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延陵君身后跟着他一起过来的中年汉子走上前去,对着火光将那黑衣人的容貌打量了一遍。

前后也不过片刻的功夫,延陵君已经一挥手,道:“盖上吧!”

然后就率先朝宫门的方向行去,“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府。”

一众的御林军和侍卫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满肚子的疑问又不能问出口,但既然对方没有为难,他们也不会主动生事。赶忙又叫人将那尸首用布蒙了。

延陵君那一行,直至出了宫门,延陵君方才对那中年的清瘦汉子问道:“没见过?”

“嗯!”那汉子回道,遗憾的摇了摇头,“属下追随世子近三十年,京中所有王孙贵族身边往来的侍卫高手几乎全都见过,不过这人却是眼生的很,从不曾见到。”

延陵君和褚浔阳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过分凝重的神色。

延陵君抿唇略一沉思,看向了映紫道:“另外那两人呢?”

“前去追踪的人还没回来。”映紫回道,“先等一等吧,奴婢提前和他们交代好了,今夜主子在宫里,让他们事后到这里来会和。应该——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这一次行动,对方一共出动三人,前面那两人击杀褚昕芮分明就是做的假象,为的就是创造机会,让第三人把褚昕芮带走,以便从她口中确认她是否泄密。

褚浔阳这一次铤而走险,本来也没打算活捉这几个人,只是想着这些人身手不俗,又盘踞大郓城此地,保不准就会有蛛丝马迹露出来,哪怕是有一人能认出他们的来历——

所有的难题也就都会迎刃而解了。

褚浔阳想了想,忍不住仰头朝延陵君看去,道:“映紫和那人交过手,轻功一流姑且不论,他的功夫也是顶尖的,在这大运城内,能策动这样的绝顶高手为他卖命的,也一定不是寻常人。”

延陵君垂眸与她对望一眼,并不予论断,只抬手使劲的揉了揉她的发丝道:“你累不累?要不我们先回去?让映紫在这里等?”

“算了,都这个时辰了,一起等着吧!”褚浔阳道。

马上就要十一月了,虽然还不见落雪,但夜里的气温却已经很低。

延陵君惧寒,这时候出门身上就裹了厚重的大氅。

褚浔阳不肯走,他也不勉强,只将大氅抖开了,将她也一起裹住了,揽着她靠在马车旁边看远处灯火辉煌的九重宫阙。

映紫等人都自觉的退到稍远的地方受着。

因为挂心刺客事件,褚浔阳和延陵君各自也都无心谈笑,只一味的沉默,各自在心里权衡计较着心事。

约莫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西南方向的小径上才有了动静。

众人俱是心神一敛,映紫已经提力奔了过去,和那边过来的人匆忙的说了几句话。

打发了那人离开,她才又折回马车旁边。

“怎么?线索又断了?”延陵君皱眉。

“是!”映紫垂下眼睛,满脸的愧疚之色。

“没追上?”延陵君道,说着就散漫又自嘲的仰天长出了一口气,眉目之间笑容灿烂,“我可是借调了父亲身边轻功最好的两名亲随去追踪,这样也能失手?”

“两个人,一个是跟丢了,另一个已经遇害,从现场来看,交手的绝对不止他们两人,应该是遇上了对方接应的人手。咱们自己人的尸首已经带回去安置了,我们的人赶过去的时候,现场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也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留下来。”映紫言简意赅的陈述。

“知道了!”延陵君道,也不过分追究,只抬手招呼了那清瘦的汉子过来,吩咐道:“方才那人的样貌你记下了吧?回去之后就画一幅肖像,让其他人也都帮忙认一认,看有没有收获。”

话虽是这样说,他却是心里有数——

十有八九是没希望的。

“是!少主人!”那汉子应了。

延陵君就又扭头看向了褚浔阳道:“很晚了,我们也回去吧!”

“嗯!”褚浔阳点头,才要上车,却又临时改了主意,看着他央求道:“这里离着着国公府也不算太远,不如我们走回去吧,反正天也快亮了,回去也睡不着了。”

延陵君看着她璀璨闪烁的眸子,想也不想的含笑点头道:“好!”

青萝极有眼色的上车去取了件斗篷下来。

延陵君接过去,亲手给褚浔阳披在肩上,然后对映紫等人吩咐道:“你们先驾车回去吧!”

“是!主子!”几个丫头干脆的答应了。

从荣显扬那里借调过来的那名亲随虽然心里有疑问,却也本分的一直垂首随在一旁,什么也没问,上马和几个丫头一起离开。

目送马车走远了,延陵君就抬手取下褚浔阳脸上的面具收了起来,然后十指相扣,牵了她的手也往前走去,一边开解道:“事情不是早在预料之中吗?没能拿住就没能拿住吧,别再想了,是狐狸,就总有露出尾巴的一天的。”

“说到底,这一招引蛇出洞,到底还是白白浪费时间和精神了。”褚浔阳嘟囔了一声,踢飞了脚边的一颗石子,“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当时在西越的时候我就该直接解决了褚昕芮,也省的千里迢迢跑到这里,额外的麻烦一遍了。”

延陵君笑了笑,没说什么。

现在别说是褚浔阳好奇,就连他也一样的不敢掉以轻心,可——

和褚昕芮有所勾结的那人到底的谁?

“就为了灭褚昕芮的口,对方就能出手这样大手笔的阵容——”褚浔阳撇撇嘴,自顾说道,紧跟着便是眸色不觉的一深,正色道:“那人是隐藏在你南华朝中的,这一点——至少是应该可以确定的吧?”

“崇明帝?风连晟?还有另有其人?”延陵君侧目看她一眼,“你觉得是谁?”

“没有拿住线索,还不好说。”褚浔阳道:“我现在只是困惑,安人的目的到底的什么?褚昕芮那时候明明已经孤掌难鸣,再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了,可是他却要配合对方去杀了适容?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去做这样完全无谓的事情,怎么看都是不合情理的。”

那人隐藏在暗处,手眼通天,却又目的不明。

若是不会成为延陵君父子的敌人对手还好,否则的话——

这南华的朝廷之内于他们而言也是步步危机。

“最起码到目前为止对方还没有明确针对父亲或者是我的动作,也许是我们多想了呢?”延陵君道,他的态度倒是要豁达许多。

褚浔阳却明显不那么乐观,还在苦思冥想,最后便是眼睛一亮,“你说——褚琪炎会不会知道他是谁?”

延陵君一愣,神色也跟着多了几分肃然,最后却只是不置可否的摇头一笑。

莫不说是褚琪炎未必就会知道,哪怕他真的知道——

只怕到了最后关头,他也会选择做第二个褚昕芮,死咬着不肯说出来,只为了留着那人在暗处,随时来给他们致命的一击。

这么一想,褚浔阳的心境非但不见轻松,反而越发的心事重重起来。

“这件事暂时算是告一段落了,你这就要返回西越了吗?”延陵君看不惯她这样愁眉不展的模样,就主动岔开了话题。

“是啊!”褚浔阳点头,“我已经交代青萝提前收拾,打点行装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后天启程吧。”

延陵君没有马上再接话,只沉默的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

褚浔阳等了片刻,狐疑的回头看他,“怎么了?”

“我——”延陵君止了步子,沉吟着却是欲言又止。

“嗯?”褚浔阳挑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突然就有所顿悟,立时就是脸上表情一跨,悻悻道:“你是不放心你父亲这里吧?”

说着又无所谓的一耸肩,“没关系的,我自己可以回去。”

她的情绪变化很快,掩饰的也是极好,但还是被延陵君尽收眼底。

之前心里的那一点郁结之气瞬间消散无踪,他抬手轻弹了下那少女饱满的额头,笑问道:“我若是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你不会生气吧?”

“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褚浔阳道,随意的四下打量夜幕下的风景,“其实你现在这样跟着到处乱跑才不合情理呢。”

延陵君只觉得她这样言不由衷的样子分外喜人,却还是强压着情绪不予表露,只往前一步,双手圈在他腰后,将她拢入怀中,温声道:“那——我会让父亲奏请皇上,尽量将我们的婚期提前,你先回去,等我铺就十里红妆去娶你。”

褚浔阳心不在焉的听着。

她国中褚琪炎的事情还没有了解,那件事若能一击即中也还罢了,否则——

中间要有怎样的曲折都还不知道。

她虽然不说,但不知不觉间,与他形影相随似乎已经成了习惯,突然说要分开一段时间,她的心里其实是很有些不痛快的。

只不过她却没说,也学着和他一样轻松愉悦的表情略一点头,道:“这样也可以。”

“呵——”延陵君看着她言不由衷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闷笑出声。

他的手臂收拢,将她抱在怀里。

褚浔阳的脸贴靠在他胸前,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快慰的笑声自他的胸腔之内震动而出,只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抬手去推了他一把,往后退开两步道:“有什么好笑的?你自己留在这边,要当心些才是,保不准那人就会再出狠招呢!”

“是啊!”延陵君深有同感的吐出一口气,神色忧虑。

褚浔阳看着她,心里本来就因为没能揪出那人而不安,此刻就更忍不住的皱了眉头,难得露出忧虑至深的神情来。

延陵君仰天沉思之余,就拿眼角去瞟她的表情,心情就越发好了起来,忍不住又放声大笑了起来,伸手一捞,将她压入怀中用力的抱住。

褚浔阳被他只突如其来的一个拥抱勒的险些背过气去,才要发作,才听他的声音朗朗传来,带着愉悦之意,“所以我还是跟着你吧,好歹混个安全。”

褚浔阳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方才种种都是他在可以哄着自己着急,不由的就恼羞成怒,用力的推了他一掌。

这一掌虽然不会伤了他,延陵君也还是闷哼一声,连退了两步,揉着胸口龇牙咧嘴,才想要说什么,却见前面一骑快本来,却是映紫去而复返。

两人不由的警觉起来。

映紫策马而来,神色凝重的翻身下马,沉声道:“主子,殿下,西越朝中有密信刚刚送到,太子殿下遇刺了,请公主殿下马上回去!”

第066章 君不似君,臣子非臣

褚浔阳二人走的匆忙,不过片刻功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浑然不觉身后隔了老远的皇宫门前,一辆马车已经停了许久。

马车上,繁昌公主还有些恋恋不舍的赖在车上不想下来。

崇明帝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二皇子进宫探望,皇帝体恤,只说了两句话就打发了他先回去,繁昌公主亲自送他出宫,不想到了这里又刚好遇到了延陵君和褚浔阳二人。

彼时那两人已经走出去老远的一段距离,分辨不清样貌也听不到彼此间都说了些什么,只两人走走停停,那些亲昵又自然的举动却是一目了然。

到底也是险些成就了一段姻缘,繁昌公主心里到底是有疙瘩在的,不免多看了两眼,这会儿见那两人匆匆离开,她收回视线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兄长也看着那个方向,甚至于此刻人去楼空了,他也都还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方向。

繁昌公主不禁奇怪,试着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皇兄,你在看什么?”

“哦!”男子的思绪被打断,这才从远处收回了目光。

车厢里的光线昏暗,还是看不清他的具体容貌,只他的嗓音却一直醇厚平稳道:“那人——就是荣烈了?”

“嗯!”中间毕竟有一个皇帝意欲指婚的小插曲,被自己的兄长问起,繁昌公主就有些不自在,僵硬的扯了下嘴角。

二皇子却好像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只就心不在焉的轻声问道:“推了和荣家之间的婚事,觉得委屈吗?”

繁昌公主脸上表情一滞,略显尴尬的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道:“世上男子有千千万,身在皇家,我即使不能嫁一个全心全意待我的,又做什么要往死胡同里钻,去争一个心里只放着别人的。”

二皇子不予置喙,黑暗中,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繁昌公主见他沉默,就恐他是为着自己的事情挂心,忙道:“皇兄也不要再为我的事情忧心了,本来推了这门婚事,我也只怕是淑妃和六哥不满,现在他们也奈何不得了,何况——我还有皇祖母护着,不会有事的。”

二皇子闻言,还是不置可否。

繁昌公主这才觉得他今天的种种举动反常,想了想,就忽而谨慎的挥退了左右的侍从,爬过去挨到自己兄长的身边,神秘兮兮道:“皇兄,刚才我在父皇寝宫外面听到父皇和皇祖母的谈话,你看到和荣家表哥走在一起的那女子了吗?好像说——那便是西越的浔阳公主了!”

这样的消息,即使不说是石破天惊,到底也不是寻常事。

二皇子却是极为冷静,就好像听到的就只是一件平常无奇的小事一样,只不痛不痒的附和了一声,“是么?”

却是半点也不好奇或是震惊的。

繁昌公主只觉得他这反应很离奇,褚浔阳到底也是西越最得盛宠的公主,可他却好像对荣烈的兴趣才更大一些。

不过她也没有深思,想了想,又不无遗憾的感慨道:“可惜我们刚才出来晚了,没能看到她究竟长什么样子呢。”

二皇子听了这话,思绪才像是终于完全收拢了回来,淡声道:“既然那门婚事废了,别人怎样都和你没有关系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我只是好奇嘛!”繁昌公主道,抱了他的胳膊甜甜的笑。

这一刻,在自己唯一的嫡亲兄长面前,她却是放弃了端庄谨慎的皇家礼教,浑身上下都透着几许调皮劲儿,思索着,又撇撇嘴,“反正父皇已经降旨下去,要派使臣去西越议亲了,来日方长,等到他们大婚之后,我总有机会看看这位浔阳公主的真面目的。”

她自己兀自说的欢快,却突然察觉兄长的手臂似是毫无征兆的僵硬了一下,就赶忙坐直了身子,推了对方一下,“皇兄?”

“嗯!”二皇子应道,黑暗中,繁昌公主看不到他的表情神色,但是听到他一直醇厚平稳的声音才算放心,连忙解释道:“皇兄你别误会,我对荣家表哥早就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了,只是这几天红素总在我耳边叨叨,说是得了好多从西越传过来的秘闻消息,荣家表哥对她一往情深,好得不得了。”

因为是亲兄妹,在二皇子跟前,繁昌公主就全无防备,滔滔不绝的说个没玩,末了,又晃着二皇子的手臂道:“我只是好奇——你说——那位浔阳公主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吧?要不然也不能叫荣家表哥对她那样死心塌地。”

“她——”二皇子下意识的接口,似是想要说什么,但随后就又兀自打住了。

繁昌公主等了片刻,没等到他的后话,就有好奇道:“什么?”

“没什么!”二皇子道,从她怀里抽出自己的手道:“别人的事,你还是少操心吧,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彼时的天色已经迫近黎明。

“哦!”繁昌公主不很情愿的嘟哝了一声,然后才动作缓慢的整理好衣物,被婢女扶着下了车,走了两步又回头,恋恋不舍的看着马车上那男子的影子道:“太医叮嘱过叫你静养的,折腾了这一趟,你还好吧?”

“没事!”二皇子道,一招手,他的侍卫就要过来帮忙关车门。

“哎!”繁昌公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连忙抢着又奔了回去,仰头看着马车里,急切道:“六皇兄的婚事不了了之,皇兄你是不是很快又要回封地了?”

回答她的,却是马车里意料之中的沉默。

繁昌公主脸上失落的表情掩也掩不住,还是故作轻松的挤出一个笑容道:“皇兄你最近还要养病,不如奏请父皇,让你留京多住一段时间吧?”

二皇子能以一副病弱之躯安然无恙的存活今天,其实还是要感谢天高皇帝远,这么多年来他都一直安分的固守在自己的封地。

大郓城是个是非之所,即使他无正为之心,可一旦在这里滞留的久了,也难免要遭到兄弟们的猜忌,招惹麻烦。

繁昌公主也是个难得聪慧的少女,其中原委自是明白的。

所以话虽是这样说的,她脸上表情却是分外纠结。

马车上,二皇子看了她一眼,也只是如意料中的一样道:“再说吧!我先走了!”

言罢就有侍卫上前关了车门,车夫跳上车,一行人匆匆打马离开。

繁昌公主站在原地,一直扯着脖子目送那一队人马走的全无踪影了方才带着自己的侍婢转身又进了宫门。

——

皇帝寝宫。

把帝后几人送过来,太后跟过来和皇帝说了两句话,适逢二皇子进宫请安,她就先回了自己宫里料理一些事情,直至黎明时分方又折返。

彼时太医院的院使常太医已经在给皇帝第三次施针把脉了,见她回来,连忙就跪地行礼,“微臣参见太后。”

“起来吧!”太后问略一颔首,走过去在崇明帝的床边坐下,道:“皇帝他怎么样了?”

“回禀太后,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并无大碍,只是现在还有些体虚。”常太医回道:“只等着迷药的效力一过就没事了。”

“好!”太后点头,这才如释重负的缓缓吐出一口气,“皇后他们都歇在偏殿里,你也再过去给他们都瞧瞧吧。”

“是!”常太医知道她这是有话要和崇明帝说,赶忙应诺,手脚麻利的收拾了药箱躬身退了出去。

赵嬷嬷不等吩咐就自觉的带着这殿中一众的宫婢退了出去。

太后握了崇明帝的一只手,却是一改面上冷静自持的表情,不觉的神情忧虑。

“是儿子不好,让母后跟着受惊了。”崇明帝道,神色愧疚。

太后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张了张嘴,最后却是一声叹息道:“唉!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冤孽,也好在是孙氏身边提前埋了眼线,先将那迷药给调换了,否则的话——”

太后到底是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自己把话说到一半,就心有余悸的不住的拍着胸口定惊。

崇明帝的目光略带了几分晦暗,凉凉道:“是儿子大意了,不曾想到老六竟是这么个沉不住气的东西。”

到底是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一夕之间父子间的关系弄成这样——

崇明帝虽是感情不轻易外露的,到底也不能全然的无动于衷。

飞快的定了定神,他才回握住太后的手,关切道:“母后还好吧?可有被淑妃那贱人惊吓到?”

“哀家没事!”太后摇头,微微一笑,“说来也是凑巧,下午繁昌去看启儿,说是启儿的情况不好,吓得直哭,哀家没叫惊动你,就悄悄地出宫去瞧了一趟。淑妃那里哀家已经叫人拿下她了,小六——也叫人先送回他的王府软禁,皇帝你想要如何处置他们?”

“母后拿主意吧。”崇明帝道,语气冷漠,似乎是没太当回事的。

“唉!”太后叹了口气,起身在屋子里踱了两步,然后才道:“到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既然已经压下来了,也就没有必要再闹大,淑妃那里,便就赐她鸩酒一杯做个了断吧,稍后哀家会颁下懿旨,晓谕六宫,就说她是被行刺身亡的。至于她母家的那些人,孙家的气数本来就有限,后面皇帝你再寻机会,逐渐掳了他们的实权就是,横竖他们也是难成气候的。”

话是这样说,其实她方才就已经将孙淑妃的事情料理干净了。

横竖孙淑妃的寝宫也已经一把火烧了,就说是她已经遇害,葬身火海了,也没人能够寻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太后处事的手段强悍果断,崇明帝自是省心不少,只想着自己的儿子如此不成气候,和自己的女人一起联手暗算,脸色就始终不好。

太后也知道他心里的怒意难平,叹息了一声,就又折回他的床边坐下,道:“哀家知道小六他不成气候,你心中甚痛,俗话也说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皇帝你也不要再想了。只哀家的年岁大了,见不得这样骨肉相残的戏码再来一遍,今日边替他求个情,事情既然捂住了,那就没有必要再追究,便就叫他闭门思过,荣养起来吧!”

“是!”到底也是自己的儿子,崇明帝就是心里再如何的失望痛恨,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想着也还是息事宁人的好,略一迟疑,就点头道:“明日早朝朕就会颁一道圣旨下去,昭告天下,六皇子为刺客重伤,就赐他在王府安养吧!”

“这样再好不过!”太后点头,母子两个这便算是达成了共识。

又再沉默片刻,崇明帝就又忽而想起了什么,重又看向了太后道:“对了母后,之前跟随你进殿的那两个宫婢——”

“是荣家的人!”太后也知道他势必会问,所以也没隐瞒,“皇帝你和皇后出事,哀家得了消息回宫,在御花园里遇到了荣家那个小子,他说是自己的两个婢子会些拳脚,借给哀家傍身的。”

延陵君和太后之间不可能是巧遇,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甚至于做的这样周到——

大约是早就料到了苏淑妃那边的动静。

皇帝的目光晦暗一闪,突然狠狠的捏紧了拳头,神色阴鸷。

太后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就拍了拍他握成拳头的手背,感慨道:“哀家知道你气的是什么,他们西越的皇家要处理家务事,却拿了咱们南华的朝廷做筛子,还险些害得整个皇族毁于一旦,这般举止,的确是狂妄放肆。但是话又说回来,事情之所以会发展到这一步,归根结底还是咱们风氏自己的子孙不成气候,耳根子软,轻易就受了一个女人的教唆。现在也好在是有惊无险,荣家的小子既然是送了两个丫头过来帮着解了围,足见他倒也不就是存了不轨之心。别的不提,就只当是看在阳羡的面子上,时过境迁,这事儿——就此翻片儿吧!”

即使延陵君主动派了两个丫头出来帮忙解围,可是为人臣子的,他却是在一早就洞悉了宫中必有的这一场叛乱之后还选择了守口如瓶?就那么任由事情发展下去?

这样的子民,臣子,就是判他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也无不可。

崇明帝怒意滔天,脸上表情已于瞬间变了数变。

“皇帝——”太后自是看出了她的不甘,就又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背,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荣氏父子,动不得!”

崇明帝紧绷着唇角,还是在隐忍,迟迟没有做声。

这天下,明明是他们风氏的天下,现在却弄到了这样的地步,君不像君,臣不似臣。

太后想来,也是心中郁结,恨声道:“说起来都是杨莹那个贱人的错,死了还给我们留下这么大的麻烦。”

“呵——”崇明帝听了这话,方才自嘲的冷笑出声,冷冷道:“自打阳羡过世以后,荣显扬分明就是记恨上咱们了,这么多年了,朕忍他的也是够了,原以为对他退让一二,大家也能保得相安无事,现在倒好,那荣烈就更是个不省心的了。西越褚易安父子连成一气,将个女儿做宝贝疙瘩一样的捧在手心里。现在最好的机会已经错失,事到如今,和西越之间的这场联姻已经势在必行,否则——两国兵戎相见,就再不是前面那几十年间的状况了。”

西越和南华是邻邦,过去的几十年间就一直纷争不断,盘踞在楚州两侧,互不相让。

但是那时候双方都没有深仇大怨,只是为了固守本国疆域的例行公事,虽然时而冲突激烈,战争也会打的如火如荼,但是——

西越那边,自是褚琪枫当政以后,整个形势就变了。

褚易安父子将褚浔阳作为掌中至宝,一旦南华拒婚,让那个丫头受了委屈,两国必定再起干戈,并且西越新晋掌权的那位少年太子的性格又据闻十分的偏激狠辣,到时候为了自己的宝贝妹妹冲冠一怒,那才真是要准备一场大战,届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倒也不是南华就怕了西越,只是就目前来讲,就为了这样一件小事——

不值得!

崇明帝的心里积压了满心的怒火,可是他为人君王,在在意自己权威的同时,更不得不为自己的臣民国家考虑。

之前风煦骂他懦弱,却不知道为帝者,也并不是那样的随心所欲。

“哎!”太后也跟着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荣氏父子的确是不能轻易动他们的了,好在彼此之间兴安无事也这么多年了,如果能继续维持现状,那也是好的。”

“怕就怕事与愿违。”崇明帝冷嗤了一声,狠狠地闭上眼,靠在身后的软枕上,“荣烈和荣显扬是一路脾气,即使叫他做了西越的乘龙快婿——他一个有所牵绊有所顾忌的人,朕要拿捏,自然会有办法,倒是荣显扬——他和咱们母子之间本根早就积怨已深。在阳羡的事情上,他那般执念,这母后你比朕清楚。”

“你是当心他还是放不下?”太后的脸色变了变,不觉的苍白了几分,甚至是难得浮现了些许慌乱,“哀家最怕的也是这个,一旦促成了和西越之间的这门婚事,以后就更挟制不住他了。老十二还在呢,他可是阳羡嫡出的弟弟,万一——”

崇明帝见她如此,忽而心生愧疚,赶忙变了口风,安慰道:“母后不必多虑,当年阳羡的事说荣显扬心存怨念是真,但就儿子来看,他应该就只是咽不下那口气,也不见得就真会做什么,否则——他也不会等到今天了。”

“皇帝!”太后闻言,却是目色一厉,不悦的打断他的话,“别人不知道,难道哀家还不清楚吗?他要是真的无所图谋,当初又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盗取南疆守军的调动兵符?诛杀杨家的死士,又偏生叫你派去传旨的钦差察觉,他这是要做什么?这样公然挑衅,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还需要哀家明说吗?”

“母后——”太后的年事已高,让她这样跟着担惊受怕,崇明帝的心里就越发的过意不去,握住了他的手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对阳羡用情至深,当初那事虽然不是你我促成,但他心里记恨也在情理之中,朕既然能忍了他这么许多年,自然就知道后面要如何继续稳住了他。”

“没了阳羡,他可是个完全把握不住的人了。”太后还是不能放心。

“可是他还得为了他的儿子考虑。”崇明帝道,唇角扬起一个冰冷的笑容来,“母后就不要多想了,就算有朝一日他会恼羞成怒的抛出兵符一事,搅乱了杨家军的阵脚,但那区区一个长城部落,朕难道还弹压不住吗?其实换个角度想想,荣烈娶了褚浔阳,这倒也未必就是件坏事,这小子和他父亲是一样的脾性,来日他有了妻儿,就自然也是要一心一意的替自己的妻儿打算考虑,反而不足为惧。”

“但愿如此吧!”太后听了这话,才稍稍舒心了些,顿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正色看向了崇明帝道:“关于储君一事——皇帝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皇帝你处事稳重,沉得住气,这个哀家放心,可万一将来新君要是和那两父子闹翻了,也是后患无穷。小六是个不成器的,老四瞧着也不是个省心的,连晟那里——他那个脾气——唉——”

太后说着,又是怅惘的一声叹息。

提及皇储一事,崇明帝也是一筹莫展,沉默了片刻,就又反握住太后的手道:“此事非是一日之间就好计较的,天都亮了,母后操持了一夜,早些回去歇着吧,先不要想了,朕——心中自有计较。”

关于储君一事,南华朝中其实一直颇具争议。

本来风连晟是嫡子又是长子,被立为储君是顺理成章的,却偏偏他的母家出了变故,这么多年又甘之如饴的被陈皇后操纵,一众老臣自是看不过眼。

再加上四皇子六皇子个个不省心,朝中拉帮结派,实则是乱糟糟的。

太后也知道这样的现状多说无益,于是就安奈下来,嘱咐了崇明帝两句,叫他好生休息,就先回了自己的寝宫。

——

偏殿里。

陈皇后和风连晟等人齐齐中招,直接被带到了崇明帝这里,常太医带着医童一夜奔波,又调了汤药,总算是提前将几人身上所中的迷药以前化解。

因为是皇帝的寝宫,他们也不好长时间的逗留,勉强能撑着力气起身了,就紧赶着过去给皇帝请辞,却被皇帝命人挡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