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四嫂说,朱安平给你下跪了?”

“不是给我下跪。”七娘笑道,“是给我四姐下跪。”说完,笑起来,眉宇有了几份得意。

五夫人眉头微蹙,欲言又止。

这次要不是五夫人,她怎么能和朱安平和好──每次他们吵架,她心里也很不好受。

“你要说什么?”七娘拉了五夫人的衣袖,“以你我的交情,难道还不能直言不成?”

第五百三十三章

七娘也是个直性子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在占尽天时地利的情况下还和朱家的人闹成这样了!

五夫人想着,也就直言不讳地道:“我听四嫂说,当时余大人也在场吧?”

“我也觉得朱安平太鲁莽了。”七娘点头,“他要是心里真的有愧,私底下和你说说就是了,何必要当着四姐夫的面这样。你不知道,四姐夫当时看我的眼神都有些不高兴了!”

五夫人微微地笑:“你和朱安平成亲也有五年了吧!那你说说看,朱安平是个怎样的人?”

七娘一怔,想了半晌,好像有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好!

因为是自己的丈夫,所以没有仔细想过吧!

五夫人思忖着,又问她:“按理说,朱安平失诺,他对不起的人应该是你,为什么他不跪你,反去跪了余太太?”

七娘想了想,猜测道:“是因为我这样一闹,让四姐很为难吗?”

“你总算还有点脑子。”五夫人听着笑起来,“不至于像豆腐落在灰塘里,拍也拍不得,打也打不得。”

“我现在都这样了,你还笑话我!”七娘不依,去拧五夫人。

五夫人笑着躲了,两人到小院的太湖石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下。

“他跪,可不是跪的你。”五夫人悄声道,“他跪的可是对你的失了诺,跪的是对余大人、余太太失了礼。”她携了七娘的手,“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你要仔细想想才是。”然后问她,“我问你,朱安平是不是给你下跪了,你为何面露得色?”

七娘觉得这世上五夫人是最知道她心的人,也是真心待她好的人之一。也不掩饰,直言道:“他一向重承诺,如今失诺,给我们家的人下跪陪礼,也算是认了错──到底还是承认我有理。”

“你啊,就知道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五夫人听了大笑,觉得七娘特别的天真。

七娘不由讪讪然,低声嘟呶道:“我大事上说不过他,小事上难道也要处处让着他不成?”

五夫人又是一阵笑。笑过后神色一正,道:“那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让余太太把幼子过继给朱家做嗣子,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愧疚吗?”

七娘低下了头,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我,我也不过是想让朱安平自食其果罢了!”

五夫人又问:“那你可知道你四姐为了你,都做了些什么?”

七娘抬头,愕然地望着她。

五夫人肃然地道:“她说你执意要过继启哥儿为嗣子,她爱妹心切,只好答应了。又怕到时候朱家的人不服,告到官府去,求了四嫂,也就是你十一妹帮忙,让四嫂请侯爷出面和官府打招呼。宗祠之事,事关重大。四嫂怕侯爷卷进去,索性釜底抽薪,亲自去弓弦胡同说服你大哥出面把你大伯请出来主持大局,免得事态越闹越大,到时候连累到家里的人…”她不好说十一娘去请了她出面劝七娘,怕七娘感觉家里的人抱成了一团,全都对付七娘,因此再也听不进去她说的话。五夫人说到这里,深深地看了七娘一眼,“你仔细想想,你不过是一句话,你四姐却用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心血!”

七娘很是震惊。

父亲是赞同她过继启哥儿到朱家做嗣子的,因此她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四姐是否愿意。

因为在她的心里,四姐是很厉害的人,什么事到了她的手里都难不倒她。几个子女里面,父亲虽然最宠爱她,却最看重四姐。潜意识里,四姐如果不同意启哥儿做嗣子,谁也不可能勉强。她既然答应了,自然觉得这件事也是可行的。所以她才越来越坚定…

五夫人的话,让她固有的世界在一瞬间坍塌。

四姐是因为没有办法了,所以才通过十一娘把大伯父请出来压制父亲的吗?

那父亲到底对四姐说了些什么话呢?以至于冰雪聪明的四姐要想出这种办法来呢?

她想到从小四姐就处处让着她,有什么好东西都是让她先吃,她喜欢什么只要开口,就毫不犹豫地送给她…绞着指头,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五夫人看着微微点头,干脆加了把柴。

“我们家新进门的大少奶奶,你看到了吧?”

七娘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到徐嗣勤的媳妇,微微一愣,道:“听说是江南大家出身。相貌、人品、性情都很出众!”

五夫人点头,笑着问她:“你觉得呢?”

七娘想了想,道:“虽然第一次见面,可见她接人待客,的确不错。想来传闻也有几分可信。”

五夫人点头,把三夫人和方氏之间的事一五一十地全说给了七娘听:“…你想想,就我们家大少奶奶这样的人,都不得不做低服小的。”然后又说起自己来,“小时候的事记不清楚了,七、八岁的时候的事还记得。因为天气热,睡不着,丫鬟轮流打扇。正中午,有一个竟然睡着了。我给热醒了。父亲就把那丫鬟拉到外院去,扒了裤子打了二十大板。那丫鬟回屋就上吊自尽了。”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小姑娘家,被脱了裤子打板子…受了这样的羞辱,除了死,还能怎样。

七娘从小也是父母手中的掌珠,可也没有因为丫鬟打扇不尽心把人热醒了就要人命的事!

七娘吃惊地望着五夫人。

五夫人却若有所指地道:“父亲这样疼爱我。我嫁到徐家来,你可曾看见我摆过县主的谱?”

七娘不由摇头。

五夫人又问:“你可曾看见我甩脸给太夫人身边的丫鬟们看?”

七娘又摇了摇头。

“你可曾看见我走在五爷的前面?”

“没有!”七娘隐隐有些明白五夫人的意思,她呐呐地道,“五爷对你温柔体贴,处处看你的眼色行事;丫鬟们对你尊敬有加,不敢怠慢;太夫人更是待你如女儿一样亲昵…”她说着,想到她和朱安平刚成亲那会,自己一个小小的不悦意,朱安平都要猜半天,可现在…

七娘两眼有些发直,怔忡在了那里。

五夫人知道她心里正如翻江倒海似的,也不打扰,静静地陪着她坐着。

到了上菜的时候还不见五夫人和七娘,十一娘和四娘都有些着急起来。

五夫人是个识大体的,如果没有什么事,决不会无故无缘地缺席。

十一娘联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觉得在这种场合,五夫人和七娘多半是迫不及待地找地方说体己话去了。

她不敢让丫鬟去找,四娘则不好惊动旁人,两姊妹一前一后,不约而同地找到了小院。

一旁服侍的丫鬟不敢做声,十一娘和四娘把五夫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十一娘觉得有五夫人从中这样劝一劝,七娘又是个聪明的人,说不定从此以后能改改脾气,留了秋雨在小院外守着:“五夫人和七姨出来,你单独给她们安排一桌席面。”然后轻手轻脚地出了小院。

四娘胀红着脸追了过去。

“十一妹…”她又羞又愧,“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十一娘之前也觉得四娘行为有些浮躁,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没有想清楚。

可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四姐不用放在心上。好在这件事能圆满的解决了。”她催促道,“四姐快去坐席吧?您可是今天的有司。而且我家五弟妹为人沉稳,七姐跟着她,不会有什么事的四姐只管放心好了。”

四娘听着眼神一暗。

只有以后找机会想办法修复关系了。

她不再多言,默默地跟在十一娘的身后去了花厅。就见五娘正和甘夫人说笑道:“…开春就要下场了。相公闭门苦读三年,想来应该能金榜提名。”

甘夫人就笑道:“那我就提前恭喜钱太太了。明年三月,可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

“一定,一定。”五娘脸红红的,笑得眉飞色舞。

有人拉四娘的衣袖。

四娘回首,是十二娘。

“四姐,五姐喝了酒,您拦拦五姐吧!”她有些担心。

四娘点头,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五娘身边:“说什么,这样高兴!”又道,“我们姊妹好些日子没见了,鑫哥儿还好吧?”

“我好着呢!”五娘目光有些迷离,显然喝得有点多,“相公用心读书,儿子长得又壮又结实。四姐,我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那就好!”四娘说着,搀她到了罗氏姊妹坐的那一席,“我们姊妹难得在一起,坐下来说说话儿。”

正说着,林大奶奶那桌有人说了句什么话,传来一阵哄堂大笑,把大家的目光吸引过去。

四娘松了口气。

就听见五娘喃喃地道:“四姐,明明看着赚钱的生意,你说,我为什么就偏偏亏了呢?”

四娘不由皱眉。

五娘已自顾自地酌满了酒,一饮而尽。

过了冬至,马上就是新年了。

蒋云飞班师回朝,升了兵部尚书。

燕京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

十一娘重新接手了府里的事务,忙着清点庄子上送来的年货,置办过年的东西。徐嗣谆过来问安的时候偶尔提起,也只是笑着听听。

就在这个时候,福建总兵李忠的夫人突然来访。

第五百三十四章

李夫人通常无事不登三宝殿。

十一娘想到徐令宜进宫去了,让小丫鬟请李夫人到花厅坐了,叫了回事处的赵管事来:“福建李总兵家里可出了什么事?”

赵管事恭敬地道:“听说李总兵把平民当成倭寇围剿,然后往兵部报军功,被蒋大人发现了。皇上震怒,前日子已着钦差悄悄南下,将李总兵押解回京。算日子,钦差应该已到了福建。”

李总兵的胆子也太大了些。

十一娘不由皱眉。

看样子,只怕李霁的前途堪忧。

心里有了底,她去花厅见了李夫人。

李夫人提也没有提李总兵的事。只说快过年了,知道十一娘从小在福建长大,所以带了些福建的特产过来。然后问起徐嗣谕的婚事来:“…人品出众,又有您这样的婆婆,我看这上门说媒的人把门槛都要踏破了!”

李家一直强调自己家里不允许纳妾,做母亲的自然愿意把女儿嫁到这样的家里去,做婆婆的却未必愿意娶了这样的媳妇进门。所以李家的长子在李霁成亲前就很快挑了门家事殷实人家的姑娘做媳妇,李家大小姐左挑右选的,到现在还没有说亲。

十一娘想到这些,又想到刚才赵总事的话,立刻起了戒心,先就把她的话给堵了:“是有很多人说亲。而且都是平日来往密切的好友,所以也不急,想从中慢慢地挑一下。”

李夫人笑着点头:“也是。二少爷毕竟是侯爷的长子,马虎不得。”说着,笑道,“说起来我和夫人也是熟相,我的性子夫人也应该知道,喜欢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不能知道你们家二少爷的婚定下来了没有?”

“还没有。”这种事是瞒不了的,十一娘承认了,却道,“主要是有三家人选,要等侯爷仔细看看了才能决定。”

李夫人听了就倾了身子笑望着她:“既然还没有决定,我毛遂自荐──您看,我的长女如何?”

果然打着联姻的主意!

十一娘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笑道:“李小姐相貌出众,性格活泼,如果能和我们家谕哥儿说话,还有什么话说。不过,你也知道,我们家里的这些事都是由侯爷决定的。李夫人说的话,我得和侯爷好好商量商量才行。”

“这是大事,自然得和侯爷好生商量。”李夫人知道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呵呵笑了两句,说了句“那我就等夫人的消息了”的话,然后起身告辞了。

待徐令宜从宫里回来,带了两筐柑橘回来,又掏了个匣子给十娘:“皇后娘娘赏的。”

十一娘打开匣子,里面五枚沉木香的簪子,其中四枚是竹节的,一枚雕了莲花。

她让竺香把柑橘平均给各房,把莲花簪子送到贞姐儿那里,其余四枚由徐嗣谕四兄弟分了。然后把李夫人的来意告诉了徐令宜。

“不行!”徐令宜想也没想,立刻道,“当了总兵就想着当侍郎,当了侍郎就想着当尚书…有这样的亲戚,我们这辈子别想安宁了,说不定最终还要受他们的拖累。”

“妾身何况不明白。”十一娘笑着帮徐令宜换了衣裳,“只是跟侯爷说一声,让侯爷心里也有个数。”

徐令宜听了沉吟道:“李家大小姐,比谕哥儿大吧?”

十一娘点头:“大个两、三岁。”

“那就跟李夫人说,我们给谕哥儿算过命,说谕哥儿不能娶比自己大的姑娘做媳妇。”徐令宜道,“把这件事回了。”

十一娘笑着应“是”。

徐令宜道:“你这些日子也忙,等过完了年,我们好好合计合计谕哥儿的婚事。”然后说起贞姐儿的事来:“明年正逢辰年,要举行春闱。大姑爷会进京参加武举。你提早备些衣裳吃食之类的东西,到时候也好送过去。”

十一娘则想到了钱明:“五姐夫那里,也要去看看才好。”

俩口子说着家里的琐事。第二天李夫人来,十一娘照着徐令宜的话一口回绝了李夫人。

李夫人很是失望的样子,拉着十一娘的手就哭了起来:“实话对您说吧。我是怕我们家老爷的事传到京里,女儿的婚事就更没个着落了。”然后哭着把李总兵的事告诉了十一娘,“当初是侯爷举荐的,如今还请侯爷帮着出面跟兵部打个招呼才好。”泪眼婆娑地望着十一娘。

十一娘觉得李总兵这样,根本不值得帮他。

她很直接地拒绝了:“侯爷最烦女人管这些事。只怕我帮不上什么忙!”

李夫人这些日子到处求人,到处碰壁,但像十一娘这样直接拒绝的,却是第一个。她微微一怔,哭得更大声了。

十一娘始终咬着牙没有答应,最后李夫人眼底略带几分怨恨之色的走了。

她有些心惊,和徐令宜感叹:“就算帮了她千次万次,一次没有相帮,就惦记上了不说,还要记恨上。”

“别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徐令宜宽慰她,“她想记恨就记恨吧,只是可惜了李霁,受了父亲的拖累。”

十一娘不以为然:“到底是拖累,还是他参与了,只怕还两说!”

“父辈的行为对孩子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徐令宜解释着他所说的“连累”,“有不然,怎么有‘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说法。”

这到也是。

十一娘叹了口气。

没几日,李总兵犯事的事渐渐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却共同地嘲笑李总兵家“不纳妾”的家规:“…原来是惺惺作态,好为自己博取名声。”

十一娘的注意力却放在山东。

七娘来信,说她按照五娘教的,看哪家在过继之事中跳得最欢,就收了那家的儿子做嗣子。十二月二十四日小年夜会开祠堂举行过继仪式。让她转告五夫人一声。

终于还是过了继。

以后就算是七娘生了孩子,嗣子的继承权也在这孩子之前。

她把信给五夫人看。

五夫人咯咯地笑:“七娘可别半途撂挑子,要不然,她百年之后就只能让这孩子供奉香火了。”

两人正说着话,有小丫鬟跑过来:“夫人,沧州送年节礼的妈妈进来给您问安了。”

十一娘辞了五夫人,祭灶王,贴新符,扫扬尘…转眼间就到了大年三十。吃过年夜饭,徐令宜、徐令宜、徐嗣勤、徐嗣谕在屋里说话,二夫人、方氏则陪着太夫人,十一娘和五夫人抱了谨哥儿和诜哥儿在屋檐下看徐嗣俭、徐嗣谆和徐嗣诫带着各自贴身的小厮在院子里放烟火。

大红的灯笼照得一片红光,火树银花在夜里绽放,徐府的日子如这世间景象,富足、安宁、平和。

大年初一进宫给皇上、皇上恭贺新禧,下午就是开始到处家拜年,一直到初十才消停下来。

徐嗣勤的舅舅突然来访。

“…孩子大了,也该为前程打算了。”他正平八稳地坐在太师椅上,吹着茶盅上浮着的茶叶末子道,“姐夫的意思,让我给孩子位找个好先生,到三井胡同闭门读书,以后也考个进士、举人的,为徐家光耀门楣。之前一直没找先生,后来托到了先生,又到了快过年的时候。这才拖到了今天。我特意来和侯爷商量一声,看孩子们什么时候搬家好。到时候我这个做舅舅的少不得要带几个小厮过来帮帮忙。”

徐嗣勤要搬出去可以,却不能由徐令宜提出来,免得被人误会徐嗣勤是被他赶出去的。徐令宜一直在等个台阶下。现在甘家搬了梯子,他自然顺势而下。

“既然是为了读书,搬出去也行。”他思忖着,“要不,等过了正元十五的元宵节再商量也不迟。”

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徐嗣勤的舅舅有些不以为然,交了差事,商量正月十九再说,说了会闲话,就起身告辞了。

方氏这才知道婆婆的打算。她倍感狼狈,却只能苦笑,开始收拾箱笼。

好在她刚进门,大部分箱笼都没有打开,事情并不多。慢慢收着,很快到了正月初十。

她的大堂兄方冀突然从江南来了燕京。

徐令宜亲自出面招待了他。

方冀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和方氏十分想像,并肩站着,一看就是兄妹。

他举止大方,说起话来不卑不亢:“…来参加今年的春闱。想着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就提前进京,想看看燕京的风土人情。”然后让人捧上从湖州带来的特产,“婶婶惦记着从妹,亲手做了些她喜欢吃的吃食让我带过来。”

徐令宜觉得方冀玉树临风,很喜欢,引荐徐嗣谆和他认识,并让徐嗣谕带了方冀去见方氏。

方氏喜出望外,把前些日子宫里赏给太夫人、太夫人又赏给她的京八样拿出来招待方冀,又亲自去沏了十一娘给的大红炮。

方冀见她比成亲前开朗了不少,室内的陈设看上没什么稀奇的,却处处透着雅致,上的茶点也都很名贵,这才安下心来:“看样子婶婶独排众议把你嫁到徐家来是嫁对了!”

方氏脸一红,嗔道:“大哥就知道说我,怎么不说说自己?上次来信不是说二月中旬才到燕京吗?怎么这么早就到了?莫非是老毛病又犯了?所以提前跑了出来?”

方大老爷只活下了方冀这一个儿子,其他的孩子都是二房方县令的,有些溺爱,养成了喜欢收集金石之物的爱好,看到好东西,常常把身上的玉佩什么的拿来换物,不免被母亲叨唠。

方冀被妹妹说中,有些不自在,左顾右盼道:“燕京的天气可真是冷。吃的东西又粗糙。我看,我还是一考完就回江南好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大哥!”方氏不由气结,“你都考了三次了。第一次说天气太冷,你没有睡好;第二次说吃食不和胃口,饿得头昏眼花…”

“你小小年纪,怎么和我娘一样啰嗦啊!”方冀忙打断了妹妹的话,“这一次我一定好好考还不成吗?”

方氏知道自己这个大哥的性子有些吃软不吃硬。说了句“大哥好好用功,考中了进士,大伯母就再也没话说了,到时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岂不快话”的话,就不敢再多说,然后问起家里的情况来。

“都挺好的!”方冀也不愿意和妹妹说这些,笑道,“二妹定了四月十八出阁的日子,三妹许了东阳江家的子弟,虽是旁支,家境平常,可祖父、父亲都是秀才,他小小年纪,也颇有文名。至于二弟,读书也大有长进…”

兄妹俩絮叨了良久,方氏又是哭,又是笑的,直到秋雨过来说“侯爷在外院设宴款待舅少爷”,这才送方冀出了门。

十一娘差人请方氏过去说话:“听说舅少爷来了。如果还没有定下住的地方,不如就住在府里的丛香馆吧?要是觉得丛香馆那边离街近,太吵,我让白总管把双芙院旁边的松针轩收拾出来也一样。”

“大嫂是刘侍郎的外甥女。大哥每次进京都在刘侍郎家的别院落脚。”方氏谢了又谢,道,“多谢婶婶挂念。只是大哥昨天就住进了刘侍郎家的别院,冒冒然搬出来有些不好。”婉言拒绝了。

十一娘听了就说了些“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开口的话”,到了元宵节那天,又请了方冀过府来吃饭。

方冀十八岁就中了举,然后一直在进士的门口徘徊。看似磊落大方,但骨子里透着几份目下无尘的傲气。徐嗣勤在他面前搭不上话,到是徐嗣谕,很得他的好感,认识之后,几次邀了徐嗣勤和徐嗣谕到他住的地方做客,介绍了些好友给徐嗣谕认识,知道徐嗣勤定了二月初四搬家,他挺赞成,私下对方氏说:“能踏踏实实地好好过日子也不错。好在你的学问不错。不能教夫,总能教子吧!”

因此对徐嗣勤竟然另眼相待,少了初见面时的轻怠。

徐嗣勤不明所以,只觉得这个舅兄反复无常,不好相处,借口搬家琐事多,方冀相邀,三次就有一次不去。渐渐地,方冀反和徐嗣谕亲近起来。

到了三月底,福建总兵李忠父子被押解进京,事情曝露,京中哗然。

方冀等进京赶考的学子群情激扬,写了万言书进献皇上,要求处死李忠。

十一娘很是担心,忙讨徐令宜的口风:“…李总兵那里,皇上是什么意思?”

“这要看皇上有什么打算了。”徐令宜端了她递过去的热茶,“如果想把区家的人牵扯进来,自然会在李总兵的事上大做文章。如果暂时不动区家的人,自然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以侯爷的眼光,皇上这个时候会处置区家的人吗?”十一娘沉吟道,“这可是个好机会。”

“的确是个好机会。”徐令宜笑道,“就看皇上怎么办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何况徐嗣谕就是参与到这件事里去了,也不过是个摇旗呐喊的角色。成了,不关他什么事,不成,却可能被连累。

十一娘就把徐嗣谕拘在家里:“你妹夫这几天就要进京了,我们家少不得要宴请邵家的人。谆哥儿年纪小,你到时候跟在他身边,多多帮衬他一下,免得顾此失彼,有什么失礼之处。”

姜先生希望知道这次科考的题目和前十甲及殿试三甲的卷子,让徐嗣谕春闱过后想办法誊了卷子再回乐安。她怎么着也要把徐嗣谕留到开考的那一天,那些参加春闱的士子消停下来。

徐嗣谆有些意外,恭敬地应“是”,先是和赵管事在城门外接了邵仲然和邵家来燕京赶考的人,然后陪着去了邵家的别院,叫了春熙楼的外卖,留了邵家的人修整安顿,第二天拿了徐令宜的名帖请邵家的人过府吃酒,给邵家众人洗尘,又奉了十一娘之命给邵仲然送了衣服和清凉膏之类的药物过去。邵家的人又回请徐嗣谕和徐嗣谆,一来二去的,已到了三月初三。他这才得空去见方冀。

“原来你大妹夫是沧州邵家的人。”方冀之前接到徐嗣谕的书信,知道他这些日子在招待来京参加武举的妹夫,见了面,方冀很感兴趣地道,“他们家出了好几位有名的游侠,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哪天抽空你帮我引见引见。”

徐嗣谕满口答应,忙问起一直惦记在心里的万言书之事。

“李忠的事牵扯出了靖海侯区家。”方冀说的眉飞色舞,“皇上已派了近臣王励王大人为钦差,专司福建之事。即日就会启程。”

徐嗣谕也不禁喜上眉梢:“这样一来,那些被冤死的人就可以沉冤昭雪了!”

“可惜你当时不在。”方冀神色飞扬,“我们冲进礼部的时候,那些人都慌了手脚…”说着,神色暗淡下来,“都是朝廷重臣,却像那市井妇人似的,个个面如土色,有的甚至躲到了书案之下”很是感慨地摇了摇头。

“你们冲进了礼部?”徐嗣谕很是惊愕。

方冀点头:“大周如果用的都是这样的人,前景堪忧啊!”

徐嗣谕却突然想到了十一娘这几天让他做的事…他急急地起身:“家里正在宴请,我不便久留。知道几位兄长都好,我就先回去了。等过几天几位兄长上场,我再来相送。”

方冀也听说过永平侯府有名的三月三宴请。客气几句,亲自送他出了门。

十一娘此刻却正和周夫人耳语。

“…李忠全认了,安成再帮着走了些门路,李霁摘干净了。李忠恐怕性命难保了。”

用父亲的性命换了活下去的机会。李霁只怕终身都会背负这个内疚过日子了。可要是不接受这个机会,李家恐怕就此一撅不振,甚至是从此破落下去也有可能。他接受了,安成公主为了女儿就会庇护他,他多多少少也能帮帮家里的人。

十一娘十分嘘唏。

周夫人也叹了口气:“李忠太激进了。”

随着李忠的获罪,李夫人的身影也会从宴会上消失…

两人想起李夫人就是笑都带几份小心翼翼的面孔,不由都沉默下来。

外面就传来了林大奶奶的爽朗的笑声:“…徐家的暖房在燕京要是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我虽然不是正主子,可我也敢代徐四夫人答应你们──到时候你们只管派了丫鬟、婆子来讨,要是徐四夫人皱一下眉,都是我的不是。”

十一娘和周夫人都笑起来。

屋里的气氛一轻。

“这个邵氏,又在瞎许诺。”周夫人笑着站起身来,“我们快去看看,不然你可要吃大亏了。”

十一娘笑盈盈地和周夫人出了门。就看见林大奶奶陪着个身着蜜合色遍地金褙子的四旬妇人在点春堂门口说话,他们身边还站着黄三奶奶等七、八个妇人。

窦阁老的夫人。

十一娘上前打招呼,向她引荐周夫人。

“我们见过。”窦夫人见两人并肩从旁边的厢房出来,笑容里又多了一份亲昵,“在李大人长子的婚宴上。周夫人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周夫人笑着和她见了礼。

窦夫人的目光就落在了十一娘的身上:“早就听说四夫人擅长种花养草,今天来,忍不住问起…”

“都是几位姐姐抬爱。一分的好就变成了五分的好。”十一娘客气道,“要是窦夫人不嫌弃,我陪着去花园子里逛逛如何?”

“好啊!”窦夫人忙笑道,“我正有此意,只是有些不好开口。”

十一娘和她往暖房去,介绍方氏给她认识:“这是大侄媳妇。也是爱花的人。”

窦夫人朝着方氏颌首,方氏忙曲膝行了礼,待进了暖房,主动帮着介绍各种花草的习性,听得窦夫人不住地点头。

有小丫鬟进来,悄声对十一娘道:“夫人,二少爷来见您!”

徐家的三月三宴请的都是女客,徐令宜等到了这一天都会回避。徐嗣谕却在这个时候来见她,难道方冀那边出了什么事不成?

她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找了个机会出了暖房。

徐嗣谕站在暖房外的一株玉兰树下。

有洁白如雪的花瓣落在他穿着青色的直裰肩头,静静的,清雅的如副水墨画。

听到动静,他抬头望过来,乌黑的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让他整个人变得和平常很不一样起来。

十一娘微微一愣,道:“出了什么事?”

望着她坦诚的目光,回程时在他脑海里如开水般翻滚着的话突然就凝结在了嘴边。

有些话,她从来没有说过,有些事,却一直在默默地做。

徐嗣谕突然笑起来。

问与不问,有什么关系?

她不会因为没有说,就因此而不去做!

“没什么事!”他长长地透了口气,骤然间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母亲在招待客人,我想问问六弟要不要我帮着照看一下。”

十一娘想到把东西全都翻出来摆在暖阁大炕上的谨哥儿,不由头痛。道:“他在暖阁,你要是有空,就和他玩一会吧!”

徐嗣谕行礼退了下去。

陪着谨哥儿把东西翻出来,然后再收起来,再翻出来,再收起来…直到他玩累了,顾妈妈把他哄着睡着了,徐嗣谕这才坐到炕边的太师椅上轻轻地摸了摸他的硬硬的黑发,喃喃地说了一句谁也没有听清楚的话。

第五百三十六章

有小丫鬟跑进来:“二少爷,二少爷,有位方少爷,说是您的朋友,要见您!”

姓方,自己的朋友?

他只认识方冀一个姓方的,可方冀是大嫂的堂哥,要想见自己,跟大门当差的说一声,自有小厮领了他进来…

徐嗣谕不免有些困惑,又见谨哥儿睡得十分熟,交待了阿金几句,去了会客的花厅。

看到方冀熟悉的身影,他不由失笑:“方大哥这是怎么了?你报说是我的朋友,我还猜测了半天…”说着,笑容僵在了脸上,“方大哥,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冀神色凝重,见到徐嗣谕没有半分的笑容。

见徐嗣谕问他,他神色肃穆地把徐嗣谕拉到了墙角,低声道:“刘少言被尹天府的人拘走了!”

刘少言就是这次万言书的执笔者之一。

徐嗣谕大惊失色,又隐隐觉得这是理情之中的事。

“什么时候的事?”他低声道,“方大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去办?”

干脆利索。

方冀眼底闪过欣赏的目光,又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敛了心情,道:“我在燕京没有熟人,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刘少言的罪名是什么?可人苦主、证物。”

徐嗣谕没有犹豫,道:“方大哥是在这里等我,还是到三井胡同去坐坐。”

方冀想了想,道:“我就在春熙楼等你吧!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免得惊动了长辈们,让他们担心。”

徐嗣谕看见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又想到这些日子他待自己的情谊,不由道:“方大哥,有句话,你喜欢听我也要讲,你不喜欢听我也要讲。”

方冀愣住。

在他的印象里,徐嗣谕不仅彬彬有礼,而且谨言慎行…没想到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我可不是那些小肚鸡肠的人。”他笑道,“有什么话快说说完了好去给我办事去。”

徐嗣谕眼底就了些许的笑意。

他喜欢和方冀这样的人打交道。

“我看这事,还是跟长辈说说吧!”他低声道,“谁这一生不干点糊涂的事。我相信顺天府把刘少言拘去,一定苦主、证物齐作。方大哥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方冀是聪明人,闻言色变:“你是说…”

“皇上虽然想处置李忠,可处置李忠是一回事,被迫处置李忠又是别一回事。”徐嗣谕若有所指地道,“我记得开国之初,参加春闱的学子曾为开国功臣、文渊阁大学士李瑞贪墨案进过万言书。最后李瑞虽然被问斩。可参加进言的学子有的被终身不得参加科举,有的被禁考三年…”

没等徐嗣谕的话说话,方冀已是冷汗直流。

他朝着徐嗣谕躬身长揖。

“大恩不言谢。”方冀打断了徐嗣谕的话,“我这就去找刘侍郎。少言兄那里,还请小弟帮着奔波一二。不管怎样,我们也不能就样撒手不管了。”

徐嗣谕道:“我这就去尹天府。一有消息就通知大哥。”然后让留了口信给十一娘,说他和方冀出去吃饭去了。这才和方冀出了门。

十一娘得了消息并没有太在意,一来徐嗣谕有这么大了,有自己的社交很正常;二来方冀在江南颇有名文,能和他交往,并通过他来认识一些朋友,对徐嗣谕今后有很大的好处。

她只是叫了文竹过来:“要是二少爷手头紧,你就到我这里来支点银子。”

文竹忙道:“二少爷平日没什么花销。银子过用了。”

十一娘没和她多说,转身去看谨哥儿。

谨哥儿刚刚醒,坐在炕边吃苹果。看见十一娘进来,张开手臂太要母亲抱。

十一娘抱了他,喂他吃苹果,和往常一样和他说话:“…娘不在,谨哥儿都在干什么啊?今天睡午觉了没有?吃过晚饭没有?这苹果是你的姑姑,也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赏的。据说是山东那边的贡口。你的七姨,就嫁到了山东一个叫高青的地方。等你大了,去那里串门去…”

谨哥儿歪着脑袋,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十一娘,好像在奇怪母亲到底在说些什么似的,十一娘不长叹了口气,沮丧地摸了摸谨哥儿的头:“你都快一岁半了,我也天天和你说话,你怎么就是不回答娘呢?”

那边徐嗣谕奔波了两天才去回方冀的话。

“刘侍郎怎么说?”他先问方冀的情况。

“现在还不知道。”可能是最初的冲击已经过去,方冀的神态还算平静。他笑道,“刘世伯说,皇上既然有了这个心,少不得有人要倒霉。可也不能做得太过。让我安心准备科考,其他的事自有他帮着出面。”又道,“这几天我也仔细想过。不能参加春闱,我倒无所谓。只是让家慈伤心…”说到这里,他目光一黯,“还有叔父。本是闲云野鹤般的人物,要不是因为家父得罪朝中权贵辞官归家,他又怎么会万里奔波,受那案牍之苦。原指望着我能金榜提名,这样叔父也就能卸下家族重担,回到湖洲,读书耕读,过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

徐嗣谕错愕:“大哥说的是大嫂的父亲吗?”

方冀点头,面露愧色:“叔父一直希望我能考中进士,我却怕那仕途拘束,一直嬉戏人生。父亲和叔父一直睁只睛闭只睛,任我胡来…如果这次我因此终身不得参加科举,父亲和叔父不知道有多失望…二弟虽然年幼,读书却不及我幼年良多,也不知道他到时候能不能支应门庭…”他喃喃地道,语气透着几分怅然,但很快又振作起来,笑道,“算了,不说这些事了。你既然来,少言兄的事想必有些眉目了。到底怎样了?”

徐嗣谕忙收敛了心情,道:“刘大哥是因为‘强占民女’的罪名拘进去的。苦主、物证一一俱全。”

方冀听着不由苦笑:“说起来,少言兄只有这一个毛病,没想到却成了它人的把柄。”

徐嗣谕听着,暗暗生凛。

也许是刘侍郎的奔波起了作用,也许是皇上觉得抓到了那几个品德上能找到瑕疵的人已经足够了,三月十八日那天,方冀顺利地进了场,让来送他的徐嗣谕和徐嗣勤都松了一口气。

两人去了三井胡同。

方氏知道了,双后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去佛堂给菩萨敬了柱香,叹道:“希望这次大哥能不负众望。这样,爹爹也可以回湖州了。陕西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徐嗣勤有些不虞。

方氏惊觉自己失言。

自己的公公也在陕西当官,而且还当得乐不思蜀。

补救似的,她笑道:“相公不知道我们江南的人,但凡家里有点家底的,考中了进士,然后出去做几年官,就算是对祖宗有个交待了。”

徐嗣勤还是第一次听到。笑道:“可朝中有很多是江南人啊!”

方氏但笑不语。

徐嗣谕想到方氏那两万两的嫁妆,笑道:“只怕多是贫寒出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