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锦绣凰途之一品郡主上一章:第 49 章
  • 锦绣凰途之一品郡主下一章:第 51 章

延陵君出手一把拉开映紫的同时,苏逸已经从旁出手,袖口翻卷,手中金光乍现,数片金叶子破空,直击那人身上几处要害。

映紫的功夫底子虽然在他之上,但苏逸却是暗器方面的行家,这一次又是存了杀心,出手更是不留情面。

一片金光笼罩之下,那人于高处岿然不动的身形似是微一凝滞,然后就是忽而身姿轻盈如蝶往后一仰。

她的骨骼似乎出奇的柔韧,这一仰的角度直接将上半身折叠,苏逸抛出的金叶子自然落空一半,同时她手中弯刀一扫,黑暗中银色光芒暴涨,如是一道撕裂天地苍穹的闪电划过,再有两片金叶子被他的刀锋击落,只最后一片实在避无可避,贴着她手边手臂擦了过去,在她宽大黑袍上撕裂一道巨大的破口。

苏逸摇摇看着高处那人,怔了一怔——

能于瞬息之间避开他五枚暗器的高手,这世间可是没几个的。

旁边的延陵君已经一把拽了他:“走!”

三个人,三道影子迅捷如虹影,纵身一窜就在旁边高低起伏的院墙之后隐没了身影。

那人黑纱之后的目光仍无一丝波动。

苏逸于半空中回头,却见她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姿势,单手扶着腰际弯刀的刀柄默然不语,以一个俯瞰天下苍生的姿态重新去关注她脚下的战局。

仿佛——

方才双方之间铁屑交锋的那一幕并不曾发生过。

巷子里面的厮杀声逐渐被抛开,三人也不在这个是非之所多留,直奔了延陵君的住处。

映紫倒是没有受伤,只是发髻被暗器打乱,披头散发一身的狼狈。

延陵君看她一眼,道:“下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是!”映紫也不逞能,领命去了。

苏逸已经自来熟的过去屋里倒了杯茶递给他,他自己也捧着茶碗靠在一张软榻上悠然抿了一口茶,道:“九城兵马司的人随后就会赶到,不过今天出动的那批刺客也的确是叫我大开眼界,至于拓跋淮安到底有没有那个运气脱困,那就要全靠他自己的造化了。”

延陵君走过去,以鞋尖拨开他霸占了整张睡榻的长腿,自己也弯身坐在另一侧,眼底幽光闪烁,又带了莫名讽刺意味。

他不接话,苏逸也不在意,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脑中还是不住回想之前与那黑袍客交手时候的情形,拧眉唏嘘道:“真没想到那老爷子手底下还训练出这样的一批人才,这些年世人只知他治国的手段极为严苛,不曾想背地里用以暗杀和执行秘密任务的人才也这样的出类拔萃。”

延陵君和他的关注点明显不同,闻言便是轻声一笑,摩挲着手中茶杯道:“你不觉得那人的表现很奇怪吗?”

“嗯?”苏逸的思绪被打断,饶有兴致的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延陵君笑笑,信手自手边棋盘上拈起一枚黑子,屈指一弹将对面的一闪窗子撞开。

外面浓郁的夜色透进来,天际却已隐隐泛起了鱼肚白。

她的目光沉静而幽远,这才不徐不缓的开口道:“以他当时所站的那个位置,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不为过,没有理由之前映紫两次出手她都无所察,偏偏是在最后关头要无声遁走的时候才被他逮了个正着吧?”

苏逸沉吟:“你是意思——是她有意放水?故意让映紫得逞,好把苏霖他们一起引过去?”

“为什么?”延陵君却是不答反问,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手边棋盘,对苏逸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来,“苏家兄妹和什么人会有此深仇大恨?你当是知道皇家培养密卫的规矩,这种人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掌权者手中把持的杀人利器,这样的人——有什么理由能叫他在执行任务其间公然放任这样的纰漏发生?”

莫说是皇家密卫,就是普通的勋贵人家训练出来的死士,那也绝对不允许他们保留私人感情,因为——

感情往往会坏事!

苏逸之前只是被那人出神入化的功夫吸引,此刻闻言终也不得不重视。

“的确是不合常理。”苏逸道,拧眉沉思片刻就是讽刺的笑了,“总不见得是老爷子与你想到了一路,有意想要一箭双雕,将苏家这个眼中钉也一并除去吧?”

当初授以苏家爵位是为了秉承他的宽厚,但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苏家这个异性王爵——

从它存在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成了皇帝心头一根刺。

迟早都要想办法来拔出的。

“会么?”延陵君不以为然的摇头一笑,“他若真是有这方面的打算,当时也就用不着我出手引苏霖兄妹过去了。而且这种皇家密卫执行任务的都有严格的准则规矩,忽视一切的突发状况,一切都指按照主子最初的指令行事。换而言之,哪怕他们都知道你们那位陛下容不得苏家的人长久存在,但皇帝此次给他们颁布命令击杀的对象是拓跋淮安,就算苏家的人撞上来,也会被他们自动忽视的。可是这一次——”

延陵君说着,那神色之间就多带了几分“不可云”的神秘,字字轻缓道:“好像是——有人坏了规矩啊!”

皇帝的密卫,这样的人,就应该唯命是从才对!

如果是皇帝的命令指示也还罢了,否则若真如延陵君所言,是有人私底下坏了规矩——

这又意味着什么?

有人能人所不能,将眼线手脚做到了皇帝最信任倚重的人身上去了?

总管这天下朝局,有谁能有这样的本事?又有谁有本事这样做?

苏逸自然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脸上神色不觉的转为凝重,静默的看着延陵君等着他的后话。

延陵君沉默良久,神色之间一直是那种半冷淡半闲适的神情,靠在榻上悠然看着外面缓缓拉开的天幕:“事情很有趣,若从头到尾都是我估算失误也还罢了,但如果这一切真不是全在那老爷子的操控之下——却也不见得就是件好事!”

就目前来看,不管这横空出世的一股力量到底属于谁,都还不曾未及到他们。

可是背后的控盘者却似是有通天之能,在敌友莫辨的情况下,这都是不该被容许的。

何况——

褚浔阳和褚易安父子视为一体,那股势力与他而言全无利害纷争,但是把手伸的这么长的——

将来在大位之争上却是势必要和东宫对上的!

这样的人——

已经可以断定是未来的敌人了!

思及此处,延陵君就是一筹莫展。

苏逸也是极有眼色,见状就整理好衣袍起身道:“得,你还有事情要忙我就就先走了。回头再有事,就叫人去千机阁传信给我吧。”

“嗯”延陵君点头,目送她离开,随后目光就寸寸沉寂了下来。

他现在要忙的事,耽误之急就是去把苏逸的事给褚浔阳解释清楚,可是就那丫头的架势,只怕短时间内想要寻到机会见她一面都难,总不能直接夜闯东宫吧?

延陵君揉了揉眉心,心中难得也生气几分倦意,直接就靠在这榻上和衣睡下了。

褚浔阳这边因为路上人多耽搁了,回到东宫已经是四更时分。

她的心情不好,青萝最怕的就是快慰人的差事,当即就寻借口溜了。

青藤唤人备了热水,服侍她沐浴更衣,又叫人煮了安神茶送过来。

褚浔阳披着半干的头发坐在椅子上喝茶,外面青萝却是去而复返,冷着脸从外面几步进来,禀报道:“郡主,刚刚得到的消息,外面又出事了,说是漠北五皇子的车驾再回驿馆的路上遭遇刺客截杀了。”

褚浔阳手下拢茶的动作微微一滞,似是有些意外,但随后却是抿着唇角无声的笑了笑道:“当众构陷不成,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的派人公然暗杀,果然符合咱们陛下一不做二不休的真性情!”

别人不知内情也还罢了,她这里却是想都不用想——

漠北王世子不成气候,拓跋淮安是整个漠北王庭唯一能够撑得住场面的皇子了,皇帝既然已经出手,就断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现在是无论如何也要将他这个隐患除掉的。

青藤眨眨眼,自觉回避了出去。

青萝则是垂下眼睛,默然不语——

有些话,褚浔阳说得,她却不能!

褚浔阳兀自权衡片刻,又再问道:“那拓跋淮安呢?死了?”

“没!”青萝立刻接口回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他暂时失踪了!”

“失踪?”褚浔阳微微一怔,倒是始料未及。

“是!和长顺王府的苏郡主一起!”青萝道,也不等她再问就一股脑儿将知道的全说了,“漠北五皇子和六公主的车驾行至长寿大街的时候遭遇来历不明的刺客袭击,后面刚好苏世子和苏郡主路过,说是出手帮忙的时候遭到牵累,混乱中两拨人马被刺客冲散了,事后九城兵马司的人赶到,救下了漠北六公主和苏世子,但是五皇子和苏郡主就不知所踪了。”

“简直笑话!”褚浔阳闻言却是不可思议的将手中茶盏一扔,听了笑话一样笑了出来,“九城兵马司的那些酒囊饭袋什么时候能有了那样的本事?拓跋淮安何等谨慎的一个人,明知道有人已经瞄上他了,现在出门身边带着的侍卫必定都是顶尖高手,还有苏霖兄妹身边的那些人,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些人都被刺客压的全无还手之力,就凭九城兵马司那区区几个衙差就把刺客给击退了?这是拿别人都当傻子不成?”

京城重地,每逢入夜之内内城守卫就交给九城兵马司和步兵衙门的两方面的人马负责,按照惯例,每一支巡逻卫队都是十八人的编制,就算是再凑巧,有两队人马同时赶到事发地点也已经是极限了。

拓跋淮安和苏霖精心训练挑选出来的人才都不顶用,就凭这四十个不到的衙门官差却能将一群凶悍的刺客击退?岂不成了笑话!

这样的事,不管别人如何,褚浔阳就第一个不信。

她的目光一深,看向青萝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青萝面有难色,“奴婢也不十分清楚,得到的消息只有这么多,说是苏世子被伤的不轻,脱困之后和云姬公主已经赶着进宫面圣去了。”

皇帝既然已经下了绝杀令,那么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任拓跋淮安逃出生天的,这次的事情真是蹊跷的很。

褚浔阳心中思绪飞转,这会儿就突然想起那会儿在宫门处延陵君提起过漠北的话题。

皇帝会突然不顾一切对拓跋淮安动手,一定是事出有因,难道就是和延陵君提起的那事有关?漠漠北王庭又生变故?所以逼得他不得不冒险出手?

想起延陵君,褚浔阳的心里觉得烦乱,倒不是单纯的气恼,而是——

如果苏逸和他之间交情深厚,那么前世时候苏逸几次三番不择手段要夺她手里南华边境的兵权一事就又有待琢磨了!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一件私事了!

思及此处,褚浔阳就是心乱如麻,正要抬手挥退青萝,外面青藤刚好推门进来,道:“郡主,郡王爷来了!”

褚浔阳问询台头,褚琪枫已经大步跨进门来,面上神情庄肃,不用想应该也是为了拓跋淮安遇刺一事。

“哥哥这么急着过来,是因为长寿大街发生的事?”褚浔阳起身迎他。

“嗯!”褚琪枫道,携了她的手安置她重新落座,一边道,“父亲刚从宫里传了消息过来,拓跋淮安已经现身了,已经公然闹到了陛下寝宫,要求陛下给一个说法。”

褚浔阳闻言震了震:“那陛下那里怎么说的?”

“能怎么说?”褚琪枫冷嗤一声,面色鄙夷,“无非就是场面上的安抚,但是这一次的事情非同小可,拓跋淮安死了也还罢了,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可是心知肚明要对他下手的是什么人。这种事发生一次可以说是意外,但是这次既然失手,除非陛下是想公然和漠北撕破脸来打一场硬仗,否则——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对拓跋淮安下手了。不仅不能动他,还一定要给予安抚和赏赐才能将此事压下。”

“和漠北开战?”褚浔阳却是想也不想就否决了这种可能,“楚州那里霍将军战败的消息再有两日就该递送进京了,那边战事吃紧,漠北人又是出了名的骁勇,陛下他人到暮年,现在的顾虑也多,一旦和漠北开战,那就是腹背受敌。最起码在楚州的战事重新平定下来之后,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如今皇帝就只有一个办法可想,那就是不惜一切压下拓跋淮安的怒气,暂时平息此事,这样一来,只怕拓跋淮安提出任何的要求他都得要满口答应了,算起来老爷子走的这一步棋真是得不偿失。

褚浔阳想着不觉的幽幽一叹,回过神来才有所察觉——

拓跋淮安的事,褚琪枫这么火急火燎来找她做什么?

心里咯噔一下,她忽而便是意识到了什么,骤然抬头看向褚琪枫:“哥哥,该不会是——”

“父亲传了消息回来!”褚琪枫道,神色凝重之中又带几分幽冷的怒意,不过他还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安抚性的拍了拍褚浔阳的手背道,“放心吧,不管是父亲还是我,都不会叫人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来,父亲的意思,也只是叫你知道此事,心里也好提前有数。”

褚浔阳抿抿唇。

她倒是还不至于为这个消息而乱了方寸,心里不快倒是真的。

“是拓跋淮安的意思?他不是和褚琪炎结盟搅和到一起了吗?怎么就又突然改了主意,趁火打劫到咱们东宫来了?”褚浔阳道。

褚易安是绝对不会出手助拓跋淮安夺位的,拓跋淮安要是一意孤行,只会弄巧成拙,半点好处也得不到,以褚浔阳对他的了解,还是很难想象他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褚琪枫的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笑意,微微往旁边偏过头去,语气中带了几分压抑至深的怒气道:“不是他!”

褚浔阳一愣,愕然张了张嘴,脑中灵光一闪,如一道响雷劈开云遮雾绕的天际,在那一瞬间就是心明如镜。

她恍然明白,转瞬却是怒极反笑:“是陛下的意思?”

“圣旨没下,可是他已经单方面对父亲提了。”褚琪枫道,目光复杂又带了深深无奈的叹一口气道,“父亲自是没有应允的,不过他的意思很明确,和亲是假,他是要用你的身份暂且去稳住漠北,静观后效!”

论及身份,之前的褚灵韵与她是旗鼓相当,可如今褚灵韵已是不洁之身,又连着许了两次人家,早就不能和当年相提并论了。

褚琪炎要拉拢拓跋淮安做同盟,两人都有利可图。

可一旦换做东宫——

那意义就截然不同。

如果皇帝只说是和亲,褚易安死咬着不答应也还说得过去,不想这老爷子竟是发了狠,直接就抛出了底牌,以国家大事来施压!

说白了,她褚浔阳就是一块投石问路的石子。

作为一位父亲,褚易安可以死扛着不答应将爱女远嫁,但是作为一国储君——

这样的牺牲,他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在这之前,他也未必就会这样公然和父亲撕破脸,看来这一次,是真的被拓跋淮安的事情逼急了!”褚浔阳微微闭了下眼,冷笑出声。

遇到这样的事,任凭是谁的心里都不能好受。

“浔阳——”褚琪枫面有忧色的抬手抚上她的手背,方轻缓了语气露出一个笑容,“别担心,父亲那里已经有了对策,不会叫此事得逞的。”

褚浔阳回他一个笑容,那笑容却是发自肺腑:“我自是相信父亲的,别说父亲不答应,就算他肯答应,那我也赖在这里不肯走的!”

若是换做前世,对于皇帝这样的作为她或许还会有些伤心怅惘,可是如今,听听也就罢了!

不是亲人,甚至还是灭她旧国的仇人,皇帝再是如何的作为她也都做儿戏看了。

不过就是较招拆招罢了!

褚琪枫原也是怕她会为了这样的算计利用而伤怀,所以特意赶过来安慰,此时见她完全一副无所谓的神气,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漫上一丝疑惑。

褚浔阳也不点破,只道:“生在帝王之家,很多的事我都明白,哥哥不必为我担心!”

“傻丫头!”褚琪枫起身走过去,微微一笑,揽了她的后背将她的脸压靠在自己胸前用力抱了抱。

褚浔阳静默不语的靠在他怀里,即使外面翻天覆地也似乎都可以远远抛开不管。

褚琪枫并没有在此滞留太久,安抚了她两句,见她真是没事也就先行离开。

蒋六等在院子外面,连忙迎上来道:“郡王爷,咱们现在进宫去吧?”

“不去!”褚琪枫道,目不斜视的往外走,眉目之间却再不服平日里的温雅,渲染一层浓厚冰冷的霜雪,“备马,我要先去拜访一下苏世子!”

东宫和长顺王府之间是半分交情也无的,蒋六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多问,赶紧按他的吩咐去办了。

彼时宫中,皇帝对褚易安很是推心置腹的交代了一通。

此时在皇族宗室的贵女当中就唯有褚浔阳的身份足够贵重,用来安抚处于盛怒之下的拓跋淮安再合适不过,他原也不想去触褚易安的逆鳞,但是情势所迫也别无他法,因为算准了褚易安不会答应,索性也就不再隐瞒,将自己意图收服漠北的计划搬出来施压。

褚易安身为一国储君,若是连这点野心也魄力也没有,那便等同于是向世人宣告他不配做这个位子,毫无意外,这一场谈话过后褚易安也只能默然受命,只是可想而知,从御书房出来的似乎当朝储君的脸色绝对不会太好看。

皇帝毕竟是年纪大了,彻夜未眠又加上前面中毒,整个人都显出明显的疲态,目送了褚易安离开,就泄了气一般,沉重的自胸中吐出一口积压许久的浊气。

李瑞祥站在他身后,很识趣的并没有上前服侍。

皇帝只自己缓了一会儿就已经坐直了身子,面色冷凝而庄肃。

这时旁边内室的帷幔无风自动,一条高挑细长的影子自房梁上飘身落下,垂首立在身侧。

“陛下!”平稳又低沉的嗓音,毫无起伏,听出半分的情绪。

皇帝的瞳孔一缩,肌肉松弛的腮边肌肉抖动不已。

下一刻,他忽而用尽平生力气狠狠的一挥手。

皇帝是武将出神,虽然十几年的养尊处优下来已经不复当年的硬气勃发,但这盛怒之下一巴掌的力道却是不容小觑。

那黑袍客定力非常,身形稳力未动,脑袋却被抽的歪向一边,腮边清晰呈现四道鲜红指印,唇角一滴残血溅出,落在皇帝皱纹堆叠的手背上。

皇帝的目光幽冷盯着手上殷红一点,眸子里就跟着窜上疯狂的血色,焚烧过后,突然歇斯底里的怒骂一声:“废物!”

声音嘶哑,却因为气的狠了而爆发出如虹声势,像是粗劣的沙子从人心口揉搓过去,听的外面把守的侍卫都凭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黑袍客偏着脸,昼夜交替的时辰,这大殿当中光线昏暗,她的面色始终木然,不带任何的表情,此时浓密睫毛压下一道暗影,就连眼底神色也看不分明。

硬受了皇帝的一巴掌让他发泄了之后,他方才利落的单膝跪伏下去,语气依旧平稳而不带情绪的告罪道:“属下办事不利,甘愿领罚,请皇上处置!”

皇帝目光阴鸷的看着她,半晌,却是冷嗤一声。

那黑袍客也不等他发话,手腕一翻就自袖中落下一把薄如蝉翼的手臂,利刃入肉再入骨,哧的一声穿入她肋下。

空气中慢慢有血腥味弥散,皇帝嗅着,浑浊阴暗的眼底忽而便像是闪过一抹光亮。

殿中空寂,三个人,唯一可辨的就是老年天子盛怒之下过于粗糙的呼吸声。

而自始至终,那黑袍客却是哼都没哼一声,仿佛方才那一刀切的不过朽木一截,而不是他的血肉之躯。

皇帝一直没有吭声,她兀自又跪了半盏茶的功夫,然后便捂着伤口起身,一步一步稳稳的走了出去,背影笔直,步伐稳健。

时过境迁,后面才隐约听到李瑞祥平和的嗓音对皇帝轻声的禀报:“陛下,事出有因,其实此事也不全怪适容——”

那黑袍客脚下步子不停,推门而出,外面晨曦曙光破空穿过,映女子平常的全无表情的一张脸。

她朝着那个方向迎着朝阳默然飘过去一眼,然后仍是一袭黑袍裹着纤细高挑的身躯脚步稳稳的走到那回廊的拐角处,和身后已经褪去的夜色一起消失。

第089章 延陵大人你手别抖啊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一道尖锐的嗓音就破空而来,打破这晨色间安宁。

“皇后娘娘懿旨,宣浔阳郡主进宫觐见!”万寿宫的太监总管倪安奎扯着嗓子高念着皇后口谕。

东宫一干人等个个垂眸敛目态度恭谨的听着。

褚易安和褚琪枫都不在,褚浔阳跪在众人之前,心中无奈隐隐的就是一声叹息,面上却是态度恭敬的领了旨。

曾管家将打赏的银钱塞到倪安奎手里,倪安奎习以为常的拢了,收到袖子里。

大夫人微笑上前一步,道:“按照宫里的惯例,皇后娘娘接见咱们都是辰时中的,这会儿天色还早,有劳公公先行,回头等我府中事务打点妥当了就陪郡主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西越王朝开国就有的规矩,年三十帝后接受百官朝拜,赐国宴同辞旧岁,而初一上午皇后则会另行在寿康宫设宴,并接见命妇和宗族女眷。

这是祖制,若是为这,根本就无需另行传旨,现在罗皇后单独的一道口谕下来要传唤褚浔阳,大夫人如何不懂其中深意?但是因为深知罗皇后因为方氏迁怒对褚浔阳也没什么好印象,这会儿褚易安也不在,她便只能假意装糊涂,含糊着不想单独放了褚浔阳进宫。

“不必了!”倪安奎吊着眼角,皮笑肉不笑:“皇后娘娘的旨意,是要单独先见一见浔阳郡主,祖孙之间说两句体己话,大夫人尽可以先忙您的,回头到了觐见的时辰再入宫不迟。”

说着就转向褚浔阳道:“郡主,外头车驾奴才都给您备好了,您这就请吧!”

较之于方才,那态度之上倒是略显和气了几分。

为了接旨,褚浔阳此时已经换了朝服在身,大夫人就是想以更以为借口拖得片刻都不能,心里也唯有干着急的分。

倪安奎貌似恭敬的等着,其中却不乏威逼之意。

褚浔阳含笑看他一眼,又错过他身后去瞧了眼外面巷子里停着的那辆华贵马车,心知推不掉,索性就痛快的应了。

“承蒙皇祖母厚爱,本宫敢不从命?那便有劳公公了!”褚浔阳道,语气轻快。

倪安奎脸上表情略显不再在的微微一僵,随即赶紧换了副笑脸下去引路。

“快,取郡主的那件狐裘来!”大夫人眼见劝不住,也不试图去惹罗皇后的不痛快,连忙扬声一招手。

后面站着的小丫头飞快往里跑,以最快的速度抱了褚浔阳的裘皮大氅过来。

大夫人接了,亲自上前给她披上,一边柔声叮嘱道:“这几日天寒地冻的,保不准过午又要下雪,千万别染了风寒。”

说话间却是神情忧虑的不住给她递眼色。

“大夫人不必担心。”褚浔阳微微一笑,安抚性的稍稍用力拍了下她的手背。

虽然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大夫人终究也是心中难安。

褚浔阳披了大氅就举步走下台阶,上了罗皇后命人准备的那辆马车。

大夫人带着众人站在大门口目送,眉宇之间满是浓重忧虑之色。

褚月宁从旁握了她的手,安抚道,“娘你别担心,皇祖母不是说要与三姐说说体己话吗?一会儿我们早些收拾了过去就是!”

罗皇后是光明正大宣了褚浔阳进宫的,倒是不可能会公然对褚浔阳不利,但是这一次的召见也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大夫人忧心忡忡,勉强对女儿笑笑,继而吩咐道:“好了好了,你们也都别在这里杵着了,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说着就叫人先扶了褚月歆和褚月宁等人进去。

待到众人散了如沫才从内院匆匆出来,回禀道:“小姐不必担心,奴婢方才已经问过了,一大清早郡王爷出门前去见过了郡主,好像昨夜宫里太子殿下也有叫人传了什么消息回来,郡主那边当是不会有事的。”

大夫人闻言,这才稍稍放心,只是脸上表情还是难掩凝重的叹息一声道:“这真是个多事之秋,大过年的也不消停。”

“谁说不是呢!”如沫也是由衷一叹,扶着她的手进了门。

这边进宫的路上,褚浔阳也没多想,只就阖了眼睛靠在车厢最里面的软榻上小憩。

头天晚上回府就已经是下半夜,后面又发生了拓跋淮安的事,她几乎整个晚上没睡,黎明时分才刚躺下要眯一会儿,宫里罗皇后的圣旨就到了,就这大过年的两天还接二连三的闹,这帝后两人怎么年纪越大反而越是折腾起来了呢?

褚浔阳自己泰然处之,外面两个丫头却是如坐针毡,尤其是青藤,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忍了半晌终究还是急了,一把扯了青萝的袖子,低声道,“都这个时候了,郡主怎么还有心思睡?火烧眉毛了啊!皇后娘娘这个时候召见,必定是得了皇上那里的风声,这便是要帮着对咱们郡主施压了!”

青萝心里也为这事隐隐不安,不过相较于青藤,她对褚浔阳却更是信服一些,只道:“有殿下和郡王爷在,这事儿指定成不了!”

“我当然知道成不了!”青藤道,急的几乎要哭了,“可是事情一被当众提出来,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有了安乐郡主的前车之鉴,这就算是最后不能成事,一旦先当众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咱们郡主的名声也要跟着受牵累的。”

不管事情成与不成,一旦皇帝的意思被公然传出来,在外人看来浔阳郡主都是曾经议过亲的,并且事情还不顺利,后面还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样子。

青萝担心的也是这个,看了里面的幔帐一眼,见到褚浔阳无甚表示,本来将要脱口的话就又生生咽了下去,道:“别说了,这些事用不着你我操心!”

青藤也知道这种事自己根本半点忙也帮不上,想着就觉得无力,干脆扭头朝一边自顾生闷气去了。

马车平稳的行进,半个时辰之后就进了宫门,并且得了罗皇后的特许,直过了六重宫门才停。

褚浔阳下车换乘了软轿。

彼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冬日清晨于天际缓缓攀升的一轮新日,颜色火红艳丽却不见多少伤人的灼热,外围升腾一道微冷的光圈,隐隐泛着七彩光芒,看的人赏心悦目。

褚浔阳眯着眼睛看了看,然后矮身钻进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