下,决定不再理他,数着小绵羊睡着了。

身后有轻盈而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徐令宜知道她睡着了。

像个孩子似的,天大的事,落枕就睡了。

念头一起,他心里一个小小的角落就化成了水,轻轻地荡漾了一下。

徐令宜轻轻地翻了个身。

十一娘偎依在他身边,侧身而眠。乌黑的头发云一样堆在大红满池娇的枕头上,朦朦胧胧的昏黄灯光中,她的皮肤细腻白皙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像羊脂玉,又像细瓷。

他笑着帮她把落在腮边的青丝拂在耳后,笑着坐起身来准备吹灯歇息,眼角的余过却扫过十一娘修长的脖子,自有主张地落在了她的胸口。

雪光一般肌肤,让那白色的淞江三棱布做的中衣都变得颜色黯然起来。

他想起她穿着那件缥色小袄时的婀娜多姿来。

伸手想进去捉住她胸前那还稚嫩的玉兔,指尖却碰到了她挂在胸口玉牌。

那玉牌是他送的及笄礼物,雕了三阳开泰的吉祥图案。好像很喜欢。还编了个梅花攒心的大红络子贴身挂在了胸前。

鲜艳夺目的大红色络子,洁白无暇柔软身材,还有那随着那玉兔跳跃的玉牌…幻化成了动人心魂的眩目春光,让他的情欲如决堤的海,汹涌而至。

“默言…”他半覆在她的身上,一面贴着她的耳朵喊着她的小字,一面解了她的衣带。

或者是感觉到来自身体的压力,十一娘小小挣扎了一下,雪白圆润的肩头就从被徐令宜压着的中衣里解出来,裸露在了空气中,散发着甜甜的香味。

徐令宜突然想到了小时候宫里赏的那甜美多汁的大白桃来。

他毫不犹豫地就轻轻咬了一口。

十一娘一声惊呼醒过来。

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自从大太太去世后,他虽然歇在自己屋里,却一直…怎么今天突然…

“侯爷!”她一边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娇纵口吻喊着徐令宜,一边推搡着他,“妾身还在孝期呢!”

出了嫁,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所以父母死后,在室女要守三年,出嫁女只要守一年。因在夫家生活,过了七七,有些事都会睁只眼闭只眼。可如果闹出个什么意外被人捉了把炳,也是件让人抬不起头来的事。

可她那力道对徐令宜来说如蚂蚁撼树,哪里能动他半分。

“我知道。”徐令宜眉眼含笑地望着她,“给我看看!”然后握了她的手朝他身下探去。

十一娘像被烫着了似的缩手。

徐令宜知道她不喜欢,也不勉强,只凑在她耳边低语:“给我看看!”

十一娘还没从刚才的慌乱中回过神来,上衣却被徐令宜褪了个干净。

她这才明白徐令宜说的看看是什么意思。

“不要!”十一娘伸手去够被他丢在床旁的中衣,却被徐令宜乘机褪了亵裤。

十一娘跌在床上,又惊又羞,胡乱扯了东西就往身上裹。

徐令宜见她脸色通红,不敢太过份,忙把她抱在怀里,用被子裹了,又是亲,又是哄:“…给我看看!”还握了她的手探到他下身去,却不像上次一样让她轻易地挣脱。

十一娘只觉得脸像火烧。

徐令宜放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

他坚挺的欲望就戳着她的俏臀,十一娘想着他这些日子一直在自己屋里,别过脸去,抿了嘴不做声。

徐令宜就掀了小小的被褥缝朝里看,在她耳边喃呐:“…腰还和以前一样细…别人说肤若凝脂,多半就是你这样的了…”

十一娘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先是拽了被子左支右绌挡,后来见越说越没谱,瞅着机会推了他就跑。结果被徐令宜伸手就捉了回来,还顺势被压在了身下,兵临城下。

“徐令宜!”十一娘真的怕了,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别怕!”他温柔地抱着她跨坐在了自己身上,“有我呢!”然后亲吻着她的面颊,一点一点地进入了她的身体。

“不行!”十一娘挣扎着,腰肢却被他禁锢,只能清晰地感受自己被攻陷。

“徐令宜!”十一娘身子僵了起来。

“默言,”他用被子裹了十一娘,“别怕,有我呢!”

有他?

十一娘望着徐令宜。

他的目光火辣,却也真诚,迸射出耀眼的光芒来。

她想到那场半途而废的欢愉,想到半夜的那杯温水,想到他酒醉时紧闭的唇…

十一娘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揽了徐令宜的脖子,把主动权交给了他。

身体如在惊涛骇浪里颠簸,而徐令宜抱着那软苦无骨地依在自己怀里的人儿,狠不得把她揉到自己的身体里才好,温柔时想着肆意,肆意时又想着温柔,只苦了十一娘,一会是火,一会是水,不知道如何是好,抱着徐令宜细细地抽泣起来。

昏昏沉沉时,有人在她耳边道:“默言,这里是永平侯府,你是我徐令宜的妻子。”

十一娘睁大了眼睛,看见徐令宜在紧急头退出了自己的身体。

被子里充满了栗子花的味道。

第三百七十七章

十一娘伏在徐令宜怀里,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里是永平侯府,你是我徐令宜的妻子。”

她耳朵嗡嗡作响。

很多以前被忽视,或选择遗忘的人和事都一一从脑海深处跳了出来。

心里就像开了水一样,咕噜咕噜地冒着泡,热气腾腾地翻滚着。一会儿感觉有些酸,一会儿感有点涩,一会儿感有苦…纠缠在一起,让她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有些事,她从来没想过会得到;有些事,她从来没想过会发生。

可一切的一切,都印证着某种迹象。

怎么会这样?

她把头埋在徐令宜的肩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好!

徐令宜随手摸了件中衣帮她拭着背上的薄汗。

“怎么了?”见她身子有些僵,他低声地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从前他没敢像今天这样随性恣意。

“没,没事!”十一娘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徐令宜,她脑子还有些糊。

徐令宜不相信。

十一娘是个很能柔顺的人,有时候受了伤也不做声。

他仔细打量她,如往常一样被她推开:“就是有点累!”

徐令宜望着她眉宇间闪过的一丝慌乱,哪里还不明白。

十一娘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

他何尝又不知道她的心思。从颁懿旨到杨氏进门,她看似镇定自若之下的患得患失,犹豫不安,迟疑彷徨,他都看在眼里。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懿旨已经接了,日子也定了,这时候说什么已经太迟了。只有用这种方式告诉她自己的想法。

还好十一娘从来都不是那种自怜自爱地躲着钻牛角尖的女子,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徐令宜欣慰地笑了笑,用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的轻柔动作吻了吻十一娘的鬓角:“要不要喝水!”

十一娘像株水仙花似的,看上去用个陶罐就能养,实际上又要沙好,又要水好,还喜阳光温暖爱干净,娇滴滴的,要养好不容易。

事后她喜欢喝杯温水。

十一娘胡乱地点头,就着徐令宜端着的茶盅喝了几口水,心情微定。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有些事只要不挑明,就可以装糊涂。

但到底如同窥视到了自己不该看的东西般,十一娘心里再也没有了以前的坦然,这样跪坐在徐令宜的膝上就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她脸色微红:“明天我还要和简师傅商量绣补子的事,我先睡了!”

却被徐令宜胳膊紧紧地箍着:“我们说说话!”

这个姿势…

十一娘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却让徐令宜本已退却的情欲又开始复苏。

十一娘大为窘迫,徐令宜却有些惊讶。

他一向能控制自己。

不免有片刻的犹豫。

十一娘年纪还小…也不算小了…去年已经及笄了…像她这么大的,很多都已经做了母亲…

又想到十一娘在自己身下如花般绽放的美妙滋味时,徐令宜顺应了自己的本能,在她耳边低低地喊了一声“默言”…

宋妈妈和往常一样,脸上挂着亲切又不失庄严的微笑指使小丫鬟们重新铺上干净的被子、被褥。十一娘则和服侍自己梳洗的琥珀说着话,尽量不去注意罗帐内的动静:“…这样说来,已经开始大吃大喝了?”

年前滨菊诊出喜脉,万家高兴得不得了,把滨菊接回了庄子照顾。因为头三个月里,不好见外客,十一娘这几天才派了个小厮去给滨菊送了些吃食。

“何止。”琥珀帮十一娘插了赤金镶和田玉葫芦的簪子,“说一天能吃四顿,害得她婆婆一天要生四次灶。万姐夫也有空就往家里跑。”她说着,不免有些担心起来,“要是生的是个女儿…”

“你看‘好’字是怎么写的?先有女,后有子。”十一娘和她闲扯,“先生女儿是个好事…”

十一娘轻松的絮叨、琥珀凑趣的口吻,窗台上大红的山茶花,忙着收拾床铺的丫鬟、婆子,形成了一副温馨却又生气盎然的场景。让在院子里练完拳进门的徐令宜静静地在门口站了片刻。

十一娘心情好起来,家里的气氛也跟着好起来…

他眼底深入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意,然后大步进了内室。

“又歇在了正房?”

刚起床拥被而坐的文姨娘有些惊愕地望着秋红。

秋红点头,低声道:“我还看见宋妈妈亲自带着抱了换洗被褥的小丫鬟去了浆洗房。”

文姨娘听着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秋红想到十一娘把杨姨娘交给了文姨娘,忧心忡忡地道:“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文姨娘听着就瞪了秋红一眼:“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觉都睡不安生吗?”

她话音刚落,玉儿跑了进来:“姨娘,姨娘,不好了,杨姨娘过来给您问安了!”

文姨娘和秋红不由面面相觑,然后忙起身更衣,吩咐玉儿:“请杨姨娘先到厅堂里坐坐,说我这就来!”

玉儿应声而去,文姨娘催着秋红:“快,快帮我梳头。”又喃喃自语,“怎么这么不省心啊!你盯着我一个失宠的姨娘干什么啊?”

相比文姨娘此刻的懒散,秦姨娘却早早就起来了,这是她做丫鬟时养成的习惯。

梳洗一番后,她先去菩萨面前上了柱香,这才回内室坐下,由翠儿服侍着吃了几块点心。

这也是做丫鬟时养成的习惯──一早去服侍人,谁知道会被派些什么差事,先吃点小食糕点垫垫肚子,就是赶不上早膳的时候也不至于饿得发慌。

说起来,这还是碧玉告诉她的。

秦姨娘原本笑盈盈的表情滞了滞。

然后起身净手到安置神龛的暖房又敬了三炷香。

出来时翠儿正拿了几个铜子打赏来报信的小丫鬟。待那丫鬟高高兴兴地谢了赏,秦姨娘道:“怎么说?”

“歇在正房了!”翠儿一面打量着秦姨娘的神色,一面低声地道。

秦姨娘的脸果然就变了颜色。

她踌躇片刻,转身又去了暖房。

上了三炷香后出来吩咐翠儿:“你去让人给济宁师太带个信,说我要给二少爷做做法事。”

翠儿听了有些意外,提醒她:“姨娘,马上就要到四月初八了…”

“让你去,你就去好了!”秦姨娘有些不耐烦地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嘴了!”

她前面院子里就有砸东西的“哐当”声传过来。只是隔得太远,不管是秦姨娘还是翠儿,都没有听见罢了。

等早膳的时候,几位姨娘鱼贯着来问安。

第一个进来的是乔莲房,然后是文姨娘、秦姨娘和杨姨娘。

乔莲房穿了件天蓝色宝瓶纹夹袄,梳了坠马髻,簪了朵酒碗口大的黄色芍药,手里捧着的水晶盘里还湃了三株红色的,一株粉色的,一株紫色的。

“姐姐,”她笑盈盈上前曲膝给十一娘行了礼,“今早才开的,我选了几朵开得好的拿过来给姐姐戴。”说完,笑着将水晶盘子放到了炕桌上。

现在还不是芍药开花的季节,但徐家有暖房,常有提前一、两个月的时节花卉。

文姨娘、秦姨娘和杨姨娘行礼后则恭恭敬敬地垂手立在了一旁。特别是杨氏,站在最后面,眼角都没有瞟一下坐在十一娘对面炕上的徐令宜。

十一娘笑着拿了一朵大红色的。

花瓣繁复,花色娇艳:“很漂亮。”

乔莲房笑道:“我替姐姐簪上吧!”

十一娘没有戴花的习惯,敷衍道:“等我梳坠马髻的时候再簪也不迟。”然后指了琥珀:“让几位姨娘也挑了各自喜欢的吧!”

文姨娘听了忙道:“难得夫人一番好意,我也跟着沾沾光──寻常人家这时候别说簪芍药花了,只怕芍药花的花骨朵都还没看见!”说完,挑了朵粉色的簪在了鬓角。

秦姨娘看了就挑了那朵紫色的。

还剩下一朵大红色的。

杨姨娘笑着拿了:“不听夫人的一席话,我还不知道这簪花也有讲究。还好没有冒冒然地簪了,要不然,恐怕要贻笑大方。”她今天绾着纂儿。又道,“我听人说牡丹是花中之王,这芍药是花中君子。又是在桃李花开的季节绽放的,不簪实在是可惜了,簪了不免不合夫人之话。”说完,她曲膝给十一娘行了个礼,“夫人,要是您同意,我想把这朵花送给我们大小姐。”

文姨娘、秦姨娘和乔莲房听了都微微一怔,徐令宜更抬头打量了她一眼。

十一娘就端起茶盅来慢悠悠地啜了一口,笑道:“难得你有这个心。那就送给大小姐吧!”

杨姨娘就笑着将花重新湃在了水晶盘子里。

徐令诫和徐令谆来问安,屋子里热闹起来,也就把这件事给打断了。

待贞姐儿来后,十一娘遣了几位姨娘,吩咐绿云去请简师傅,和徐令宜、孩子们一起吃了早膳,去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正坐在临窗的大炕前写字,见他们进来搁了笔。

请过安,徐嗣谆和徐嗣诫好奇地踮了脚看。一个念“葛巾、玉板”,一个张大了眼睛问:“祖母,您也会写字吗?”惹得太夫人呵呵直笑,让杜妈妈赏了他一匣子虾须酥。

第三百七十八章

徐令宜却有些明白,笑道:“您身边又有丫鬟要放出去了吗?”

“魏紫和姚黄年纪都不小了。”太夫人点头,笑着把写了字的笺纸推给十一娘看:“我正琢磨着,要是再进两个小丫鬟,就叫葛巾和玉板好了。你觉得怎样?”

“好啊!”十一娘笑道,“家里花团锦簇的才热闹!”

太夫人身边的丫鬟多用花的名字。

徐嗣谆就牵了徐嗣诫告辞──时候不早,他们要去上学了。

太夫人亲自送到了院子门口,有小厮过来说马左文马大人来访,徐令宜去了外院,太夫人就遣了屋里服侍的,留十一娘和贞姐儿说话。

“魏紫和姚黄的事,我让白总管给我留了下心。有几个我看着不错,我们合计合计。”太夫人把大致的情况说给十一娘听,“一个的父亲是库房里的管事,为人谨慎,行事勤勉。一个的祖父曾做过我们府里司房管事,去年春天时回家养老了。前些日子府里正好有个值夜的差事,他求到我面前,老四就把他孙子安置了,如今在府上当差;一个祖辈上曾做过我们府里的管事,现如今在外面开了个不大不小的铺子,想从我府里娶个大丫鬟回去做儿媳…”然后又说了几个,最后问十一娘:“你看,哪个配哪个好一些?”目光却落在了立在一旁的贞姐儿身上。

贞姐儿毕竟是未出阁的小姐,太夫人当着贞姐儿说这件事的时候十一娘就有点奇怪,此刻哪还不明白,太夫人分明是在指点贞姐儿管家。她配合太夫人的意图,笑道:“魏紫和姚黄是您身边贴身服侍的,性子怎样,您最清楚不过了,这媒人也只有您最合适了!”

太夫人听着笑了几声。

“魏紫和姚黄都只有十来岁就在我屋里,在外面开铺的家道虽好,我却舍不得她们嫁到外面去吃苦。我看,魏紫就是配了祖父曾在我们府上司房里当了管事的那家,姚黄就配了在库房里当管事的那家。”

十一娘心里一听就知道缘由。

太夫人却细细地跟她分析:“去年府里辞了一批老管事,虽然给的荣养金都不低,可到底不比在府里,月例之外还有暗帐。有些人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想着法子把孩子送到府里来当差。因对外说是出府荣养,有些资质好的也就收了下来。只是这样一来,有些人看了不免眼红。魏紫是跟着姨母进的府,正好和这家结亲。一来可平息那些谣言,二来如果那孩子哪天不想在府里当差了,她跟着回老家也走得脱身。姚黄不同,她是家生子,我把她嫁给库房管事的儿子,她也就不用离家了。而且那些后来提携起来的管事见我们徐家的人给他们掌脸,做起事来也就会尽心了。”

服侍过太夫人的,可不比寻常的丫鬟。这样一来,不仅安抚了出府荣养管事们的不满,还抬举了现任的事管们。

贞姐儿听着若有所思。

太夫人微微颌首,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然后和十一娘说起元娘的祭拜来:“…供了三牲祭品,到时候大家去上柱香吧!”

十一娘这次来,也是想和太夫人商量这件事,既然太夫人心里已有了主张,她应喏,然后差了绿云去跟外院的管事说一声,让他们准备好元娘祭拜需要的祭品,陪着来给太夫人问安的五夫人说了会话,正要告辞,绿云来回:“…威远侯家的五小姐定了四月初六出阁。赵管事让我把给太夫人、四夫人、五夫人的请柬带了进来。”

“哎呀!”五夫人听了笑道,“明远出嫁的日子终于定了!”

“她要再不定日子,慧姐儿怎么办?”太夫人笑着,说了说燕京近些日子嫁女娶媳的事,又议着哪家送多少随礼之类的话,特别问起五娘的儿子鑫哥的周岁礼:“…我要是没记错,应该就在这几日?”

“您记性真好!”十一娘笑道,“是四月初二。”

“到时候记得提醒我一声。”

十一娘笑着应了,送太夫人去了佛堂礼佛,大家这才各自散了。

她回到正厅处理了几件家务事,简师傅来了。

自从喜铺开业,简师傅和秋菊都搬到喜铺去住了,刘元瑞两口也都去了喜铺帮忙。一个帮着赶车,一个帮着做饭、在十一娘、甘太夫人和简师傅之间传话。

听说顺王帮着介绍了一桩买卖,简师傅忙道:“这件事侯爷可知道?会不会让你为难?”

“不会。”十一娘把事情的经历大致说了说,“…顺王给了我们机会,我们也要能把握才行。”

简师傅这才露出几份欢喜的笑容:“你放心。江南不知道出了多少封疆大吏,只怕燕京的绣娘还没有我们江南的绣娘绣得补子多。”

十一娘放下心来,和简师傅又商量了几个细节,简师傅起身告辞,差了大掌柜去内务府见顺王。

第二天来回她:“东西不多,出的价钱也合适,掌柜的当场就应了下来。”

十一娘听了不免有些高兴,拿出闲暇时间画的几副花样子给简师傅。简师傅见用笔不多却栩栩如生,大感兴趣,两人为用色用线讨论了大半天。

文姨娘却望着炕桌上的一对白色宝相花的袜子忐忑不安地在家里踱着步子。

秋红看着忍不住劝道:“姨娘,您就别担心了。照顾杨姨娘是夫人交待的差事,杨姨娘因此帮您做了双袜子,那也是人之常情。我们夫人是个通情达理之人,难道还会因此而责怪您不成?您要是实在担心夫人误会,”她说着,语气微顿,“您帮大小姐在乌镇订的一批大环绵不是送到了吗?要不,您拿这个当借口去见夫人,随口提提杨姨娘给您做了双袜子的事?”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文姨娘听着停下了脚步,“侯爷没让杨姨娘给夫人敬茶,又一连三天歇在了夫人的屋里。我要是还看不出侯爷是什么意思,那我就是个榆木疙瘩了。夫人如此正是‘春风得意马蹄急’的时候,别说杨姨娘不过是送了双袜子给我,就是送银钗金簪给我只怕也不会放在心上。”她说着,露出犹豫的表情,半晌才低声道,“我是在担心秦姨娘?”

“秦姨娘!”秋红有些意外,随后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你是说秦姨娘请了济宁师太来府的事吗?”她说着,笑了起来,“济宁师太可不是个糊涂人。虽然是秦姨娘请的她,可她却是先去见的夫人,还送了夫人一尊开过光的青花瓷的花觚,过了明路的。就算侯爷不喜欢,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只怕也不会说什么。”然后又奇道,“夫人,您怎么突然担心起秦姨娘来?这么多年了,您对她一直尊敬有加,可她对您看着热呼,关键时候却一声不吭了。您现在好不容易和夫人走到了一起,我们虽然不至于害她,但也用不着因为这个惹得夫人不高兴啊?我看,您还是少管秦姨娘的事了,她有二少爷,厚实着呢!”

文姨娘听着坐在了炕上:“就是因为她有二少爷,所以我才担心啊!”

秋红听了不解道:“我们又不会跟她争什么,她有什么和我们过不去的?”

文姨娘嘴角微翕,正犹豫着,有小丫鬟进来:“姨娘,乔姨娘来了!”

“她来干什么?”文姨娘很是诧异,小声嘀咕一声,“平时不登门,临时抱佛脚,只怕没什么好事。”但还是吩咐小丫鬟:“请她进来吧!”一面说,一面下炕去了厅堂迎她。

秦姨娘眉头紧锁,眼角的细纹更明显了,让她看上去有些憔悴。

“…我总觉得,自从前年过年,我就有些不顺当,师傅,您看,能不能帮我问问菩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秦姨娘身子微倾,小声地和坐在她对面的济宁师太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解解我的运?”

济宁在心里算了一下。

前年过年,也就是十一娘进门以后,再联想到去年夏天徐府的二少爷去了乐安读书,她立刻明白过来。

妻妾之争,向来血腥。一个不慎,背黑祸的就是她们这些人。况且慈源寺之所以有今天,可不是靠哪个小妾捐的香油钱。所以她一向有所为,有所不为。要不然,她也不可能在燕京立足了。

“那我给你做道表吧?”济宁笑道,“帮您看看你这几年到底走什么运!要真是运道不太旺,我帮你做几场法事!”

秦姨娘听了忙道:“不知道要多少银两?”又笑道,“我虽然只是个姨娘,可侯爷素来喜欢我们家二少爷。衣料布匹、字画器皿赏了不少,”说着,扯了扯身上柳绿色云纹团花褙子,“要不然,我哪能穿江南造册的贡品啊!”

济宁笑道:“姨娘和我不是别的什么人,姨娘又每年都孝敬菩萨。谈钱就不亲热了。我看,这次我就收些香纸钱好了。”

秦姨娘想到她上次也说不谈钱,却收了自己三十两银子。笑道:“那我给多少香线纸好?”声音比平时说话显得紧绷。

济宁听着在心里哂笑,脸上却露出一副爽快的表情:“五两银子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