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么事?”十一娘坐在了炕边的太师椅上。

红纹见两人一副谈心的模样儿,只好退了下去。

徐令宜把下午发生的事告诉了十一娘:“…胆大、心细不说,做事情还能锲而不舍,这是最难能可贵的了!”

十一娘失笑:“要是读书的时候也有这样的精神就好了!”

“放心吧!”徐令宜非常的有信心,“做事即做人,谨哥儿到时候一定能好好读书的。”

两个人坐在谨哥儿的床边说了半天的话,都有些累了,这才回内室歇了。

第二天天刚亮又起床。

十一娘陪着徐家请的全福人到新房去把被褥、桌子都象征性地整理了一遍,然后把点了长命灯,来恭的女眷们到了,她又赶到小厅那边去。

一整天忙像陀螺似的,好不容易到了下午申正,钦天监算好的发轿吉时,秋雨匆匆赶了过来:“四夫人,不好了,不知道为什么,太夫人发起五少爷的脾气来,还让杜妈妈把人送到了正院。”

第六百零七章

十一娘急步去了正屋。

杜妈妈还没有走:“我那边还招待着几位夫人随身妈妈,太夫人的意思是让我把人送过来就折回去,可我想四夫人一定有话问要我,就厚颜留了下来。”

“妈妈说哪里话。”十一娘请杜妈妈到内室说话,“妈妈这是体恤我带着几个孩子不容易。这点好歹我还是知道的。”一边说,一边和杜妈妈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下。

秋雨上了茶,轻手轻脚地帮她们掩了槅扇。

杜妈妈身子微倾,低声道:“昨天和今天五少爷都在点春堂那边听戏。特别是今天,一边听,还一边跟着打拍子。把几位夫人都逗乐了。梁阁老的夫人更是打趣说,这孩子怎么不像侯爷像五爷。”

十一娘心里“咯噔”一下。

当年的事虽然被压了下去,可徐嗣诫却是被柳家养到了三岁才抱回来。以柳蕙芳的为人,柳家交际圈里肯定有人知道或是听说过徐嗣诫的身世。她阻止徐嗣诫学习戏曲,就是不希望他和戏曲界的人有过深的交情,从而知道了当年的过往──生母早逝,生父不认,舅舅把他当成勒索生父的筹码,被伯父抱养…随便哪一件都让人伤心,何况这么多事全搅在一起,对徐嗣诫的伤害太大了。

有时候,不知道也是种幸福。

她不由低声道:“其他几位夫人怎么说?”

“黄夫人几位,自然不好说什么。窦阁老的夫人就问五少爷,听不听得懂?又问知不知道唱得些什么?五少爷红着脸点头,把戏台上唱了些什么一五一十地讲给窦阁老的夫人听。窦阁老的夫人听了啧啧称奇,直夸五少爷聪明。五少爷在那里腼腆地笑,模样十分好看。”杜妈妈说着,长长地透了口气,“陈侍郎的夫人稀罕得不得了,把五少爷叫过去,推了五少爷的手问,平时都读了些什么书,在家里做些什么,是不是常常陪着祖母听戏之类的话。五少爷就说自己刚读完了《幼学》,正准备学《论语》,平时在家里要练习写大字,吹笛子,弹琴,做紫砂壶,并不常常陪着太夫人听戏。陈侍郎的夫人听了更是稀奇,问他怎么听得懂台上唱什么。五少爷说,他也不知道,反正他一听就懂。陈侍郎的夫人听了呵呵地笑,对太夫人说,你们家要出个大家了。又问五少爷,会不会唱。五少爷就把刚才听到的学了两句。”

说到这里,杜妈妈对着十一娘露出苦涩的笑容。

“我虽然是个外行,可也听得出来,五少爷虽然唱得比台上小联珠气息柔弱,却正字音圆,腔调端秀,一派大家磊落之气,比那个小联珠高出不止一筹。别说是屋里的几位夫人了,就是在厅外侯着等赏的小联珠等人都惊呆了。”

这算不算是一举成名了呢!

十一娘也苦笑:“所以太夫人就让妈妈把人送过来了!”

“晚上不是德音班的人唱戏吗!”杜妈妈点头,声音压得如同蚊蚋,“那柳蕙芳,就是唱戈阳腔。而且还是名震燕京的角。”

那就更有回避了。

十一娘点头:“我知道了!”

杜妈妈舒了口气:“太夫人也知道四夫人为难,可她老人家那边的客人太多,能避一避还是避一避的好。”说完,站起身来,“那我就先过去了。四夫人要是有什么事,差人去吩咐一声就是了。”

十一娘笑着点头,送杜妈妈到了门口。

事情比她想像的还要棘手。

如果告诉徐嗣诫太夫人送他回来的理由,就得把他的身世告诉他,此时这样做,显然是不明智的。

没有人能在知道了自己有那样的身世后不伤心难过,在这个宾客云集的时候,一个不慎,恐怕会引来更多的蜚短流长,到时候他们想把这件事压下去恐怕都不太可能了。那对徐嗣诫的打击太大了。

可如果不告诉他,势必又要找一些理由。

一个谎言通常要更多的谎言去掩饰。

想到这里,十一娘心里有些烦躁。

她围着宽阔厅堂走了半天,等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这才问秋雨:“五少爷呢?”

秋雨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看着十一娘这样的苦恼,她也有些担心。

指了指东稍间,她轻声道:“我把五少爷安置在了那里!”

十一娘去了东稍间。

徐嗣诫一个人垂头含胸地坐在临窗大案前的太师椅上,脚尖在青石砖铺成的地面打着圈儿。

听到动静,他立刻抬起头来,眼底闪过如幼兽般惶恐不安的神色。

“母亲!”见是十一娘,他整个人都松懈下来,跳下太师椅就奔了过来,却在离十一娘五步远的距离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母亲,”徐嗣诫目光复杂地望着十一娘,“我,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脸上露出愧疚之色。

被杜妈妈这样送了回来,自然是做错了事。可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恐怕完全不明白。

十一娘看着有点心酸,上前搂了徐嗣诫:“以后可不再这样了──只顾着自己去听戏,也不管弟弟妹妹在干什么?”

这是她能找到的最好借口!

徐嗣诫脸涨得通红:“我…”又露出几分怯意,犹犹豫豫地问,“祖母,会不会责怪母亲?”

他认为自己做错了,怕她受了牵连,所以才这样愧疚的吗?

十一娘觉得自己的眼眶都有些湿润起来。

“应该不会吧!”她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以后不这样了,祖母自然不会责怪我们了!”

徐嗣诫连连点头:“大哥他们都去迎亲了,二妹妹、六弟、七弟在新房,有大嫂和三嫂在那边看着,还有红纹、阿金、黄小毛、刘二武、吴妈妈在一旁服侍…二妹妹和三嫂玩翻绳,六弟和七弟在院子里玩打仗…”他说着,低下了头,“所以我才,我才…”

“大哥他们都出去了,你就是家里最大的一个了,更应该照顾弟弟、妹妹才是,怎么能因为这样就一个人跑去听戏了也不怪祖母要生气了。”十一娘柔声道,“诫哥儿长大了,已经搬到外院去住,再不是小孩子了,要担负起做哥哥的责任才是。等会二嫂的花轿进了门,看新娘子的,讨红包的,项家送亲的…不知道有多喧阗。我和你祖母、五婶婶哪里顾得过来。你更要帮我们照顾弟弟、妹妹才是!”

“我知道了!”徐嗣诫笑起来,“我等会不去听戏了,看着二妹妹、六弟和七弟。”

十一娘笑着点头。柔声道:“还没有吃饭吧?走,和我吃饭去!”

徐嗣诫高高兴兴地和十一娘去了点春堂旁的小院。吃过饭,又一起去了新房。

谨哥儿、诜哥儿在那里放烟花。

看见十一娘,谨哥儿拿着香烛就扑了过来:“娘,今天的肉丸子好吃,明天还要做肉丸子吃!”

诜哥儿看了也扑了过来:“四伯母,我也要吃肉丸子。”

十一娘忙捉了两个小家伙拿着香烛的手:“小心别把我的心裳烫坏了,我今天可没功夫换衣裳。”

谨哥儿嘻嘻地笑,把香烛交给了旁边服侍的黄小毛。诜哥儿有样学样,也把香烛递给了黄小毛。

有小丫鬟过来禀道:“夫人,刘记的把明天宴请的活鱼活虾都送过来了。黎妈妈和刘记的过了磅,要请夫人在单子上盖个戳儿。”

徐嗣诫听了忙道:“母亲,您去忙吧!我看着六弟和七弟。”

十一娘笑着应了,但还是和儿子说了会话,这才去了点春堂旁的小厅。

到了戌初,新人的花轿进了门,给徐令宜和十一娘磕了头,送进了新房,大家簇拥着去看了新娘子,徐家开了正席,徐嗣谕出来敬香,大少奶奶等人陪着新娘子坐床,五夫人陪着林大奶奶、周夫人一帮人在太夫人那边的东厢房打牌,太夫人和黄夫人等人则在点春堂听戏,十一娘和诸管事妈妈议事。徐府鼓乐声,喝彩声,打牌声,敬酒声,人声嘈杂,笙歌振耳,笑语喧阗,爆竹声声,络绎不绝,一直闹到了次日寅初,才渐渐歇下来。

徐令宜回到屋里的时候,看见十一娘和衣躺在床上。忙帮她把被子盖上,又俯身轻轻地喊她:“十一娘,十一娘,换了衣裳再睡。”

十一娘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由徐令宜帮她脱了衣裳,倒头又睡。

徐令宜看着摇头,叫了秋雨进来:“夫人什么时候回的屋,怎么和衣就躺下了?”

秋雨忙道:“夫人刚回来。说想一个人呆一会,奴婢们就没敢进来。”

徐令宜去看谨哥儿。

他和诜哥儿并肩躺在暖阁的大床上,睡得正酣。

“七少爷非要和六少爷一起睡不可!”诜哥儿的乳娘喃喃地解释着。

徐令宜摆了摆手,回了内室。

身边突然多了个人,十一娘朦朦胧胧地,转过身去搂了那人的腰,闻到有淡淡的酒味。

“你少喝点。”她喃喃地道,“晚上酒喝多了不好。小心点身体。”

“知道了!”徐令宜不以为意地应着,看着她在自己怀里挪来挪去地想找个舒服的位置,心中一动,手就伸进了她的衣襟里。

十一娘醒过来。

她握了徐令宜的手腕:“我的小日子来了!”语气显得有些沮丧,柳眉紧紧地蹙在了一起。

徐令宜一愣。

又没怀上…

他的手顺势落在了她的背上,安慰般地轻抚着她,贴着她的脸在她耳边低笑:“看样子我还要继续努力!”语气十分促狭。

十一娘娇嗔地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第六百零八章

徐令宜想到十一娘刚才的疲惫,搂着她爱怜地亲了亲她的,低着声音道:“快睡吧!”

十一娘心里有事,被吵醒了,哪里还睡得着。她把头藏在徐令宜的怀里,犹豫着要不要把徐嗣诫的事告诉徐令宜。

徐令宜见她没有了睡意,以为是她是太累了。就像那几年她身体不好的时候一样的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哄她睡觉:“等忙过这两天就好了。你先忍一忍。到时候我们带着谨哥儿去西山别院住几天。你也可以好好歇歇。”

那家里的事谁来管?太夫人谁来服侍?难道还交给新进门的媳妇不成?要知道,徐嗣谕的媳妇是庶长媳,到时候还不知道被人怎样猜测。十一娘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盼望着姜家九小姐早点进门。到时候她就可以把这些事交给徐嗣谆的媳妇了。

她轻声笑起来:“妾身不过坐在花厅里动了动嘴而已,哪有侯爷说的那么辛苦。”又道,“这一大家子的住着,哪能像侯爷说的那样说走就走。”然后迟疑道:“侯爷,今天出了点事…”

徐令宜话一出口自己先是一愣。

怎么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把娘抛到了脑后…

他不由汗颜。

又忍不住仔细地想。

十一娘要多少银子,想要什么稀罕东西,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弄了悄悄地送进来就是了。偏偏想像这样带着她和谨哥儿出去玩,却比登天都难。

是不是正因为如此,看到她不舒服的时候,他才会脱口而出呢?

心里乱七八糟的,十一娘吞吞吐吐地告诉他徐嗣诫出了点事。

徐令宜心里一紧。

十一娘还是第一次主持这样的大事…

他的手穿过她的黑发轻轻地捧了她的头:“出了什么事?”笑容一敛,神色不怒自威,透着几分郑重。

十一娘更犹豫了。

徐令宜是严父。他如果知道了徐嗣诫的事,会不会很严厉地训斥徐嗣诫?徐嗣诫的处境本来就很艰难了,如果再失去徐令宜的保护…

十一娘一向爽直,很少有这样举棋不定的时候。

徐令宜看着暗暗着急,神色间却不敢露出半分。反而笑道:“没事,没事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有这两个时辰,你就是把我们家大厅里供着的青铜鼎给打碎了,白总管也能想办法找个差不多的先凑和过去。”

他是误以为自己出了错吧?

十一娘心里一软,突然间安定下来,觉得自己从前的担心很多余。

“是诫哥儿!”她轻柔地道,“他今天陪着娘在花厅里听戏…”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徐令宜听着沉思了片刻。

十一娘进门几年都没有动静,他一直怀疑大太太从中动了什么手脚…就是现在,他也依然有些怀疑。要不然,他这几年的精力都放在了十一娘身上,为什么十一娘就得了谨哥儿一个?

所以看到十一娘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徐嗣诫的时候,他虽然觉得这样对以庶子身份养在佟氏名下的徐嗣诫以后不太好,可想到十一娘膝下空虚,万一…谁养的跟谁亲,以后十一娘也有个依靠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后来添了谨哥儿,见十一娘待徐嗣诫一如既往,分明是有了感情。思忖着要是这孩子如果失了本分,十岁以后到了外院,再想办法找个厉害些的师傅再慢慢地教也不迟。这也是当初为这孩子取名为“诫”的原因。是希望他能循规蹈矩,守住本心。可现在看来,孩子教得挺好,问题却出在了十一娘的身上。

她从来没有把这个孩子当成庶子来养!

偏偏世人常以出身论英雄,对庶子要求往往比嫡子还苛刻,何况是徐嗣诫这样出身不明的,万一落下个轻狂的名声,想再挺身做人就难了!

不过,女人通常这样。猫啊!狗啊!的,养着养着都有了感情,何况是个孩子!

他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紧紧地把十一娘搂在了怀里。

“没事,没事这件事好办!”徐令宜下颌顶了十一娘的头,“马上不是要过年了吗?到时候我让诫哥儿给佟氏磕头、上香。有些事,也就不言而喻了。”

十一娘有些意外。

往年可从来没有像这样!

徐令宜见她没有做声,还以为她在难过。低声道:“从前是因为你一个人孤单,他年纪小不懂事。现在既然出了这样的事,你就不能一味的护着他了。让他早点知道也好!”

十一娘想到那次徐嗣谆宴客。

那些孩子都是社会上的精英,早在父兄的指导下学会了客气、寒暄,徐嗣诫偶有冒犯,一样毫不留情地鄙视、打压,何况一般的人!

她有些后悔,应该早点告诉他这个社会的冷酷。

孩子总会长大,到达她永远没办法到达的远方。在他小的时候,在她还能保护他的时候,尽量让他感觉到温暖,他一路走去,遇到风霜雪雨的时候会不会因此而更坚强点呢?

她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心乱如麻间,十一娘耳边传来徐令宜醇厚的声音:“已经这样的,你再担心也没有用。好在大家都知道他是我的儿子,就是像小五,小五是他叔叔,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这些女人,就是喜欢多想,杞人忧天!”

被父亲抱了回来养,就是被家族接受了。有这样的结果,就算是外面生的孩子,在世人眼里也是有福气的。

十一娘失笑。

也许自己真的想太多了。

家里又不是天天唱戏,徐嗣诫又不是天天像今天似的无聊…

她透了口气,神色轻松了不少。

徐令宜笑了笑:“快睡吧!明天要接新媳妇的茶。别人家娶媳妇你都要盖过别人家正经的媳妇,总不能自己娶媳妇的时候灰头土脸的吧?”

可能是徐令宜帮她解决了大难题,心里高兴,反而不想睡了。十一娘娇嗔道,“我什么时候和人家新娘子比了?”又追问道,“侯爷听谁胡说八道呢?”

“是士铮跟我说的。”徐令宜见她活泼起来,眉眼间全是盈盈的笑意,也跟着高兴起来,戏谑道,“说是周夫人回去跟他说的。说别人家新娘子穿红,你也穿红,偏偏在夹了墨绿色丝线在里面,人家不看新娘子,都看你。结果过年的时候,唐四太太也做了件和你一模一样的衣裳。”

“什么啊!”十一娘轻呼道,“我那是因为太瘦,穿不住大红色,这才想办法横着绣了几条绿色的水草纹…”

“那明天准备穿什么衣裳?”徐令宜笑道问她,然后磨挲着她的耳垂,“戴我送给你的那对赤金耳塞好了。”

十一娘的耳垂圆润饱满,戴了小小的赤金耳塞就更显得白净可爱。老人家说这是有福之相,中秋节的时候,他特意让人打了对双福捧桃的小小赤金耳塞。

那耳塞只有米粒大小,却雕了一对福字,五个小小的寿桃,可想而知做工有多精美了。十一娘本来就十分喜欢,想着接媳妇茶时要穿大红的吉服,所以一直留着,准备认亲时戴的。徐令宜的要求和她不谋而和。她笑着就了声“好啊”,身体却因为徐令宜的撩拨轻轻地颤粟了一下。

她忙侧过脸去,躲开了徐令宜的手。

徐令宜诧异。

但很快就明白过来。

他在她耳边低笑,吮吸着她的脖子,想到她等会要接媳妇茶,又一路往下,落在精致的锁骨上。

“侯爷!”十一娘又急又气,提醒他,“马上快天亮了”觉得没有力度,又道,“我小日子来了!”

“我知道!”徐令宜温柔的大手在她的身上流连,低声道,“你睡你的好了。我就是想抱抱你。”

这个样子,她能睡吗?

十一娘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忿然地坐了起来:“我去炕上睡去!”说着,掀了被子就要下床。

徐令宜从后面抱了她:“我们一起去炕上睡!”

那有什么区别!

十一娘气馁。

徐令宜趁机把她抱进了被子里。

两人重新睡下来。他却没有再闹她。而是轻问她:“现在好些了没有!”,然后用手覆了她睁大的眼睛,轻笑道:“快点睡小心明天被媳妇笑!”

他是想让自己疲极而眠吗?

十一娘握着他覆在自己眼睛上的大手,半晌才轻轻地“嗯”。闭上眼睛,果然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十一娘俯身镜台上仔细打量,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她叹了口气,由竺香服侍着穿了衣裳。

谨哥儿和诜哥儿冲了进来。

“娘,娘,你看!”他手里拿着几个小小的元宝式样的银锞子,有四、五分重的样子,“我端茶给二嫂,二嫂给我的。”

昨天她回来的晚,谨哥儿没有见到她就睡下了。

诜哥儿也献宝似地拿出几个银锞子:“四伯母,四伯母,这是我的!”

十一娘亲了亲谨哥儿,又摸了摸诜哥儿的头:“哎呀,你们都发财了!”

谨哥儿笑得十分开心,诜哥儿却嘟了嘴:“四伯母,你为什么亲六哥不亲我?”很委屈的样子。

十一娘错愕,然后大笑起来。

“是四伯母不好!”她像亲谨哥儿那样在诜哥儿的左、右颊各响亮地亲了一下,“忘记了亲我们的诜哥儿!”

诜哥儿咧着嘴笑起来,对谨哥儿道:“四伯母也亲了我!”十分得意的模样。

早上起来,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心情愉快起来的吧!

满屋的人都笑了起来。

十一娘右手牵谨哥儿,左手牵着诜哥儿,笑吟吟地去了小厅。

时间还有点早,丫鬟、婆子摆弄着茶皿,搬着花草,有条不紊地记着,两个管事模样的人则陪着白总管在那里查看。见十一娘进来,丫鬟、婆子纷纷福身,白总管上前给十一娘行礼,两个管事忙低头躬身避到了小厅外。

“这两天你辛苦了!”十一娘笑着和白总管打着招呼。

“这是我分内之事。”白总管笑着,给谨哥和诜哥儿行了礼,亲切地道,“六少爷和七少爷这么早就起来了!”

谨哥儿乖巧地依在十一娘身边:“娘说过,今天二嫂要给诸位长辈敬茶,要早点起来。”

诜哥儿则道:“六哥说,我们要早点来,到时候可以多得几个红包!”

白总管一愣,随即笑道:“六少爷说的有道理。”

十一娘没有做声,笑容微敛。

谨哥儿越大,歪道理越多。偏偏大家都认为这是孩子的童言童语,或是觉得有趣一笑而过,或是不以为意顺着他的意思来。却不知道什么事都是从细微处开始的。家里这么多人,从上到下的宠着,她总不能一个一个地去沟通说服,让别人接受她的观点──她说的嘶声力竭,别人说不定还以为她小题大做。

她还是把谨哥儿带在身边的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和观点也可以及时纠正,积跬成步,总不至于太离谱才是。

思忖间,就看见儿子瞪了诜哥儿一眼。

诜哥儿立刻捂了嘴巴,又忍不住大声对白总管辩道:“我们不是为了银子,我们是为了给伯母、婶婶们请安!”

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白总管强忍着,还是笑出声来,却见十一娘脸上只有淡淡的笑意,忙敛了笑容,说了声“七少爷说的是”,然后脸色一正,恭敬地问十一娘:“夫人,您看这屋里的陈设还有没有什么添减的地方?我也好让管事们布置布置。”

布置喜堂是有讲究的,别说是十一娘了,就是白总管也未必敢说自己懂。这些事都是由熟知礼仪的祠堂管事负责。

十一娘知道他这是在转移话题,正好她也不想说这些,笑着把小厅打量了一番,和白总管说了些场面上的话,宋妈妈过来禀道:“五夫人陪着南京那边的三位奶奶往这边来了。”

她迎了出去,刚说两句话,三夫人带着儿子、媳妇来了。

大家见了礼,说说笑笑进了小厅。

黄夫人、五娘、七娘等人陆陆续续到了。

众人有和十一娘打招呼,有互相问候叙着旧的,也有逗着孩子们玩的。

小厅里热热闹闹,笑语喧阗。

徐氏兄弟陪周士铮、永昌侯世子黄子琪、罗振兴、余怡清、朱安平、邵仲然等进来,女眷带着孩子避了西边,礼宾进来请大家按长幼、尊卑坐下,徐嗣谕带着新娘子进来给大家敬茶磕头。

担任全福人的黄三奶奶就把徐嗣谕和项氏领到徐令宜夫妻面前。

拜天地的时候蒙着盖头,进了新房十一娘是婆婆不便于观礼,此时不由仔细地打量项氏。

她已经长成个大姑娘了,身材高挑,穿了大红纻丝百鸟朝凤的褙,细条却曲线玲珑。白皙的圆脸,眼角眉梢带着掩也掩不住的羞怯。

十一娘笑着接了她的茶,送了九十九两的赤金头的见面礼,然后给了一张九百九十九两银票的红包。

项氏红着脸磕了头。

周夫人在一旁“扑哧”一声掩嘴而笑。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忙道:“没事,没事。”又道,“我是想着四夫人都娶媳妇了,我们家的媳妇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她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大家不由仔细打量起十一娘来。

或许是因为要做婆婆,与平常雍容华贵中总有透着点别具特色的穿着打扮不同,她今天穿着大红刻丝双喜纹的褙子,梳着圆髻,戴了赤金的首饰,显得循规蹈矩、绳趋尺步。可一双眼睛却璀璨夺目,如画龙点晴般,让她整个人都鲜亮起来,透着几分空灵的清丽。比神色恭敬地站在她面前的项氏看上去还要年轻两、三岁。顿时让人生出笑意来。

可这个场合,谁又好意思去调侃这对婆媳妇,虽然勉强忍着笑,可脸上到底露出几份怪异的表情来。

十一娘心里暗暗奇怪,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项氏则在心里打着鼓,回忆着从进门到现在的一举一动,想不出自己哪里有失礼之举。

两个各自思商,可该完成的礼节还是一丝不苟地完成了。

黄三奶奶带着两个新人去东边男宾那边认了一圈亲戚后,到了西边。

成亲是姑爷、舅爷坐头席。认亲的时候也是从姑奶奶和舅奶奶开始的。

因罗大奶奶和罗四奶奶都不在燕京,新人先去给罗三奶奶磕了头,又因为徐家这一辈的女儿是皇后,不是普通的姑奶奶,赐赏之前就派人送来了,新人向着东边磕了三个头,由十一娘把皇后赐的一对碧玉如意送给了新人。

屋里就热闹起来。

宏大奶奶拉着三夫人手说要看三夫人的,三夫人挤兑着宏大奶奶说远道的是客,客人先请。宏大奶奶就携了项氏的手打趣道:“你可看清楚了,这个一点也不吃亏的,就是你三伯母。”然后拿出一对扭丝赤金手镯,一枚镶碧玺石赤金鬓花给项氏做了见面礼,笑着对三夫人道,“我们可就看你的了!”

做为远房的亲戚,这礼有点贵重。别说刚进门摸不清情况的项氏,就是知道五夫人要敲三夫人的十一娘都有点惊讶,更别提三夫人,笑容立刻变得有些僵硬。

项氏偷偷地打量着十一娘的神色,见十一娘笑着端坐在那里,这才上前接了见面礼交给了身边的丫鬟,上前给宏大奶奶磕头。

一旁的方氏看着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她一早就提醒丈夫,让丈夫委婉地跟婆婆说一声。徐嗣谕虽然是庶子,却是长子,是徐令宜第一次娶媳妇,以徐令宜春风化雨的性子,一些从前受过他恩惠的人都会借了这个机会来还礼,场面不会比以后做为世子的徐嗣谆大,可也不会太寒酸。让婆婆多准备些见面礼,免得妯娌们起哄,到时候准备不足,让人笑话。

可看这样子,婆婆只怕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她悄悄招了金氏,低声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她,让金氏把她头上的一对镶南珠的花簪取下来:“只有把这个悄悄递给婆婆,暂时先应付过去再说。”

金氏看着那南珠个个指甲盖大小,流光异彩,不由替方氏心痛起来:“大嫂,你这珠花多少银子?要不我们一人一半。”

“不用了!”婆婆三天两头和她过招,方氏只盼着金氏能袖手旁观,笑着调侃道,“下次要是再遇到这种情况,拔你的好了!”

金氏笑起来。

不免联想要是真的再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不能再让方氏给婆婆填窟窿。可她的首饰都是娘亲怕她陪嫁少了,嫁过来被人瞧不起,专门请人打造的。就这样送人,她心里怎么舍得!

想着,就有些埋怨婆婆。

每次都小里小气的,最后还不是她们这些做媳妇的帮着圆场。回头也不见婆婆把子东西补给她们。说起来,这和用媳妇的嫁妆有什么区别!

待看到婆婆真的拿方氏的珠簪应了景,她心里更觉得气闷。

回娘家送年节礼的时候的时候不免向母亲抱怨。

金太太也是行伍之家的姑娘,小的时候在卫所长大,从小跟着哥哥们骑马射箭,像男儿的性子,后来丈夫管着集市上的事,来来往往都是些市井妇人,行事更泼辣。听自家闺女这么一说,眉毛立刻竖了起来:“你把你的东西捂好了,你大嫂要做贤德之人,让她做去。你婆婆要是敢打你的主意,你别正面和你婆婆起冲突,立刻去告诉太夫人。你可别忘了,你的婚事可是太夫人做的主。”

金氏有些踌躇:“大嫂待我一向不错。前几天婆婆问我身上怎么还没有动静,大嫂还帮我说了话的。我这样翻脸不认人…”

金太太听着,立刻勾起了惆怅事:“你怎么还没有怀上?姑爷待你好不好?”

“好!”金氏红了脸,“婆婆要把身边的一个丫鬟放到我屋里来,相公都没要,还被婆婆打了好几下呢”说着,露出心痛的表情来。

金太太听了却气不打一处来:“她这是个什么婆婆,竟然管起媳妇房里的事来。”骂归骂,还是有点心虚,想了想,捧了小女儿的脸,道:“还是你聪明,知道和你大嫂拧成一股绳。我看,就这样,以后有什么事,你就听你大嫂的。至于那珠簪,你就折了银子给你大嫂。”然后仔细问了问方氏珠簪的模样。

金氏得了母亲的支持,不疑有他,有些夸大地将那珠簪品相怎样好告诉了母亲。在家里玩了半天,欢欢喜喜回了三井胡同,秤了银子去了方氏屋里不提。

金太太送走女儿就换了身衣裳给燕京各大银楼留话,请掌柜的帮着打一副一模一样的珠簪。即是过年的时候,又不是新珠上市的季节,金太太把珠簪的品相又夸大了几分,一时哪里有。不免要细细地问,金太太就把三夫人如何如何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到了开春,燕京一些官吏的太太都听说了这件事。三夫人想着法子克扣媳妇嫁妆的事就渐渐传开了。等三夫人从自己娘家嫂嫂的口里知道,气得咬牙切齿,觉得方氏假惺惺,当日给珠簪自己就是为了陷害自己,把这帐记到了方氏的头上,看着方氏就先生三分闲气,偏偏方氏规行矩步,任她如何挑衅,也不出一点错。她更觉得方氏面如菩萨,心如蛇蝎,没几日就气得卧病在床。

这都是后话。

徐嗣谕夫妻第二天一大早行了庙见礼,吃了项奕嘉送来的元饭,就去了项家。

十一娘这才有空把这些日子的事梳理梳理。

第六百零九章

新人回了门,男方也就要开始拆棚、撤座、撤灶了。外院的管事、小厮们忙得团团转,内院的管事妈妈们也不轻松。打扫庭院、归还陈设、清点东西、结算茶点酒筵的数量,哪一桩哪一件都要报到十一娘这里来。尽管如此,十一娘还是把所有的事都朝后挪了挪,先叫了红纹来问谨哥儿的情况:“这两天都做了些什么?”

以她对儿子的了解,谨哥儿饿了会找丫鬟、妈妈要吃的,冷了会去要穿的。她唯一担心他闯了祸大家还帮他死死的瞒着。

好在红纹也有自己的担心──这次虽然没有出事,但不保证下次也会这样幸运。侯爷把六少爷看得金贵,每到大年三十都会打赏她们这些在六少爷身边服侍的五十两银子,比得上外院一个管事了。为这个,顾妈妈一直不想出去,现在出去了,还想着法子托人把她妹妹弄进来服侍六少爷。要是六少爷有个什么闪失,她们可是比别的丫鬟、妈妈都多拿了五十两银子的…想到这里,她心里就一阵发寒。

在十一娘身边转悠了好几天,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在十一娘面前答上话。

现在十一娘主动提起来,她哪里还敢犹豫,忙将那天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十一娘。

“…两位少爷一会内院、一会外院的,有些地方我们不好跟着,就托了黄小毛、刘二武看着。先前还好好的。到了迎嫁妆的那天,孙老侯爷特意让人叫了六少爷和七少爷过去说话,黄小毛和刘二武不敢进去,在门外等。可一直等到五爷送孙老侯爷出府,六少爷和七少爷都没有出来,两人进花厅里找,结果花厅里当差的小厮、丫鬟个个掩了嘴笑,就是不告诉他们人去了哪里。两个人求爷爷告奶奶,这才有个丫鬟偷偷指了指暖阁,还说,这是六少爷吩咐的,让不告诉俩人。

“俩人忙进去找,却不见人。这下子满屋的人才慌了手脚。黄小毛和刘二武一个在花厅附近找,一个来内院报信…奴婢找到六少爷的时候,六少爷正和七少爷拿着香烛在放爆竹…见那几个小厮对五少爷无礼,奴婢就上去喝斥了一番…这惩戒仆妇是妈妈们的管事,奴婢不过是在六少爷屋里当差,仗了六少爷的势,不敢坏了六少爷的名声,只把那些人吓散了。又怕六少爷冒冒然去找管事,找到的是个只知道巴结奉承、迎合主子的,赶了狼来了虎,就陪着六少爷去了白总管那里…后来六少爷又去找侯爷…奴婢这才得空让人给黄小毛和刘二武报信,说六少爷和七少爷找到了,可自己却不敢走,一直陪着六少爷…”

不管怎样,徐嗣诫也是主子,为了巴结上谨哥儿,竟然连徐嗣诫都不放在眼里了,可见心有多大!

十一娘最恨那些为了一己之利诱动那些不懂事的孩子放意肆志的人。前世,她不知道看到过多少这样的例子。好好的孩子最后成了社会的危害。

她勃然大怒,“啪”地一掌就拍在了炕桌上,炕桌上的茶盅震得“彭彭”直响,吓得红纹脸色发白,额头汗淋淋的。

“当天是哪两个妈妈当差?”十一娘厉声喊了竺香进来,“把人给我叫进来!”

十一娘从来没有这样怒形于色,竺香的神色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她低声地应“是”,很快领了两个妈妈模样的人进来。

“那天是哪几个小厮在六少爷面前献殷勤?”十一娘冷冷地望着跪在自己脚前的妈妈,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温和地叫她们起来,“我留了你们当差,你们竟然就这样不闻不问地就把人给放了进来。我都不知道永平侯的正房什么时候成了穿堂,谁都可以肆意进出了限你们一刻钟之内把那几个小厮一个不落地叫到垂门前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位管事教出来的,张狂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永平侯府立府百余年,府里的人事错综复杂,那几个小厮里原也有父母她们相熟的。不过是想在六少爷面前露个脸,求口饭吃。两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红纹让她们去找管事绑人,她们心中暗叫糟糕,拖拖拉拉地看事态的发展。见红纹陪着谨哥儿去了白总管那里,想做好人,忙给各自相熟的去通风报信,托人想办法。谁知道红纹雷声大雨点小,之后就这样不了了之了。两人刚松了口气,又被十一娘叫进来训斥了一顿。

她们都是府里的老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件事要从“小”了说,不过是小厮们年纪轻不懂事,陪着主子捣乱,有失稳重;要从“大”了说,那就是明知对主子有危害还跟着起哄,引诱主子玩乐,打得皮开肉绽也没人敢去求个情的。现在看来,十一娘分明是要往“大”里说,狠狠处置几个小厮。

两人不由交换了个眼神。

夫人只要她们去找人,并没有责问她们…定是把这怒火发到了几个小厮的身上。

两人不由心生侥幸。只盼着十一娘怒气过后对她们从轻发落。

可如果差事办得不好,到时候这把火会烧到哪里,那就说不准了!

两人急急应“是”,慌慌张张地出了门。

十一娘吩咐竺香:“你带着红纹去垂花门,看见人到齐了就叫我。”

竺香和红纹小心翼翼地应喏,去了垂花门。

十一娘气的在屋子里走了两圈,这才静下心来想了想,去了谨哥儿那里。

初冬的金灿灿的阳光照进来,屋里明亮温暖。

穿着大红莲花鲤鱼锦袄的谨哥儿拿着毛笔,神色认真地伏在炕桌上写着什么,雪白的澄心纸用和田玉雕成的卧鹿镇纸压着。丫鬟阿金笑盈盈站在炕边帮谨哥儿磨着墨。

听到动静,两人都朝这边望过来。

阿金忙曲膝行礼,谨哥儿的脸上立刻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娘,娘!”他把笔放在甜白瓷的笔架上,张着手臂在大炕上跳着。

十一娘笑着上前抱了儿子:“在干什么呢?”声音温柔如三月的微风。

谨哥儿扑在母亲的怀里,笑容更灿烂了。

“我在画画呢!”说着,拿起炕桌上的澄心纸,“您看。”

画上布满了深一道浅一道的墨迹,根本不知道画的是什么东西。

没等十一娘问,谨哥儿也道:“这是我画的竹子。”

“那哪里是竹竿?哪里是竹叶啊?”十一娘坐到炕边,问儿子。

谨哥儿指了几条粗些的竖墨痕:“这是竹竿。”又指了几条短一点、布局比较凌乱的墨痕,“这是叶子!”

十一娘仔细看了看,道:“难怪我分不出什么是竹竿什么是竹叶。谨哥儿的竹竿没有竹结。”说着,就拿了笔在另一张澄心纸上画了几笔,立刻勾勒出清竹的影子。

谨哥儿歪着脑袋看了半天:“娘画得不对。我去二伯母那里看了,二伯母院子里的竹子都是一大群一群长在一起的。”

那个是写实,这个是写意好不好?

可对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说这些他也听不懂啊。

十一娘无奈地笑着摸了摸谨哥儿的头:“可谨哥儿画的也不对啊!要不,你去问问四哥和五哥的先生,这竹该怎么画!”

谨哥儿点头,立刻要穿鞋去问。

阿金忙拦着:“六少爷,这个时候赵先生只怕还在讲课。我们下午再去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