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皇上,臣等知道不该深夜前来,扰了陛下清梦,是臣等的罪过,实在是战事紧急,迫不得已,还请皇上息怒!”程中恒勉强定了定神,心里飞快的将要说的话整合了一遍,才要如是禀报,不曾想崇明帝却突然不耐烦的呵斥道:“朕现在什么也不想听,有话都留到一会儿的早朝上再说,你们全都出去。”

大致上,他其实算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以前因为紧急政务连夜求见的事情程中恒也曾经历过,崇明帝并不是会为了这样的事情而迁怒的人。

他今天的态度实在太过反常,但是谁都能看的出来他是心情不好,程中恒等人也不会自己往枪口上撞,赶紧请罪退了出去,只剩下风梁一个,跪在那里,忐忑的不知道是该去还是该留。

崇明帝此时明显是无心理会他,刚好里面床边的延陵君收拾了金针起身,他就神色忧虑的看过去道:“怎么样了?”

延陵君把金针交给桔红,整理着袍子起身走过来,脸上没什么特殊表情的说道:“二殿下还没有醒,因为他的体质有些特殊,同样剂量的毒药,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并无妨碍,可是放在殿下身上,就要额外惊险一些了。方才微臣已经用金针渡穴,将他体内余毒逼了少许出来,但是杯水车薪,一时半刻,还是难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实在是二殿下的身体底子薄弱,有些效力凶猛的药微臣也不敢随便给他开,我想——陛下还是再叫太医过来看看,或许能想到其他的法子也不一定!”

延陵君用了同样的药方给崇明帝和风启解毒,崇明帝体内毒素当时就被清了个七七八八,当场就转醒了,可是到了风启这里,外加一套金针渡穴都没能唤醒他。

崇明帝的神情带着明显的恼怒漠然盯着床上脸色铁青的儿子。

他醒来之后,延陵君就主动和他“分析”过他和风启中毒的大致经过,得知他和风启是同时中毒,其实崇明帝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风启,但是在这里等了半天,确定风启是轻易不能脱离危险,心里的这个念头也就慢慢的淡了。

倒不是完全相信了风启的清白,只是——

他此时到底也是有惊无险,反而风启——

想着昨夜父子两个针锋相对据理力争说过的那些话,崇明帝的心中只就扼腕不已——

就算这件事真的和风启自身脱不了关系,但是眼下的处境也是让他真实的看到了这个儿子的固执和决心。

虽然觉得难以置信,但是面对一个以命作饵的赌局,他自认为,作为父亲,他是该给与这个儿子,应有的尊重的。

崇明帝并没有再找太医过来确认,而是直接站起身来往外走,经过繁昌公主身边的时候,就皱眉看了眼她手上伤口道:“别愣着了,赶紧回去上药包扎一下!”

说完,也不等繁昌公主答应,就继续往门口走去,一面道:“荣烈留下来照顾,连晟,你们几个都跟朕出来!”

繁昌公主本来是想要自告奋勇的留下,但崇明帝点了延陵君的名的之后她就马上歇了心思,忧心忡忡的又那床榻的方向看了眼就心事重重的埋首往往外走。

风梁是到这个时候还都一头的雾水,爬起来,狐疑的往床榻的方向看了眼,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出了门,一直走到院子里,方才忍不住的对繁昌公主问道:“老二这是怎么了?”

“说是中毒,具体情形我也不知道。”繁昌公主心不在焉的回道。

风梁揣着满肚子的疑问,怎么想都还是觉得今天这里的事情蹊跷,可是反复琢磨,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崇明帝和风连晟一行从昌庆宫出来。

延陵君站在敞开一道缝隙的窗口前面看着院子里的动静,唇角带一丝散漫的笑容。

身后的大床上,风启按着胸口费力的支撑着坐起来,他的目光冷毅且平静,只盯着延陵君的背影,直接不加掩饰的开口道:“宁平做的事,宣城公主是始作俑者!”

从当时延陵君带着宣城公主一起出现在御书房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延陵君从窗前回首看来,看着他虚弱又难看的面色,就调侃着轻笑出声,“知道是我们荣家的内斗,你还要配合我演戏?”

他的态度十分之和气,虽说这个情敌的概念就只是风启单方面给的,但这却绝对不该是延陵君面对此事应有的态度。

风启的心思何等的清明透彻,立刻就明白了他是在暗示的什么,只就冷冷的别过头去道:“我们有言在先,你以不过问本王的私事换阳羡公主的秘密得以保留,现在就不要再出尔反尔了。”

但凡是他坚持的事情,那就谁也不能勉强。

这一点,延陵君是很清楚的。

可是这个人对褚浔阳的态度,实在是不寻常到诡异的地步,让他不得不防,也不得不好奇,只是因为有言在先,这会儿他也不好强逼,最后就只能作罢。

——

崇明帝和风连晟一行从昌庆宫出来,崇明帝的脸色就阴沉的越发难看了些。

风连晟似乎心里是在暗暗计较着什么事情,心不在焉的埋头跟在他后面,因为想的太入神,乃至于前面崇明帝突然停下来了也无所察,直接就撞在了他身上。

“儿臣失仪,请父皇恕罪!”风连晟回过神来,赶紧低头请罪。

崇明帝这天的脾气十分暴躁,冷着脸看过来,语气不善道:“你有话就直说,还藏着掖着做什么?”

“这——”风连晟迟疑了一瞬,先是面有难色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咬牙道:“父皇,宁平去了,是儿臣一时照管不周,老二他——”

他的话,没有说完。

就算是事出有因,骨肉相残的事情也不是任何一个父亲原意看到的。

果不其然,崇明帝的脸上表情就在那一瞬间濒临于爆发的边缘,几乎都透出几分狰狞,他的手掌缓慢的背到身后,手指捏的咯咯响。

风连晟和风梁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谁也不敢主动套近乎。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崇明帝才闭上眼,缓慢的出了口气道:“褚浔阳进宫的时辰,就只有荣家的人才知道吧?”

褚浔阳和风启在花园里偶遇,就算宁平公主栽赃两人交换信物的事情,但是这一场遇见——

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第069章 仁至义尽

风连晟是在方才过来昌庆宫的路上才突然想明白了延陵君突然要对宣城公主下手的理由。

如果还是为了阳羡公主的陈年旧,他的决定不会做的如此仓促,联系这一天之内发生的各种事情,也就不难理解。

“出事的时候宣城姑奶奶也还没来得出宫,这会儿——”风连晟道:“应该是在长宁殿那边休息和等消息吧!”

本来崇明帝和风启同时出事,按理说宣城公主为表关心,至少是全程看着,等两人脱险的,可是之前去昌庆宫见过风启,再了解过事情的经过之后,她就推说自己累了,让人給她安排了偏殿休息。

宣城公主这样冷漠态度的本身就很不合理。

崇明帝面无表情,沉默了片刻就再度举步往前走去,一面道:“请她到朕的寝宫吧!”

风连晟没应,而是快走两步跟上他,提议道:“父皇您的气色也不是很好,要不——还是等天亮吧!”

崇明帝其实是体内还有余毒未清,只是他中毒的事情还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现在除了风连晟和延陵君这几个人,再就是他宫里心腹的几个宫人知道。

“朕没事,去请她过来!”崇明帝道,脚下健步如飞,很快的往前走。

风梁刚刚闯了祸,这会儿就只是谨慎小心的在后面跟着。

他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但却摸不清端倪。

风连晟见到崇明帝的态度强硬,也就没再坚持,直接止了步子,转身往长宁殿的方向行去。”

长宁殿是宫中一座无主的宫殿,以往都是后宫哪位主子召见命妇的时候用来给她们等待传唤了歇脚的,平时除了每日需要打扫的时辰,基本都是不会有人出入的。

正殿之内,点了几盏宫灯,光线不明不暗。

宣城公主一直不离手的佛珠此时就放在桌上,她的人却是站在这殿中唯一一扇吵西侧的窗子前,看着远处苍茫的天际陷入沉思。

王嬷嬷则是心焦不已,从一开始就扒在大门口张望,口中喋喋不休的唠叨。

“公主,今晚的这个情况不对,皇上那边生死未卜,咱们在这里躲清闲真的好吗?”

“皇上寝宫的方向怎么好像有动静?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要不要奴婢过去打探一下消息?”

“公主,皇上吉人天相,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皇上寝宫那边好像是真出什么事了,公主,真的不需要奴婢过去看看吧?”

无论她说什么,宣城公主都一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王嬷嬷又不敢自作主张,所以从头到尾就都只能是干着急。

这会儿眼见着天要亮了,她是实在按捺不住,一咬牙走到宣城公主的身后道:“公主,听外面的动静,好像是闹了好几回了,也不知道皇上和二殿下都怎么样了,这个节骨眼上,您一直躲在这里怎么行?好歹是过去问候一声,回头遇到那些碎嘴的,还不知道该怎么编排您的不是呢!”

自己的侄子命在旦夕,她这个做姑姑的却不闻不问,这事儿就是拿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彼时已经是黎明时分,用不了多久要天亮了,外面的天色正是最冷寂漆黑的时候。

宣城公主就好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只是突然问道:“我们这是有多少年没有在这宫里看到日出时候的情形了?”

王嬷嬷愣了一愣,看着她唇角神奇荡漾开来的一个近乎可以称之为梦幻般的笑容,怔了许久,突然鼻子一酸,就红了眼眶道:“公主是想念先皇了吗?”

宣城公主不置可否,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外面空荡荡的院子。

“那个时候,他对我真的是极好的。”她感慨。

她和先帝是嫡亲的兄妹,两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本来有这么一个哥哥的照拂,她的日子是过的顺风顺水,令人艳羡的,可是突如其来的未婚夫病死,钦天监那里拿了她的八去占卜,得出的结果却是她命里带煞。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可想而知,她的姻缘之路会有多艰难,当时帝后两人已经准备将她送去皇庙修行了,却是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力一力坚持,替她隐瞒,并且请了皇庙的禅师占卜,说是当时刚刚丧妻的镇国公荣澄昱与她的八字相合,可以替她解煞,但是为了洗掉晦气,大婚的时辰不能按照皇室的规矩定在晚上,而必须是在一大早,凤凰于飞,太阳升起的时候。

所以,她做了数百年来整个南华王朝唯一一个应着曙光披上嫁衣出嫁的公主,那一日嫁衣添彩,锦绣繁华,让她对兄长感激不尽。

思及往事,宣城公主脸上却流露出讽刺的神情来。

她突然抬手合了窗子,阻绝了外面的夜色,冷冷说道:“本宫现在是后悔,后悔当初不应该把什么血脉亲情当真,生在这皇室之家,还讲求什么良心道德,谁人不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

王嬷嬷是知道她的性格的,宣城公主虽然天生的性格强势,但却是极有分寸,绝对不会乱说话的!

“公主这是怎么了?可不许胡说!”王嬷嬷被她的口无遮拦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去看门口,确定没人进这院子,才稍稍松了口气。

宣城公主却根本就没被她劝住,反而变本加厉的继续道:“本宫说的都是实话,当初就不该头脑发热,为着报恩就去管皇上和阳羡他们之间的闲事,现在他们个有私心,本宫夹在中间,反而成了那个不得好死的了!”

“公主——事关江山社稷,皇上那里应该只是暂时还有顾虑,他自己本身就被世子爷他们记恨上了,难道还能倒戈相向不成?”王嬷嬷赶紧劝道。

宣城公主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那眼神却是越发阴冷恐怖。

王嬷嬷是不知道她今天怎么了,就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公主——”干吞了两口唾沫,王嬷嬷才要再劝说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的她顿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管来人是谁,叫他看到宣城公主的这个样子都要起疑心的。

心里咯噔一下,王嬷嬷赶紧奔出门去拦,“太子殿下?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宣城姑奶奶睡了吗?”风连晟问道。

王嬷嬷情急之下就公然站在大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

风连晟下意识的觉得奇怪,眉毛一挑,才要说什么,里面宣城公主却已经走了出来道:“是连晟啊,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你父皇和启儿那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很冷静,竟然又和往常无异。

王嬷嬷下意识的回头,见到她脸上完全平复如初的表情,就好像之前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一时间就差点没能反应过来。

“父皇已经醒了,谢过姑奶奶关心!!”风连晟只觉得王嬷嬷的态度古怪,左右敲了宣城公主两眼,道是没见她有什么异常,就如实传达了皇帝的命令道:“父皇听说您还在宫里,所以请您过去叙话!”

“嗯!”宣城公主点了点头,很配合的举步往外走。

风连晟转身引路,王嬷嬷跟在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有种不安的预感在不住的升腾,拿眼角的余光不住的打量她。

宣城公主明明有所察觉,却就只当是看不见,仍是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一行人去到崇明帝的寝宫外头,倒霉的五皇子因为被崇明帝遗忘,彼时还缩着脖子站在大门口。

风连晟根本就懒得理他,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

宣城公主的步子却是突然一顿。

“公主——”王嬷嬷下意识的心头一紧。

宣城公主却摸了摸自己空空的手腕道:“我的佛珠落在长宁殿里了,你去给我取来吧!”

那串佛珠,是她带了几十年不离手的。

王嬷嬷虽然不放心这里,也知道她对那东西重视,想了一下就点头道:“好!”

然后就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跑。

风连晟引着宣城公主走进正殿去给崇明帝复命,“父皇,宣城姑奶奶到了!”

“嗯!”崇明帝应了声,过了一会儿才从寝殿里出来。

“皇上已经无碍了吗?”宣城公主问道,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关心的表情,仿佛只是为了例行公事一样。

“让姑母替朕担心了!”崇明帝道,态度明显能看出敷衍,然后抬眸对风连晟道:“你去前朝走一趟吧,就说今天朕的身子不适,早朝就免了!”

“是!”风连晟也不废话,直接转身告退。

待他走后,崇明帝就款步踱到一张椅子前面坐下。

他不说话,宣城公主却没和他比耐性,直接道:“皇上有什么话,就说吧!”

“唉!”崇明帝叹了口气,满脸的苦涩,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了她,满面的失望之色道:“朕一直以为姑母和朕之间,什么事都是可以直来直往的!”

他的目光透着明显的失望和伤痛一样的神色。

“本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就算本宫有千般不是,但至少对你——”宣城公主道,面不改色,语气沉稳,“皇上您应该承认,本宫自认为算是仁至义尽了。”

崇明帝闻言一窒,似是被她噎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语气就跟着缓和了几分下来,仍旧是拧眉说道:“在朕的心目中,姑母您不该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

这都有多少年了,这宣城公主明明是将荣显扬父子视为眼中钉,背地里也不是半点阴私手段也没用的,但是她对大局和人心的把握一直都有分寸,从来就没有因为个人感情而激进行事。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荣显扬父子两个也同样将她视为死敌的情况下,反而没能拿捏住契机和把柄,直接对她下手。

这中间已经多少年了,可是她居然在这个时候晚节不保。

崇明帝说到这里,也不知道是惋惜还是愤怒。

“那是因为没有被逼到那个份上!”宣城公主道,她冷笑了一下,却是丝毫也不觉得自己的作为有欠妥当。

她走过去两步,旁边有一站宫灯里面的灯光闪烁的利害,她便取下灯罩,拔下自己发间一根银簪去仔细的挑那烛芯,一边不冷不热道:“本宫为什么会突然按耐不住的理由你应该很清楚的,你母后贵为太后,都是说遭殃就遭殃,落得那样的下场,本宫害怕啊——我怕我一旦迟一步出手,下一个就是我了!”

害怕?这的确是最正当也最叫人无法辩驳的理由。

崇明帝的嘴巴动了动,却竟然是无言以对。

宣城公主也再没有马上说话,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阵,待到那蜡烛的火焰重新手燃烧起来,宣城公主就把灯罩套回去。

她回头,不知何时起,脸上表情已经转为冷肃,看着崇明帝道:“皇上,咱们姑侄一场,又是同坐在一条船上的,今时今日,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你也就给本宫一个痛快话吧,荣烈和褚浔阳那个丫头那里,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因为长城部落一再施压,现在朝廷就更不可能和西越国中起冲突了。

崇明帝因此受制,本来就反感有人提起这事。

他的眼神不由的阴了阴,冷声道:“姑母这是要逼朕现在就做一个选择吗?”

“这样的日子,本宫已经受够了!”宣城公主道,她突然就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眼睛里都是恶毒的杀气道:“你的心里也很清楚,那两个孩子要对本宫下手就只是迟早的问题,我不能坐以待毙。启儿对那个丫头的心思你也看到了,本宫并非是空穴来风的有意捏造,就算不是为了替哀家解围——难道你这个做父亲的,就不该拉那个孩子一把吗?这样下去,可是看着他往泥潭里跳的。”

风启的这件事,也是崇明帝最为遗憾和惋惜的。

一个做父亲的,谁都不愿意看到自己器重和喜欢的儿子因为区区一个女人而无心正事。

他冷着脸不说话,宣城公主就又讽刺的冷嗤一声道:“当初你要逼死阳羡,分化荣显扬和风邑的那些气魄和手段都哪里去了?原来是本宫错了,完全高估了你,是吗?我原以为我挑开了这事儿,就算是只为了启儿着想,你也应该有所表示的,现在看来——”

这一瞬间,宣城公主的面目就突然演变的狰狞。

她往前走了一步,咄咄逼人的直视崇明帝的眼睛,“你再不出手永绝后患,启儿这个孩子可就要废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

崇明帝的目光阴冷,而宣城公主的面目却已经可见狰狞之色。

“姑母,你现在这是在威胁朕吗?”最后,崇明帝道,一字一顿。

“启儿的事情一旦传开会是什么结果你很清楚!”宣城公主道:“本宫也不是完全不理解你的苦衷,可是这段时间你也分明是看出来了,那两个孩子和荣显扬一样,根本都是包藏祸心的,你现在对他们忍让纵容,终有一天他们还会变本加厉。连晟是个有城府的孩子,就算你不说,本宫多少也能了解他的打算,就算他大肚能容,想着将来把荣烈那两人远远地支开到边塞之地,眼不见为净,但是一旦叫他们掌权,你就不怕他们继续做大?”

宣城公主说着,唇角勾起的那一个弧度里面讽刺的意味更深,一字一顿道:“你别忘了,现在长城部落可是整个儿都在风邑的掌握之中,一旦是叫荣烈南下,你以为他会为了咱们风氏的朝廷大动干戈吗?以那个孩子的心机,届时牵制住长城部落和朝廷双方面,你是要给他足够的便利,叫他在那里自成一国吗?”

挡不住长城部落的进宫,朝廷就要受到被侵占的风险。

而就算延陵君和褚浔阳肯出面牵制风邑,那两人也绝对是不会忠于他的朝廷的。

宣城公主的这番话,虽然是有危言耸听的嫌疑,但也的确就是事实。

“所以呢?姑母你想要朕对褚浔阳出手,永绝后患?”崇明帝问道。

第070章 惊险

“我知道你不肯!”宣城公主颓然的叹了口气。

崇明帝只是看着她。

按理说以宣城公主这样的性格,她既然已经不计后果的出手了,那么就不应该半途而废,这么轻易的就妥协了。

宣城公主却是转身走到了一旁,苦笑着摇了摇头,“皇上,这么多年了,其实最近这段时间本宫也常常在想,今时今日,我们都被逼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是不是都是为了当初对阳羡做那些事所付出的代价。当初我们有多咄咄逼人,今天在被逼迫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有多讽刺。”

“对阳羡做的事,朕从来就不觉得是理所应当!”崇明帝道。

作为一个皇帝,他虽然比普通人更加专横一些,但是平心而论,在绝大多数的事情上还是足够坦荡的,哪怕是做的事情龌龊,但至少——

他是敢于坦荡的面对自己的心来评判对错的。

“可是说什么也都晚了,那两个孩子,明显是摆明了架势不肯善罢甘休的,你还能退让隐忍到几时?当初就是不想受制于人,你才不惜对阳羡下手,和荣显扬结仇,现在反而是把那股子狠劲儿都磨没了吗?”宣城公主问道。

她的语气,冷厉之中又透出几分嘲讽。

这些话,决计不是一个身居高位的帝王能够随便忍受的。

但是崇明帝的表情却一直很平静,只用一种深沉的,讳莫如深的眼神漠然注视着她,待她说完,方才神色复杂的开口道:“皇姑,给朕一个理由吧!”

宣城公主抬眸看他,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看上去是有些迷茫的样子。

“如你所见,朕不是个没有担当的人,如果你能给出一个足够说服的朕的理由,朕就是再和你联手一次又有何不可?”崇明帝道,目光冷毅的看着她,那眼神深邃且幽暗,几乎能看到人的心坎里。

“皇姑,就如是你对朕的了解一样,朕也了解你!”崇明帝道,语气笃定而深刻,“多少年了?你也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你和荣显扬之间心照不宣的过招这么多年你都忍了,到了今时今日,怎么反而突然就沉不住气了?皇姑,你不该是这样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事,逼的你在明知道荣烈正严阵以待等着的时候还要方寸大乱的往他的枪口上撞?”

崇明帝说着一顿,看着宣城公主的目光就又更深刻几分,一字一顿道:“还是——你这根本就不是方寸大乱,而是在某种特殊用意下的以退为进?”

宣城公主的城府有多深,根本就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这一点,其实就只从这么多年她对延陵君父子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来。

但凡是她会有一丁点儿的好大喜功和沉不住气,那么当年,在延陵君少不更事的时候,她真要不遗余力的对那双父子出手,成算绝对要比现在大的多。

可是她没有,因为她很清楚,阳羡死后,延陵君就成了荣显扬所有的精神寄托,一旦她孤注一掷,那么荣显扬势必要和她拼命。

所以就算那双父子的存在威胁到了她,她也一样的忍了这么多年——

在这一点上,她和荣显扬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都是在有切实的把握可以一击必杀击倒对方之前,决计不会轻易的冒险出手。

宣城公主面对他的,还是那张全无一丝表情波动的脸,她的手里没了那串佛珠,便轻轻的把手指攥住,垂在了身体一侧。

“褚浔阳的身份,是一片你都轻易触动不得的逆鳞,现在再不出手,你和我——我们就只能等着做他们砧板上的鱼肉了,生死攸关的事,本宫这样做,你还觉得过分吗?”宣城公主说道,她似是有些烦躁,继而转身走到了旁侧。

事关生死,这样的理由的确是足够说服力的,然则这样的情况发生在宣城公主身上——

崇明帝是明显不信的。

“皇姑,你是一定不肯和朕说实话吗?”崇明帝问道。

“我的年纪大了,你还以为我有年轻时候那么多的精神可以浪费的吗?”宣城公主也是不胜其烦的模样,霍的转身,怒目望他,“皇上,待到那两个孩子站稳脚跟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你也很清楚,本宫坐以待毙,即使你也为难,没有办法直接对褚浔阳出手,那么至少——驱逐他们,想办法,叫他们去西越。这些年,本宫还从不曾求过你什么,就这一次——”

她说着,突然就一反常态,空前的急切起来,上前一步,抓住了崇明帝的胳膊,目光灼灼道:“我是老了,多一天少一天的无所谓,可是荣家——我不能叫钦儿他们都一起跟着受我的连累。当初阳羡的事,你提出来,本宫可是半个不字也没有的就应承了你,就算只是礼尚往来——你要寻个由头,送他们走,这应该不会太难吧?就只冲咱们朝中如今这样的局面,想必西越国主也是乐见其成的。”

风邑现身长城部落之后,南华一国的政权已经岌岌可危,偏偏这个时候褚浔阳有孕在身,褚琪枫方面不放心她,这是一定的。

这个情况,崇明帝不可能没有考虑到,但是此刻,听了宣城公主的话,他却突然冷讽的笑了一声道:“皇姑,果然不假,你的确是另有打算,有事情瞒着朕的。”

宣城公主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头,眼底闪过瞬间防备的情绪。

崇明帝只冷冷的看着她道:“你不可能看不出来,现在不只是荣烈和褚浔阳那两个孩子不肯离开的问题,而是——就算他们真有此意,朕也不会放他们走。麒麟山脉战事告急,本来朝中现在就只有连晟一人可以担此重任,可是风邑留在朝中的余孽未清,背地里一直在伺机而动,这个当口,连晟一旦离京,朝廷和他双方面都要承担巨大的风险,为今之计,就只有荣烈南下,才是最两全其美的法子。你说受到荣烈的胁迫,不得不先下手为强,可事实上,就算强行驱逐他二人离开,一旦长城部落的战事扩大,你以为荣家就能全身而退吗?明明结果都一样,你却还要铤而走险的对他们下手?”

宣城公主的做法实在是太反常了,反常到让崇明帝都嗅到了一种明显阴谋的气息。

这个女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是为了要促成什么事?

似乎是有一种无形危险的气息已经蔓延到了两人对视时候的目光里,崇明帝咄咄逼人的语气,很有几分威压的气势在里面,但显然,宣城公主是不吃他这一套的。

那女人只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良久,才叹息了一声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肯答应的!”

她这一声叹息,来的太过突然和颓然,崇明帝隐隐察觉出了一丝的异样,然则还不及有所反应,宣城公主却是突然拔下发间一根金簪抵在了颈边。

下一刻,她就那么直挺挺的屈膝跪了下去。

崇明帝愣了一瞬,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他和宣城公主之间的关系算是不错,再因为宣城公主是长辈,平时绝大多数场合都可以免除跪拜之礼的。

这几乎可以说是第一次,宣城公主郑重其事的跪在他面前。

那女人面上依旧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出口的语气却带着某种强硬不容拒绝的味道:“皇上,本宫不是你,也没有那么大的心思去考虑什么江山天下,我眼前所能见到的,就只是我荣氏一门而已。今天我做的事情,不需要你为我遮掩承担什么,可是念在姑侄一场的情分上,你可不可以也答应本宫一件事——”

她这是要以死相逼?

崇明帝是没想到她突如其来竟会打了这样的主意,一时就有点没能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不过因为这座宫殿的规模太大,一时间反而是叫人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其中一人的声音是风梁。

“令文昌——”崇明帝怒声唤道。

不管外面是发生了什么事,可这里是他的寝宫,万也不该有人在此造次的。

外面的令文昌大概也是被大门口的事情惊动,正在那边劝架,所以来的稍晚了些。

崇明帝已经急不可耐的往大殿门口迎出去两步,却在这个时候,变故突生,本来跪在地上的宣城公主突然快速爬了起来,毫无征兆的一个箭步蹿上前去。

崇明帝始料未及,令文昌在推门进来的那一瞬间,就只见宣城公主正以一根末端尖锐的金簪抵住了崇明帝颈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