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句是:“沈衡在不在?”

在他进门的时候,沈大小姐就已经悄无声息的往门口挪蹭了,在听到那句话后更是走的飞快。

眼见着一只脚都要迈出门槛了,却被一旁的道道一把拉住。

“小姐,这位漂亮王爷是来找你的。你们有□□是不是?太好了,奴婢能做陪嫁丫鬟了。”

那一嗓子,在空荡的正厅之内就好似平地炸响的一道惊雷,劈的沈衡外焦里嫩,外加香味四溢。

她僵硬的转身,极其小声的对道道说:“相较于陪嫁,你不认为你更适合陪葬吗。”

然后端庄无比的迎着一众艳羡的目光走回去,嗲声嗲气道:“奴家,见过端王千岁。”

她感觉到到那双清润眸子看过来,那样的目光,算不上打量,只是大体看了一下,然后下了三个字的结论。

“太素了。”

素?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淡蓝绣明粉木兰的儒裙,也还好吧。

反倒是他今日的穿着让她觉得有些意外。

为数不多的两次相遇中,他都穿的极其随性。轻袍缓带,广袖长袍,似乎多缀一只玉佩都会觉得累赘,今日却难得穿的正式,一袭锦绣华服,流动的暗纹都镶着滚边的银线,行走之间一派贵气风流。

她看见他皱着眉问她“你的房间在哪里?”

沈衡不知道未出阁的女子闺房是不是不该让男子随便进入,反正她的屋子是被进了,而且还是他爹亲自将人请进去的。

她站在角落里几次张口想说:“这恐怕会影响她的声誉。”

又觉得自己在上京好像早就没有这东西了,就没好意思再提。

看着那个坐在女子妆台前挑拣首饰的男子,她不得不承认,那样的场景正常的没有任何违和之感。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哪怕看到这位千岁爷盘腿坐在皇宫门口嗑瓜子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事实上,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她也确实见识到了,而且那个帮忙提供瓜子的还是她自己。

这当然是后话了。

现在,她就是满心满眼的在琢磨,怎么将这位爷给请出去。

“沈衡,你过来。”

他似乎很喜欢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她,莫名熟捻,又带着点疏离。

她不明所以的走过去,停在离他稍远的地方,却听到他迎上前来的脚步。

他比她高了半头不止,略微垂下的眉眼如画,清浅的鼻息吹在脸上痒痒的,让她想到那晚指尖停驻在脸上的酥麻。

这样的剧烈让她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就想退后一步,头上发髻却倏的一沉。

晃动的金色琉璃吊坠在提醒她,这只价格不菲又俗气至极的东西,正是她爹前不久刚送给她的那一只步摇。

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不详的预感。

果然,没过多久,她的发鬓就不再是单纯的一沉了,而是变的,很沉。

看着那位品味不俗的王爷装饰盆栽一般的清澈眼神,她真的想问一句:您每次整人的时候,都这么认真吗?

他当然不知道她心底所想,却十分关切的问了句“你的脑袋,还抬得起来吗?”

她含泪点头,听到他颇为满意的说:“那我们出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盎说,风过留痕,嫩们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么。留个等待养肥也行啊。。。。。。

第七章王爷,奴家做不到啊

沈衡就是顶着这样一脑袋明晃晃的珠翠上街的,穿过驿馆那条官道的时候,分明听见一旁侍卫目不斜视的低语。

侍卫甲:“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首饰盒从眼前飘过去了。”

侍卫乙:“我也看见了,明晃晃闪的我眼睛都快瞎了。”

侍卫甲:“见鬼了吧?”

侍卫乙:“应该是。”

她当时默默告诫自己,你要淡定,不然等下到了大街,你会因为承受不住舆论的压力羞愤而死的。

但是当她看到市集上蜂拥讨赏的乞儿,以及品头论足的街坊四邻时,还是有了想要暴走的冲动。

尽管她僵着脖子挨个跟她们解释:“我们家挺穷的,这些首饰都是镀金的。”还是遭了很多不信任的白眼。

她只觉二十多年都未曾受过这般委屈,不觉就将视线挪到了那个正在逛点心摊的罪魁祸首身上。

那道芝兰玉树的身影多飘逸啊,俊俏的小脸生的多精致啊,看他的大姑娘小媳妇多人山人海啊。

可是,谁能知道,这个人的本质有多恶劣!!!

“苏月锦。”她恶狠狠的瞪他,语气尽量控制在娇嗲的范围之内,却依旧比平日高了几许。

她就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正现下是在外面,就算没叫小王爷也挑不出她什么错处。

看着那道回望过来的平静视线,索性站在原地不走了。

她承认她打的就是惹恼他的主意,随时准备娇嗔一句:“奴家做不到啊。”然后掉头回去。

他的脾气却比她想象的好,晃动着手里的梨花酥对她说:“阿衡,你来尝尝,很好吃。”

此时的芙蓉花开的正好,沐浴在那片落樱之中的清俊面容,眼角微弯,带着心情正好的笑意,无害的让人不忍拒绝。

那样的画面太美,直到很多年后,沈衡回忆人生中的许多过往,都很难忘记那张笑脸突兀闯进她视线时,无端加快的心跳。

但是当时,她并不明白那种感觉是什么,只是有些别扭的搓了下衣角,慢吞吞的说。

“梨花酥有什么好吃的,宫。。家里有的是。”

“比家里做的好吃。”他接过早已看傻掉的女摊主用油纸包好的点心,对她招手:“过来。”

沈衡砸吧了下嘴,确实也有些饿了,便看在点心的份上挪了过去。

“做什么?”她控制了下语气,依旧显得有些僵硬。

他却很包容的看着她,缓缓吐出三个字:“付银子。”

看着那道踱步离去的背影,天知道她多想冲上前去咆哮一声:“老娘没钱,你吃的你自己付。”

这当然是不现实的,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她艰难的转过头去,咬牙切齿的问了句:“老板娘,刚才那个,多少钱,能不能算便宜一点。”

毫无意外的,再次收获一个白眼。

禹城并不是座很富足的小城,在尚未建造皇家行宫之前,甚至可以说有些贫瘠。山内土匪横行,多少商旅途经这里都恨不得绕道而行。

四面环山的地理位置,让它除却以烧制陶瓷古玩为生以外,鲜少有适合开垦的良田供百姓耕种。近些年来,随着庆元朝根基的逐渐稳固,对禹城的管制也越发重视,派兵剿灭占山为王的地头蛇后,还专门修出一条官道,方便百姓将烧制好的陶瓷运往外省。

久而久之,禹城的陶瓷倒是成了上京家喻户晓的名品,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以收藏禹城的瓷器为乐。

这种现状,确实让不少百姓都富足了起来。可是利润丰厚了,坑蒙拐骗的人便也多了起来。

当地人都知道,禹城有一条古玩街,专门出售一些淘愣来的珍品和上等陶瓷。每年上京的官老爷们来一次,都会在这里溜达一圈。

可是这珍品里,有几个是真品,恐怕除却专门的行家里手,就只有卖的人心里才知道了。

沈衡不知道苏小王爷对古玩明白多少,她只知道的是,她爹说过,这条所谓的名瓷巷是那是出了名的鱼龙混杂之地。甚至许多“从良”的土匪都混杂在其中。

她并不担心苏月锦会出现什么意外,只是单纯的希望自己不要被抢。晃动着满脑袋叮呤咣啷的吊坠隐晦的劝导:“您不觉得,奴家穿成这样来这里,有些太扎眼了吗?奴记得,北面东街还有一条干果铺子,不如去那逛逛吧。”

他认真打量她一番:“你已经不瘦了,吃那么多真的好吗?”

言罢,不待她发作,已然抬步进了就近的一家古玩店。

最近全城戒严,以至于整条街的生意都萧条了不少。柜台上打着瞌睡的店铺老板突然看见这么两条“肥肉”上门,欢喜的眼珠都看不见了,点头哈腰将人迎进来。

“今早就瞧着东南角的地方锃亮,原是有贵人要来,两位快往里面请,酷暑炎夏的,快喝盏凉茶解解暑气。”

他连用了两个“快”字,亲手端了一大壶好茶。

沈衡朝东南角的位置望了望,一柄招财迎客的八宝铜镜正好照在她满头珠翠上,果然锃亮。

这位王掌柜长期做的就是贵人生意,一看便知进来的两人不俗。只是瞧着那位公子清清冷冷的模样总觉得不好糊弄的样子,便转身对沈衡说:“不知两位贵人想买点什么,古玩字画陶瓷器皿,咱们这都有。不是小老儿吹牛,放眼整个名瓷巷,就数咱们流芳居的珍稀物件多了。”

沈大小姐低头喝了口茶,怎么品怎么觉得自己像送上门待宰的二百五。

看了眼一旁的苏月锦,她清了清嗓子:“把你们这边稀罕的玉石瓷器都拿出来,不拘什么,只捡好的拿便是。”直接坐实了财大气粗的事实。

从驿馆出来时她就一直在琢磨他的用意,知晓苏月锦此行的目的决非逛街那样简单,既然他将她打扮成暴发户,总是有他的理由的。

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店主,王掌柜很快端了些上等货物上来,指着其中一块玉佩对沈衡说。

“姑娘看看,这上面的凤鸣岐山可是雕的惟妙惟肖,正经是魏晋时伯源大师的手艺,旁的人,决计没这个功底的。玉石本身是上等的川白,千金难寻的老玉。要不是看您和眼缘,再不随便拿出来的。”

沈衡眨巴了下眼睛,和眼缘?恐怕是她这一脑袋的纯金和了他的眼缘吧。

她没买过古玩,但倒是听沈括提起过。古玩店的人,都有些自己的歪歪肠子,开头端上来的东西,都是真假参半。行话叫爬散头,耍的就是嘴皮子上的功夫,为的是试探对方懂不懂行情。

若是看出来了,少不得要拿些压箱底的东西出来,若是没看出来。。。那就等着挨宰吧。

沈衡拿眼瞟了那玉佩一眼,笑道:“新家生经了穿堂的手也能变做旧的,但凡像样的玉石都能瞧的过眼。”

这也是句行话,不太懂门路的人也会说上两句。

只是沈大小姐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拿捏的正好,一时让王掌柜也有些捉摸不透。

正色道:“小老儿承认古玩行里确有翻旧的营生,店里也确实有几样坑子货,但却并未拿出来给贵人看。贵人既觉得这玉佩像新家生,不妨说出个一二,也让小的掌掌眼。”

偶尔糊弄人的,碰上经常糊弄人的,沈衡自认自己火候确实不到家。

“是块老玉。”

一道温润的声音突然给她解了围。

苏月锦单手执起那块玉佩,透过半开的窗棂照了照“成色通透,磨痕光滑,算是少见的上等品了。

王掌柜一听,激动到:“公子当真是个识货的,这等物事,放眼整个禹城都难找下家的。”

他点头:“能做的这般精细的赝品,确实不多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公子如玉

掌柜的开始还喜笑颜开的应承着,听到最后一句立时就变了脸色:“公子这话说的,小老儿卖了一辈子的古董玉石了,做的就是诚信二字,怎会拿赝品出来自砸招牌。您仔细瞧瞧那玉石的质地和手感,是再难得不过的上等川白了。”

相照于王掌柜的言之凿凿,苏小千岁就显得随意的多,一面把玩着手中的物件一面道。

“川白又名羊脂白玉,质地不如和田玉密实,入手偏轻,透明度不及碧玺,却胜在触手温润,冬不寒,夏不燥,算作玉中上品。

魏晋是汉白玉刚刚盛行,诸多文人墨客均以得此玉石为趣,却鲜少有人知晓那时的羊脂白玉并未如后世所传的那般通透。因为当时的工艺根本无法将玉石整体打磨的完全光滑,流传下来的,即便不算粗糙,却也绝不会如这块玉佩这般莹润。”

他缀了口茶水,单手拄在桌上:“这块圣元初期的汉白玉石虽说造的有些过了,到底也算稀罕东西,万八千两银子还是值的。都说玉不磨不成器,但是磨的太过了,反倒失了璞玉本身的易趣了。”

这是沈衡第一次听见他正儿八经的说些什么,神色依旧懒散,斜倚在雕花木椅的样子,带着些许四九城里纨绔子弟的调调。虽然漫不经心,但执玉的态度却是认真的,可见是真正爱玉之人。看惯了他不食烟火的随性,此时的他,倒是更让人觉得亲近了不少。

一旁的王掌柜的也在暗暗震惊。

要说现在的公子爷,哪里懂什么玉石碧玺。无竹不雅,无玉不润,多数都是附庸风雅的。

赏玉的人,不见得会品。品玉的人,不见得会懂。老玉的值钱之处不止在于它的年头,还有它的典故。如眼前这位公子了解这般透彻的,实属罕见。当下也不敢再蒙混,连连作揖道。

“是小老儿眼拙了,竟然没能看出这玉石的真假。方才言语多有得罪,还望这位公子爷见谅。”

苏小王爷也大方的紧,颇为体谅的看了王掌柜一眼:“行家里手亦有走眼的时候,你眼睛长得那么小,看错了也无甚好怪罪的。”

沈衡一直知道苏月锦是吃着“鹤顶红”长大的孩子,说话慢声细语,却吐字封喉。然而这次这喉封的,却甚得她意。

禹城往来商户不少,想也知道,那些不懂行的人被这黑心老板坑了多少银子。

小老头不想失了这次生意,赔着笑脸询问道:“公子既然来了,必然是有想要的物件,不妨说出来听听,即便小的这没有,也好尽量帮公子张罗。虽说禹城商铺繁多,但一家一家找起来,也还是不如小的一人跑起来方便不是。”

这是个场面上的老油条,一句话说的一语双关,既赔了不是,又卖了人情。

苏月锦微微错过头,倒是真问了句:“刘辰方的砚石你这里有没有?”

一句话,问的古玩店老板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倒不是这东西多不值钱,而是识货的人少之又少。砚石不比玉石,寻起来费劲又不好找买主,就算有人有路子,也不会摆在这样一户偏僻小镇上来卖。

张口就这么大的手笔。。。。他斗大的眼睛在眼圈里转了转“公子要的这物事,可是明燕时候的古物了。咱们行上的都知道,大燕往后的东西,都是极难寻的。世面上有的,怕也不见得几个真品。”

他搓了搓手掌“难得公子爷开面,小老儿自然是要尽心去寻,只是若当真寻不到,您看。。。”

寻不到也想要个跑路的赏钱?沈衡低头抚着袖口上的团花,半点不待见那人。

苏月锦却随手在她头上摘了四五支簪子扔到桌上。

“这是订金,事成之后按原有的价钱翻三倍。当真寻不到,便算作你的‘辛苦钱’。”

沈衡不知道那一块破砚台能值多少银子,她只知道,桌上的簪子加在一块,少说也有三千两多两银子。

三千两就换块石头的消息?她怔愣,恍然想到行宫那夜同苏月锦之间的对话,若有所思。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了,沈衡挺直了脖子,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为数不多的几个点翠换了两只高脚瓷瓶,花样是极好,她抱在手中却并不开心。因为苏小千岁说了,这两个瓶子是他的。

“奴家很荣幸能陪王爷游玩一天,梨花酥就当是奴家孝敬给您的,至于剩下的银子,不算零头,大致是五千多两银子,王爷得空的时候遣人还来便是。家父虽等着银子修葺房舍,缝补旧衣,也不是很焦急的。”

作为庆元朝最得宠的皇子,她不知道他到底在用一种什么样乐观的心态在坑她的银子,反正她是不肯吃这哑巴亏的。

那些首饰,半数是她的嫁妆,她虽不喜,总要留着银子再打一套的。

苏月锦清俊的脸上伴着些若有所思,良久之后竟然爽快点头:“是五千八百七十两,就按六千两银子算吧。”

未及他这样大方,沈衡当场便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沈家虽不是大户,却不能平白多要了王爷的银子,只五千两银子就好。”

“五千吗?”他看着她“那你便还欠我一万七千六百两,我也不急着要,等你们家修葺完房子再给也不迟。”

“我欠你的银子?!!”沈衡大睁着双眼,甚至连矫揉造作都忘记装了。“我,奴家何时欠了您这些银子?”

他站在月华之下皱眉看她“你上次打坏的金丝楠木轮椅,是神匠穆清河的手艺,上面的芙蓉花雕都是孚木的。再做一个,都不止这个价钱了。”

沈衡没提防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煞白了一张脸色:“奴家,不明白千岁爷的意思。”

他似乎满理解她的困境,继续朝驿馆的方向走“我找你爹要也是一样的。”

沈衡彻底傻了,脑海中几乎可以想见她爹将绳子拴在房梁上,大喊着,王爷,确有其事的场景了。

当下放弃搪塞,三步并两步追上前去急道“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晚,她从头至尾都带着面具,难道他能只摸着脸孔就猜到面具下的那脸长成什么模样?!

她看见他转脸看她,眉目之间带着笑意:“原来真的是你。”他本来还以为那副轮椅没人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