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贵听了眉头皱了起来,低声道:“你小点子声,这还没出夫人的院子呢,你那兄长是个什么德性你又不是不清楚,他那样的人进了夫人的铺子,怎么靠得住,那样爱赌,我事又多,一个不小心,让他将铺子里的货都拿去赌了,我怎么跟夫人交待去。”

绿柳听着便是气,跟在喜贵身后一路骂骂咧咧的走了。

秀姑等喜贵和绿柳一走,便对锦娘和王妃行了一礼道:“王妃,夫人,奴婢有事想求。”

锦娘心中了然,看来,秀姑也是不喜绿柳了,但这事还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好,毕竟秀姑才是喜贵的娘。

“秀姑,你我是什么关系,用得着如此客套么?你有话仅管开口就是。”

“奴婢请夫人再不要提那认义兄的事情,那绿柳不是什么好人,奴婢不喜她,想给喜贵找个真心实意过日子,又不嫌弃我家喜贵是奴才份的人做儿媳妇,奴婢如今想通了,这儿媳妇能不能干倒在其次,人品好才是最重要的,喜贵太过老实厚道,奴婢不想找个母老虎压着他。”秀姑听了便坦然地对锦娘说道。

王妃听了不由高看了秀姑一眼,没想到秀姑还有这等胸襟,无论是谁,若是能得主子青睐,有机会由奴才升为主子,都会喜不自胜的,难得秀姑有那平常心,不但不钻机讨巧,往那上面死靠,反倒淡泊得很,嗯,真是个好人呢。心里倒是更想要将秀姑的身份提一提了。

锦娘听了也很是高兴,秀姑那意思她很明白,并非是不愿意喜贵成为自己的义兄,而是不想认得太早,让那些心思不纯的,为着这身份来上杆子的巴结,想成为喜贵的老婆,她是在认真的挑媳妇呢。

“秀姑,那认义兄之事我迟早是要办的,不过,我也听你的,先不急,等你给喜贵找着合意的了,我再办就是,绿柳嘛,将她送到乡下庄子去就是。”说着又顿了顿,对一旁的张妈妈道:“妈妈,这事烦劳您,将她送到远一些的庄子里吧,给她在那边配个庄户人家算了,若是她还不安份,那就卖了吧。”

却说冷华庭和王爷,一大早便去上朝,在宫门外等门时,碰到了冷华堂,他正与裕亲王,和亲王几个站在一起,礼貌地打着招呼,见王爷和冷华庭自马车上下来,也没过来给王爷行礼,只是淡淡地瞄了一眼,便继续与裕亲王说着话。

裕亲王上回犯了事,被太子押回了京城,但皇上只是斥责了他几句,罚了他一些奉银,罚得他不痛不痒的,只是个意思,给太子一些面子而已,这事冷华庭回来知道后,心下更是坚定了要与皇上好生周旋的心思,皇上的眼里只有利益,没有道理,他也无需跟皇上讲理。

裕亲王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冷华庭,嘴角就带了讥诮,对冷华堂似乎说了些什么,让冷华堂眼睛都亮了,立即给裕亲王躬身行礼。

宫门打开,如今冷谦不在,一般的暗卫又不得进宫跟着上朝,所以,王爷便亲自大后面推着冷华庭。

一路上,有官员给王爷行礼问好,但也有不少人嘲弄地看着冷华庭,窃窃私语,大锦朝可是最讲究礼仪规整的,身有残疾之人少能入朝为官,虽说这简亲王二公子才华出众,真的在基地上干出了一番事情,但是,由四品立即升为二品,已然是皇上圣恩了,如今再坐个轮椅上朝,看着还真是刺眼得很,不就是找了个好媳妇么?靠着女人上位的残疾,很多人心里是存着不屑的。

皇上高坐于龙椅之上,威严地看着朝堂之上一众的文武大臣,简亲王从容地将冷华庭推到了前殿,在央集令后面的位置上停下,自己归位到亲王这一队站好。

群臣见礼后,皇上脸带微笑地看着冷华庭道:“冷卿,江南之行,功不可没啊,朕命你为中书令,以后,你便要经常进宫来,为朕分忧才是。”

对冷华庭的任命,旨意是直接下到江南的,很多大臣并不知晓,如今骤然听皇上提起,一时都惊讶得瞪大了眼,怪不得冷华庭穿了身二品服侍,原来如此,皇上也太看重这个残疾之人了吧。

而冷华堂更是嫉恨,自己活动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混个四品,如今小庭自江南一回,便成了正二品,而且挤身到上书房大臣一员里去了,这让他如何不气?

“皇上,臣有话说。”和亲王早就看简亲王府不顺眼,世子在江南一败涂地的回来,任何好处没捞着,反而暴露了很多掩在底下的东西,如今太子已然不再对他亲厚,这一切,他都怪罪于冷华庭夫妻身上,这会子听皇上说要让冷华庭经常出入上书房,他便冷笑着出列。

“哦,和亲王有何话说?”皇上的语气淡淡的。

“禀皇上,上书房内,太子和各王子都有站立与皇上奏对,除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大人,很少有人能坐着,莫非冷大人的身份比之太子和皇子们都要尊贵么?哪有臣坐着,太子站着的道理?”

和亲王这话说得可算是刻薄,很不厚道,但百官听了又觉得很有道理,太子是君,冷华庭是臣,没有君立而臣坐的道理,是残疾又如何,你没那好身板,就不要出来现眼就是了啊。

皇上听了眉头微挑,却道:“冷卿又非存心对太子和皇子们不敬,他不是身有残疾么?和亲王,你此言没有道理啊。”

一旁的太子也出列道:“父皇,华庭自小便很是敬重儿臣,为人臣子,在乎心,不在乎形,何况,他身残志坚,此次江南之行,若非华庭一力主事,那基地便会成为一堆废铁,满朝文武身体健全的倒是不少,同去的四位世子个个身材挺拨伟岸,那又如何?全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哪里就比得过残腿的华庭了?”

太子的语气很是严肃,矛头直指冷华堂几人,江南之行的大致情况大臣们也都清楚了,太子所言非虚,人家身残有本事,你们又能拿他如何?

冷华庭冷冷地听完和亲王的话,脸上带着一丝嘲讽,却是默默的,并未做声,如今听太子护他,他倒是笑了,一拱手,给皇上行了一礼道:“臣此番上朝,一是感谢圣恩对臣的眷顾,二是差事办完,上朝述职,三嘛,便是来辞官的,臣身有残疾,确实不宜进上书房,请皇上收回成命!”

此言不止是太子,就是整个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听得震住,能进上书房位极人臣,这是很多男人一生的梦想,冷华庭年纪轻轻便得此殊荣,他却轻言放弃,这让别人如何能理解?

皇上听了也是皱了眉,沉着脸道:“华庭啊,此事不可戏言,朕也是看出你的才能,才会特意地提拨你,你怎能如此不知好歹呢?难不成,你不想为国出力,为朕分忧?”

“回皇上,臣简亲王府子孙,世代为皇上效忠,为大锦王朝出力,那是臣之本份,但臣进上书房争议太大,臣不想皇上为难,故而请辞。”冷华庭微眯了眼,郑重地对皇上说道。

皇上是故意给他一个镜花水月般的奖赏,看着华丽诱人,其实,一点实用也没有,中书令是要听从央集令的,而央集令却是由裕亲王担着,自己上了任,还不得事事由裕亲王制肘?

再一就是,皇上这明明就先给你个大大的画饼,让你得了好处,不得不替他办事,真要授了,指不定就会有个让他为难的指令颁下,让他拒绝不得,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封赏,还是不要也罢。

第一百五十章

“华庭此言差矣,你才华横溢,文武双会。江南的差事,你办得很好,朕很满意,而且,你给太子提的几条治国之策也很得朕心,这么些年来,大锦偏安一偶,小富即安,众大臣们一味抱成守旧,不思进取,以致被个西边小国年年威协,大锦的颜面何在,圣祖爷的颜面何在?再不振兴,朕怎么对起得列祖列宗创下的这份基业?华庭,你不要管别人怎么看你,这个中书令,你不可以辞,你也是皇族子孙,为国分忧是你的责任和义务。那推辞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朕不想听到。”

皇上严肃地对冷华庭说道,皇上的这一番话可是将朝堂内大多大臣全都斥责到了,他们听得头都垂了下去,一个个都不敢抬头,生怕自己就是那个抱成守旧的一员,自然更不敢再说什么冷华庭身有残疾,进上书房有损皇子威严的话来。

而冷华庭也被皇上堵住了嘴,不能再辞,他皱了皱眉,抬眼看了简亲王爷一眼,只见王爷神色平静,似乎很愿意他进上书房,冷华庭很是不解,来的路上便与王爷提过这事,王爷也赞成他的做法,怎么这会子又改了主意了呢?

见冷华庭不再硬辞,皇上便不再在此事上纠缠,默了默才道:“华庭,朕听太子说,你提议组建商队,由陆路去周边国,朕认为你这提议很好,很及时,正打算与大臣们商议商议,看如何组建才好,大锦以往只将商队下南洋,虽然也赚了不少钱,但却周期太长,资金周转困难,不发生大灾还好,一但有大灾发生,国库便会捉襟见肘,若再有战事,国家就会陷入危机。所以,朕决定尽快将陆上行商商队组建起来。各位卿家有何建议,可以提出朝议。”

冷华庭一听,立即明白了皇上非得要他当那劳什子中书令地深意了,自己曾经跟太子提过,这个商队必须由自己来组建,不然便不为朝庭兴建新的基地,那时,太子是应下了的,如今皇上在封了自己上书房大臣以后再将此事提出朝议,分明就是想要反悔,拿上书房大臣的位子来困住自己的手脚…皇上,打的好算盘啊。

果然,此一提议一出,大臣们便像炸了锅一样,纷纷议论了起来,冷华庭没有参与朝议,也懒得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是看了太子一眼,太子神情有些尴尬和无奈,对他苦笑了一下,示意自己也没有办法。

冷华庭也不急,就静静地坐在朝堂上,等待着朝议的结果,果然,众大臣对建商队反对的居少,也充份分析了组建商队对大锦的好处,最后,主持人选上,大家有了争议。

荣亲王与宁王举荐和亲王世子,而裕亲王和张太师几个则是一力推举简亲王世子冷华堂,自始至终无一人提过冷华庭的名字。

冷华庭冷笑地看他们几派争论着,静静的等着皇上的最终结果,皇上心中一定早就有了人选,所谓的朝议不过是走走形势,做给大家看,更是做给自己看的。

果然,没多久,皇上似乎听得不耐烦了,伸手下大一压,朝堂中立即静了下来,皇上看向太子,问道:“太子,你且说说,这个行商大臣要由谁来担任最为合适。”

冷华庭听了也默默地看向太子,太子唇边的苦笑更深,皇上的意思他自然早就明白,虽然反对过,但没有用,而自己又许诺过小庭,这个商队由他来组建得管理,如今他像个被夹在火炉中间,两边都不想得罪,但又不得不得罪一方,这让太子很是苦脑和无奈,皇上,是故意将自己放在火上烤呢。

一躬身,太子行了一礼道:“回父皇,儿臣觉得列位臣工提出来的人选都很不错,都是大锦朝的青年俊才,也都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但是,儿子还是觉得,此事由简亲王来主持是为最佳,王叔正值壮年,精明强干,又对基地上的产出能力最为熟悉,所以,儿臣举荐简亲王叔。”

太子的话让冷华庭和皇上同时一怔,冷华庭唇边笑意更深,没想到,太子还真会和稀泥,想了这么一出,两边都没有得罪,这个中庸倒是取得很得当,让皇上和冷华庭都说不出什么话来,也怪不到他头上去。

皇上听了微笑着点了点头,看不出半点不豫,眼神却很犀利扫了太子一眼,太子脸色沉静淡定,丝毫不为皇上的眼神所动。

“众位臣工以为,太子所言如何?”皇上不动声色地问道。

“皇上,父王年纪大了,又是大病初愈,身子大不如从前,已经不适合远途奔波了,所以,臣以为,皇上还是另选的好。”冷华庭不等他人开口,便率先说道。

皇上听得一怔,他巴不得有人反对太子的提议,但怎么也没想到是冷华庭最先开的口,就是裕亲王与荣亲王几个也觉得有些诧异,太子方才提议简亲王,其实确实也算得上是最佳的人选,他们几个还不能以反驳,这下好了,简亲王的儿子率先反对了,他们只须附议就成。

“那朕就下旨,此次的行商大臣由简亲王的儿子,世子冷华…”皇上正在宣布最后决定,冷华庭突然又道:“谢皇上,臣愿担当此次行商大臣之职。”

皇上听得一怔,沉了脸看冷华庭,自己哪里说的是他了,这小子怎么连自己的话也敢打断,真的太过放肆了。

但皇上如今并不愿意对冷华庭太过苛责,便笑着对冷华庭道,“华庭,你听错了,朕说的,此次行商大臣之职由简亲王世子担当,并不是你。”

其实列位大臣都明白,皇上说的确实是世子冷华堂,冷华庭才被任命为上书房大臣,竟然又要抢这行商大臣之职,而且,是与他的兄长,世子冷华堂抢,这也太不厚道了,亲兄弟,要斗也回家斗,不要当着外人的面嘛,看来,简亲王府内也是水深得很啊。

而裕亲王与荣亲王几个却是斜睨着冷华庭,嘴角带着讥诮,一个残疾,再有本事,也最多只能与孙膑一样,在家里写写兵法什么的,真要实干,身体差了可不行,行商可比不得在基地里修修设备,管管生产,动动口就行了,这可是要行万里路,在各国之间周游的,摊着一双腿,怎么能行?

冷华庭对旁人的讥笑置若罔闻,手一揖,对皇上道:“皇上,简亲王世子之位应该易人而定了,华庭才是简亲王嫡子,历来世子之位立嫡不立庶,此乃祖制早有规定的,臣被无辜夺去世子之位七年之久,今日于朝堂之上,臣要求皇上还臣一个公道。”

此一如一记重雷击于朝堂之上,整个朝堂顿时哗然,谁也没想到,时了隔七年,世子之位早就易主之后,冷华庭会在朝堂之上明着对皇上提出夺嫡之言。

简亲王的两个儿子已闹翻了么?很多大臣听了便带着看笑话的神情,等着好戏开锣。

皇上也是听得震惊,当年冷华庭的世子之位可是皇上亲自下旨夺去的,这会子这小子竟然当众要求还他公道,什么公道?是指责自己当年糊涂,夺了他世子之位承了怨恨么?

皇上就是有再好的涵养,这会子也沉了脸,冷冷地看向简亲王:“简亲王,这是什么意思。”

一直没有说话的简亲王爷听了这话此时大步出列,对皇上躬身行礼道:“回皇上,臣恳请皇上将世子之位还与臣嫡子华庭,此乃祖宗之法,臣不敢有违。”

“父王,你好狠的心,儿子做错了什么,您要无缘无故夺儿子的爵位,您不能偏心至此,我也是您的儿子啊。”冷华堂没想到王爷真的如此无情,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就要夺了自己的世子之位。

太子也是听得心惊,以小庭和锦娘的本事,一个小小的亲王世子之位他们夫妻应该不会看在眼里才是,可是,今儿个小庭怎么会突然就提出这事了,华堂确实人品太差,但他毕竟是小枚的丈夫,小枚嫁他已然委屈,若再连个世子妃的位置也没有了,叫小枚情何以堪…

“父皇,此事得从长计议啊。”太子急忙对皇上说道。

而裕亲王更是被震惊得无以复加,他慌乱地看向简亲王,只怕上回自己在山洞里的一番挑拨真起了作用,简亲王可能以为华堂真是老二的儿子呢,原是想气死这个家伙的,没想到,如今人没气死,倒闹出这样一桩事来了。

他从心底里还是不愿意冷华堂的世子之位被夺去的…

“畜牲,你对本王做过什么,你以为,你忘了么?本王没有失忆,一醒来,便会都记起来了。”王爷当众喝斥冷华堂道。

“父王,请不要冤枉儿子,儿子知道你的心里只喜小庭,但也不能因为疼爱他而污陷儿子,您说儿子对您做过大逆不道的事,可有证据?你不能为了一个儿子而毁了另一个儿子的前程啊。”冷华堂伤心欲绝地看着简亲王,卟通一下跪了下来,凄苦地看向简亲王。

很多大臣听了也为之侧目,早就听说简亲王甚是偏心,对那个长得如妖孽一般美艳的嫡子爱若珍宝,对世子冷华堂倒是冷淡得紧,如今看来,不止是冷淡了,而是狠绝,虎毒不食子啊,嫡子已然是上书房大臣了,又管着江南基地,手掌大锦行政和经济两在权,还要夺那世子之位作甚,就不能留一口饭给大儿子吃么?

一时间,朝堂里又议论纷纷了,太子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冷华庭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庭,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你何苦逼他太甚?”

“七年前,可没有人肯给臣留一线,若非臣命大,早化成一堆白骨了,臣不过是拿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试问殿下,臣哪里错了?”冷华庭淡淡地抬眸看着太子,认真地说道。

“华庭啊,当年朕免你世子之位实非得已,你…突然身染怪疾,久治不愈,以致双脚残疾,至未能站起,碍于皇家颜面,你简亲王又是亲王之中最为尊贵的一支,怎么能让一个身有残疾之人继承亲王爵位呢?”皇上脸上带着伤感,似乎当年他也是非常痛心和情非得已的,让大臣们听了也深为赞同。

一时就人有劝起简亲王来,有人说简亲王偏心,有人说简亲王太过份,也有人说,儿子嘛,就算犯了错,多教育就是,做父亲的,不能做得太狠等等,简亲王只是黑沉着一张脸站着,并不做任何解释,也不回答任何人的话。

冷华庭听了皇上所言,便问道:“启禀皇上,依您方才所言,若臣并非残疾,是否就要还臣世子之位?”

皇上听得一怔,下意识地就看向冷华庭的双腿,不答反问道:“华庭,莫非你的腿能走了?”

冷华庭也没有回答,只是痛苦的看了自己的双腿一眼,嘴角抿得紧紧的,那副样子便像很是痛恨自己那双脚一样,看着皇上的眼里,但是认为他的脚并没有好,所以,皇上也松了一口气。

却听冷华庭又追问道:“臣想知道,是不是,臣的腿没有残疾,世子之位就要还给臣了呢?”

皇上抬眼看着冷华庭,见他丰润的嘴唇微微厥起,幽深黑亮的观眸雾朦胧,那样子,仿佛是受了委屈,想在大人面前讨个公道的孩子,他不由点了头道:“是的,若你不是残疾,自然当年也不会免了你的世子之位,可是,如今你大哥已经承了爵,进了皇家玉碟,他又并没有犯过大错,不能随便再又夺了他的世子之位,朕无可奈何才对你如此,难道又要在华堂身上做同样的事,又让他也受伤害么?”

皇上的话说得情真意切,跪在地上的冷华堂立即对着皇上连连磕头,三呼万岁。

冷华庭见了便鄙夷地看了冷华堂一眼,又追问了皇上一句:“请问陛下,那若是他杀父弑母,残害亲兄弟,是否就能免除他的世子之位?”

皇上听得怔住,不由看向地上的冷华堂,方才简亲王的话他也听清楚了,难道此子真的品性如此之坏?竟然会对简亲王下毒手?不过…简亲王府如今越发的强大了,依太子所言,那孙锦娘就如当年的叶姑娘再世,本事只强不弱,提的那些治国治兵的国策,都是闹所未闻,却又实际可行,那样的人才却不是在皇家,而是去了简亲王府…这个历代帝王都存有介心的亲王家…简亲王府还是乱一些的好啊。

皇上御下,是即要用,又要打,还要打得臣工心服口服,甘心为他所用。

冷华堂不是说没有证据吗?若真有证据,简亲王早就写了折子递上来了,又怎么会一直缄默,只在冷华庭提出来之后,再来开口…

如今,当着一众臣工的面,冷华庭又问得不是没有道理,皇上不得不作出回答,加之也料定冷华庭只是在假设,在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如是便应道:“那是自然,若世子做下此等丧心病狂之事,不止是要免了他的世子之位,还要按律法严惩不怠。”

“那好,臣可是将陛下之言全都记下了,将来,臣若凭着本事封得爵位,也知道要如何对待自己的儿子了,谢陛下解惑。”冷华庭出人意料的对皇上一拱手说道。

皇上听了暗松一口气,还真怕这小子能拿出证据来,依太子所言,皇上认为他们两口子都不是善茬,既聪明,又机警,只是缺了圆融,若是真的能一心一意为朝庭办事,不生异心,那倒真是一对难得的人才啊。

地上的冷华堂也听着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弑母,但却是杀过父亲的,王爷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据,只是被他强词掩过,但不代表小庭就没有找到其他证据啊,他可是在小庭和锦娘面前,栽了好几次跟头的。

冷华庭冷厉地看着趴在地上如狗一样的装可怜的冷华堂,突然扬起他那淳厚好听的声音:“陛下,世子之位是否当传亲生儿子,当没有亲生儿子时,才传侄子?如果不是自己亲生,是否就不能继承爵位?”

冷华庭一副好奇新鲜的模样,这样的话问得很是幼稚,让满堂文武,包括太子和皇上在内都笑来起来,皇上又好气又好笑道:“那是自然,有谁亲子在,会将爵位传给外人的道理,虽说世子传给谁得由朕首肯,但说穿来,还是你各位王爵的家事,总要依着伦理道德而定的。”

冷华庭得了郑重地给皇上又行了一礼道:“谢陛下,臣明白了。”

裕亲王听到此处,高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一拱手,对皇上道:“陛下,这行商大臣的应该定下来了吧。简亲王府的家事,也无需一再地在朝堂上争论了,早些定下人选,早就开始着手,如今西凉人逼近边关,战事一触即发,南下商队至少得有三个月才能回来,而且,最怕就是海上气候变化会阻了商队的行程,如今,已经在等米上锅了啊,再不开辟新的财路,朝庭可就真的会连军晌都发不出的。”

裕亲王这一番话可不是危言耸听,孙大将军已经上了前线快一个月了,传来的军讯是,边关形势一日紧似一日,大锦虽有几十万雄兵,刚吃嚼都是一笔很大的费用,光国内税收,根本就不够塞牙的,确实要尽快执行新的策略了。

说完,又亲切地看向冷华庭,小声对他言道:“华庭啊,朕是照顾你的身子,你的腿不适合在外奔波,好在这还是属于你简亲王府,世子可是将来的简亲王爷,也算得上是肥水没流外人田了,朕可是对你简亲王府照顾有加啊。哈哈哈!”

冷华庭听得嘴角带了一丝讥诮,淡淡地对皇上道:“组建商队原就由臣和臣妻提出来的,皇上却将行商大臣一职交给一个外人,让臣很是齿寒,臣再三请自荐,请将那行商大臣之职授予臣。”

皇上听得眉头皱了起来,这个冷华庭还真是别扭,里子面子都给他了,一回便升了他一个别人做梦一辈子也难得到的官位,他却一再地反对自己已经公布的决定,当自己是纸糊的皇帝么?才建了寸功就知道居功自傲,目中无人了?

“华庭,不可放肆,朕念在你年轻不懂事,且原谅你这一次,若再质疑朕之决定,朕定不轻饶。”皇上眼神锐利如刀,直射向冷华庭,声音也冰寒威严,熟悉他的都知道,龙颜已然震怒了。

但冷华庭不以为然,仍是拱手说道:“臣请皇上将行商大臣一职授予臣。”

皇上气得霍的一下自龙椅上站了起来,指着冷华庭道:“你当朕舍不得治你么?你不要太过持才傲物了,冷华庭,这天下是朕的,你只是朕的臣子,你若再无理取闹,朕…”

太子在一旁急得不行了,他早就知道小庭是个倔性子,也曾经劝过皇上,让小庭担任那行商大臣算了,反正他也只是做个总指挥,哪里要他亲自奔波的道理,再说了,小庭腿脚虽然不便,但一身功夫出神入化,又擅骑马,何况,还有马车不是,江南一行他不也做得很好么?父皇总是逢人都人防三分,对臣工从来都不会放心的去用,又怎么真正能收复臣工的忠心?

看皇上真的发怒,他忙在一旁劝道:“父皇息怒,小庭他只是一时冲动,小庭自小就是个别扭的性子,父皇千万不要和他治气,不值当的。”太子也是没有法子的,只能打亲情牌,小庭小时候还是很得皇上喜欢的,希望皇上看着旧情上,不要太过责罚小庭。

其实皇上说的时候便顿了一顿,为的就是等人来劝自己,找个台阶下,冷华庭夫妇对大锦的重要性,他哪里不知,只是…若生产是他两口子包圆了,销售再让他们夫妻主持,那将来谁还能撑控他们?

大锦朝的经济命脉全掐在他夫妻手上,再加上与邻国行商时,建立的情报信息网络,那他们的力量会壮大到无人能抵的地步,而且,他们还练了兵,若要谋反,那是轻而易举啊。

皇上左思右想,拿不出两全的法子来,一拂袖,冷冷地丢了一句:“此事容后再议,退朝。”竟是起身走了。

满朝文武大臣顿时面面相觑,向来威严冷峻的皇上竟然真的没有处罚冷华庭,反倒退了一步,一时间,大家又议论纷纷了起来,太子大手一挥道:“退朝吧,不要在此议论了。”

回到马车里,简亲王看着冷华庭很是不解,“庭儿,爹爹以为你会当朝站起来呢,他们一个一个地骂你是残废,爹爹听着就窝火。总是拿你这残疾说事,真是令人讨厌。”

“爹爹,皇上对我如此心疑,我若再站起来,他怕是更加不信任我了,再者,就算我站起来,这会子想夺回世子之位也难,最重要的是找到他犯罪的证据,到时候,皇上今儿当着满朝文大臣说的话就不能不兑现了。”冷华庭胸有成竹地说道。

如今他一点都不急,与皇上之间的对抗还真是个开始,皇上现在还没有到最危机的时候,所以,还在想着法子打压自己,真到了西凉已经开战的时候,皇上就会求上门来了的,到那时,才是真正与皇上谈条件的时候。

当务之急,当然是先将与冷华堂的恩怨解决掉了才是。

却说冷华堂,明明差一点就得到了那行商大臣之位的,没想到,小庭的一力阻止,皇上竟然真的就妥协了,还是因为那基地上的事情,若自己也有那本事去管理基地,皇上就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了。

不过,小庭后来又说什么…不是亲生儿子的话来,他是说自己么?自己怎么会不是王爷的儿子?他是恶意中伤还是真的其事?以王爷对待自己的态度来看,还真的不像亲生父亲所为,莫非…不,不可能,王爷只是偏心而已。

但是,他如今也像惊弓之鸟了,疑心一起,便再难放下,一回王府,他便去了后院,刘姨娘被打入了浣洗房,他因着忙,还没有去看过她呢。

刘姨娘被脱下了锦衣,穿着粗布衣服,正被几个粗使婆子逼着在洗衣服,她自小就是锦衣玉食地过着,哪里做过如此粗重的活?还没洗几件衣服,娇嫩的双手就被磨破了皮,刺骨的冰水冻得她忘了疼痛,心中的焦虑更是让她坐立难安,如小火慢煎,熬得她快要窒息过去。

冷华堂好不容易才找到刘姨娘,见两个婆子正对刘姨娘粗声粗气的喝斥着,不由大怒,走过去便一人甩了一巴掌,骂道:“大胆奴才,竟然敢对本世子的亲娘无礼。”

那两婆子被打得晕头转向,定下神来看是世子来了,吓得调头就跑,一个就机灵地去向锦娘报信了。

刘姨娘一见儿子终于回来了,又喜又悲,凝视着儿子那英俊的脸,眼泪止不住的就往下掉,颤着手伸出来,半天都无法触摸到冷华堂的脸。

冷华堂心中一酸,将刘姨娘揽进怀里,哽着声道:“娘,他们怎敢真的如此待您?”

刘姨娘只是哭,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要如何说,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敢说。

“娘,儿子带您回去,回儿子的院子里去,我看哪个敢到我院中要人,儿子好歹世子之位还在,又是四品官员,难道护着自己娘亲的本事都没有么?”冷华堂也是在朝中受了太大的憋屈,这会子越发愤懑了,只想要找个地方发泄一下才好。

他揽着刘姨娘就往回走,刘姨娘也觉得浣洗院里人太多,不是说话的地方,也就没有挣扎,跟着冷华堂回了世子院。

上官枚正坐在屋里看书,看到冷华堂怒气冲冲地带了刘姨娘进来,她眼神一黯,一大早,锦娘和王妃到过刘姨娘院里的事情她也听说了,虽然她也觉得锦娘对刘姨娘做得太过了,但是,听那报信之人说,姨娘好像曾经做过很对不起王妃的事情,锦娘也只是给王妃出气罢了。

刘姨娘的品性,上官枚如今是看得清清楚楚,这种事情,她不好管,也管不了,当家的是王妃,王妃愿意纵着锦娘,自己也没法子。

“娘子,你好歹也是个世子妃,怎么眼看着娘受如此欺凌,都不闻不问呢?”冷华堂果然冲着上官枚吼道。

刘姨娘一听,忙捂住冷华堂的嘴道:“堂儿,不怪枚儿的事,她…帮过娘了,是那孙锦娘太过嚣张,枚儿也是没有法子。”

冷华堂听了稍稍缓了脸,但仍是狠狠地瞪了上官枚一眼,揽着刘姨娘进了屋。

上官枚默默地起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着侍画几个去打了热水给刘姨娘梳洗,又让小厨房炖些补品给刘姨娘,自己拿了套轻软的罗衣跟着进了里屋。

冷华堂正给刘姨娘擦着泪水,见上官枚进来,脸色仍是不太好看,上官枚默默地将衣服放下,对刘姨娘道:“姨娘,争了一辈子了,服个软吧,何必呢,若是争得赢,早赢了,到了这时候,您还是安分一点的好。”

冷华堂听得大怒,霍地站起来,怒视着上官枚道:“你这是跟婆婆说话的态度吗?你出去,出去。”

上官枚忍着心里的酸楚,默默地退了出来。

刘姨娘忙拉住冷华堂的手道:“堂儿啊,你如今可不能得罪枚儿了,你二叔如今也不在了,能帮你的人少之又少,枚儿身份高贵,又有太子妃护着,你再惹了她,将来真没人护着你了。”

冷华堂忍着怒火坐下,刘姨娘看屋里侍书还在,便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跟世子说。”

侍书也退了出去,刘姨娘起身将门窗关好,冷华堂原就有话要问刘姨娘,看她如此慎重,心下便更是忐忑起来,突然他就不想听,怕听刘姨娘的话,起身就想要走。

刘姨娘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堂儿,娘对不住你,你现在很危险,得快些想个法子才是。”

“危险?娘,你说清楚一点,又出了什么事?”冷华堂听着也心惊,不由又坐了下来。

“王妈妈那贱人,她将娘过去的秘密全都告诉王妃和孙锦娘了,只怕你父王知道后,真的会杀了我们母子的。”刘姨娘期期艾艾的,但又不得不说出了口,虽然羞愧难当,可如今也到了生死关头了,不说,只会更加危险。

“什么秘密,值得娘您如此害怕?父王竟然还要因此杀了咱们?”冷华堂的心悬到了半空,惊恐地看着刘姨娘,既害怕,又期待,只要不是身份问题就好,只要不会说,自己不是王爷的亲生儿子就好。

“堂儿,你…你不是王爷的亲生儿子,你是…”刘姨娘深吸了一口气,虽觉得残忍,但她还是说了出来,儿子大了,有些事情不得不说明,也让他有些准备才是。

她话还没完,冷华堂猛地将她往地下一推,吼道:“怎么可能,我怎么会不是父王的儿子!”

刘姨娘吓得忙爬了起来,捂住他的嘴道:“你小点声,会让人听了去的。”

冷华堂这会子如疯魔了一般,一掌将刘姨娘推开,哭道:“我是个庶子也就罢了,自小,因着你的身份太低,又不得父王的宠,我在府里就低人一头,处处受人岐视,如今…你…你竟然告诉我,说我不是父王的儿子,你…你是怎么做人娘亲的,我叫了二十几年的父亲,尊敬了二十几年的父亲,你竟然说他不是的,你这叫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你…你怎么就会如此下贱呢?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下贱淫荡的娘亲?”

刘姨娘被自己的儿子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又只能生受着,儿子骂得没错,自己给了他生命,却没能给他一个尊贵的出身,还…还是如此见不人的身份,儿子不难受才怪呢。

“堂儿,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事情,只有那王妈妈一人知道,她手里的证据也不知道给了孙锦娘没,只要她死了,就无人能指证你,你还是简亲王的庶长子,谁也不能将你怎么样,堂儿,娘对不起你,但是,当年,娘也是没有法子了,那几个男人,一个都不是好东西,他们逼娘这样做的,是他们逼娘这么做的啊。”刘姨娘扯着冷华堂的衣袖哭诉着,想着往日的事情,她又恨又怕,更多的是痛苦和无助。

冷华堂双目赤红,一把抓住刘姨娘的双肩,猛烈地摇晃着,大声吼道:“那你说,我的生父究竟是谁?是谁?我要杀了他…”

刘姨娘差点被他晃晕了过去,好半晌,才抖了声道:“娘…娘如今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了,当年,跟娘有…染的有两个男人,他们…他们强迫娘…利用娘,为的就是打击简亲王,你二叔…就是其中一个,但他现在逃了,你想要杀他怕也不易了。”

“那另一个奸夫是谁?你快说,我要杀了他。”冷华堂快到崩溃的边缘了,他的心再也难承受这样的结果,刘姨娘的所作所为太让他愤怒和羞耻了,生下他,竟然连他的亲生父亲都不知道是谁?

让他有了如此不堪的出身,他原本是简亲王世子,如今一下便像自万丈高空中直跌下来,摔他个粉身碎骨了。

他听见了自己心脏破裂的声音,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假,变成了一张张狞笑着的脸,张牙舞爪的,像要将他的灵魂都勾了去,又似要将他活活掐死,撕碎,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而且,竟然还是最坏的结果。

他抱住头,猛然嚎叫了起来,死死的揪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扯着,像是想要用身体的痛,来压制撕心裂肺的痛苦,扯完头发,他还觉得不够劲,猛的将头往墙上撞了起来。

太难堪了,太羞愤了,他怎么都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以前只因个庶子身份就让他憋屈了十几年,费尽心机才夺了世子之位,以为从此便可以扬眉吐气了,可以不再看人脸色了,没想到,兜兜转转,他的出身竟然比一开始还要下贱卑劣,这让他要如何在小庭面前抬得起头来,怪不得,小庭如今不肯拿正眼看自己,是嫌弃自己了吧,他…他要知道了自己不是他的亲哥哥,只怕会更看不起自己了,一时,他又被心魔锁住,猛然地就想要毁掉眼前的一切…

刘姨娘痛苦地看着儿子,她知道儿子知道了这个事实会很痛苦,所以,这个秘密她一瞒就是二十几年,为的就是儿子能过得舒畅开心一些,如今也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坦白,看着儿子那近乎疯狂的样子,她的心像刀绞一般的痛。

她很想要抱住儿子,对他说,不管别人对他如何,他仍是自己心中最珍贵的宝贝,是自己最爱的儿子,缓缓走近,拭探着触向儿子…

冷华堂被刘姨娘一碰,像被电击一样,跳了起来,一口唾沫吐向她,随手一掌击在了刘姨娘胸前,刘姨娘的身子便似一块破布一样飞了起来,撞到了对面的墙上,才滚落下来,一口鲜血喷薄而出,人还没清醒过来,就听冷华堂在骂道:“贱人,你贱,还害得我跟着贱,我要杀了你,你死了,就没有人能知道我不是爹爹的孩儿,只有你死了,才能还我清清白白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