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不过八月中,虽说下雨天气温要格外低些,延陵君这样兴师动众的裹着轻裘出门也着实是有些过了。

李瑞祥的目光在他身上略略一扫,然后便转身引他往里面的寝殿走,“延陵大人请吧!”

延陵君脱下轻裘,扔给了随后跟进来的乐水,和他一前一后进了后面皇帝的寝殿。

乐水出宫了一趟,这会儿额离着事发已经有将近两个时辰。

皇帝一直昏迷不醒,脸色透着明显的青灰色。

延陵君并不意外,直接过去给皇帝把脉。

“用早膳的时候,陛下突然吐血,看样子像是中毒。”李瑞祥从旁解释。

那做了侍卫装扮的暗卫首领自然也跟了进来。

延陵君不语,只就神情专注的给皇帝把脉。

旁边两人的视线俱都在他和皇帝之间不住的变换。

延陵君捏着皇帝的手腕诊断许久,就在那暗卫将要失去耐性的时候方才撤了手,把皇帝干瘦的手臂塞回了被子里。

“怎样?可是有药可解?”李瑞祥问道。

“陛下他不是中毒。”延陵君道,起身的时候顺势整理好自己的袖口。

“不是中毒?”那暗卫头领倒抽一口气,狐疑的抢上前来一步。“那皇上怎么会昏迷不醒?而且当时吐出来的还都是黑血?”

延陵君不语,只朝李瑞祥看过去一眼,然后才道:“年后陛下的身体就已经出现了衰弱之势,这段时间一直秘而不发的用药调理,但终究也是治标不治本的。本官当时就曾告知陛下知道了,不出一年,他那病症一定会再次发作的!”

“你是说陛下这是旧疾复发了?”李瑞祥道,扭头又看了眼龙床上昏迷不醒的皇帝。

“嗯!”延陵君点头,神色之间却是一片凛然,道:“因为是二次发作,这一次的病情更为凶险,大总管还是要提前做好准备了。”

“你的意思——”李瑞祥还没说什么,那暗卫头领已经唏嘘着开口道:“是说皇上大限将至?”

皇帝的这个脾气古怪,难以捉摸,谁都不知道他死后会把他们这些暗卫做何处理。

延陵君不语,算是默认。

相对而言,李瑞祥却要镇定许多,又再问道:“皇上现在的情况可是还好?何时方能转醒?”

“这个不好说,我先开一贴温补的药方替他压一压,快的话可能今晚会醒。”延陵君道,神情之间却始终带着几分凝重,“不过这段时间以来陛下用药太多,这药效已经大打折扣了,具体的也不好说!”

李瑞祥和那暗卫互相对望一眼,都没说话。

延陵君径自转身走到外殿。

乐水极有眼力的赶忙铺纸磨墨。

延陵君提笔写了一张药方,又交代了煎服的方法。

乐水小心翼翼的捧着药方去了。

“这里是陛下寝宫,我不便在此久留,就先回太医署了。”延陵君道,转身从椅背上取了那轻裘披上。

李瑞祥的面色微微一变。

果然下一刻,那暗卫首领却是骤然抬手一拦,挡住了他的去路。

同时侍立在侧的另外领命暗卫也是一个箭步过去,挡在了大门口。

延陵君的唇角一弯,眼中就跟着浮现一抹淡薄的笑容来,抬头看过去。

“大人,现下皇上正在病中,事事都要仰仗大人,所以大人您暂时还是不要离开这里的好,先到旁边的偏殿休息,等把皇上醒来把!”那暗卫头领说道,语气却是分外强硬,态度极为不恭。

李瑞祥抿了唇角,并不掺言。

延陵君看着那人,却是不愠不火,扭头看了眼外面的雨势已经开始减弱的天色,半晌,竟是叫人猝不及防的笑了一声出来道:“你真的确定要将本官留在此处?”

他这态度,极为轻狂放纵。

那人看着,就只当他是挑衅,不觉的就沉了脸,“皇上的安危为要!”

“不尽然吧!”延陵君没等他说完就已经不能苟同的摇头笑道,转而对李瑞祥一挑眉,“难道李大总管没有告诉你们,现在隐瞒陛下的病情,稳定朝局才是刻不容缓的吗?”

暗卫的职责,只是奉命杀人,对朝中局势的估算却是没什么优势的。

那人隐隐皱眉。

李瑞祥也没搭腔。

延陵君却不见外,仍是从容的又拢了拢肩上的轻裘道:“浔阳郡主知道本官进宫来给皇上请平安脉了,如果在陛下昏睡的这段时间她想不起来寻我也还罢了,一旦她要找人,我可不保证她会不会直接找到宫里来。另外简小王爷那里昨天也约了本官,下午要过去陈府请我帮他扎针,舒活脉络,届时如果知道我在宫中滞留不去,他又会怎么想?”

延陵君的语气很慢,态度一直保持良好,说着就又笑了笑,继续补充道:“如果今晚陛下就能醒来也还罢了,如若不然,明日一早必定得要罢朝了,本官整日整夜的留在这里——满朝文武可都不是瞎子傻子吧?”

那人本来还有些不屑,看是听到最后,却是忍不住的开始暗暗冒汗。

“昨夜宫里才刚起了一场浩劫,朝纲不稳,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这个时候如果陛下病危的消息一经传出,势必引发朝臣恐慌,甚至引起混乱。”李瑞祥这才开口,正色说道:“皇上最忌讳的就是这个,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半点纰漏也不能出。”

那暗卫头领却是信不过延陵君的,只是沉着脸盯着他不放。

延陵君也不再试图解释什么,拢着轻裘,坦然由他盯着。

李瑞祥见着两人有要翻脸的征兆,不得已,这才上前一步,站在延陵君面前,截住两人的视线,道:“延陵大人最近身体不好,也不要回太医署去受累了,咱家这便安排车马送您回陈府,明日一早,还请您准时再入宫来给陛下请脉!”

太医院那里人多眼杂,虽说随传随到,比较方便,但是动静弄的大了,也容易引人怀疑。

相对而言,还不如叫人去陈府请人更稳妥一些。

延陵君的唇角勾了一下,不置可否的。

那暗卫头领心里还是颇多不服气,就只是死死的盯着他不撒眼。

李瑞祥当机立断的就又开口道:“咱家送延陵大人出去,大人辛苦了!”

延陵君本来也没想着要和谁为难,闻言才是微微一笑,转身大步往外走。

那暗卫头领盯着他的背影,暗暗咬牙,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再阻拦。

外面的雨势虽然已经减弱些许,但淅淅沥沥的雨丝还是纷纷扬扬的落。

这院子里全是一群眼高手低的暗卫,一个也指望不上,延陵君深知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是以也不逞能,从容的走到门边捡起雨伞撑着,这才从容不迫的往外走。

那暗卫头领的目光胶着在他的背影上,对殿中侍立的手下打了个手势,沉声吩咐道:“去,加派人手,把陈府也给我围死了,但凡有什么可疑情况,都先把人给我按下了再说。”

“是!”

延陵君如今一紧算是洞悉了皇帝身边最深层秘密的一个人了,暗卫会采取行动,根本就在意料之中。

他也不管身后如何的波涛暗涌,只就一人踽踽独行,慢步雨中,出了皇帝寝宫的大门。

李瑞祥也没刻意去赶他的步伐,也撑了一把伞,不紧不慢的走在后面。

出了大门,他便吩咐守门的侍卫去驾车过来,然后自己举步下了台阶,在延陵君身侧站定。

两人都各自撑了伞,虽说是并肩而立,中间也隔了两步开外的距离。

延陵君不动,也未曾侧目看他,只在他走过来之后,于唇边扬起一个夸张的有些过了头的极为明显的笑容来,自嘲道:“大总管跟出来是想问我大约什么时候死?”

李瑞祥是不曾想到他会有此一问,眉心突然狠狠一跳。

他接茬,延陵君也不管他,看着前面水汽濛濛的空气,继续说道:“如果我伤的太重,或是已然注定活不长久了,那么这一次你就该是把我推出去做一块垫脚石,然后再重新去给浔阳郡主寻摸一个更稳妥的靠山?”

李瑞祥这人,连皇帝都逃不脱他的掌心——

他这当真是什么都敢做的。

延陵君说这些话时候的语气虽然轻曼,但是每一句却都击中要害,字字惊心。

李瑞祥也不在乎他把自己的用心窥测到了多少,自始至终连一眼的目光都没正式的转给他,也是看着眼前云遮雾绕的水雾,面无波澜道:“必要的时候,也无不可,现在就只看你能做的还有多少了。”

“果然如此!”延陵君轻轻的笑了起来,语气愉悦,“在李大总管眼中,这世上所有人的性命都如同草芥,一文不值,就为了全她一人,看来你是不惜于焚天灭地了!”

李瑞祥抿着唇角,一语不发。

延陵君又等片刻,始终没听他的亲口表态,重要还是扭头朝他看过去。

李瑞祥的面容平静,一如往常一般,完美又淡然的不带半分破绽。

他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立在伞下,伞面上不断有雨珠滚落,间或又会让他的那张脸看起来有欠着真实。

延陵君看着他,眼中笑意也在不知不觉间逐渐敛去,正色道:“你在幕后为她谋算良多,可谓事无巨细,步步周到,可是她想见你一面的时候你却是怎么都不肯。这一切,总要有个由头的,你暗中注意她那么久,就应当知道——这样不明不白的赠予,她是不会安心领受的!”

李瑞祥静默片刻,终于缓慢的从远处收回了视线,扭头看过来,保持着他惯常的平静态度道:“褚沛中毒已深,怎么都不可能撑过来年了,在这之前,必须为东宫扫除所有的障碍,让太子顺利登基。褚易简那里的麻烦是因你而起,从你这里结束也是应当应分的。既然你都看出来了,那我就暂且让你一步,等你的消息。”

他的语气极淡又极浅,可是落子耳朵里,却是每一个字字符都有着叫人心忌的力度。

“这是威胁?还是施舍?”延陵君反问。

李瑞祥却是再不多言,又重新漠然的移开了视线。

再过了不多一会儿,马车就被送了过来。

李瑞祥便没再滞留,转身先进了院子。

延陵君站在原地,回头看他踽踽独行的背影,神色复杂。

李瑞祥今天骤然动手,其实就是为了想见他的,一则要当面确定他的态度,二来——

也的确是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计划。

试想如果今天他就当场把延陵君按下,抖出皇帝身中慢性毒的实情来,凭借他在皇帝面前受信任的程度,他的话,必定无人怀疑。

而延陵君之前和睿王府走的近也是事实,随后直接就可以给睿王府栽一个意图弑君夺位的罪名下来,直接把睿王府一脉壁上绝路。

可是现在他并没有动手,看的自然是褚浔阳的面子,而从他的言辞态度之前也不难分辨——

这个计划随时都被他拿捏在手,只要睿王府的事情不能圆满解决,他最终还是不介意拿延陵君做一块垫脚石,将此事一锤定音。

当初为了不叫褚浔阳伤心,他也曾不遗余力的设计,不叫延陵君南下,以躲避皇帝的屠刀。

如今——

同样是为了解褚浔阳东宫之围,他也同样不惜下死手,把延陵君也送做一块垫脚石。

说白了,这普天之下,他就只在乎一个人——

那就是褚浔阳!

在情况允许的时间,他会事无巨细的替她打算,甚至神不得她为了外事伤心劳神,可一旦到了非常时期——

却是谁也不能挡着她的路的!

李瑞祥,皇帝的命在他手里他都不会多看一眼,并且提气褚易安的时候也没见他有多少的敬重,足见他也不是褚易安的人。

他在乎的就只是褚浔阳,一心一意,就只是在给她铺路。

这个人的作为,着实是叫人十分费解的!

延陵君靠坐在马车上,抬手揉了揉眉心,唇角缓慢的勾了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

出宫之后延陵君就直接回了陈府。

回去的时候已经过午,刚刚把半潮的衣物换掉,外面门房的小厮就来通传,说是简小王爷到了。

“请他进来吧!”延陵君却也没和他见外,随意在窗前的榻上坐下。

那榻上的棋盘上摆着半副残局,还是去楚州之前褚浔阳在他这里滞留的那个晚上留下的。

这段时间他都在静心调养身体,也没心力关注别的,这会让趁着等人的功夫,就摸了棋子随意的往棋盘上落子。

褚易简从外面进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只是天色还没有完全放晴,看着屋子里的光线也略有几分阴暗。

延陵君抬眸看他一眼,以眼神示意自己对面的位置。

褚易简举步过去,抖开袍角坐下。

延陵君斜靠在身后的软枕上,闲散落子,一边已经半调侃着开口道:“小王爷你这当真是半点清净也不肯留给我,果然说是登门拜访就片刻都不带差离的。”

褚易简的脸色和精神都不是很好,似乎也没心思和他凑,只就拧眉看着桌上的棋盘,不知道在想什么。

延陵君也不管他,就只是自娱自乐的打发时间。

褚易简沉默许久,在他手中又一枚黑子将要落下时,突然一抬手压在了棋盘上,挡住了他将要落子的位置。

延陵君只是看着那棋盘,并不曾却注意他的表情。

“你还是执意如此?”褚易简的声音响起,语气不重,听着也似是平稳,但是细细揣度之下却能分辨出几分刻意压制的情感在里头,“你知道,我曾经是将你做为挚友看待的,现在——你当真是要和我就此翻脸吗?”

“你也说是曾经了!”延陵君道,手指尖夹着那枚棋子,黑色棋子衬在他指尖,越发显得他的肤色苍白。

他面上表情闲适,一直没有抬头去和褚易简对视,只就不徐不缓的慢慢说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算不得什么!”

“是么?”褚易简闻言,却是突然笑了。

他的手压在棋盘上,隐隐发抖,脸上笑容略带了几分悲怆的情绪,可是笑过之后,本来温润如玉的面色就在那一瞬间转变,带了几分几乎是可谓狰狞的森寒,怒声道:“说什么世事变迁,我看是从一开始你根本就是有备而来。说是替本王治病是假,从头到尾,你不过就是想要借我睿亲王府做跳板,给你一个合适的契机踏入皇廷,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过是你选定的一块垫脚石,让你踩着去光明正大的接近褚浔阳的吧?”

他的语气突如其来的就转为了悲愤,言辞之间愤恨的态度不言而喻。

延陵君不知可否,也不试图和他争论什么。

褚易简的情绪却是莫名的十分激动,突然一挥手将那棋盘散落。

哗啦啦的一片声响,黑白棋子洒了一地,滚的到处都是。

他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指着延陵君,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质问道:“我今天再最后问你一遍,你是真的一定要逼我上绝路吗?”

第103章 让他滚,我不嫁!

“我今天再最后问你一遍,你是真的一定要逼我上绝路吗?”褚易简道,极力的隐忍情绪,额上青筋隐隐跳跃。

延陵君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懒洋洋的靠在软枕上。

棋盘被扫落,他指尖夹着那枚黑子,却是兴味不减,眉目如画,左右翻动着手臂去瞧那棋子上面反射出来的光泽。

“我不是你睿王府的家奴,我肯治你,咱们当初也说好了是钱货两讫,小王爷你现如今却是一再的登门质问,不觉得是有仗势欺人之嫌吗?”延陵君笑问,一直没有去和他的视线正面接触,“而且这也不是我要欺你,一开始我就和你说了,你那双腿中毒已深,要医治也是有风险的,是你自己点头之后我才替你诊治的,哪怕是要出尔反尔——小王爷觉得您这样真的好吗?”

他的眼中笑意弥漫,语气散漫,但却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外面的冰冷的水汽渲染,叫人看在眼里,怎么都觉得薄凉至极。

“上一次楚州的事——”深吸一口气,褚易简稍稍平复了情绪开口。

“那是我自己硬要凑上去的,与人无尤!”延陵君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出言打断,并且终于缓缓抬眸朝他看过去一眼道:“我不需要你的解释,你也没有解释的必要,这是两回事!”

“就是为了浔阳?”褚易简对上他眼中暗芒,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延陵君莞尔,算是默认,重又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褚易简看着他面上云淡风轻的表情,心情却是在那一瞬间复杂到了极致——

这个人曾经在绝境之中给了他唯一的希望。

可是就在他踌躇满志重新站立起来之后,他又是不留情面的反手给了他一刀。

曾经以为的救赎,曾经以为看到的希望,就因为一个褚浔阳而土崩瓦解。

他不是不知道延陵君对褚浔阳的心思,只是千算万算也不曾想到对方居然会做到这种地步。

上一回在楚州出事之后,他就已经有了这种极为不好的预感,可是现在——

情况远比他想象中的更糟糕。

外面下了整夜的雨,空气湿冷又黏腻,双腿的骨骼深处仿佛是别什么带毒的小虫噬咬一般,麻痒刺痛。

褚易简暗暗捏紧了拳头,不叫脸上的情绪外露,兀自忍了好一会儿,才略有艰难的开口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他的声音不高,但是每一个字出口都无比的沉重。

延陵君手里把玩着那枚棋子,却是态度冷淡的闭口不谈。

褚易简等了半天依然没等到他的回答,脸上本来就是勉强维持的情绪终于有些难以支撑。

延陵君和他之间的关系已经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会上门,是身不由己,而对方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心中愤恨之余,他一甩袖转身就走,因为速度太快,袍角一扬,甚至带起了明显的风声。

延陵君还是事不关己的靠在软枕上,动也不动。

褚易简兀自冲到门口,终究还是意难平,抬脚刚要跨出门槛,那动作却略一迟疑,就又霍的转身,重新看向了延陵君,一字一顿的质问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要和我划清界限,我无话可说,可是有一件事我却是需要向你问个明白的。到底是你为了保浔阳丫头才要和我分道扬镳,还是根本从一开始——”

褚易简的话到一半忽而顿住,借着垂下的广袖遮掩,摸了摸已经痛麻到近乎要失去知觉的右腿。

然后紧跟着,他才是面色一肃,冷然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治好我吧?”

延陵君和陈赓年的同出一门,虽说陈赓年对用毒当面的事不感兴趣,但当时他替自己诊断之后说的话褚易简却是清楚的记得——

他说他邪毒入体,并且已经浸入骨髓,从内侵蚀,这个症状,根本就不可能痊愈了。

也是他自己太贪心,才会轻信了延陵君的话,冒着风险让他医治——

现在想来才是恍然大悟。

所谓的以毒攻毒,最终需要为此埋单的还是他自己罢了。

“现在来说这些,还有意义吗?”延陵君模棱两可的反问。

褚易简的眼中愤怒恼恨情绪越发浓厚了起来,死死的攥着拳头,又盯着他那张冷艳却又无比鲜明的脸孔看了许久,冷冷的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就不怕我玉石俱焚?”

“如果你想,也可以!”延陵君道,半分也不以为意。

“浔阳的性子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就算你对别的事都统统不在乎,若是叫她知道你用了这样不光彩的手段,用了这样的心机来设局——”褚易简道,说着就带了几分等看好戏一样的表情,讽刺的笑了出来,“哪怕你全是为她做的,可是这样一个阴险毒辣不择手段的延陵君,你真就确定,她待你还将一如往昔?而不会因此而生出忌惮和隔阂来吗?不是我要揭人疮疤,据我所知——”

褚易简说着,目光就又不觉的更加暗沉三分,“那个丫头,看重太子和琪枫,胜过一切,怕是你也轻易比不得!把这样一副居心叵测的真面目掀出来,你就不怕弄巧成拙,再也无法回头了吗?”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悬壶济世的圣贤完人。”延陵君一笑,仰头靠在榻上,唇角弯起的那一个弧度不觉更深,手指一弹,将那枚冰冷的棋子打了出去,落在院子里的水洼当中。

褚易简的目光追随着那枚棋子看过去,略略失神。

屋内的延陵君仍是笑的满面春风。

他的笑容惯常都是这样,只要是他愿意,那就随时都可以绽放到荼蘼。

“别用圣人的标准来揣度我的用心,我的手上——从来就不干净!”延陵君道,说着眼底突然闪过讽刺的一抹幽光。

脸还是这张脸,甚至于连他唇边那笑容弯起的弧度都和往常无异。

可是这会儿看着这个人,这张脸,褚易简却就只觉得陌生。

哪怕从来他都知道这人言笑不羁的面具背后还藏了一幅本来面目,可是这样冷清邪肆的模样,还是免不了叫人暗暗心惊。

这个人,藏在这张春风化雨一般的完美容颜之下的,到底是怎样的一副心肠?

褚浔阳见过这个样子的延陵君吗?

一个人的心机城府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永远也抓不住他真正的底牌,窥测不透他心里真实的想法。

这一点突兀的想法自脑海中一掠而过。

褚易简飞快的定了定神,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的很,甚至没来得及躲避院子里低洼处的积水,直接涉水而去。

延陵君靠在榻上,红唇妖冶,刚刚冲破云层的阳光透过身后的窗纸朦胧的落在他的眉目之间,那轻缓的一个笑容还是明艳一如往昔。

褚易简从延陵君那里出来,直接就一阵风一样的卷出了陈府的大门。

褚昕芮站在另一侧的巷子口,看着这边他满面怒气的冲出来,眼中突然浮现出一丝明显的恐慌情绪。

几乎是容不得多想的,她就提了裙子,快走过去,直奔到陈府的大门前。

彼时守门的小厮正要准备关门,骤然见到一陌生的华服女子出现,不觉的就愣住了,迟疑道:“这位小姐,您——”

“我——”褚昕芮心绪不宁,本来是冲动的想要直接往里闯,听了他的声音,方才如梦初醒,想起自己的身份。

“本宫是睿王府的常宁郡主,我想要见一见延陵大人!”深吸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褚昕芮方才平静的开口。

那小厮瞧着她的仪容气度,略微迟疑片刻,道;“请你稍候,小的给您通传一声。”

褚昕芮点头。

那小厮便是一溜烟的扭头跑了进去。

褚昕芮站在门外,看着陈府十分简单古朴的院墙装饰,就只是心里越发的慌乱了起来。

从头一天的夜里开始,她就已经开始察觉褚易简的状态不对了。

起初她就只因为他是被自己的自作主张激怒了,并没有深究,后来无意中听说他在前夜的宫宴上缺席是来见了延陵君——

那一瞬间,莫名不安和恐慌的情绪就开始在心里滋生。

自从楚州那事以后,延陵君和他们睿亲王府就算是决裂了,褚易简会去找延陵君本来就已经够诡异的了,偏偏还为此耽误了宫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