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齐妙仍有些胸闷地点点头,又道,“你先去劝劝娘,我写封信给我娘,你带去给她,她就会给你换个老嬷嬷了。”

谢崇华应声,出门后见弟弟已经在劝,摆手让他暂时离开,搬了板凳坐在母亲一旁,说道,“娘。”

沈秀还气他方才不为自己说话,反而护着媳妇,背身不理。谢崇华又唤一声,她才冷声,“有了媳妇忘了娘。对啊,反正日后五十年是她陪着你过的,娘也就十几年的命了,你当然得护着她。”

“娘这是什么话,您定是与天齐寿的。”谢崇华倒了茶水端给母亲,“娘心疼儿子儿子明白,当然希望在这紧要关头儿子能通过院试夺个头筹。因为您是疼儿子的,但我是妙妙的丈夫,她又怎么会盼着我不好,您说是不是?我若不好,她又怎会高兴,在这家中,儿子想是没有人愿意瞧着我不好的。娘是,妙妙也是。娘是着急我被惊扰了,但妙妙确实是见我歇息才跟我说话,而不是娘所想的一直纠缠。”

沈秀觉得话有理,可面子拉不下,仍是不理。而且方才齐妙态度着实太差,哪里见过儿媳跟婆婆顶嘴的,明明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怎么跟村里那些泼妇一般不敬人。

所以任他怎么劝怎么说,心里就是有疙瘩。

到了下午,谢崇华去镇上“换”了个年过半百的嬷嬷回来。沈秀一瞧很是嫌恶,谁想那嬷嬷手脚更是利索勤快,不但眨眼就将活做完,还跟沈秀唠嗑家常。说她家的事,久没跟人这样好好说话的沈秀,都要将心门打开了。

夜里晚饭做好,沈秀还招呼她一块吃,被谢崇意阻了,语气平淡,“刑嬷嬷是下人,怎么能一起吃饭。”

正在摆筷的谢崇华听见,微微蹙眉看了看弟弟,总觉弟弟有哪里不大对劲。

沈秀向来听儿子,没有再邀,扫了一眼不见齐妙,面色微沉,“她呢?”

“在里头洗脸呢,一会就出来了。”谢崇华回屋去喊她,齐妙正好出来,脸上还挂着不高兴。他逗了两句,才见她展颜。

婆媳相见,没有台阶可下,就都不说话。饶是旁边两人抛了话,她们也不接,更显气氛尴尬。

齐妙拿了筷子夹菜吃,没吃两口,便觉恶心,差点吐了出来。这一干呕落在沈秀眼里,更觉是在针对自己,差点没恼得摔碗。

谢崇华见她难受,扶她到外头去吐。沈秀气得哆嗦,“休、休了好!省得糟心。这菜做得哪里不好吃,吃了几个月还吃不惯么?”

谢家本来就小,蹲在院子水沟干呕的齐妙听见,胸口更闷。

谢崇意对这家里琐事有些烦心,边听母亲唠叨边吃菜。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什么来,手势一停,“娘,嫂子该不会是有身孕了吧?”

沈秀话语骤停,想想看着像,忙起身跑到外头,声音殷切,“妙妙该不会是有了吧?”

夫妻两人一顿,齐妙自小耳濡目染,依照迹象大有可能,而且癸水上月也没来。谢崇华不懂这些,只是又喜又是担心。沈秀说道,“娘这就去喊村里的赤脚郎中来,你赶紧回屋去,别冷着。”

说罢她就离开去请大夫了,谢崇华等妻子不再呕吐,倒了温水给她漱口,扶她进屋。

齐妙想到方才婆婆的态度,心里是说不出的好笑,要是大夫把脉说不是,婆婆要更生气了吧。她倒身躺在软软被上,嫁了人怎么有这么多烦心事。

“舒服些了就去吃饭吧,别饿着。”

齐妙坐起身看他,“我有身孕了,你不高兴么?”

谢崇华微微一笑,“高兴。”

齐妙撇嘴,“还没娘高兴。”

“现在怀着,生时是冬日,太冷了。而且岳母不止一次和我说过,你身体娇小,年纪也太小,过两年再生不迟,不然到时怕你太疼。”

齐妙对肚子里有个孩子的感觉还不太多,也没有太奇妙的感触,欣喜忧愁都说不上,“有都有了,你好好疼他就好,总想这么多,会添银发的。”

“也对。”谢崇华笑道,“我遇事总不如你豁达。”

齐妙认可点头,“所以你要好好跟我学。”

一脸的娇媚俏皮,和她一起,隐隐的自己也变了许多。

沈秀很快就将大夫叫到家里,为齐妙一诊脉,果真是喜脉。乐得沈秀对齐妙的芥蒂疙瘩一瞬消失,送郎中走时,还赏了几个铜板,也算是破天荒了。转身回屋嘱咐她好好歇息,又去箱子里拿了钱来,让谢崇意告诉齐老爷这喜事,明儿从镇上回来买些肉给她补身子。

许是有了身孕,齐妙做什么事都让沈秀看着顺眼了,也不责骂她什么,只要她高兴就好。

齐妙知道她疼的忍的不是自己,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过是带着假象的和睦,但暂且托孩子的福,享受十个月的安宁吧。

二月二十一,院试开考,由儒学署教官监试主持。

齐妙早早起身,送丈夫到村口,没有同婆婆那样太多鼓励叮咛,只是在临别时,轻声道,“早点回来,我等你。”

谢崇华目光温和,语气很轻,“嗯,快回去吧。”

村口榕树历经春雨洗礼,也没有掉落多少叶子,清风一过,吹得叶子窸窣作响。齐妙站了许久,等他进了小树林,再也看不见了,这才回去。

回到家中,婆婆已去做活,小叔子也早就去了仁心堂,家里只剩她一人。正打算在院子里晒晒日头,听见羊叫,她才想起还没喂羊。拿了干草到前头,放入食盆中,见它吃得高兴,忐忑的心情也稍微好了起来,“咩咩要快点长大,生了小羊产奶了,给二郎补身体。”

羊听不懂她的话,只是边嚼干草边看她。

院试只考一日,当天就考完各自回家,等着五天后放榜。

齐妙见丈夫这几日比平时焦虑,母亲村人又总问他考得如何,便同他说道,“尽力了就好,今年不行,再磨剑一年,明年再去。”

谢崇华心中压力非他人可想,若是考得普通,母亲要失望,岳父家更要失望,妻子所受的责难,更是他不愿看见的。

苦等五日,还在凌晨谢崇华就起身了。齐妙这些日子因孕吐,一直没怎么睡好。以至于他起身了也不知,等醒来旁边空落落的,正寻他的人。就听见院子里有声音,穿好鞋要出去,便见丈夫疾步进来。到了跟前就将她抱住,“妙妙,我已成廪生了。”

秀才中的廪生,每月可在官府领六斗米,还有津贴可领。这便意味着,他可以不用再去摆字画,还可以让老母亲少耕种,更能有余钱给妻子,不用她再帮贴夫家。

他如何能不高兴。

同样担忧了五天的齐妙,也是打心底高兴,环了他的脖颈,低声,“嗯。”

第30章 深情终负

第三十章深情终负

谢崇华成了廪生的消息传到齐家,也传到了常家。

常家老太太听了两回还没听清楚儿媳在说什么,复述得常夫人好不耐烦,一字一句大声道,“儿媳说!您孙媳妇的弟弟,成了秀才,做了廪生了!”

廪生是秀才中成绩最好,也是最有前途的秀才,弄不好到了秋闱是可以中解元的。常老太这才听明白,“这是喜事啊,怎么我们家就没出个会念书的。”

因她耳朵不好,常老爷也不得扯着大嗓门说道,“万一真做了官可就不得了了。”

常宋听得轻笑一声,又看看坐在那高兴的谢嫦娥,“不得了又怎么样,又不会帮咱们家什么。上回我特地去找他们,那仁心堂堂堂八小姐怎么做的?那么多的地和铺子,就是不肯卖给我。我又不是跟她白拿。”

谢嫦娥面色不佳,没有接话。常夫人皱眉,“我儿,这你就不懂了,那弟媳就是弟媳,是外人啊。她要守着她齐家的钱,可你二弟不是,你是他姐夫,亲姐夫。这关系你可得维系好,以后他要是做不了官,断了关系无妨的。可万一做了官呢?难不成到时候再讨好他?可就难了呀。”

常宋一听,倒也在理。可又不愿再去那没吃没喝破旧的屋里住,还得跟人赔笑脸。那飘香楼听说近日要送来一批新人,姑娘个个长得标致,这一去谢家不知要几天,可舍不得走,“那就让阿娥去吧,免得他真说我讨好他。”

双亲听了也觉这样好,就让谢嫦娥过去。谢嫦娥挂念母亲弟弟已久,自然应允,立刻回房收拾东西。

一会常宋也回房拿银子,谢嫦娥见他连打哈欠,说道,“夜里早些回来睡觉,不要总在外面喝酒。”

“晓得了,麻烦,跟我娘似的。”他开了钱箱拿银子,往怀里揣。

谢嫦娥小心说道,“爹方才说…让你给我一些银子,回去买些东西,好交代。”

“你回娘家要用什么钱,你弟弟不是有出息了吗,看不上你给的礼,要不要无所谓。”说罢,他就锁上箱子走了。

谢嫦娥失神片刻,等魏嬷嬷来喊,她才让丫鬟拿着细软出去。

春回大地,杨柳吐绿,树上的嫩尖已经满布树丫。陆正禹提了一壶酒和两斤卤肉进了榕树村,正是春耕时,路上基本没见着村人。哼着歌儿走到谢家门前,见门半开,探头看去,便见好友站在羊圈前喂羊。

正打算偷袭吓唬,刚踏步,就听见狗吠声。一条小奶狗冲了过来,离三寸远的地方直吠。他蹲下身,勾勾手指:“来来来,给我挠痒。”

小奶狗龇牙往后退,闷得咕噜一声,十分委屈地钻到主人脚下。谢崇华见了他,笑道:“五哥。”

陆正禹说道:“怎么突然养起狗来了。”他扫了一眼院子,鸡鸭本来就有了,如今养了羊,还养了狗,赶明儿来还不知道要多多少。

“明年一走三四个月,我弟弟在镇上做学徒,白天家里没男人,怕有人进来,就养条狗看家。”

陆正禹了然,从奶狗开始养,几个月后就长大了,养得熟,时间也拿捏得正好。他这好友,真是细心人,“大婶和弟妹呢?”

谢崇华喂完羊,去井边洗了手才进去,“妙妙没事绣了些香囊,我娘看着觉得精致,商量了后就拿去镇上卖了。早上我送妙妙回娘家,岳母说要给她调养身子。”

陆正禹笑问,“那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谢崇华笑笑,叹道,“妙妙赶我回来的,说不要把她养的羊给饿坏了。妙妙孕吐太厉害,岳父说让妙妙多留两天,等好转了再让我去接。”

陆正禹哑然失笑,“弟妹也是个有趣人。”他将酒肉放在桌上,说道,“那今晚可以和你喝个痛快了。”

因为想生个康健的孩子,过年时岳父家也不许谢崇华喝酒,如今妻子有孕,终于能小饮几杯。算来陆正禹比他早两年成了秀才,也是县署二十廪生中的一个,只是科举三年一次,今年正好是第三年,“愿今年秋闱同贺,明年一起进京。”

说话间,一杯酒已下肚,陆正禹回味一番,笑道,“万一我考中状元,你说按照惯例,我是不是会做驸马?”

谢崇华切了一块肉给他,说道,“可有看中的姑娘没,若是有,就赶紧成亲吧,公主也不是个个都脾气好的,万一真赐婚,可就难受了。而且身为驸马,前程也就没多大盼头了。”

皇族为防止驸马拥兵掌权,因此在朝中虽会担任官职,却多是虚名,直接悬空权力,成为有名无实的官员,前途也就此结束。有志气的人,是不会甘愿当驸马的。

陆正禹朗声笑道,“我要是真成了状元,那你就没法做状元了,甘心么?”

谢崇华笑笑,“如果是别人,我会嫉妒,若是五哥,我便拍手庆贺。”

陆正禹仰脖,酒又落腹,“五哥也一样。”

两人聊至兴头,一壶酒根本不够喝。谢崇华便去将家里的酒搬来,烧了点小菜,就着酒喝。两人酒量并不算太浅,但喝了两斤酒,谢崇华略有些醉,陆正禹还能说话,却说着胡话、酒话。

等谢崇华起身去看天色,竟已是傍晚。果然和志同道合的人一起畅谈是不知时日的。

他将好友搬到弟弟屋里,去厨房煮水。沈秀从镇上回来,见家里早起炊烟,心想莫不是儿媳回来喊饿了。进去一瞧,却是儿子在生火。谢崇华见了母亲,说道,“五哥来了,他和我说得高兴,喝了点酒,在我房里睡下了。”

沈秀轻责,“好好的喝什么酒,还喝得这么醉,酒伤身,少喝。”

“知道了,娘。”他又问道,“香囊卖得怎么样?”

一提这个沈秀便展颜,掏了银子给他瞧,“卖得挺好的,改天让妙妙多绣一些。”转念一想儿媳肚子里揣着她孙子呢,又道,“还是别了,伤眼。”

她将钱放儿子手里,“攒着,妙妙要是想吃什么,就给她买去。”

谢崇华拿着银子还觉得讶异,末了一想,母亲是疼没出世的孙子。他忽然有些担忧,如果妙妙生的是女儿,只怕母亲…还是不想了,他起身说道,“五哥估摸要在这睡了,陆大伯他们不知道,我去知会一声,然后再去看看妙妙,晚饭娘先吃,看着五哥。”

“行行,你去吧。”

他将母亲给的银子带着,回房拿钱袋装好,再看床上的人,正呼呼大睡。见他睡得好,这才放心出门。

他刚离开村子不久,就有一行人抬着轿子进村。

谢嫦娥撩开帘子往外看去,总要瞧一眼村口的大榕树,才会觉得舒服。许是路被春雨浇淋了一个多月,泥泞的路坑坑洼洼,轿夫走得小心,还是有些摇晃。

魏嬷嬷的鞋底已经沾满湿泥,满心怒气,可碍于谢家二郎有出息了,老太太也吩咐她要对少夫人好些,唯有忍着。轿子已到窄小巷口,谢嫦娥弯身下来,往家门走去。

沈秀听见敲门声,出来一瞧,见是女儿,好不意外,“怎么回来也不让人先来说一声。”

谢嫦娥笑道,“公公婆婆说要给您和弟弟一个惊喜,就让我悄悄回来了。”不过是因为夫家决定得突然又催得紧,根本没时间报信,哪里是要给惊喜,“二弟三弟呢?”

“都去镇上了,刑嬷嬷也回齐家领东西去了,都不在。”沈秀拉她进去说话,瞧见魏嬷嬷,这才想起来,问道,“你是今日就走,还是要小住?”

“住两天。”

“你也晓得,齐家遣了个嬷嬷来,原本给魏嬷嬷他们住的屋子给她了,要是不介意,还得放几块木板铺个床。那要委屈魏嬷嬷了。”

魏嬷嬷脸色剧变,这破地方她才不乐意住。沈秀虽然因儿子出息了觉得有脸面了,可对常家的人,还是很客气。见魏嬷嬷面色不佳,知道她不愿意,想了想说道,“那我去寻你七婶,跟她借两间屋子,她那地方大。”

魏嬷嬷这才笑道,“不劳烦谢夫人了,我们挤挤就好。”

“不碍事不碍事。”沈秀领着他们一行七八人出门,摸摸怀里还有点钱,等会要两间房,少不得要给点钱的,这人情她可不想欠下。女儿回来她是高兴,可又得花钱了,光是这八张嘴,就得吃掉不少米粮。

谢嫦娥进小厅倒了茶水喝,看向院子,鸡鸭羊还有狗都有了,稍显热闹,比起以前来,确实是富裕起来了。这令她十分欣慰,母亲和弟弟不用再受苦。

小饮一杯茶,忽然听见原本自己住的,已挪给三弟的房间有声响。她心里微惊,难道家里进贼了?可狗并没有在吠,正在院子里追着鸭子玩。

柳眉紧拧,俏脸已散去惊慌。缓缓起身在门口拿了根圆木,轻步循声走去。她紧握木棍,走到门口,稍稍探头,屋里果真有人,竟还在床上。她顿了顿,难道三弟没去医馆?

“三弟?三弟?”

唤了两声,那床上的人动作骤停。她更是好奇,跨步进去,要揭那被子。谁想还没揭开,却见一人猛地坐起身。瞧见他的脸,谢嫦娥也是诧异得愣住。

陆正禹醉得迷糊,猛然在梦里听见那朝思暮想的声音,瞬间清醒过来。奈何醉酒厉害,迷迷糊糊看见面前有人,看不清,可声音却听清楚了,还有身上那浅淡香气。他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惊得谢嫦娥又羞又恼,“你松手!让别人看见你我都完了。”

如果知道他在这,她打死也不会进来,甚至连这院子都不会进。

任她敲打手臂,吃痛的他也不松开,本能告诉他如果一放手,她就会走了,决不能放。什么礼义廉耻,什么他人之妻,他都不知道了,只知道不能放开。

谢嫦娥不敢大声呵斥,更不敢叫人来拉开他,要是有人进来,这便是调戏,他的名声也全完了。不待她多想,竟被他双手拦腰,用力一圈,那脑袋已埋在她胸间,惊得她浑身僵硬。羞愧得双目落泪,颤声,“你要毁了你自己,还有我的清白吗?”

“不要哭,不要哭。”陆正禹抬手要给她拭泪,却瞧不清脸,胡乱一抹,“我再也不欺负你了,不喊你竹竿了。”

儿时谢父病逝,一家常要忍冻挨饿,谢嫦娥比同龄姑娘便要瘦小三分。邻居陆家小子就喊她竹竿,也真的瘦如竹竿。

可谢嫦娥没有办法忆往昔,只想他快点松手。使劲掰他的手,却无法胜过一个醉酒之人。

陆正禹跪在床边,仍紧抱着她,埋头不起,“你说,我要是有出息了,你就跟了我,因为你不想再挨饿。可你一转眼却嫁了别人,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为什么要听你娘的?为什么要送书给我,喊我弟?为什么不跟我走。”他的眼已像染了傍晚云霞,红得厉害,“我该高兴的,你穿好吃好,可为什么我却没办法高兴?是不是以前我欺负得你太厉害了?所以你连见也不愿意见我?”

谢嫦娥又要落泪,她何尝不想跟他走,可是两人一走,两家都完了。母亲养大她不容易,陆家养大他也不容易。他这样聪敏能干,日后定有出息,她如何舍得毁他前程。可既然缘分已尽,就不该再有念想。见他迟迟不愿松手,再做纠缠,百害无一利。心下一狠,抬手重扇他一记耳光,趁他怔愣之际,仓皇逃出。

踉跄跑到院子,心仍在发抖。

陆正禹半梦半醒,半边面颊滚烫着。他没有追出去,坐在床边愣神。

他在做什么?

其中有多少酒力驱使,他心中最为清楚。不过…是一点酒劲迷乱心智罢了。不过是借着满身酒气,将藏了多年的话说出来罢了。可说了,又能如何,真要坏她姻缘,受千夫所指么?

他越想,便越是内疚,内疚到痛苦,痛苦得撕心裂肺。

屋里屋外,一门之隔,却犹如天涯咫尺,烈火寒冰。触之两伤,碰而不得。

沈秀在村人那安顿好魏嬷嬷的住处,见他们稍微满意,这才放下心来往回走。走着走着忽然想起陆正禹还在自己家,那女儿…岂不是独处?她愕然惊神,急忙跑回家去。

气喘吁吁跑到家里,不见女儿,再跑陆正禹睡的房间,也不见人,心跳得更甚。正要外出去找,只见自己的房门被打开,走出来的人正是女儿。她忙伸了脑袋往里看,空无一人。

谢嫦娥浅笑问道,“母亲怎么了?”

沈秀见她神情无异,约莫是没和陆正禹碰上面,不愿让她多想,说道,“没什么。”

谢嫦娥挽了挽袖子准备帮忙做点活,一会视线扫及侧边房门,嘀咕说道,“怎么弟弟的房门开着,方才好像是关着的。”

“你记错了,记错了。”沈秀这才完全放下心来,许是她进屋之后,陆正禹恰好醒来,就走了。两人没见着,这就好。

谢嫦娥过去关门,见床上被子还未铺好,鬼使神差走了过去。被褥里还有余温,屋里还有酒气。她失神片刻,直到母亲唤自己,这才将被子叠好,将门关上。

昨日春雨初停,从村里走了一刻钟到镇上,谢崇华的鞋和裤管都溅上了湿泥。他一心想着快点去岳父家见到妻子,在陆大娘喊他洗洗鞋时,也没逗留。到了齐家,莫管家迎他进去。

齐妙此时正躺在长椅上,肚子上盖着块薄毯,动来动去。看得齐夫人皱眉,“别乱动。”

“难受。”齐妙抚着还是扁平的肚子,一开口就觉胸闷,差点又吐了。这回她不乱动了,神情可怜,“娘,难受。”

齐夫人哼声,“你可算是知道娘怀你和你哥哥的时候有多不容易了,让你以后不听娘的话。”说着,又舀了一汤匙药给她,“张嘴。”

齐妙乖乖张嘴喝下,苦得眉头直拧,“女儿什么时候不听您的话了。”她莞尔笑着,头又倚在母亲肩上,“妙妙最听娘的话了。”

齐夫人心有感慨,明明自己还是个姑娘,怎么就要做娘了。要不是喝避子汤不好,她是想她晚两年再生养。想着,又喂了她一口,“捏着鼻子全喝了,只是苦一时,这样一口一口的喝,也不怕苦。”

“这样娘才会喂我,才会心疼我。”

“娘何时不心疼你了?”

齐妙声音更软,挽着她的手更紧,眼神也更是殷切,“妙妙知道,娘是生爹爹擅自做主将我许配给二郎的气,而不是嫌弃二郎家贫。可是娘不好对爹爹发火,所以便将这气发在二郎身上。可是娘,这样二郎不是很无辜么?妙妙看见你那样对他,妙妙便觉心疼。”

齐夫人手势猛顿,再看女儿又多了两分痛心,“你心疼他,那你可心疼过娘?你爹负我,你也要责怪娘吗?”

齐妙差点就直接跳起来,“娘,妙妙和你母女十六年,你真的这么以为吗?”

齐夫人鼻子微酸,偏头说道,“方才的是气话。”女儿到底更疼谁,她怎么会不知道。她要是不敬自己不爱自己,自己也不会待她这么好的。就像长子,有了媳妇后便少听她言,平日见面就像例行公事,少了往昔母子的亲近。以至于她也没有往日那样疼他。

“娘。”齐妙搂住她的脖子,埋头低声,“就是因为知道娘这样做并不会真的开心,妙妙才和您提。女儿不想见您将这事闷在心里一辈子,这样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