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嬷嬷咬了唇,压低了声音:“七姑娘,这话我今日里和你说一次,日后我不会提。就是你再问起,我也会说我没说过这话,你能体会多少那算你的:我的事你应该有所耳闻,当年先皇为何会对我那般,是因为他从来没得到过我的心,一辈子念念不忘,到了末了,他本可以一句殉葬,得了我,可他知道还是得不到我的心,所以为了得我的心,他不但放我出来,还留下诸多后手,只为得到,你懂这是为什么吗?因为,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可这又是为什么呢?男人,得不到的,便是好,一辈子挖空心思都想要得到,所以要想让人家念着你,就得一辈子让他摸不着你的心,不能真得得到你,否则你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

林熙眨眨眼,从炕头上滑下来,对着叶嬷嬷福身:“熙儿会用心体会的。”

叶嬷嬷舒出一口气:“其实你不必烦忧的,做了妻,你有名有份,死了也能立个牌位在祠堂里,妾再斗,只要老爷们不是个糊涂的,就不会宠妾灭妻,更不会颠倒了尊卑。你将来入了侯府,便是侯府里的少奶奶,那谢家可是大世家,尊卑更是有序,断不会有那相悖之事出来,无非就是分薄些日子,情感罢了,只要你不伤心,那她们又碍着你什么呢?你说是不是?”

林熙的心中依稀明白了一些,便点头答应着,此时外面有了花妈妈的声音,乃是吃饭的时间到了,林熙当下便告辞出去,回屋进餐。

心里装着叶嬷嬷的一些颠覆之言,她吃得十分缓慢,花妈妈瞧她那样,便以为天热她没什么胃口,急忙叫着丫头让厨房下午弄点绿豆汤来,好给她解暑,正在外吩咐着呢,就看到林悠身边的秦妈妈急急的跑了来。

“诶,怎么是你…”花妈妈诧异。

“七姑娘可在屋里?”秦妈妈脸色很是慌张。

“在,正用着午饭呢!”花妈妈凑上去:“你不是陪着四姑娘跟着太太去进香的嘛,怎么人在这里?还有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有什么事?”

“没时间和你多说了,总之出事了,你快请七姑娘去我们姑娘那里坐坐吧,她这会儿,正寻死觅活着要,要上吊呢!”

花妈妈登时吓得脸也白了,立刻往屋里转,而此时在屋内听到这话的林熙,手中的勺子便惊落了地,“啪”的一下,摔成了几节。

“姑娘!”伺候的夏荷吓了一跳,叶嬷嬷再三教导礼仪,今日里姑娘失手打碎一个倒没什么,可是却未免惊慌失措,逆了教导,不由的出言提醒。

林熙内心慌慌,却强压了自己,一面转身漱口净手吃茶过味,一面由着花妈妈进来再转了一道话,而后才急急忙忙的出了屋。

她们一行人急急的出去,那边叶嬷嬷挑帘站了出来,眯缝着眼冲伺候的秋雨招手,秋雨急忙跑了过去:“急急忙忙,什么事?”

“不是很清楚,只说是四姑娘那边有事,正,正闹着上吊呢。”

叶嬷嬷顿了一下,随即抽了嘴角:“该来的躲不过。”

林熙急急的跟着秦妈妈往林悠院子里去,路上问着个因由:“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略略说说,不然我连怎么劝都不知。”

秦妈妈一脸怒与羞,捏着拳头扯着手中的帕子,压低了声音快言快语:“四姑娘和太太去进香,谁知遇上了庄家的太太,两人在禅房里言语,四姑娘就去求签,谁料,谁料遇上了那庄家的小二爷,那话质问我们四姑娘,四姑娘不和他争,原是掉头就走,我也紧着慢着拦着,眼看两人错开。他那几个随从却来围咱们四姑娘,四姑娘一慌,脚下踏空,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额间都磕出了血。那庄家的小二爷见状。奔上去抱了咱们四姑娘往禅房里奔。那寺庙里的香客,都瞧了个正着…”

秦妈妈没往下再说,林熙却已经心乱如麻,不由的攥着拳头口里骂了起来:“这天杀的庄家小二爷,这不是摆明了糟践我姐姐嘛!”

若是这人是个诚心救人的,应该是叫秦妈妈立时护了林悠,再叫人去禅房小声的通知陈氏,哪能这样上去抱了人家姑娘往禅房里送的?林悠的名声如此便被糟践了,这叫她能不寻死觅活嘛!

入了院子。还未入屋,便听见大片的摔砸之声,和丫鬟婆子们的大呼小叫。林熙提了裙子急跑,完全顾不上嬷嬷叫的那些礼仪。

“姐,四姐!”一入屋她便大声叫着,登时屋内的哭声。劝声,叫嚷声全都止住了,随即一个人推开了丫头婆子从杂乱里冲了出来,正是额头上缠着绷带的林悠,她直接是扑到了林熙的跟前,抱着她就哭:“七妹,姐姐我活不成了!”

林熙一手抱着她一手冲丫头婆子摆手,大家对视一眼,都退出了屋,但因为对林悠的不放心,也没敢走远,完全就守在门口,显然要是情况不对,还得立刻冲进来。

林熙抱着林悠,一时也不知应该说什么,只得一遍遍的说着:“四姐姐别说胡话,这事错不在你,你可千万别做傻事,真的,错不在你,你别想不开…”

她这样一遍遍的重复,一遍遍的强调,林悠嚎了好一阵子,才瘫坐去了地上:“到底他还是来寻我的麻烦来了,可我不过实话实说啊,呜呜呜,他不愿人说,为何自己不做的对些,竟来整我,呜呜呜,我,我现在可怎么办?他那般恶的,岂不是我要给林家抹黑,岂不是我以后都无法嫁人,无法活了?我,我…”

“胡说!”眼看林悠要往死胡同里钻,林熙急急的抓了林悠的手:“四姐,这是他的错,咱们得找他要个说法,他抱了你,伤你的名声,爹娘也不会忍下这口气的,咱们林家是不如他们权贵,可爹到底是翰林,绝不回由着他们欺负!你放心,爹娘断然会为你讨个说法,这事绝不会委屈了你!”

“可是我,我被他都抱了,我以后还怎么嫁人,怎么说亲事啊!”林悠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看得林熙心焦,此时,门外却传来了陈氏的声音:“嫁不了别人,那就嫁给她,亲事便只能落在他身上!”

林熙和林悠诧异回头,陈氏面色铁青的走了进来:“听说你寻死觅活?给我起来!”

陈氏的声音透着火气,林悠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

“知道失了名声,以死求全,这是好事,可是,这里面咱们林家有多少错?你就是要死,也得去他庄家讨了名声说法再死!”陈氏瞪着眼说完,昂了头:“拿进来!”

立时章妈妈抱着一个衣服包儿走了进来,眼圈红红的。

陈氏一把抓过,丢给了林悠:“拿去换上,我们现在就去庄家!要死,也得死在他府上!”说完扭了头转身出去了。

林熙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她看向了林悠手里的包袱。

林悠眼神茫然的将衣服包儿扯开,竟是一身白色素色的孝服。

“这…”林熙的嘴唇哆嗦,转了头:“娘,这不是姐姐的错,咱们可以让庄家二爷娶了姐姐把这事了了啊!”

她心里清楚这种事的解决办法,但想到如果真是如此,姐姐的归宿也不是很好,这心里不忍说,毕竟那小二爷嚣张跋扈,不是个好的。可是再不好,也比叫林悠死了强,是以她急的言语。

此时陈氏转了头看她:“傻丫头,你当娘不知道吗?我要她这般去,就是逼庄家给我们一个交代啊!”说着又冲屋里喊:“当日我就说过,有什么你都得受着,这会儿还磨叽什么呢?你爹已经在书房写折子了,倘若今天庄家不给个交代,你就给我撞死在他家的堂上,你爹必然会为你讨个说法!悠儿,拿出你林家人的脊梁骨来,快快穿上,走!”

第四十三章 也许不是太糟

随着陈氏充满傲气的言语,林悠抓了衣服奔进了屋内,开始动手扯换自己的衣裳。

林熙心里痛着,眼睛疼着,去了她的身边,帮着她脱下外袍,套上了这件看起来惨白无比的素衣孝服。

“七妹…”忽而林悠哽咽言语:“你说的对,我倘若当时,不,不那么鲁莽任性,也许,就没今日的事,万一,姐姐回不来了,你可要照顾好娘…”

“别胡说!”林熙伸手捂着她的嘴:“四姐姐,你会没事的,你要是死在庄家,庄家那个混蛋也得赔上半条命!好姐姐,熙儿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林悠抓了下了林熙的手,冲她凄色一笑,泪已落下,当即迈步出屋,林熙追了出去,便看着林悠昂着脑袋跟在母亲身后,那姿态满是决绝。

霎时,这心痛得直抽抽,而此时却有婆子急急的跑了来:“太太,庄家,庄家的太太带着,带着她家那个小二爷上咱们府上来了!”

这话让陈氏一愣,林悠则直接退了一步,似有惧怕,而林熙却激动的奔了出来,连规矩都忘了抢着问话:“是来议亲的吗?”

陈氏扭头瞪了林熙一眼,林熙立刻低头,但心里却好过许多,毕竟庄家肯来,就说明想要好好解决这事,姐姐若能嫁去庄家,虽然庄家小二爷不算个好的,却也是现在能走的路里最好的一条。

“怎么说的?”陈氏捉了那婆子问话。

“庄家太太没说,但看着是带了东西来的。估摸着先来碰碰头吧!”那婆子说着看了一眼孝服的林悠,眼里也是心疼。

陈氏回头看了看林悠,忽而开了口:“熙儿,你扶着你四姐姐,先到偏厅的梢间里候着。我想你总有些眼力劲儿。若是必要的时候。该拉该推的,总有个数。”

林熙明白母亲的意思,当即点头,伸手扶了林悠往二门那边的偏厅走,陈氏转头又冲章妈妈和那婆子分别言到:“你立刻去置口棺材来,好坏无所谓,但要立马弄来,给我往偏厅的院子里抬,开正门。从那儿给我抬进来!你去把庄家夫人和那位小爷,给我往偏厅里引!”

林熙扶着林悠入了梢间时,陈氏她们都还没过来。林悠扯着林熙的胳膊,似个没头苍蝇:“娘叫我们到这里候着是做什么?”

“见机行事。”林熙拽着她,轻声说着:“四姐姐,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咱们说什么都没用了,怎么解决才是正理,这会儿去纠缠谁对谁错,更没什么意义了,你只晓记得两件事就好,第一,不管怎样,爹娘兄妹的都会是向着你的,第二,你是林家的人,若短了林家的气,爹娘就得低头一辈子,你日后也过不好的,所以,等会儿要是…要是庄家想随便打发这事,你断不能咽下这口气,就是拼着出去,出去…”

“出去撞死,也不能丢了林家的脸,对不?”林悠说着已经捏紧了拳头,全然就是一副要慷慨就义的样子。

林熙无奈的点点头。

自小她就听过一句话:生死事小,失节事大,理学的提倡,那般的灭绝人性,可在现实当中,在清流世家的门楣下,这便是事实:可以死,却不可以被毁了名声,若要全了名声,就得用死来证明!名声便是骨头!活着的脊梁骨!

她当时无奈投了井,也是因为她已经无法辩驳,那一刻的无力,她清楚的记得,她甚至忿恨!但转了一圈,如今林悠要面对这种情况,却也只能拿生死来赌,赌一个未来的路,一个根本算不得明媚的路。

此时丫头婆子迎了人来,林熙便同林悠,隔着窗棂子小心张望。

但见一个个子高挑肤色红润长相十分富贵的妇人,锦衣华服的扶着个丫头施施然迈步,在她身后两步外,跟着个少年,十五六的年纪,一瞧便是那庄家大嗓门的小二爷贤哥儿。

林悠从窗棂处一望见他,便是羞愤的身子颤抖,林熙急忙拉了她往角上去坐着,示意她别出声,那边就传来些微窸窣的声音。

林悠点点头,表示她会乖乖的,林熙才起身去了梢间的口子上,微微挑了挂在搁板上的帘子往外瞧看。

那庄家太太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端庄静谧之极,瞧她的眉眼与气度,倒是不慌不忙的,似是坐在自家的厅里一般,而那边站在她身后的贤哥儿,手里把玩着个玉件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全然就跟没把事放在心上一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解决事的。

林熙看得蹙眉,心里生起一丝厌恶来,而这个时候,陈氏已经快步而来,抬脚入屋,林熙登时睁大了眼。

只这么一会功夫,陈氏竟然也换了一身素服来,更绝得是,她手里竟然还拿着一支银簪子和一朵白色的绒花。

林熙抬眼扫了扫母亲头上那只赤金的衔珠流苏钗,心里叫了一声绝!

“我来迟了些,叫庄家太太等了。”陈氏说着微微冲着庄家太太福身,她身份本就低于人家,哪怕这里是自己的家,礼数上也错不了的!

庄家太太没料到陈氏穿成这样,眼里闪过一抹惊讶,登时起身:“林夫人,你,你这是…”

“家门不幸,遭遇横祸,我正等着棺材到了,好把我那遭轻薄了的女儿给埋了!”陈氏说着,往对面的椅子上一坐,也并不具上席。

庄家太太嘴角一抽,脸上显出一丝笑来:“林夫人,何必要走到这步呢?今早咱们两个不还道有缘的吗?我知道小儿鲁莽,做了错事,可到底他也是无心,并非有意要伤了你家姑娘的名声。只是,这事确实落下了,我们担了就是。”

庄家太太自己把话痛快的亮了出来,倒不用陈氏再去逼,也实在让陈氏有些意外。她起了身:“庄家太太的担是如何担?”

“我这鲁莽儿子当着众人的面抱了她。你那闺女便只能入我们庄家的门了。这担自是结亲了。”庄家太太这般言语,陈氏的脸上显出一抹和气来,但还是绷了脸:“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能如此。”

庄家太太挪步到了陈氏跟前,拉着她一道坐了椅子,这才说道:“不过有件事,我得说在头里。”

陈氏挑眉:“不知是何事?”

“今日里咱们是解决事儿的,所以我也不说什么绕圈子的话,都与你直说罢!”庄家太太说着眼扫了那个还在玩玉件儿的儿子:“三年前贵妃娘娘回来省亲的时候。就放过话的,要亲自给我们家贤哥儿定亲事,年初的时候。更叫人从宫里传了话来给我,叫这我去明阳侯府家多走动走动,看看他府上的十三姑娘和十五姑娘,显然是要让我在这两个姑娘里订下一个来。所以三月的时候,我已和谢家交换了口气,订下了那位十三姑娘…林夫人,我想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陈氏此刻脸色发白,嘴唇微颤:“莫非庄家太太思量着,是叫我家四姑娘过去做小吗?”

屋内的林熙立刻撤到林悠身边,拽了她,生怕林悠会冲动,但林悠却没动,只坐在那里,宛如一根木头。

厅里,庄家太太攥了陈氏的手:“我知这话听着不那么痛快,但贵妃娘娘把这事也早早就说定了的,我也和谢家已经口头上说好了的,只待过得两年十三姑娘及笄,就会换庚贴,倘若这个时候,我若硬把这桩亲事给推了,只怕贵妃娘娘的脸上不好看,谢家那里也难交代,我想林府应该和我们是一样,都不想得罪他们吧!”

这分明是拿贵妃与谢家来逼压陈氏,登时陈氏便是脸色由白转了青。

“其实话退一步说,一个妾字,是有点委屈了四姑娘,毕竟她是嫡出的,但仔细想想,也并非真真儿的就委屈了,我们庄家好歹也是侯府,论品级绝对算的上是豪门,别人家的姑娘可未必能进了我庄家的;林大人如今为侍讲,也得器重,日后也有晋升之途,大家各自护了脸,谁还不能与谁方便了不是?何况三皇子是贵妃娘娘所出,今日里大家各自让一步,贵妃娘娘那里,我亲自去求个好,日后想来林大人必当晋升的。”

庄家太太说完,拿眼扫着陈氏,恩威并举的一步棋,她相信陈氏若是个聪明人,必然会妥协的。

陈氏没有说话,依然那么坐着,脸色青青地。

庄家太太等了半盏茶的时间都不见她说话,正寻思着是继续等还是怎样时,厅前的院子里有了动静,竟是章妈妈带着人扛了一口棺材进来,落在了院子里。

陈氏扶桌起身,眼神决然,庄家太太一抽架势不对,立刻起身开了口:“林夫人,你可别糊涂啊!意气之争,毫无意义的,这样吧,到底是我儿闯了祸,要一个嫡女做妾,你也心里不舒坦,我就今日里再补偿你们一些,只要你们肯点头,把这事儿揭过,下个月我就让人把四姑娘接进我们庄家,先给她一个姨娘名份,以后她若是个有福气的,能在谢家的十三姑娘进门前生下个小爷来,就凭着庶长子的身份,想来也亏不着她…”

“不可能!”陈氏冷冷地丢过三个字来,此时屋内的林熙一拉林悠的胳膊就往门口拽,林悠登时双眼里透着愤恨之色,冲了出去:“要我做妾?我宁可死!”

说着她冲着陈氏往地上一跪:“女儿拜别母亲,女儿就是死,也不会糟践林家的名声。”说完朝着陈氏啪啪啪磕上三个响头,转身爬起来,伸着脑袋就往院子里冲,显然是真得要一心撞死在这里!

此时那玩弄玉件儿的贤哥儿一见这架势,吓了一跳,抬手就把手里的玉件儿朝着林悠砸了过去,随即一边往外冲,一边口中大喊:“诶,你别死啊!我可没糟践你啊!”

玉件儿砸了林悠,林悠没管。照样迈步出厅,可他这话儿出来,林悠却冒了火气,她本是一心求死,免得自己日后做妾遭人嗤笑。那叫她可生不如死。这会儿害他的人竟然还口口声声说没糟践。林悠只觉得内心憋火,转头冲着冲来的贤哥儿一声喊:“你等着,我做鬼也不放过你!”说完就要去撞棺材,可这个时候,贤哥儿已经跑到了她跟前,一把就把她给搂住了,大声地喊着:“你这人怎么那么不讲理呢,明明是你磕到头,我好心救你回去。你硬说我糟践你,我怎么糟践你了?我是睡了你啊,还是扒光了你啊!”

这种话从一个侯门小爷的嘴里冒出来。着实叫人汗颜,再加上这位小爷还这么死死的搂着林悠,登时陈氏的身子就晃荡了起来,而庄家太太那一直淡定的神情消失了。她几乎是瞪眼咧嘴的喊了起来:“贤儿,你!”

于此同时,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反应慢了好几拍的才上去,把林悠从贤哥儿的手里抢了下来,林悠已经完全涨红了脸,口里来回就一句:“让我死,我不要活了,我活不成了!”

此时庄家太太已经到了贤哥儿身边,抬手就扯上了他的耳朵:“你这是做什么孽啊!你非要人家把你整死不成嘛!”

陈氏却一扶桌椅大吼起来:“你说清楚点,这是谁要整死谁?三番四次占我女儿便宜,还把自己当没事人,这就是庄家的教养吗?你们伤了我女儿的名声,竟到这里来逼我点头,我告诉你们,我们家老爷是品级不高,是只是一个五品的翰林,可是林家府上还没出过一个贱骨头!悠儿,抹掉你的眼泪,闭上你的嘴,今个死也要死到庄家的门口去,来人,给我抬上棺材,直去庄家!今日我在庄家大门口,亲自送我的闺女上路,我们林家世代的清流世家,我倒要看看,上至御史大夫下至读书人,有几个会说我林家要整死权贵,分明是权贵要压死我们这些清流小家!”

陈氏慷慨激昂的言语完毕,抬手扯了头上的金簪子,把银簪子插上,有把那朵白绒花往头上一别,相当决然的迈步出门。

此时那庄家太太已经白了脸,急忙的伸手又拉又拦。

她能不拦着吗?权贵和清流自古便是“貌合神离”,一个靠吃老本,吃关系,一个靠自己拼搏,本就是相对的,多少年来,清流世家为这一个名声,就敢抹脖子,挨板子,只为把名字刻到人们心里,以后好流芳百世。

所以历代,权贵和清流就在死磕,而赢家可以说九成九都是清流,因为权贵磕赢了,那也是臭大粪,加更说明他们恶劣,要磕输了,得,家门临祸吧,读书人要是笔杆子心眼子一处使劲,功勋两个字往往都扛不住,更别说她家的这个侯,是因为庄贵妃才得的封了。

庄家太太原本没把这事太当回事儿,毕竟林昌就是一个五品的翰林,还恰好是三皇子的侍讲,所以想着压一压,再给点甜头,给儿子弄个妾侍出来,这事也就了了,毕竟她们是侯府,林家不过一个小小翰林。

但是偏生啃到了硬骨头,林家老爷连个人影都没见,只一个林家夫人,就生生的要把事给闹大,更是一开口唰唰两下把这事都上拉御史大夫下拉读书人了,这不是找着去死磕嘛!

“林夫人啊,咱们万事好商量,好商量啊!”庄家太太大声的言语,可陈氏完全不买账:“少拉拉扯扯,我当不起!你们都愣着做什么,抬上棺材,走!”

陈氏大声的喊着,气势非凡,丫头婆子们立刻乱七八糟的动作,就在此时,贤哥儿忽然扯起了他的大嗓门:“都给我闭嘴!”

一个小小少年,这般目无尊长,登时把庄家太太臊的恨不得立时过去给他两耳瓜子,但也就凭他这么一嗓子,院子里全安静了。

贤哥儿摇摇脑袋依旧的大嗓门:“你们至于闹成这样嘛,不就是我抱了她我得娶她嘛,我娶行了吧!你们家不乐意她去做妾,要做妻是吧,成,我娶,我让她做妻不就完了嘛,哪儿来的那么多事,非要一个个寻死觅活的啊!”

贤哥儿的话,把整个院里的人全都给弄懵了。而后庄家太太张张嘴,结巴一样的冲着自己的儿子:“那,那,那谢家的,十。十三姑娘…”

“不没换庚贴嘛!”贤哥儿一副不当事的样子:“反正没算下定。外面人也不知道啊。伤不到她脸,要真不成,我上谢家赔罪去,大不了拽着谢慎严帮我求两句,要真是左右都不答应,大不了我娶两个呗,诶,娘能娶两个吗?”

庄家太太这下真要疯了,上手朝着贤哥儿就给了一巴掌:“说什么胡话呢!就这一个。你都要把人折腾死!”

贤哥儿似乎被她娘抽惯了,也不觉得丢脸,连脸都没捂。嘴里大声嘟囔:“不能就不能嘛,打我做什么,哎呀,我就娶她做妻。不就完了嘛!”说着根本不管他娘了,直接走到林悠面前:“行了,别死了,做妻,回头,我就亲自上门来送庚贴求八字,听见没?”

说完也不等林悠反应,转头冲着陈氏一摆:“明达给您告个罪,原本我因着恼,遇上了她,一时是起了逗逗的意思,不料害她摔了伤了,我当时真是一心想着救人,没思量那许多,既然这个于理不合伤了她的名声,我愿意娶她为妻,还请未来丈母娘给我一天时间,明日我登门送贴求八字,亲自求亲!”

依旧是大嗓门,却比之先前那混球模样正经了许多,陈氏捏了捏拳头看向了庄家太太,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庄家小爷愿意负责,他娘老子不答应,什么都是白说。

庄家太太眼见儿子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着?看看院子里的那口棺材,又看看陈氏那一身打扮,再看看她头顶上的银簪子,登时觉得自己脑仁疼,深吸了一口气:“罢了,闯了祸,那就担着吧!娶,娶你们家四姑娘做贤儿的正室,我,我今晚就递话儿去宫里,像贵妃娘娘请罪去!”

“我也可以去谢家请罪!”贤哥儿很痛快的补上一句,惹得庄家太太瞪了他一眼。

陈氏攥攥拳头:“庄家太太既然要去宫里请罪,老请折子里添上我们林家的名字,贵妃娘娘要罚,我们林家也愿受着!”

这话一出来,庄家太太彻底没了言语,悻悻的笑了一下:“这不必了,是我们家贤哥儿鲁莽了,明天,明天我们就来送庚贴!”说着看了眼贤哥儿,意思着撤。

陈氏见状也知道见好就收,立时冲章妈妈说到:“快帮我送庄家太太她们出去吧!”说着冲庄家太太一个福身:“我身有素服就不送出去了。”

庄家太太这会儿也没心情要她送,干笑着说了两句话,立时就拉着贤哥儿往外走,她们离去的时候,贤哥儿回头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林悠,嘴角挂着一抹笑,分明不见痛苦沮丧,倒叫林悠更加的恍惚。

待她们一离开,陈氏身子一软就扶着门往地上出溜,跟前的婆子手快立刻扶了她,她便急急的大喘气,继而看向林悠:“悠儿,悠儿!”

林悠茫然万分的到了陈氏身边:“娘…”

陈氏一把抱了林悠,便是哭了起来:“我们搏赢了,搏赢了啊!”

林悠傻呆呆的一言不发,只紧紧的搂着陈氏,而梢间内一直在看的林熙,抬手抹了脸上的泪水,继而齿间抽冷,再低头看自己的手,才知道先前那种剑弩拔张的局面,竟叫她不知不觉间掐破了自己的手。

这个庄明达,似乎也不是太浑蛋,姐姐嫁了他,也许不是太糟…

“成了,老太太!”常妈妈一脸激动的跑进了屋,屋里林昌正一脸紧张的踱步,而林老太太则拨动着手串,两人闻言都是一顿。

“怎么个成法?”林昌急问:“可是要娶悠儿过门?”

常妈妈急急的把整个事都描述了一遍,林昌一脸喜色的拍起手来:“因祸得福,因祸得福啊!”

林老太太瞪他一眼:“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叫你去了吧?你那性子,也就是窝里横罢了,真要出了什么事,还得靠着你媳妇!今日里能把这事如此的了了,那可全是陈氏的本事!昌儿,我可把话给你说明了,守着这么一个会过日子,能扶着你脊梁骨的,你可别犯浑,你要是拼起命来,你就等着破家吧!”

第四十四章 各路盘算

“你可别犯浑,她要是拼起命来,你就等着破家吧!”林老太太这话一落下,林昌干笑了两下:“娘,瞧您说的,我能犯什么浑啊!”

林老太太打量这这个最不成器却又唯一能和他处在一起的儿子,叹了一口气:“你呀,读书里,哥几个是最好的,可论心眼,你没老三多,论气魄,你又比不上你大哥;你自小透着个温吞劲,我以为你和你爹一样会是个儒家大成的,结果呢,你爹能端着一杯酒和人结亲,能拿诗词歌赋为自己某前程某利益,才让林家福延至今,而你,端起酒来,就是儿女情长,拿起诗词歌赋,就是风花雪月,你爹的好本事一处没学下,倒学下了那些个酸秀才不成器的一套套排场!”

林昌干咳了一下,脸上有些微臊色:“娘,您儿子没那么一无是处,至少这翰林是儿子争来的,如今的品级也是,还有几个哥儿入学…”

“那是靠的你爹和叶嬷嬷的脸,靠你?你若有点实干,日后能真正让人看到往阁里走的迹象,人家便也舍得给你下点本,就你这点好赖不知,分不清轻重的性子,还能叫人多扶你一把?”林老太太数落自己儿子,可真是一点面子没留,毕竟自己儿子什么性子她太清楚了。

原先儿媳妇和她恼着,两人不对付,她便冷眼瞧着,由着香珍去闹去折腾,可是现在,想法不同,路径不同。她和陈氏已经婆媳合好,只为这个家能真真正正的起来,再把当年老爷子的辉煌呈现,那就必须得把一些问题搬到桌面上来,头三样便是:眼光短浅。宠妾压妻。无为无算!

陈氏前几日上。就来告状,无非是要她出面。算算日子,这两年下来,香珍总算被压了些火头下来,前阵子的事,也总算让她们母女两个收敛,按照道理,这日后两人出来,也便可以顺理的淡着些。大家都好,可自己儿子不争气啊,那天还发着大火骂着香珍贪心盘算。罚她禁足,日子一到人一出来,立时原谅的飞快,还在一个妾侍那里连宿了三天。这不是打太太的脸又是什么?

陈氏这两年的付出,隐忍,改变,她可是看在眼里的,自然不能由着自己这糊涂儿子乱来,这才叫陈氏忍着不吭声,今日上去了寺庙,她把沐休的儿子叫到身边打算好好说道说道,哪知,正追昔往日呢,竟出了这档子事。

林昌那性子又上了来,叫着清流世家的脸面,就想往庄家去,生生地叫林老太太给喝在了屋里,转头自己去了一边同陈氏叽咕了片刻,陈氏便单枪匹马的解决问题去了,把林昌给憋坏了,不明白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就不让他去。

结果自己的老娘完全没客气,直接丢了一句话过来:“就你那鼠目寸光,但凡人家抛点好处来,你就会犯浑,你要去,悠儿必然吃亏,你还给我这里等着吧!”说罢又把常妈妈打发了去:“去门口盯着点,太太要怎么来,都顺着她,今日里咱们可吃不得这个亏!”

陈氏撅着一口气,为悠儿争取了“幸福”,不论真实好坏如何,至少在家门上,不亏,这事林昌就只看到了“好”叫嚷着因祸得福,却没看出“坏”来,着实让林老太太心里憋闷,就不明白,怎么自己生了这个一个不成气的,这心里不舒服还能给他留面子吗?

林老太太的话让林昌彻底的灰头土脸,耷拉着脑袋:“是,儿子没用,儿子扶不起,成了吧?”

林老太太劈手就把那串佛珠砸去了林昌的脸上,林昌一顿立刻跪下。

他可是翰林,他可是读了圣贤书的,当前第一字是忠,但忠的前提是孝,家中不孝,便于国无忠,他可以一时说错话,但绝不能再错第二句,顶撞忤逆父母,绝对的不孝!因而他立刻跪下认错。

林贾氏看着这个儿子,抽抽嘴角:“你大约心里觉得我冤枉了你,那我问问你,你说因祸得福,是不是觉得你攀上了一个好亲家,悠儿高嫁了?”

林昌眨眨眼:这不明摆着的嘛。

他没出声但表情足以表达,林老太太苦笑了一下:“悠儿这么闹腾着才能进了庄家做个少奶奶,你说庄家日后会不会为难她?庄家本与谢家订婚约,说到底也是要沾亲带故的为三皇子铺路扯亲,一处阴错阳差的事,搅黄了这步棋,你猜,三皇子那里会不会因为庄贵妃的话而为难你?还有,这会儿可能那位小爷还不知道自己没选谢家姑娘失去了什么,日后他知道了,又会不会把气撒到悠儿的头上?”

林老太太连问三问,问得林昌嘴里发苦,他一辈子把心思用在学问上,却不是个活学活用的,教书侍讲没问题,引经据典他拿手,可他除了学问半点,愣没什么心窍,以至于刚才光想了好,却没想不好的一面,足可见这人在人情世故上差到了何种地步。

看着儿子面上有了愁容,林老太太摆手:“起来吧,再跪着只怕心里要怨我不给你留面子了。”林昌闻言惭愧,匐于地而不起,林老太太则伸手揉揉脑袋说到:“听着,日后香珍那里,你少去,她是我身边出去的人,多少心眼我比你清楚,你和她太近,必然着道,我就你不理,你肯定做不到,我只希望你日后,睡那里就睡那里,清早起来,耳朵里灌进去的字,全给我倒出来,那嘴巴也紧着点,别没口子的什么都应,什么都许,我可把丑话说前头,将来岚儿的婚事太太做主,她有什么造化都是她自己的,但凡你们谁再惹恼了陈氏,日后她发气在这孩子身上,我都不会拦着。她就是要把林岚配个马夫,我都认!”

林昌闻言大惊失色:“娘,您这是…”

“什么是主母?你主着外,她主着内,这些孩子那个不得叫她一声母亲?你日日盯着妾。却要一个妾乱了妻的地位吗?放着嫡女不疼。日日挂着一个庶女。纵然也是我的孙女,我也想一般亲着,却也不似你,将嫡庶倒了个个儿!嫡庶无序,妻妾无规,你看看你都在做什么?你要乱了她的身份地位,你就是把这个家的规矩乱覆!我问你,你学了一肚子的书,难不成连礼制崩而国亡。国亡而灭道统的道理都不知晓吗?”

母亲的话,字字如雷,劈在了林昌的心头。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再次伏地:“是儿子糊涂了。”

“行了,多的我也不说了,你起来回去吧。哦,记得,这事可不是就这样了,庄家来求八字,你少给我往上贴,还有日后和庄家,也不许太近!”

林昌点头:“母亲教诲,儿子会记住,只是,这是为何,都是姻亲了,还要冷着吗?”

“必须冷,你反正都毁了庄贵妃的一步棋,就果断冷着,日后别人也当是你傲骨,不屈权贵,只为你女儿讨个说法,谁也不会说你攀附权贵!若是庄贵妃发难,三皇子跟前你是做不下去的,但如此倒能得四皇子的关照,若庄贵妃聪明,不想得了骂名,就不会叫三皇子来坏了你的侍讲,那么你倒可以做下去,说不定还有机会上提一二,但你都必须是冷着脸,懂吗?”

这般提点,林昌自然明白过来:“如此我既能得着权贵们的关照,还能圈着清贵们的赞誉!最不济,失在庄贵妃这一脉上,得了皇后娘娘那一脉!”

林贾氏看着儿子明白过来,就无心与他多说了,打发他去看看林悠后,自己便躺在了榻上,由着常妈妈给她揉着脑袋。

今天这事来的太突然,处置不好,必然是要失去一个孙女的,好在有惊无险!

“您啊!还是少盘算这些事吧,瞧瞧脑袋都想疼了,叶嬷嬷反正在,真要宫里发难,她怎么也得走皇后的路子,给咱们压着,您又何苦盘算的这般累。”

常妈妈心疼林贾氏,自然轻言,看似数落实则劝慰,怕她还愁着。

林贾氏笑了笑:“我总不能把什么都寄托在她身上吧,到底我才是林家的老夫人不是吗?人家能帮我把熙儿给顾好,我呀,就万事大吉了!”说着又叹气:“只可惜昌儿没一点眼力劲,唉,但凡有老大老三的那点…也不至于这个年岁了,还要我数落!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