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倒是太平无虞,可越是见不到人,褚浔阳的一颗心就越是往上悬,再加上奔走的太过匆忙,只觉得胸口都被冲撞的隐隐发疼。

延陵君也是神情凝重,一句废话也没有的拉着她的手只顾着一路前行。

眼见着前面就是交泰殿的大门了,褚浔阳的心里就越发觉得悬空,失望的情绪转瞬袭满心头,让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暴躁。

“好像——”正在失神间,旁边的延陵君突然用力拽了她一把。

褚浔阳被他拽住,脚下步子一顿,延陵君却是撇开了她,先行提力往前奔去。

交泰殿如今没有主人,俨然一座废殿,再加上刚刚死了许多人,晚上宫女内侍们都是能避则避,不愿意靠近。

这会儿那殿中灯影摇曳,看上去很有些瘆人。

延陵君飞扑而至,进了院子,一转身,果然是见到院门之后倒了两个侍卫的尸体,有鲜血渐染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门廊上的灯光投射下来才勉强能够看得清楚。

褚浔阳随后赶到,弯身去触那血迹。

血水还不曾凝固,只是已经凉透了,但是她的手指往上面一蹭,目光一扫,便是瞧见旁边落着的一把长剑和一些碎玉的残渣。

皇帝驾崩,宫里的灯笼都换成了白色的,那光线也相对清明一些,褚浔阳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捡起一块稍大的碎玉片查看。

延陵君却是回头往内殿的方向看了眼,随口问道:“是康郡王的那块玉吗?”

褚浔阳不语,用力的咬着牙,才要起身,却是听见那边似是后殿的方向一声闷响,像是桌椅被撞翻了的声音。

“走,过去看看!”延陵君猛地提了口气,拽了她的手腕就走。

彼时那后殿之中空旷无人,一间偏殿的大门被撞开,一个女子费力扶着一华服男子撞了进去,那男子腰际一大片血迹,似乎是受了重伤,发丝垂落,看不到脸孔,只是脚步踉跄,几乎整个人都是靠在了那女子身上靠她支撑着,两人费力的挪了进去。

那女子咬牙将他安置在一张睡榻上,转身就要去关门。

然则她人才奔到门口,紧跟着就被从外面追进来的一个黑衣人一脚踢中腹部,闷哼一声,又摔了进来。

“你又是什么人?”青萝摔在地上,捂着腹部飞快的就又爬了起来,却也顾不得自己的伤,直接奔了过去,双臂一横,挡在那男子身前,满眼戒备又是怒意的瞪着门口闯进来的黑衣人道:“这里是皇宫,十万御林军守卫,你却敢这样公然暗算我家郡王爷?”

那人不语,也是神色戒备,款步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戒备的注意着周围,像是怕有埋伏的样子。

青萝见她逼近,就更是紧张了起来,大声道:“你们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是南河王府吗?你们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先是买通了李瑞祥来谋害皇上,现在连我们郡王爷都敢算计?真就以为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遮掩真相了吗?待到来日我家太子殿下回朝,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到底受不受的住!”

眼见着那人越走越近,并没有妥协的迹象,青萝似是急了,目色一厉,直接一咬牙就扑了过去,横起一掌朝那人心口击去。

方氏常年不在东宫居住,自是不会是关心褚浔阳身边一个丫头行踪,故而这段时间青萝失踪并不在褚浔阳身边的事情她是不知道的,只依稀记得这个丫头是往常经常跟随褚浔阳去山上看她的那一个。

褚浔阳和褚琪枫的关系亲厚,她的丫头会对褚琪枫拼死相护也在情理之中。

她反手一把拿住了青萝的手腕,将对方限制住,见到青萝的确是拼尽全力想要和她拼命的,心中戒备之意这才稍稍减退些些许。

青萝被她抓着手腕,挣脱不了,方氏将她往旁边一甩,然后就探身下去,要去查看榻上那男子的情况。

彼时那人是随意的被青萝扶过去,半趴伏在榻上的,只能粗略的看一个背影,但是他周身血腥味弥漫,却是不做假的,就趴在那里这么一会儿,身下的地方已经滴滴答答的落了不少的血水,回去成一个小小的湖泊。

方氏心里虽有疑惑,但此时也是信了一半,这人可能是褚琪枫。

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探手要去将对方的身体反过来查看,但是因为李瑞祥那人也着实不好对付,心里也是十分戒备。

然而就在她全神戒备的倾身下去,手指才要触那人肩膀的时候,榻上那人虽然一动未动,她却是骤然低呼了一声,下意识的的低头看去,却见腰间染血,竟是被一把匕首一刺到底,结结实实的贯穿了她的身体。

那匕首的另一端还稳稳地握在青萝手里。

昏暗的夜色之下,那少女的目光狠辣决绝,冰冷又森然。

方氏瞬间愣住了,脑中一个突兀的念头闪过——

她却是忘了,难道是褚浔阳和人里应外合要算计她的?

可是褚琪枫的那块玉佩又怎么解释?

总不能是褚琪枫也掺合在内,和他们一起串通,来要她的命的吧?

她虽然不惧死亡,但是死亡的方式有千百种,她这一生筹谋,哪怕是死在李瑞祥的暗算之下都好,却是——

万也不能是褚琪枫要对她下杀手的。

方氏的心里突然冰凉一片,眼中有狠厉的杀气弥漫,反手一掌就朝青萝胸口击去。

青萝的功夫本来是不弱,可她昏睡数月才醒,难免生疏,遇到的又是方氏,这一掌很难逃避。

方氏一掌袭来,她要闪都有些来不及,正要闭眼受死的时候,榻上那人却是突然暴起反扑,袖子里吐出一把利刃,直插方氏的胸口。

方氏下意识的后撤避让,这才看清楚那人的脸——

赫然,就是李瑞祥。

她闪身让开,但是腰肋处的伤口太深,脚下就是虚浮的一个踉跄,咬牙切齿道:“又是你!”

“我也不想同你如此纠缠,但是你既然是这般阴魂不散,也就怪不得我了!”李瑞祥道。

青萝不由分说的就已经又向方氏扑了过去。

方氏受了伤,和她勉强过了两招,李瑞祥只从旁看着——

青萝的这一刀中了要害,再拖她一时半刻,方氏也就必死无疑了。

方氏单手要应付青萝,根本就顾不得自己的伤口,心中暗恨自己中计,一面且战且退的将要离开。

然则青萝现在缠她却是不遗余力,根本就不给她离开的机会。

转眼就过了二十几招,方氏被逼退到了死角,情急之下从腰间摸出暗器,扬手一甩,将青萝逼退。

这个时候,她也是吃力的紧,只就恨恨的瞪着李瑞祥道:“你既然是要杀我,今天不管你我之间谁生谁死,至少也要有一个清楚明白,你这样不遗余力的要护着赵妃那贱人留下的孽种,你到底是她的什么人?”

“你还是死到地下去问你的主子吧!”李瑞祥的目光森冷,却并未曾因为她的口无遮拦而失态。

方氏看着他,心中更加困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却见大门那边和内殿那里,竟是褚浔阳和褚琪枫同时赶了过来。

第021章 妖妃祸国,她该死!

褚浔阳和延陵君踢开半敞开的大门,突兀的出现在门口。

李瑞祥略一怔愣,还不等反应过来,却听见后殿那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下意识的扭头看去,方氏更是勃然变色。

殿中剑拔弩张的阵仗,就在顷刻之间演变的无比诡异。

方氏紧张的抿了抿唇角,因为不确定褚琪枫有没有听到她方才和李瑞祥之间对话的内容,她便十分忐忑,有些慌乱的看着站在幔帐暗影之下神色难以分辨的褚琪枫,一颗心几乎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褚琪枫匆匆赶来,却根本就没顾得上她,只就视线穿透整个夜色寂寥的大殿,看着远远站在对面的褚浔阳。

他仓促的往前行去,然则就在这一刻,大殿一侧的两扇窗户突然被人撞破,七八条黑影破窗而入,正是循着方氏踪迹而来的那些密卫。

方氏眼见着帮手到了,这一刻心中却无半分庆幸,只就愤然的咬着牙——

有褚琪枫在场,她做什么都得要被限制住手脚。

那些密卫闯进来,见到这殿中场面也俱都愣住,一时半刻有些难以分辨形势。

就在这时候,后花园那边已经有御林军嘈杂脚步声传来,隐约听到有人粗着嗓子禀报道:“世子,方才有几条黑影,好像是往这边来了,现在找不见了,会不会是进了交泰殿?”

褚浔阳的心头一紧——

若是叫褚琪炎当场撞破,那么李瑞祥绝对在劫难逃。

她的第一反应是出奇把褚琪炎引开,然则方氏这里人多势众,又叫人放心不下,正在犹豫权衡的时候,已经往这边奔走了两步的褚琪枫却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下一刻竟是欲言又止的匆忙转身,又从后殿奔了出去。

关于褚浔阳的身世,褚琪枫是一直都想要一个真相的。

这一点,方氏十分清楚。

却是谁也不曾想到他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当机立断的离开了。

方氏失神了一瞬,然后就听那后院的方向有人喊道:“有人,刚从那边过去了,快追!”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仓惶凌乱的脚步声。

那些密卫一个激灵,不放心道:“统领,要不要——”

褚琪枫一个人去引开御林军,可别是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然则那人话音未落,方氏已经骤然回神,只就目色一厉,霍的抬手指向褚浔阳,恨声道:“马上给我杀了她!”

密卫们其实也都不理解她何故是会对褚浔阳有这么大的执念,以前就只当她是想要杀人灭口,来遮掩褚琪枫的身世,可是现在皇帝都死了,虽说是还有隐患,却也不到非要杀了褚浔阳不可的地步。

更何况——

褚琪枫并不赞成他们这样做。

几人略一迟疑,但是多年来身为皇家密卫的素养使然,那些人说是迟疑,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功夫,随后就要提剑执行命令。

自从褚浔阳这边的事情告急之后,这段时间延陵君的身后都随时带了心腹的暗卫,以备不时之需。

他的面色微微一沉,手指一动,刚要传唤帮手,却听见偌大的宫殿之中,李瑞祥森凉的一声冷笑道:“身为皇朝密卫,是该唯命是从,但在这之前,却要先认清楚了谁才是你们的主子,就凭这疯女人的两句话,你们就敢贸然对皇室正统的血脉下杀手,这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李瑞祥此言一出,不只是那些密卫,就连褚浔阳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如遭雷击一般愣在了当场。

“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方氏怒道:“这人居心叵测,几次三番要对小殿下不利,不用理会他的胡言乱语,马上给我杀了他们!”

她的语声凄厉,回荡在夜色宫殿当中,刀锋一样的森冷锐利。

密卫们握着手中武器蠢蠢欲动。

“真正居心叵测的人,是你才对吧?”李瑞祥的容颜冷酷,强撑着身体,挺直了脊背,款步走到人前,表情讥诮的扫视了那几人一眼道:“浔阳郡主乃是宪宗皇帝所出的第四公主,淳于兰幽瞒天过海,掩盖公主身世,并且几次怂恿你们对公主下杀手,此种行径,已经可被视为背主,你们可要想好了,是否真要跟着她一条路上走到黑。”

殿中众人屏息敛气,面面相觑,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在同伴的脸上皴巡,而入眼所见的,也不过是其他人同样迷茫又震惊的神色。

方氏见状,不由的急了,她一手撑住了旁边一张桌子撑住身体,一面冷声斥道:“你少在这里信口雌黄,妖言惑众,人所共知,当年先帝膝下除了太子殿下之外就只有三位公主,又哪里来的第四女?”

她说着,便更是目光狠厉,狠狠的剜了李瑞祥一眼道:“这个人图谋不轨,不要被他蛊惑,先给我杀了他再说。”

大荣的末代皇帝宪宗梁锦业,半生荒唐,虽然妻妾成群,可四十二岁驾崩的时候,载入皇家玉牒的就只有一子三女。

并且当年国破之时,除了长公主梁汐,太子和另外两名公主都在帝京失守的时候被杀了。

方氏所言虽然都是事实,但是密卫们心中此时却是颇多疑惑——

毕竟,褚浔阳和梁汐的样貌相近,这是不争的事实。

以前他们都只当她的梁汐的女儿,不疑有他,最近方氏骤然推翻她的身世之后,这些密卫们本来就还都飘飘忽忽的,一时间没有完全接受过来。

这会儿再被李瑞祥信誓旦旦的一蛊惑,这些人自是心里生疑。

方氏见他们迟迟不动,心中不由的暗暗恼怒,才要开口训斥,李瑞祥却是没给她机会,直接又道:“当年宪宗皇帝南下浔阳,暂居公主府的那段时间,同行的赵妃娘娘有孕,此事对外虽然秘而不发,可就算是外人不知道,你们还不清楚吗?”

宪宗仓惶逃亡奔赴浔阳的时候,已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他和赵妃入住公主府之后,再就足不出户的掩饰太平,恨不能将自己在公主府的后宅里面埋藏起来,仿佛是只要那样,就可以当做京城沦陷,皇朝大厦将倾的事情都不存在。

他窝居浔阳城的那段时间,相当于是完全与世隔绝了,直至最后大势所趋,梁汐战死,他才抢在敌军破门而入之前和赵妃双双自缢,死于公主府的后宅之内。

“你是说小郡主就是当年赵妃娘娘诞下的公主?”回忆起那段往事,密卫们还是将信将疑,先是回头去看了眼褚浔阳,又看看向了方氏,迟疑道:“统领不是说当年娘娘受惊早产,孩子当场夭折了吗?”

这话,却已然是在问的李瑞祥了。

方氏的面色铁青,满脸的愤懑情绪。

这边褚浔阳更的听的震惊不已,只觉得像是听了一个离奇的故事一般,怎么想都觉得恍如梦境一般的不真实。

她的神色迷茫,只远远的站在大门口。

延陵君寸步不离,稍稍往后错开小半个神位,站在她身边,面上神色倒是十分平静,也不知道是早有预料还是真的处变不惊,只就随时注意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动作,以便于随时做出得当的应对反应。

方氏死死的咬紧了牙关,半晌不置一词,只就满目阴毒的的死死盯着李瑞祥。

那些密卫又不是傻子,之前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一重,现如今——

褚浔阳的样貌就相当于是一半的铁证。

她若是再要强辩,就只会是坐实了李瑞祥的指证,让这些密卫认定了她对大荣的皇室不忠,到时候百口莫辩,反而容易造成局势一边倒,就只会是便宜了褚浔阳那个小贱人。

一众的密卫都被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惊得不轻,全部都在等着方氏给一个解释。

方氏眼见着是糊弄不过去了,终究是一咬牙,撑着身子从角落里的那处暗影下方走了出来。

她腹部的伤口失血,已经是勉强支撑了许久,这会儿脚下步子虚浮的厉害,身形也有些摇晃。

这几日正是月末的时候,天色晦暗,没有月光,再加上这间宫殿的位置本来就有些偏僻,就只有外面院子门廊底下的两只灯笼摇曳间散发着的微光透过来。

方氏的面色惨白,唇角带着一个诡异的弧度。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胶着在她脸上,可是明知道自己撒了弥天大谎,她却也不觉得心虚,环视一眼众人之后,忽而便是语气尖锐的高声道:“就算是我隐瞒了她的身世又怎样?我大荣的皇室血统尊贵,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担的起这份尊崇和敬畏的!”

她说着,眼中就迸射出更为浓烈的杀意和恨意,霍的抬手一指站在门口的褚浔阳,指尖连点了几下,面容之间那种恨意几乎是很不能直接就戳到褚浔阳脸上。

“是啊,你就是赵妃那贱人当年生下的贱种,那又怎样?别以为有了这一重身世你就是高人一等的皇家公主,金枝玉叶了,你不配!”方氏道,出口的话字字诛心,啐了毒一样,她似是恨不能用上这世上所有最恶毒的字眼诅咒,才能表述清楚她此时心里那种强烈的愤怒和仇恨的情绪。

她看着褚浔阳,忽而就又哭又笑,眼泪流了满脸,“那个贱人,她就是个天生的祸害,她妖妃祸国,迷惑先帝,她根本就是害的我大荣山河破败,家国覆灭的元凶。要不是为了给小殿下铺路,我早就一剑杀了你了,又岂会让你这么多年来猫咪个顶替小殿下的身份,锦衣玉食的受尽宠爱?你不是一早就知道我厌恶你吗?现在你知道了?我岂止是厌恶你,我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恨不能一剑杀了你!”

方氏的这些诅咒,像是倾尽了全力一般,半分余地也不留。

她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褚浔阳都听的清楚明白,但心里却只是在最听到自己身世的时候震动过后,就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宪宗和赵妃?

那两个人对她而言,就只不过是两个被历史的尘埃埋没掉了的名字、代号。

他们是她的生身父母吗?

就算是,可是这样一时半刻之间,她心里的所有印象也都只是一片空白,对这两个人生不出任何的情感来。

她脸上表情木然。

方氏看在眼里,就只当她的震惊的难以接受,心里一阵痛快之余就又扬声笑了起来。

兀自笑了两声之后,她便又突然打住,满面阴狠的再度转身看向了李瑞祥,痛骂道:“你不就是想要抖出这小贱人的身世,然后好拿着鸡毛当令箭,来保她的性命吗?好啊,现在正好咱们大家都在这里,你就来亲口告诉她,她的娘——赵氏那个贱人是个怎样的?”

这些污言秽语,李瑞祥原来是不甚在意的,看是方氏却当着褚浔阳的面一再的侮辱咒骂,自然就激起了他的血气和脾气。

李瑞祥用力的捏着拳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也是用了同样恶意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方氏。

方氏缓了一下,没听他开口,就又变本加厉的继续道:“怎么不敢说了?一个宫婢出身的贱人,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得了先帝的宠爱犹不知足,偏要做些狐媚惑主的勾当来,害的我大荣国破家亡,断送了梁氏一脉数百年的基业。她根本就是我大荣的罪人,我就是用了她的女儿来做小殿下的挡箭牌又如何?不过是给他们母女一个赎罪的机会罢了,难不成还真要我把这小贱人也做主子一样的供奉起来吗?她娘是个妖妃祸国的贱人,她也一样!”

她这样百般辱骂,已然是一再的踩在了李瑞祥心中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

“你闭嘴!”李瑞祥忽而面目狰狞的怒吼一声,几乎是咆哮着,抓着手里匕首就朝方氏刺了过去。

方氏的眼中闪过一抹幽冷的光芒,足下一顿,就要出手。

延陵君冷眼旁观,却是一眼望穿了她的心思,身形一闪,飘身过去,迎面拽了李瑞祥一边的胳膊,将他方氏之间错身带开。

眼见着错过了手刃李瑞祥的大好机会,方氏就满是敌意的瞪了延陵君一眼,冷冷道:“你是南华人,又是南华皇室的姻亲,身份尊贵又前途无量,现在你可看清楚了,难道还要为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执迷不悟吗?”

延陵君的身份如今已经公开,方氏会知道,不足为奇。

镇国公府在南华算是首屈一指的功勋世家,再加上延陵君的生母又是当年盛宠优渥的阳羡公主,他的身份,其实较之那些皇子公主也差不了多少。

如果褚浔阳还是褚易安的爱女,那么他们两人在一起,也算是珠联璧合,成就一段佳话。

可是现在——

就算褚浔阳换了个更为尊贵的公主的名头,可前朝大荣已经覆灭,她这身份,非但不是殊荣,反而成了负担,和致命伤。

更何况——

在方氏说来,她的生母赵妃还是个叫人不齿的女人。

这样出身的女子,沾染上了,都是莫大的麻烦。

方氏势在必得,其实她会当众承认了褚浔阳的身份,也要偶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看到了延陵君在场。

延陵君对褚浔阳维护的紧,这也是个锄掉她的阻碍,如果能就此逼的延陵君认清形势,抽身而退,那么——

褚浔阳就再没有了任何的依靠和助力了,只能任她宰割。

延陵君听了她的话,依旧眉目平静,置若罔闻一般。

方氏的眉头紧蹙,很有些始料未及,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就难掩急躁道:“这小贱人和她那亲娘本就是一路货色,你不会是真被她迷住了,想要等着步后尘的吧?”

李瑞祥这会儿已经冷静了下来,已然意识到前一刻这女人故意激怒他,想要对他下杀手的险恶用心。

还不等延陵君说话,他已经忍无可忍的上前一步,抬手一指方氏,怒声道:“你口口声声指责她,侮辱她,怎么就不提在她入宫之前梁锦业又是个什么样的人?要不是梁锦业昏君无道,又何来她妖妃祸国?”

他说的愤恨,直接就吼出了宪宗的名讳。

这一下,又更是将方氏激怒。

她往前一步,对愣在当场踟蹰的密卫道:“听见了没有?这人居心叵测,根本就没把先皇和我大荣皇室看在眼里,敢于侮辱君上,这样的人,绝对是居心不良,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将他手刃?以慰先帝的在天之灵?”

那些密卫都是死忠于大荣的,虽然也不否认李瑞祥说的有理,但只就冲着他不敬宪宗的这一条,就足够激起民愤的。

密卫们得令,提剑就要过去。

褚浔阳倒抽一口凉气,急速闪身奔入战圈,挡在了李瑞祥的跟前。

方氏大怒,不由分说的一抬手,“他们蛇鼠一窝,给我杀了他们!”

“谁想动手,就尽管试试看!”褚浔阳道,目光冷凝,往众人面上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于方氏脸上,冷冷道:“我不管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几分真几分假,什么大荣?什么梁氏?你既然是以梁氏的仆从自居,我也不不屑于同你为伍,现在我是看在我二哥的面子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不亲手动你,识相的,你就给我马上滚!”

方氏伤成这样,即使走了,也只能是回天乏力。

方氏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人之将死,她更知道的是,这已经是她能有机会手刃褚浔阳的最后的机会了。

所以,是必定不会放过的。

“你果然是冥顽不灵!”方氏冷冷说道,她目前的这个状况,要亲自对褚浔阳出手已经全无胜算了,无奈之下,就只有寄希望于那些密卫,大声道:“你们也都听到了,她既然是一门心思的要认了灭我大荣的贼人为亲,这样的人,也的确是不配做我皇室的子孙,就算杀了她,先帝也不会怪罪,马上给我杀了他们,永绝后患!”

密卫都是死忠于大荣皇室的,既然褚浔阳承继了皇室血统,那么就是他们的主子。

哪怕是方氏这样说——

他们能毫不犹豫的对李瑞祥动手,却还是无法真的冲褚浔阳下手的。

密卫们迟迟未动,方氏渐感大势已去,心中就隐隐凉了半截。

眼见着这里的场面僵持,李瑞祥便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

褚琪炎并非等闲,保不准什么时候再找回来就撞破了。

他越过褚浔阳二人,上前一步,直接看向了那些密卫道:“浔阳是大荣皇室血脉,这一点毋庸置疑,除非是你们初心已变,是铁了心的要认淳于氏的这个丧心病狂的贱人为主,否则——公主殿下若有丝毫损伤,你们自己就先想好了来日到了九泉之下,该要如何对先帝和梁氏皇朝的列祖列宗交代吧!”

搬出了宪宗,这也算是压在了密卫的死穴上。

方氏心里一急,赶忙大声道:“小殿下秉承长公主殿下的教诲,现在已经是我们光复大荣的唯一希望了,这个时候不能节外生枝,这个小贱人蛊惑人心的本事了得,你们现在不杀了她,她怀恨在心,再动摇了小殿下,你们谁能担待?”

方氏非杀褚浔阳不可的理由,赵妃的过往还只是其一,主要——

她现在最为忌惮的还是褚琪枫对褚浔阳的态度。

褚浔阳是他之间,是半点的逾矩也不能有的,否则的话——

将来到了九泉之下,她是当真没有办法对梁汐交代的。

他们主仆那么多年的情分在,她最不能对不起的就是梁汐。

“淳于兰幽,你满口忠君爱国的大道理,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李瑞祥已然是听不得她任何的辩驳之词,干脆就和她正面对上了,“你要跟我谈什么梁氏皇朝的百年基业是吗?好!那我现在也便就和你一次说个清楚!你要跟我讲血统?那今天就和你讲血统!你一心打着复国的旗号要辅梁汐的儿子上位,可是真要严格算来,褚琪枫也不过就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姓罢了,浔阳才是皇室遗留下来的正统血脉!你口口声声的要就旧主尽忠,却屡次明里暗里的算计,想要将她置之死地,区区一个奴才罢了,到底是谁给的你这样的胆量,以下犯上?”

“皇室正统?”方氏捂着腹部的伤口冷笑不止,目光怨毒的死死盯着褚浔阳的脸,狠狠的啐了一口,“不过一个贱人生下的孽种,她也佩!”

夜色很不分明,但是她的目光缠绕上来,无数的刀锋一样。

“皇朝更替,历史变迁,这世上哪有不朽的家族,不灭的荣耀?”李瑞祥道,讽刺 的笑了一声,“偏就是你,自欺欺人,妄图操纵扭转一切,你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不可理喻。”

“你懂什么?你跟赵氏那个贱人一样,都是只顾一己安乐的短视小人!”方氏眼中怒意喷薄,语气尖锐的大声道:“梁氏一脉数百年来打下的基业,什么皇朝变迁?什么历史更替?褚氏一脉都是乱臣贼子,想要君临天下?他们也配?”

想着当年烈火焚城时候遮天蔽日的滚滚浓烟和浔阳城一战时候的惨烈,方氏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满眼通红,面目因为愤怒的情绪驱使,狰狞的近乎扭曲。

她的目光狂躁的完全找不到落点,只落在黑暗的空殿中不住的飘荡,许久之后,忽而便是悲怆的频频发笑。

笑过之后,她那目光之中就又再次染上嗜血的疯狂,霍的抬头,瞪着对面的李瑞祥道:“褚氏逆贼背信弃义,占我皇城,灭我皇朝基业,我为梁氏家臣,自是不能看着他们那些逆贼称心如意。这天下本就该是姓梁的,我要帮小殿下拿回来也是天经地义的。你这样一个满脑子私欲横行的人,如何能懂得这样家国天下的大道理?你又拼什么指责我?我没有错!”

“哈——”李瑞祥看着她那疯狂的模样,负手而立,亦是忍不住仰天长笑了一声。

那声音爽朗,可是落在方氏的耳朵里,能听到的却就只是浓浓讽刺的意味。

也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愤怒,她立刻就厉声斥道:“你笑什么?”

李瑞祥止了笑,眉目之间一派清冷的气息,暗中嘲讽的意味则是完全不加掩饰的。

面对对面那女人虎视眈眈的面孔,他只嘲讽的勾了下唇角,再开口时,却是忽而话锋一转,突然问道:“你说如果你将这话去说给梁汐听,她该是会要作何反应?”

方氏一愣,有些始料未及,眼中有莫名的光影一纵而逝,却竟然是——

掩藏不住的心虚。

“公主她励精图治,以身殉国——”强作镇定的冷静了下来,方氏急急地开口说道,但是那声音竟是破天荒的有些底气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