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样的苏瓒却没能博得苏堰的宠爱。

因为他觉得,男子便该成熟稳重,整日插科打诨的求人要抱抱,实在不成体统。

但是别管成不成体统,苏瓒就是这么做了,而且能抱着绝不躺着。

每次只要苏堰一出现,都会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小身影迅速向自己袭来,树赖一般吊在他身上。

“皇兄抱抱,瓒瓒好想你。”

这是他惯用的开场白,事实上他们一个时辰前还在一起用膳。

略微嫌弃的推开自己的弟弟,苏堰说。

“阿瓒,你已经五岁了,怎么还总让哥哥抱。”

“就算阿瓒五十岁了也是皇兄的弟弟,为什么不能抱抱?昨天父皇还在抱娘亲呢,你不爱阿瓒。”

想到那对无时无刻不在秀恩爱的父母,苏堰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是不同的,以后你娶了娘子也可以那样。但是现在,从我身上下去,不然我就把你丢下去。”

苏小殿下粉嫩的小脸顿时皱起,圆圆的大眼腾起一片水汽。

“哥哥不好,阿瓒哭给你看。”

说着当真就要落下泪来。

苏堰老成的叹了口气。

“说吧,这次又闯了什么大祸?”

没人会比他更了解苏瓒,他来找他,哪次不是让他来收拾烂摊子的。

“人家这么乖,怎么会闯祸呢。”

苏瓒漂亮的眉眼几不可闻的上挑了一下,小眼睛一眨巴跳下地来。

“不过是听说皇兄要出宫一趟,想求您带弟弟去外头长长见识。”

出宫?

苏堰闻言果断摇头。

“这事你就别想了,我不会带你出去的。”

开什么玩笑,苏瓒在宫里都能作出一朵花来了,真到了外面他能管的住么?

“就知道你不喜欢人家。”

苏小殿下两腿一蹬,啪嗒一声坐在地上就开始哭嚎起来。那歇斯底里的架势,恐怕就是国丈沈大人来了也望尘莫及。

苏堰就算比苏瓒大,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眼见着自己弟弟几欲哭晕过去也有些慌了。

“你怎地这样无耻,快些起来。”

“我不管,哥哥都不喜欢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让我哭死吧,呜呜呜呜。”

没见识过孩子撒泼的,很难想象那样的场景。那一颗颗硕大的眼泪珠子,是真的如倒豆子一般的滑落。

苏堰觉得无法,只能苦口婆心的说。

“那你去回了父皇母后,若他们准了,我便带你出去。”

“就是他们不准人家才来求你的嘛。”

苏瓒哭的更大声了,委屈的小脸像一颗撤了水的苹果。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苏小殿下如愿混上了出宫的马车。

嚼着路边的糖葫芦,苏瓒表示人生真的很幸福,尤其这份幸福还是自己“争取”来的。

苏堰出宫,是来挑选文房四宝的。

苏月锦很少限制他们的成长,从孩子正式习字开始,便让他们自行挑选物事。

皇家的孩子难免自视甚高,他更愿意他们自己去感受外面的世界。

然而有的时候,也会有意外发生的。

就比如说心智还未成熟的苏瓒,便遇到了民间隐藏最深的一种职业。

人牙子。

“小朋友,糖葫芦好吃吗?”

“好吃啊。”

苏瓒抿着小嘴甜甜一笑。

“婆婆也要吃一口吗?”

多漂亮的孩子啊。

牙婆子摸着他的小脑袋道。

“婆婆不吃,但是婆婆手里还有许多你没吃过的吃食,想尝尝吗?”

“想。”

胖乎乎的小手直愣愣的伸出去,却久久不见有东西放在手上。

“婆婆在骗我么?”

“婆婆从不骗人的。只是这东西要到角落里去吃,不然就会被旁人抢去了。”

别看苏小殿下年纪不大,但是听过的话本子委实不少,小眼睛滴溜一转就知道来人是做什么的。

就见他拿眼瞟了下正在不远处看砚台的苏堰,笑眯眯的说。

“婆婆是想卖掉我吧?像我这个长相的,大概值得不少银子。你瞧,我哥哥就在那边,只要我一哭他就会过来了。”

牙婆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哪里见过这么精明的娃娃。再一端详那衣服,又是极富贵的,转脸便想走人。

哪知道刚走几步便被那娃娃拉住了。

“婆婆这么急做什么?咱们来打个商量吧。”

“商....量?!!”

苏瓒被卖掉了,十两银子,卖给了上京正一品大员方原方学士家里。

她家的夫人前些年刚诞下一子,便想找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做书童。赶巧了那日的牙婆子得了这消息,再加上苏小殿下要求只能将其卖到附近,当下便被送到了方府上。

当惯了被人伺候的那一个,突然改为要伺候人了,苏小殿下表现得极其兴奋。

就是可怜了带他出来的苏堰殿下,一回身的功夫便不见了弟弟,急的快要哭了。

快马加鞭的赶回宫中,声泪俱下的将经过讲了一遍。那架势,就差负荆请罪了。

万岁爷正在殿上批折子,乍见大儿子慌慌张张的样子也是一怔。

“还是会哭会笑的样子比较可爱嘛。”

苏堰整个人都快哭晕过去了,擦着眼角的泪痕道。

“父皇,别玩了。弟弟真的不见了,儿子找遍了京城也没看到他的踪影。”

“找不到也好,阿瓒每天吃那么多。”

沈皇后从殿外踱步进来,一面宽慰自己的儿子,一面拿眼瞪着苏月锦。

“哪有你这样逗孩子的。跟去的人回来了,小混蛋把自己卖到了方府。”

番外:这是亲爹

苏小殿下原本以为伺候人是个轻松的活,就像伺候他的粥粥,平素也就是陪着他耍赖打滚,四处要赏赐。

哪里知道自己真正去做的时候才发现,这活有多难为人。

同样都是年纪不大的孩子,苏瓒站起来也没个凳子高。让他去端茶递水,确实为难了些。

府里的老管家时常说:“你小心着点,别把汤撒在地上了,不然有你受的。”

他眨巴着一双眼睛,想到自己在宫里,哪怕伸手碰一碰碗边都有人焦急的接过来,不由整个眼圈都红了。

老管家叹息的瞧他一眼,摇头道:“傻站在这里做什么?爷们屋里还等着伺候呢。”

苏瓒这才发现,原来眼泪这个东西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有用的。只有真心在乎你的人,才会因为你的伤心而关怀。

他受够了,想要回家了,但是跑了几次都被抓了回来。

他头一次感觉到了恐慌,他没有脸说自己是皇子,即便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

在第三次将大米饭喂到方家小少爷的鼻孔里之后,苏瓒被关了起来。

漆黑的柴房,官家的怒骂,潮湿的墙角。

他落泪了,泪眼婆娑的瞪着不远处的月光地,决定重振旗鼓。

很多人都发现了新来的这个小书童的改变,因为他不再插科打诨,不再偷懒卖萌,而是踏踏实实做起事来。

搓衣服时小手红了,就自己埋头吹一吹,然后继续认真搓洗。

苏瓒本身就是个讨喜的孩子,事情做的好了,自然能得到府里人的赏识。

就单说那位方夫人,对他就是极其宠爱的,常常赏一些值钱的小玩应给他。

小殿下在宫里,什么罕物没有见过。但是这次,却将那些豆子大的珠串好好收在手里,为的就是贿赂经常出去采买的张小哥。

被卖进方府那日,他那身华贵的衣衫便送给了牙婆子,但是脖子上的长命锁却一直带着。

这东西的质地十分普通,就是如民间孩童所佩戴的那种银饰一样,他们兄弟几个每人都有一个。

他将小银锁挂在张小哥的脖子上,嘱咐他一定要日日携带,还送了好些值钱的东西给他。

他不见了,父皇和母后定然会找人去寻。但凡看见了,就一定会找过来的。

苏小殿下含着眼泪守着这份寄托,终于在半个月之后听到了圣上要来方府的消息。

那一日是个天气晴朗的午后,他将小身子隐在假山之后,眼见着他父皇和母后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进来,激动小手都颤抖了。

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他的哥哥姐姐,他想凑上前去,又赌气似的朝后退了退。

在宫里娇生惯养的娃娃,冷不丁受了这样大的罪,总觉得心里有几分别扭。

老管家遣人去送茶点的时候,他苦苦求了半天才得了个送果盘的机会。

端着东西进去的时候,他特意将小脸扬的高高的,重重将果盘放在桌上。

吓的方大人连连告罪。

“万岁爷恕罪,新来的奴才不懂规矩,惊动了圣驾。”

万岁爷正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扳指,听到声响连眉头都没挑一下。

“规矩都是要慢慢学的。”

苏小殿下自幼就是个人精,一听那话心里就明白了半分。合着这半个多月,并非宫里的人找不到他,而是故意放着他在外受罪。那一张水灵灵的小脸当场就拉了下来,拱着小手奶声奶气的问到。

“敢问万岁,何谓规矩。”

一句话震的不知情的人都惨白了脸。

待要出声呵斥吧,万岁爷又没吭声,谁敢多言。

苏月锦听了那话却是笑了,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

“规矩便是在其位谋其事,你既选了端茶递水的行当,便该将它做好。”

苏瓒一张小脸被噎的通红,强忍着泪意道。

“那万岁觉得,奴才这规矩学的如何?”

小家伙特意加重了“奴才”这两个字,气嘟嘟的鼓着腮帮。

这就动气了?

“还欠些火候。”

皇帝陛下这般说着,已是站起了身。看那架势,竟是要回宫。

坐在一旁的苏堰几次想要张口都被二皇子苏泽拦了下来。

“阿瓒是该吃些苦头了。”

宫里的奴才几乎被他戏耍个遍,再不管管就真要闹上天了。

苏堰蹙着眉头看他。

“你会这么说,不会是因为阿瓒上次砸碎了你的乌斯瓷瓶吧?”

“当然不是”

苏泽淡然的看着他。

“是因为那只东晋的笔洗。”

“...”

苏瓒觉得委屈啊,受了这么多的苦竟然没有一个宽阔的肩膀可以靠一靠,抬手咬着袖子看向一旁的亲娘。

欣喜的看到她温润的看他一眼,然后没有一丝挣扎的也站起了身。

孩子不能惯啊。

苏瓒抽搐着小脸又转向了一旁的两位姐姐。

三皇姐苏卿文文静静的坐在一边,挺温婉的给了一个他侧目。

四皇姐苏汛压根没看他,只专心致志的吃着盘里的果子。

这样凉薄的亲情,让他感觉整个世界都背叛了他。

就在这一行人即将迈出大门的那一刻,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啪嗒一声扑倒在苏月锦脚边。

“父皇,儿子知道错了。带儿子回去吧,以后都乖乖的,不惹事,不乱欺负人了。”

那一张倾国倾城的小模样,哭的梨花带雨。脏兮兮的小手一擦,留下来的眼泪都变成了乌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