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万花楼里的花魁娘子,也比不过这位二爷啊,太…太美了,若是个女子,怕是要颠倒众生了。”

“呀,二爷这么…美,那得什么样的娘子才能配得上二爷?”

这些议论无一遗漏地落入冷华庭的耳朵里,他熟练地推着轮椅,一双剪水双瞳如墨般漆黑发亮,纯净而不含半点杂质,他慢慢地,随意地看向人群。

那些正在议论着的人一触到这样纯净如孩童般的眼神,立即噤了声,还想再说些什么的,也不好再说下去了。

锦娘静静地坐在轿子里等着,终于,又有一只修长白晰的手伸进了轿门,就那样无声无息,缓缓地伸了进来,似乎在邀请她。

锦娘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也缓缓地将自己的小手放进那只大手里,温暖而干燥,有种厚实感,握住后,并没怎么用力,却让锦娘惶惶不安的心得到了安抚,脑子里不经意便想起前世最爱唱的一首老歌:《牵手》,也许牵了手的手,前生不一定好走,也许有了伴的路,今生还会更忙碌。

再世为人,虽然礼教森严,但锦娘还是憧憬着能找到自己所爱的那一半,能与他相亲相爱共渡一生,这个正在牵自己手的人,会是今生的那一半吗?

提了裙,在那只手的牵引下,下了轿,冷华庭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一边的喜娘看着便有些急,按礼制,新娘下了轿后,由喜娘扶进去,得踩碎瓦,跨火盆啊,但这两位仍是牵着,这…这算什么事啊?

简亲王府今日也是高朋满座,喜乐齐鸣,鞭炮震天的响,简亲王和王妃两人满脸喜气地坐在正堂里等着一对新人进门。

王妃心里有些着急,先前也是与王爷商量好了的,庭儿自小便不愿与陌生人打交道,自尊心又重,更不喜欢很多人看见他的腿疾,所以才让世子替了庭儿去踢轿门,接新娘子下轿啊,可是,没想到,新媳妇竟然不肯让世子替…

而从来不愿坐在轮椅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庭儿竟然就依了新媳妇…

一坐一站的两个人,终于进了大堂,满堂的宾客便全将目光投到两个新人身上,众目睽睽之下,冷华庭耳根终于开始发红,微羞着不太敢看四周的人群,手里牵着红绸的一头,却并未松开,在心底里把锦娘骂了一百遍,不过是些虚头巴脑的仪式而已,那死丫头竟然非逼他亲自来完成。

可是,心里的某处却还是在她拒绝牵大哥的手时,涌进一丝甜意。只是,这冗长的婚礼仪式太久了啊,而且,还被那样多人像看猴把戏似地盯着看,心里真的很不爽啊。

但再不想,他还是难得老实地跟她正经地拜了天地,锦娘被喜娘送进洞房后,冷华庭才有了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锦娘其实也是累得不行了,早上又起得早,这会子坐在新房里,就有些昏昏欲睡,但新郎还没有来给她揭头盖,她不能就睡,好在秀姑终于跟了过来,陪在她身边,屋里还有两位喜娘,秀姑忙拿着早就准备好的荷包打了赏。

那两个喜婆又说了很多吉祥话儿,才退了出去。

秀姑便趁机塞了几块点心给锦娘,锦娘一天算得上是粒米未进,快饿死了,新嫁娘是不能吃东西的,就是手里拿着的那个苹果也是只能看不能吃,秀姑最是懂锦娘的,所以,这会子屋里只剩她们两时,她便拿了东西往锦娘口里塞,却不允许她自己揭下盖头。

锦娘看秀姑一点一点拿得慢,干脆端了个点心盘子放在膝盖上,自己吃,很香很酥的龙卷酥,里面有莲容和瓜子,锦娘吃得不亦乐呼,却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轮椅缓缓推过来的声音,锦娘一口点心就噎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哽得脖子都直了,手里的点心盘子就不知道要藏哪里去才好。

秀姑去给冷华庭行礼。

冷谦将冷华庭送进来后,便闪身走了,屋里便只留下秀姑一个人,锦娘坐在床上,不能起身,被那口点心噎得眼睛都快鼓出来了,偏盖着盖头,秀姑跟本就看不着她的脸色,更不知道她噎住了,锦娘就急得不行了,刚要起身去自力更生…

“真是笨得可以,偷吃也要连着茶一块啊。”如大提琴般醇厚绵长的声音,清洌如泉,果然是他,锦娘心中一震,不经意地感到一阵耳红脸燥。

转瞬想到那厮对自己做下的事情,和刚才那恼人的讥笑,气得差一点就要掀开盖头找他理论一番去,却在站起的一瞬看到一只干净的手及时递了个茶杯过来。

锦娘忙接了,一仰头喝下,总算顺了气,刚要说谢,那人便将她手里的点心盘子夺了过去,自己坐在边上吃了起来。

锦娘不由在盖头底下翻白眼,这厮就是故意的,来了一会子了也没说要给她掀盖头,让她像个蒙面人一样,两眼一抹红,看啥都不方便。

偏那人不紧不慢,吃了几块点心后,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锦娘无奈地在地下寻秀姑的鞋,找了个圈也没看到,看来,秀姑也被这厮使出去了,不过也是,新婚之夜,洞房花烛呢,秀姑呆在屋里也不是个事。

不过,他们两像是新婚夫妻么?怎么自己心里除了恼火就没一点新娘子该有的羞涩感呢?

好不容易冷华庭才将从锦娘手里抢过来的点心全吃完了,又喝了一杯茶后,他才将轮椅推得近些,拿了桌上早就备好的称杆轻轻挑开了锦娘头上的盖头。

锦娘一抬眸,便看到满室的烛光映衬下,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他懒懒地歪坐在轮椅上,却无碍他身线的修长与美好,柔和的脸型,五官精致得像是精心打造的一般,浓长的眉,直飞入鬓,挺俏的鼻子,红润的嘴唇,烛火闪耀下,这张脸艳若桃李,美得令人窒息,最是那一双眼,漆黑如墨玉,像盛在玉杯中的美酒一般,清澈动人,偏又干净得不带半点尘埃,如小鹿班比一样无辜地看着自己。

锦娘不由吞了吞口水,他们两也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根本就是两个陌生人,这样盯着人家看…似乎不太好,虽然…是自己的相公…可是,眼睛像是有自主的意识,无论她多想要装矜持,扮淑女,那目光像是粘在了眼前这张美得天怒人怨的脸上,错都错不开。

冷华庭先是一副懒散的吊儿郎当的神情,但在锦娘狼一般的注视下,脸色终于渐渐泛红,被人盯着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这丫头也太过份了吧,怎么像头女色狼一样?恼火加上气急,再加上无奈和好笑,几种心情涌于脸上,让他的脸更红了,眉眼微抬,凤目波光流转。

看在锦娘眼里更是美艳如花,还…有些含羞带怯,却见他翻了个白眼,轻启红唇:“花痴!”

如一盘冷水兜头浇了下来,锦娘被他骂得一怔,总算有些回神,眼睛还腻在他脸上不肯错开,嘴里却道:“相公可真是美貌如花啊!”

好一句赞美,却让冷华庭气得额间青筋直跳,有生以来最恨人说他男生女相,明明七尺男儿,却总有那不长眼的男人也对着自己发花痴,更有甚者,竟当着他的面流口水,喷鼻血,为此不知戳瞎过多少猥亵男的眼睛,偏生这个丫头今儿也这么说,叫他如何不火?

“娘子你…长得也不错,比为夫院子里的如花还漂亮呢。”冷华庭忍着要愤火的心,淡淡地对锦娘道。

如花?像是个女孩子的名字,锦娘立即竖起满身的敏感神经,开口问道:“如花是谁?”不会自己刚进门,这厮已经给自己弄了好些个通房小妾啥的来给自己当小鞋穿吧。

冷华庭懒懒地指了指外面,歪了头,漫不经心地说道:“在外头呢,你想见他?”

锦娘错愕了下,竟然还就在外头,当值守夜的么?那就可能不是小妾,是通房了,丫丫的,新婚之夜还要让前情人守在外面听房么?这厮真是恶趣味,算了,不见,见着了干生气,头一扭,伸了手去取自己头上那沉重的凤冠。

“你不见啊。”冷华庭看她明明气鼓鼓的模样,却强忍着,不由嘴角勾了笑,幽幽道:“如花天天晚上都会陪我一阵子的,今儿是咱们新婚,他再进来也不合适,那就算了,不让他进来了吧。”

天天晚上都陪?那还是个受宠的主哦,锦娘心里一气,手下得重了,凤冠倒没取下来,一只钗子勾住了她的头发,疼得她嘴里一嘶,用力去扯,一时间,发丝绞成了一团。

冷华庭实在看不过去,好心地歪了身子要帮她,她手一挡,小声嘟囔道:“不要你管,找你的如花去。”

新婚第一夜她竟然跟他撒小脾气,还…是小小的吃醋?冷华庭越发觉得她有趣,耐着心思,几下帮她理清了发丝,将凤冠拿了下来,嘴角轻扬,戏谑地又问:“真不见见他么?其实与你长得真像,有时也会撒小脾气的。

长得像?难怪他会派了人护着自己,说不定就是看自己与他那相好的长得像呢,反正要娶正妻,娶个自己看着舒服的,总是更好吧,锦娘越听越气,猛一抬眼,又立即被他的笑容给煞住,只是轻扬的微笑,却像黑夜里绽放的幽昙,幽静眩烂,又像清湖中静放的睡莲,美得安宁,却芬芳四溢,更像极地的冰凌花,阳光下折射出灿烂耀眼的光华…锦娘不由痴了,哪里还记得自己要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如在欣赏一件极美的艺术品。

这丫头又发花痴了,不过,她的目光里流露的不是爱慕,更不是贪婪和想据为己有的侵略,她纯是在欣赏,她欣赏他的俊美,眼神极亮,却很清冽,神情傻呼呼的,却有点点…可爱,好吧,确实是可爱,冷华庭突然就有种冲动,抬了手,修长干净的手指在她红唇上一捏,“花痴!”

“又骂我花痴,谁让你长得像妖孽啊,是个人看了都会发花痴的好不?”锦娘原是腹诽,却不知不觉给嘟囔了出来,听得冷华庭一怔,又气又好笑,竟然把自己比作了妖孽,小丫头欠治。

“你不看如花了么?”他又提了出来,像是非要刺激锦娘似的。

锦娘果然垮了脸,撇了嘴道:“哼,看就看,你请她来啊。”难道我一现代穿越女还比不这古代的通房小丫头不成?

冷华庭忍住笑,一扬声:“阿谦,把如花放进来。”

房门骤然打开,一团毛绒绒的白东西飞奔了进来,直扑到冷华庭膝上,小脑袋就往冷华庭怀里直拱。

锦娘看得眼都直了,嘴唇也开始在发颤,指着那团白绒绒的东西问道:“它…它就是如花?”

冷华庭怀里的小东西听到有人叫它的名字,钻出头来,黑亮亮的眼睛瞪着锦娘,啊呜了一声,又钻了回去。

“对啊,它就是如花,和你…是不是很像?”冷华庭轻柔地抚着怀里的小东西,笑着问。

竟然说自己像条狗,这厮太可气了,锦娘双手握拳,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打是打不过这厮的,上次就见识过他的功夫,骂…似乎也骂不过,这厮阴得很,干脆嗔了眼前的人一眼,一翻身,和了衣服倦到床上,背着外面的人说了声:“反正妾身与如花一样,相公今晚不如跟如花洞房去吧,妾身先睡,相公也早些安置了吧。”

冷华庭听得一滞,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啊,竟然让自己与狗洞房,不是也骂回来了么?还不服侍他就寝,像是做妻子的样么?不过,算了,看她气呼呼的样子,自己就开心,拍了拍如花的背,“如花,有人吃你的醋了,怎么办?算了,咱们不跟她计较,走吧。”

手一松,那只漂亮的小京巴就摇着尾巴跑了出去。

锦娘睡在床上就听到一阵嗘嗘嗦嗦地声音,像是正在脱衣服,这才想起自己的职责,自己可是嫁给他了,身为人妻,服侍丈夫更衣可是秀姑在她临嫁前一遍又一遍叨叨过的,想要起来,又有些拉不下来脸,便把身子往床边蹭了蹭,装作翻身的样子,斜了眼偷瞄他。

冷华庭装看不见,径自解着自己的衣扣,锦娘还是爬了起来,红了脸,跪坐在床上伸手帮他解衣,以后他们两个就是夫妻了,要风雨同舟,相扶相携共渡一生,冷华庭不自觉地就看着她微羞着脸,却一本正经地服侍他的小人儿,小手有些微颤,却很认真,眼睛也不敢看他。

她长得其实还是很美的,眼睛极亮,灵动又有神,整个人比起第一次见到时,红润丰满了些,但还是个小丫头的模样,并没长开呢,又想起她下轿时的固执来,非要是他去,才肯下轿,非要他亲自与她行结婚大礼,让他不得不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现人前,逼他做以前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可是…心里还是微甜的,至少,从见面到现在,她从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怜悯与可惜,哪怕她牵着他的手时,必须为照顾他坐着的身子而不得不微躬了身,夫妻对拜时也是将腰弯得与他平齐,她…会是那个真正与自己牵手一生的人吗?

冷漠多年的心湖里,起了一丝的微澜,看着眼前的人就有些发怔,摇了摇头,有些气自己,这个世界上能相信的人太少了,曾经,那个人对他那样好,自己也是贴了心的对他,但是又如何?双腿的残疾足够让他不再相信任何人。

锦娘服侍他脱了外衣后,静静地看着他,她知道他功夫不错,不过…坐在轮椅里,要如何跳上床?

正皱眉,就见冷华庭突然站了起来,僵直着身子,很艰难地向床上跨了一步,虽然只是一步,却见他额头泌出了毛毛汗,一挨床边,便坐了下去,锦娘在震惊的同时,忙去扶他,忍不住呼了声:“你…你能走?”

冷华庭白了她一眼,并没做声,顺着她的手躺了下去。

锦娘忙拿了帕子去帮他拭汗,冲动地想要去看他的腿,既然能站,那肯定肌肉就没有萎缩,神经也是活的,骨胳呢…心里一想,手就急切地听从指挥开始行动,向他的大腿摸去…

但很快人便像只小狗一样,被揪住了领子,甩到了床弯里去了,还好,罗床上铺着厚厚的棉垫,很软,估计那厮也只是不想让她看,用的是巧劲,不过,也很丢脸好不,太欺负人了,锦娘愤怒地抬眸,便触到一双冰冷阴戾的眼。

“以后不许你碰我的腿!”连声音也是冻得硌人。

锦娘不由得气恼,他们是夫妻也不是吗?他却在两人之间竖了一道墙,不许她逾越靠近,是自尊心作怪…还是以前…算了,不过是个别扭的小孩子,懒得跟他计较。

看他一脸冷漠地卷了被子闭着眼,一副不愿再理睬她的样子,锦娘呼了口气,也默默拉了被子盖上,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正担心新婚之夜如何过呢,自己这身子可才十四岁,过了年,才十五,加之又一直被大夫人虐待,长身子时老饿着,根本就还算不得是女人,前段时间才来了月事,但日子总是不准时,估计还是营养没跟上的缘故,这样也好,他不愿意碰自己,倒解了她的难。

虽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连身边的人也是陌生的,但听着身边之人悠长平和的呼吸声,锦娘惶恐的心平静了下来,累了一天,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锦娘如往常一样准时醒来,睁开眼,便看到身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宽阔光洁的额,浓长却又很有型的眉,长长的睫,有如两扇小翅一样在眼睑处闭下一线阴影,皮肤肌理细腻光滑,透着淡淡的晕红,唇并非常见的薄,而是丰润闪亮,像是涂了一层亮彩,很是…呃,诱人,锦娘吞了吞口水,这家伙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要是一醒来又看到自己这副狼样,肯定又有讽刺了。

忙收了色心,小心地站起绕过他下了床。

外面四儿和平儿两个听到屋里有动静,在门边敲了敲门,锦娘便扬声道:“进来吧。”却扬手将撩起的纱帐放了下来,突然心里就有种自私的想法,不想床上人那张魅惑众人的睡相被她以外的人看见,她被自己这想法吓到了,四儿掀了帘子进来时,就正好看到锦娘对着纱帐发呆。

“二少爷还未醒吗?”四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轻声问道。

锦娘这才回神,脸上还带着丝困惑,她摸不清刚才自己有那想法的动机是什么?仅仅好东西不想与人分享吗?

“没呢,什么时辰了?”新婚第二天得去给公婆敬茶,还要认亲,诺大个简亲王府,肯定有不少亲眷的,锦娘打起精神,让四儿帮她梳头发,一会她一定要用心地记人,以前在孙府因为有着这个身体以前十多年的记忆,所以人她来是认得全的,而这里完全是一个陌生环境,除了王爷和王妃,还有世子见过一两次外,其他人全是陌生的。

而且,这是比孙府还在富贵的大家族,规矩更大,稍有行差踏错,怕就会惹人闲言的。

平儿打了水来给锦娘净了面,又给她稍稍化了淡妆,点了红唇,四儿则给她梳了个凤髻,前额的刘海全都梳了上去,挽了个漂亮的髻,额前系上一根镶碎玉的银链,发中插了根凤钗,吊着步摇,既不华贵以不几俗,看着庄重里透着微微的俏皮,耳间戴上一副猫眼玉石吊坠,双手戴着一副羊脂玉镯。

时值冬季,天气渐冷,四儿给锦娘拿了套临嫁前刚做好的长袄,大红的缎面起暗纹底子,金线绣的碎梅花儿洒在两边,下摆开四襟,束腰,襟摆自然垂下,边襟滚金边,领扣上别一个黑色的宝石别针,喜庆又不太耀目,下面着一条红色罗裙,整个人看着娇美又端庄。

收拾停当,锦娘便看了眼床上还没有动静的某人,心里就有点急,看看沙漏,快卯时末了,总不能让长辈们等吧,难不成让自己一个人去?

正想着,外面有人在问:“二少爷,二少奶奶,可起了?”

锦娘便在屋里应了声。

外面便有两个丫头和一个中年婆子掀了帘子进来,那婆子一进来,先看了眼床上,见纱帐还垂着,不由微怔,却很快满脸笑意,上前几步给锦娘行礼。

“奴婢王氏给二少奶奶请安,二少奶奶长得可真美啊。”王氏长得很福态,四十多岁的样子,白晰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皱纹,打扮也很得体,后面跟着的两个丫环也是举止有度,穿着不俗,一看也是有头有脸的。

她们也同时给锦娘请安,个子高些的,长相秀气温婉的名唤珠儿,另一个个子稍矮,一双眼睛大而明亮,显得机灵可爱,神情也略显娇憨,名唤玉儿,她们两原是二少爷冷华庭的贴身丫环,每日服侍冷华庭起居饮食。

第五十七章

而那位王妈妈则是王妃身边的管事妈妈,也是府里有名的燕喜婆婆。

锦娘一听她是王妃身边的人,立即面色肃然,恭敬地请她入坐,又让秀姑拿了个大荷包,锦娘亲自塞到王妈妈手里,又打了两个荷包给珠儿和玉儿。

心里却活动开了,王妈妈是府里的燕喜婆婆,又是一早就过来了,是要…是要拿那床单?

二夫人在府里也曾教过她,新婚第二天,婆婆是会派燕喜婆婆来查验的,一是看两个新是否圆房,再则便是要看新娘是否为处儿,可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圆房嘛,这…这若真抛了那羞耻心告诉王妈妈事实,怕是王妃知道了也会不喜吧,同床却没有行那周公之礼,只能说明二少奶对新娶的娘子不满意,一个不被丈夫宠爱的新娘…在府里定是会糟白眼啊,锦娘一时难住了,有些幽怨地看向静静的纱帐。

王妈妈也有些为难,差不多要到辰时了,王妃要她过来拿那东西,可是二少爷还睡着没起啊,难道是前夜太过辛苦…但看二少奶奶却是精神得很啊…

坐了一会子,王妈妈有点坐不住了,为难地看了眼锦娘,锦娘讪笑着起了身,作势要去请冷华庭起床。

王妈妈却是先一步道:“既然二少爷没起,那我一会子再来,少奶奶可别误了前面的事啊。”说罢便笑着起身。

锦娘听了忙道:“那好啊,劳烦妈妈久等了,一会子二少爷起了,我就和爷一起去前面,您老放心吧,不会误了事的。”

王妈妈听锦娘说得好,便笑着将荷包塞进袖袋里,正要退了出去。

锦娘微松了口气,至少暂时过关了呀,又看向纱帐里,床上的人仍是纹丝不动,不由气恼,又不是猪,屋里这么多人说话也没看到醒来。

回头对珠儿玉儿两个一笑道:“我去请爷起来,你们两个帮着去看看,早膳好了没,早上我想清淡一些就好。”

珠儿玉儿两个便相视一眼,笑着退了出去。

锦娘一使眼色,四儿平儿加上秀姑,也都退出去了。

屋里便只剩下她和床上那仍是发出绵长呼吸的人。

锦娘抬脚几步便走到床前,一把撩起纱帐来,触目却是正是那双清亮美丽的眸子,黑玉般幽深,如孩童般无辜地看着她,让她满腔的怒火瞬间熄灭,要出口的话也变得迟疑起来。

“你…你要起床么?”锦娘不由在心里骂自己无用,明明是要找他算帐的,偏生被他的眼神迷住,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冷华庭耸了耸鼻子,惺松着睡眼,样子艳丽又魅惑,还有丝慵懒,说出的话却很是可恶:“娘子刚才气势汹汹的,是想质问为夫昨夜没与你洞房么?”

锦娘原被他那魅惑的样子弄得痴迷,一听他这话,是又气又羞,冲过去一把就掀了他的被子,吼道:“起床了,一会子要去敬茶呢,谁要跟你这妖孽洞房啊。”

冷华庭还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女子,竟然敢掀他的被子,骂他妖孽…不由嘴一瘪,黑亮的眸子立即水雾弥漫,如受惊的糜鹿般不知所措地看着锦娘,一副泫然欲滴的样子,红唇一张,轻呼道:“娘子,你…欺负我!”

锦娘听得一滞,正提醒自己不要被这厮的外表给迷惑了,外面就传来王妃的唤声:“锦娘,庭儿还没起吗?”

锦娘立即换了一副笑脸,温婉优雅地走到门口去给王妃开门,一掀帘子,王妃微笑着站在门外,身后跟着王妈妈,还有一个看似有身份的大丫头。

刚才被大美人冷华庭煞到,这会子又见到了美若天仙的王妃,锦娘感觉自己真的可以十顿不用吃饭了,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啊,视觉一再地受到冲击,自尊也被打击得成一片一片的了,偏还要挤出一个温婉的甜笑来,恭身对王妃行了礼,说道:“媳妇正要去给母妃和父王请安的,在服侍二爷请床呢,您竟亲自来了,这可真是折煞媳妇了。”

王妃笑着上下打量着锦娘,见她一身红穿得喜气,容貌也是娇俏可人,带着甜甜的笑容立在门面,举止大方得体,话也说得圆融,微点了点头道:“无事的,你才来,不知道庭儿的脾气,他有时爱闹点小别扭的,王爷和府里的亲眷们都到了,怕你叫不起他,我就过来了。”

锦娘听了就在心里感动得内牛满面,真是知子莫若母啊,那妖孽哪里就只一点小别扭,明明就是个绞股天津大麻花好不,别扭死了。

面上却是装出惊慌状:“哎呀,亲戚们都来了么?真是不好意思,让父王和亲戚们久等了,是媳妇的不是,娘,您等着,媳妇这就去请二爷起来。”却没虚伪地说冷华庭不别扭,很好的话,让王妃微微诧异,却也觉得这媳妇倒是实诚。

“不关你的事的,我去叫庭儿起来。”王妃笑着便往屋里走,王妈妈也很见机地跟了进去,锦娘心里就慌张了起来,看这架式定是等冷华庭一起来,就要查验被单了,怎么办?

忍不住眼往床上瞟,却见床上那个扯了被子往身上一裹,在被子里咕嘟道:“我不起,就不起。”一副耍赖撒娇的样子,不由惊得瞪大了眼,原来这厮不止会在自己面前装小孩,就是在王妃面前也这样,还…有过之无不及!

王妃急了,几步走到床前,温柔地哄道:“小庭乖,今天是新媳妇进门的第一天,得去敬茶认亲,一大堆子亲戚都在厅里等着呢,你不去,人家会怪新媳妇不懂事的,就起了今儿早,明儿就由得你睡了,啊。”

被子里面的人听了拱了拱,嗡声嗡气地道:“不起,当我不知道呢,你们就是想我起了后,来查功课。”

锦娘听得莫名其妙,查功课?啥功课?

王妃听了却是有些尴尬,扯了扯被子哄道:“小庭,娘没骗你,前面确实是来了好多客,你奶奶,二叔三叔,还有几个叔公,婶婶、祖奶奶几个,都在前院等着呢。”

床上的人一听,猛地掀了被子坐了起来,一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王妃,撒娇道:“那不许查功课。”

王妃听了便笑,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不查,不过,小庭告诉娘,你昨晚…做了功课没?”

“没有。”回答得很干脆,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锦娘听他们母子那话里的意思,似乎那功课会是…不由羞红了脸。

王妃一见这情形就有些诧异了,自家儿子不懂人事,媳妇看来是懂的,怎么会…没做?

“为什么?不是派了燕喜妈妈教过你了吗?还…还给你看了书!”

冷华庭一听就低了头,脸色羞红,怯怯地抬头,水雾般的眼睛委屈地看着王妃,半响才憋出一句话:“娘,小庭…小庭不喜欢脱衣服,脱光衣服…好羞人。”声音越说越细,后面几不可闻,话还没说完又在扯被子,想要拿被子蒙头。

锦娘却是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厮装小孩的本事快炉火纯青了,也亏他想得出这个理由来,不过,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至少,这样王妃就不会认为没有圆房是因为他不待见自己,只是他心性没有成熟,不通人事而已,自己儿子有问题,王妃只会把事情压下,不会说出去,算是解了她燃眉之急了。

王妃听了果然一脸的愕然和无奈,扯住冷华庭的被子,哄道:“那算了,反正日子长着呢,娘知道了,不让人查了就是,快快起吧,一会子亲戚们等久了会说媳妇不贤惠的。”

冷华庭听了立即就起了床,明亮的凤眼纯纯的看向锦娘,说道:“哦,那小庭起床了,娘子是贤惠的,小庭喜欢和娘子睡觉。”

那话一出,锦娘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什么叫喜欢和自己睡觉?这厮竟然能将如此暖昧的事情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不瑕想都不行,偏偏他还一副清纯无辜的样子,让有暇想的人觉得暇想是对他的亵渎!

儿子喜欢媳妇就好,王妃总算放了心,反正日子还长,媳妇年纪也小,这几年怕也难怀上,让他们慢慢来就好了。

王妃满意地带着王妃和贴身的丫环走了。

锦娘认命地去服侍冷华庭起床,冷华庭却看着她似笑非笑,很顺从地让锦娘帮她穿衣,却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娘子,你可喜欢和我睡觉?”

锦娘手一僵,立即被他气得憋红了脸,刚要骂他无耻,他却突然捉住了她的手,将她猛一扯进怀里,就势往床上一滚便压住了她。

“昨晚的功课没做,娘子似乎很高兴。”

他将她压在身下,墨玉般的凤眸里带着丝侵略和讥笑,温热地气息扑在她脖子上,痒痒麻麻,便像有条虫子在心坎上爬似的,那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离得如此之近,锦娘一时忘了生气,忘了反抗,更忘了回答,呆呆地看着他,脑子里昏溃成了团。

他又将脸逼近,笔挺的鼻子在她的鼻尖上蹭了蹭,一张嘴,咬了锦娘一口。

一阵刺痛让锦娘惊醒,嘴里还带了丝咸咸的血腥味,不由火大,伸手便去捶他,张口就骂:“混…”他却用手按住了她的唇,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来:“妖孽这个称呼是我的底线,不许再给冠上别的名字。”

说罢,手一松,放了锦娘,从床上弹座起来,对外头喊了一声:“人呢?”

门外的珠儿和玉儿立即走了进来,恭谨地服侍他穿衣,净面。

锦娘气得都要炸了,却只能生生忍住,因为某人又是一副单纯无辜地样子看着她,而他的下人们对他更是呵护备至,看见锦娘瞪眼看二少爷,珠儿玉儿的眼神就有些冷,难不成少奶奶也嫌弃二少爷?

锦娘只好忍住气,敛了脸上的怒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出了内屋。

却一个人走到穿堂里去,对着窗子,拼命做着深呼吸。

秀姑见了便悄悄地走近她,见她脸有异样,便劝道:“两口子过日子就是这么回事,总有个不如意的,你才进门呢,不了解爷的脾气也是有的,做娘子的,就得事事让着爷们,日子久了,习惯了就好。”

锦娘听了越发的心烦,她是有着现代思想的人,让她以夫为天根本就不可能,但离府出走吗?更难,这个社会对女人太过苛刻,女人尤其是和离或被休弃的女人很难有生存的空间。

想想又觉得自己无用,刚到一个新环境,受了一点子气就打退堂鼓,不是说好了要抡圆了活么?那就要努力在这里活出名堂来,再难又如何,多了几千年的文化沉淀,总要有一些优势吧,锦娘悄悄在心里握拳,死妖孽,总有一天我要收拾你。

终于冷华庭收拾妥当,被珠儿推出房门。

锦娘平复心情,自穿堂里进了正屋,便见冷华庭一身红袍,头戴紫色玉冠,长发束在头顶,发尾编成了发辫坠上丝玉,衬得整个人更加艳丽,锦娘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别花痴,别花痴啊,多看看,看看就习惯了,看久了就会审美疲劳,熟视无睹就好。

脸上挂上淡淡的微笑,像刚才根本就没有生过气一样,优雅地走近冷华庭:“相公,是用了早膳再去,还是现在就去?”

冷华庭眼里挟了丝促狭地笑,抬眼看她:“我听娘子的。”

丫丫的,又把球踢给自己,不让你吃,会有人说我不关心你身体,让你吃前面又一大堆人在等,锦娘在心里腹诽他一万遍,脸上却露出为难之色,“相公,你看,母妃才来说了,前面长辈们都等着呢,咱们去太晚了也不好,不如,这些东西都让四儿几个给热着,回来再吃好吗?”

冷华庭歪头想了想,撇撇嘴道:“好吧。”一两眼却直瞅着摆在几上的粥点。

锦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随手端了盘点心递给他:“那边走边吃吧。”说罢拈了块桂花糕,不由分说地塞进他嘴里。

冷华庭猝不及防被她将嘴巴塞住,也不恼怒,慢慢地吃了起来,外面冷谦听到动静,闪身进来,看了眼锦娘,问冷华庭:“少爷,是去槐园?”

冷华庭包着嘴点了点头,冷谦便将他连人带椅抱到屋外,锦娘正要放下手里点心盘子,就听他说道:“娘子,我还要。”

锦娘听得又是一滞,丫丫的,为毛一句很普通的话总能让他说得暖昧死人呢?

红着脸追了过去,拿起一块点心赶紧塞住他的嘴,轮椅在简亲王府园子里慢慢的走着,这天早上,简亲王府就有了一道特殊的风景,冷峻的冷谦推着二少爷在园子里走,而新进门的二少奶奶便端着盘点心,小心地喂着二少爷,走到王妃院里时,正好一盘点吃完。

锦娘随手将盘子递给跟过来的秀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