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楼,你坚持一会儿,往东边走大约半个钟头,便能到西郊。我家在那里有处别苑,我们就安全了…”李方景见她身子似乎越来越软,不免担心道。

殊不知她并不是因为这个。

身上湿透,盛夏的夜风也是微凉的,他的温暖却将她拢在方寸之间。极力遏制自己,却仍心跳甚急,仿佛谁在心旁,舞动手鼓。身子不自觉酥软,脚步一踉,被他误解了。

耳根燥热,她顺从点头道:“我能坚持…”

月色荤晦,四周皆影影绰绰。似乎听到一些不能确定的声音,好似他的心跳。素淡夜幕,一瞬间遮蔽了尴尬,暧昧如水袖轻扬,撩拨在匆忙的脚步间。

远处终于有了昏黄灯光。

路灯下飞蛾嬉戏,渐渐能看到房子。

慕容画楼与李方景皆松了一口气。他从一开始便在打算如何从这次鬼门关逃生,最后没有想到,却是用这样的法子。

她的眉眼,越发迷离起来。

第二十五节沉

第二十五节沉

第二十五节沉

座钟针摆刚刚敲过六下,早上六点了。天际泛白,片刻便是一片暗红色的光泽。俞州夏日的早晨依旧清凉,晨风里院中紫薇树簌簌,老树虬枝顶端,火红繁华如云锦,清香远溢。

云媛身上披着水色薄稠睡袍,斜斜依偎在茜色窗帘后面,手里把玩窗帘的蕾丝边下垂着的长长流苏穗子,浓密黑发松散在肩头,稍有凌乱,那双乌漆眸子却盯着外面,冷冽潋滟。

大约半刻钟,门前响起了汽车声。女佣慌忙去开门,一个修长笔挺的身影从深蓝色奥斯丁汽车里出来,皮鞋逞亮,督军常服挺括,下巴微扬时异常倨傲。岁月在他脸上留下风霜,依旧遮掩不住他丰神磊落,气度不凡。

云媛微笑,啪地一声将手里的流苏穗子扔了,从床头古檀木柜子里掏出自己的手枪,咔嚓一声,子弹上膛。

白云归推开那扇雕花木门,便瞧见她坐在窗台,手里端了一杯红茶,添了牛乳,异常清香。

他故意咳了咳,她却充耳不闻。

“越来越不懂事了,我来了一杯茶都没有…”白云归寻了一个台阶下,姿态放低。

“有好茶也不会给你吃的…一大清早搅人好梦,真是讨厌”云媛声音微沉,越发撩拨心弦,眉梢微翘的凤眼流露出一丝妩媚,“前日不是说,再也不来了?”

白云归终于叹气,转到她身边,瞧着那柔媚娇颜,满心的火气也顿时消弭。撩起她白皙脸颊的碎发,淡茧指尖摩挲得她身子微颤,她的眼神更加迷离诱惑。他心中一悦,捧起她的脸,落在那娇嫩红唇上。

不知是红茶的清香还是她贝齿间的气息,越发令他不能自拔。

触及她腰间柔软细滑肌肤之际,也感觉到自己后颈一阵冰凉。

她的枪管,又对上了他的脖子。

“怎么,这样就想和好了?”云媛眉眼微扬,冷冽问道,“前日不是骂我来着?”

白云归凝视她的眼,缓缓接下她的枪。

她也不强悍,随手就给他了,依旧板着脸。

“我说你…你每每都是如此我都主动过来求和了,你脸色就不能好些?”白云归无可奈何叹气道,“前日我脾气不好,冲你吼了,我也有错…但是你在京都胡闹,难道我还不该说说你?”

“怎么是胡闹?”她粉腮微扬,气质咄咄逼人,“不过是在总理府唱了一首歌,讨老夫人欢心,就是胡闹了?我原本就是做那一行的营生。跟了你,也没少在外人面前弹琴唱歌,偏偏这次就胡闹了?”

白云归气结,刚刚想起一句反驳她,她又劈头盖脸道:“那日程厅长的三姨太太客串青衣来着,还得程厅长夸奖机灵呢。只因我出身不好,再唱歌便是丢了督军的人,可是这个道理?”

“…云媛”白云归最怕她说这个话题,今日挑起,只怕又是大闹一场。她这个人,得理还要蛮横三分,一处脸子都不给旁人留。这些年,他却越发喜欢她这样的性子。

有一回与赵总长一处吃饭,突然闯进刺客。赵总长的夫人吓得缩成一团,云媛却拔枪而去,亲手将一个试图逃走的刺客击毙。当时赵总长都呆了,不成想她枪法如此精准。白云归心中也欢喜,她不管在何时何地,总是这般从容不迫,不让他担心牵挂。

军人的家属,应该有这份胆魄。

这就是云媛跟旁人不同之处吧?

只是吵架的时候,她这份胆魄,颇叫白云归头疼…

云媛脾气上来,轻易也不肯罢休,依旧怒斥:“我原本上京,应该是神神秘秘的,怎么总理的家宴之事,你这样一清二楚?说的好听让我前去,暗中却派人盯着我…倘若不信任,何必惺惺作态?”

白云归原本耐性就不好,今日被她这样呛,也面浮怒色:“你上京两月,只言片语不回,还不许我担心你的安危?我忙里忙外千里安插人进去总理府,你倒是风流快活…反咬一口说我派人监视你你为何…两个月毫无音讯?”

“我亲自回来告诉你音讯,不是更加安全么?你是真的担心我,还是因为旁的…”云媛起身,斜倚在梳妆台上,晨风掀起窗帘,金灿朝霞照进来,她眉眼因为含怒更加明闪动人。

白云归将她打横抱起,丢在床上,结实身子将她压住,封住她不肯饶人的双唇。

维多利亚风情的床幔,轻微动摇。

欢愉过后,她终于肯罢休了,喘息伏在他胸口,低声道:“云归,我真怕…”

她的脸颊绯红,纤细锁骨留下他啃噬的印痕,眼眸含水望着他,好似一只受了委屈的花猫,不免让人心生怜惜,白云归手掌轻抚她的眉心,微笑道:“怕什么?”

“我多疑又坏脾气,总有一会生厌的…”她声音软糯,眸子里淡淡雾气。

白云归啼笑皆非:“你多疑又坏脾气也不是一两天的…”

她的眼神立马尖锐,娇媚里带着煞气:“你也觉得我多疑又坏脾气?”

白云归瞠目,又掉入了她的陷阱里,连哄带劝,半晌她才转颐。

“…我才回来两天,就听人说起你的夫人…”她突然话语一转,微带醋意,“听说是个很美的女子,温柔娴静,还能弹琴呢…我不在的日子,你是不是夜夜笙歌?老实说,今日便饶了你”

白云归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低沉呵斥:“你到底让不让我安生啊?前段日子烽烟四起,哪里顾得上瞧她?她一直在官邸住着呢,想等到程系与傅系两派和谈成功,回霖城的路上太平了,就送她回去的…”

“真没瞧见过?”云媛斜睨他,眼眸颇为深邃,“我不信,你又是哄我她一定是极美的,比我美丽,比我温柔…你才不敢在我面前夸她,怕我又发脾气,我说的对不对?”

白云归无奈摇头,起身穿衣准备出门,一边将米白色的扣子扣上,一边道:“真没有瞧过…你若是想知道是不是比你强,自己去官邸瞧瞧吧…不过今日不行,她还在吴老四手里呢,等会儿我去接她。”

“吴少帅?”云媛不解,“这里哪里的风流债啊?”

白云归噗嗤一声:“怎么在你眼里,处处是风流债?不过,的确是说不清的…回头慢慢再说吧。起床替我安排早饭,你这个懒女人”

面前的银盘里摆在英式早点,牛乳、麦片、面包、水果,白云归叹气,刚想说不要吃,云媛素手带着温香,将涂了黄油的吐司递过来,道:“这样营养,不准你蹙眉赶紧吃”

白云归忸怩将吐司往嘴里放,便听闻客厅里叮铃铃的电话声。

副官接了电话,然后恭敬请白云归。

他将手里的吐司一放,转身出了小西厅。

等他回来的时候,脸色颇为阴郁,坐下也不吃东西,愣神半晌。

“怎么了?”云媛不解。

“没什么,西南近海沉了一艘船…”白云归拿起自己的上衣,将扣子一粒粒扣上,胸前勋章异常炫目,他抚了一下云媛的肩膀,“今晚可能不过来…有什么事情打电话去租界的小公馆…”

院子里汽车轰隆隆的声音渐渐远去,云媛起身,含情脉脉望着门口,一阵清尘飞扬里,她的目光带着深深愧疚。她在京都不慎失手,出了一点小事。倘若白云归不是这样信任她,肯定会发觉的…

但是他没有怀疑。

而她,终究要辜负这份疼惜与信任

“倘若太平盛世,家国安宁,外无列强袭扰,内无军阀割据,兴许你我是这世间最快活的佳侣…就算是给你做妾,我亦不怨…只可惜,乱世容不得儿女私情。云归,你何日才懂我的抱负?”

第二十六节遇上了

第二十六节遇上了

第二十六节遇上了

盛夏午后,矮小破旧的民宅汗渍气息浓郁,令人作呕。墙壁斑驳脱落,窗棂上玻璃破碎,用硬板顶上,挡住风雨。倒是碎花青葱窗帘颇为喜人,虽然陈旧,却干净,用阳光晒过草地的清香。

竹篱院墙上爬满喇叭花,清晨艳红花瓣被阳光洗礼,变成妖娆紫色飘在青箩枝头。紫海飘香,触目炫灿。

这是一间渔民的小宅,平日里鲜有人住,只是偶尔遇上风雨赶不上回去,再会在此落脚。四周数十棵粗大古老的海岸红杉树,阳光透过虬枝斑驳洒下。青鸟剪尾裁开骄阳,落在窗前。

慕容画楼不时轻手轻脚走到窗前,撩起一丝空隙,向外面望去。她的眼眸雪亮,如刀刃般锋利尖锐。李方景再次醒来的时候,便瞧见她纤细皓腕轻轻放下青葱碎花窗帘,站在那里愣神。

绛紫色旗袍已经干了,却破残了数处,堪堪蔽体。青丝纠缠在一起,凌乱伏在耳后,她雪白肌肤更加雪亮照人。

她站在那里,好似外面有轻微响动,立马全身绷紧,又偷偷将窗帘掀起一角,洞察四方。

不过是一只飞鸟滑过天际,引得远处树枝簌簌。

“…画楼?”李方景声音低沉,沙哑得像是从荒古传来,她的名字挑在他的舌尖,却异常的温软。

慕容画楼一顿,目光收敛,羽睫覆盖下眸子转为平静,才幽幽将身子转过来。屋子里阴暗炎热,他的脸色却苍白渗人。燥热中,他面上一层虚汗,眼珠深邃,好似深谷寒潭。

“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慕容画楼款款坐在他的床边,替他拭去汗水,神色恬淡。身上的破败繁复锦绣旗袍,映照她冰雪般娇颜。李方景感觉清风拂面,沁凉冰雪流入躯体,减去了一份燥热。

凌晨赶到别苑,却遭遇伏击。

开门之际不曾留意,便被对方有机可趁,李方景将慕容画楼护住,他大腿、右胸中枪。他以为定要死在那数十名手执长枪、训练有素的死士手里,却瞧见慕容画楼凝雪皓腕微抬,手臂极其迅速划了一个圈。

半分钟后,一排人全部倒下。李方景毕业军官学校,见过教员里有狙击高手,同学里有狙击奇才,却从未遇着一人速度如此快,如此精准。

用的,依旧是她打破油轮铁板的那把怪异手枪。

火辣辣的疼痛似乎将他撕碎,李方景恍惚能听到鲜血涌出身体的声音,眼前迷茫模糊,却触到她冰凉指尖…

后来的一切,他都没有清晰的印象。好似她扬手将一枚清香药丸放入他的口中,身体的疼痛瞬间淡了,她的眉眼也消失了,白茫茫中,他一直在呼喊她的名字。

再醒来,便是这样一幕光景。

“有点口干…”李方景虚软无力,原本便消瘦脸颊,因失血憔悴更加惨白。

水缸里有些淡水,年岁已久也许不能饮用,慕容画楼投入一粒药丸搅拌数下,才从破旧木瓢舀起,捧到他的面前。

李方景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清冽里有微醺的醉人香气。

半瓢清水下肚,他的眼眸才慢慢明亮了一分。

“…那处别苑是我私下里添置的,家中只有五姐知道,我跟她最好…”沉默半晌,李方景突然说道,目光微敛,“兜兜转转查了那么多人,却不知道内鬼原来是至亲…”

慕容画楼也不问,只是淡淡含笑听他说。

周时立是他的五姐夫,才干平庸,却借助李家的声势,高居本省财政总长。偏偏他这样不安分,暗中勾结吴系势力,出卖岳家。殊不知吴系从未将他看中,只要李家一倒,李家的生意暴露出来,他周时立也是死路一条。

天理难容。

五姐一向鬼机灵,这次助夫做出这等忤逆之事,李方景心中隐隐测痛,眉尖蹙起,便有清凉玉指却覆盖在他手背之上。她声音软糯:“你伤势未愈,别想太多…此处大致能躲藏一两日,等你明日好转几分,咱们再寻出路。就算尧舜在世,亦有看人不准之时。”

心底触动,她的眉眼越发撩人,李方景反手将她素手攥住,紧紧包裹在自己掌心。

慕容画楼一愕,漆睫低垂须臾,抬眸冲他微笑。

“怨我”他低声道,眼睛却温柔带笑,越发幽深,深邃寒潭里,她绰约身影袅袅,“我不该拖上你,让你跟着受这般无妄之灾…”

“不怨谁”慕容画楼含笑,一泓眼眸涟漪微起,娇媚幻化出两轮冰魄,素光照在他脸上,声音酥软了,“是我遇上了…”

遇上了,却迟了。

她一整晚未睡,替他取出身体里的子弹,照拂周全,心中却好似被钝器割,疼痛缓缓,从未消弭。莫名地害怕,从未有过的担心。自幼没有友情、没有亲情、没有爱情的她,不知道心中流淌是什么情愫。

他却扬眉笑了,依旧牵着她的手,不敢松开。

“累了就睡会…”见他神色倦态,慕容画楼像哄孩子一样低声道。

着实累了,脑袋里嗡嗡的,他知道她不会睡,她会一直盯着窗外,直到安全为止。李方景醒来时瞧见她的模样,她似乎很怕死亡。他想陪着她。

她是谁,那个瞬间突然不重要;她为何这样一身本领,他亦不在乎。只愿这抹艳色,能盛开在他的生命枝头。

哪怕只是这一天

“你唱个歌给我听吧…”李方景低声道,昏黄日光透过一丝缝隙,落在她的脸上,容颜更加风流夺目。心中繁花盛开,眼中触目都是撩人春色,她的模样从未有过这般动人。

“你想听什么?”她倒也大方,虽然她唱腔不好。

“你会唱什么?”他也随意。

会唱的不多,喜欢的词曲也就那么几首,拿得出手的,便是更加寥寥。沉吟一瞬,慕容画楼朱唇微启:“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为问东风余如许?春纵在,与谁同?”

低低转转,唱的缠绵悱恻,就是这词李方景不喜。

正要说什么,却见她神色一瞬绷紧,轻轻推开他的手,脚步不发一声往窗棂靠近,周全笼罩戒备。

半分钟后,李方景也听到了脚步声。

“呵…是李副官”她看清了外面的人,声音微扬,压在胸口的巨石终于歇下。

转眸时,却瞧见他神色微微迷茫。

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李方景微微闭目,她的声音犹在耳畔萦绕,却不成想,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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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节督军请客

第二十七节督军请客

第二十七节督军请客

落日斜晖绚丽,筛过楼前高大梧桐树影,映照在雕花乳白色栏杆上。暖风徐徐吹入,掀起茜色蕾丝边苏绣丝绸窗帘,白云灵坐在临窗梳妆台前,瞧着院中铁花院门上藤蔓摇曳,不禁想起前几日慕容画楼写的那首诗,缓缓诵道:“…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怎样的玲珑心,才能写出这样的句子来?

出神之际,耳畔飘来缕缕旋律。听惯了便知道是大嫂又在拉二胡,白云灵泄气将手里眉笔一搁,起身往她的房间走去。来到俞州两个多月,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大嫂失踪了两次,虽然都是有惊无险。

昨晚李副官说,大哥与云姨太太今晚请她和大嫂在伯伦特餐厅吃饭,算是弥补当日的洗尘宴。白云灵颇为兴奋,来到俞州这些时日,每每都会听人道起督军与云媛的风流往事,令人艳羡,她早就想亲眼见见这位姨太太。

白云灵对白云归的印象很浅,她出生时,白云归留学德国、日本,在家的日子很少。原本家中是送他学医,不成想他私自去了士官学校。在德国士官学校骑兵科毕业之后,回国投效山西督抚连文将军手下任协统。

那一年,他才二十岁,正是武陵年少依桥风流的光景,他却将一腔热血报效疆土安宁。

只可惜前朝末年,政治极其黑暗,当政者昏聩无能,连文将军莫名被革职查办,白云归郁郁不得志,前往南方学堂学习法律,而后一年留学日本。心中始终放不下从军信念,法律还是没有念成,半年后便考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机械科毕业后回国。

经历了多少风雨,才有今日的辉煌,白云灵无从得知。

她记忆里的哥哥,眉目英俊冷漠,不苟言笑,

耳边旋律陡然一紧,白云灵思绪拉回,刚刚平稳低沉的乐声变得激昂。听着这二胡声,她脑海里浮动一些清晰的画面:夜阑人静,一泓古泉旁,树木郁葱,银色琼华摇曳虬枝,洒在清冷泉水中,波光粼粼。

委婉缠绵琴声缓缓从慕容画楼的房间溢出,袅袅幻化出异样的美丽,白雾缕缕飘散,只疑身在仙境。

琴弦声止,慕容画楼才看到立在门口愣神的白云灵,温软笑道:“立在那里,可是要做门神?”

白云灵回神,抬眸凝望慕容画楼,夕照拢在她身上,月白色织锦对襟老式上衫,长袖深襟的土气衣裳穿在她身上,自有那颓靡的烈烈风情,好似月下一朵白玫瑰,晶莹如雪里芬芳四溢。轻罗叠袖间,素颜亦妖媚。

“大嫂,晚上八点,大哥与云姨太太请我们吃饭,你还不打扮?一会儿都来不及了…”白云灵接过她手里的二胡,唧唧咋咋道,“听说姨太太美丽极了,你若是不好好装扮,肯定要输给她的…我帮你化妆…”

慕容画楼微笑,推开她的手道:“姨太太天真丽质,我就算打扮花团锦簇,也不够跟她媲美…倒不如自然一些,免得督军以为我成心与姨太太争斗,心中嫌弃我不贤惠。”

白云灵微诧,嘟囔道:“会吗?”

“嗯…”慕容画楼肯定道。

白云灵劝说不过她,只得自己回房装扮,她不想在姨太太面前露怯。

那日与李方景分别之后,已经整整十天。

慕容画楼最初的难宁心绪渐渐平静,每日生活步调不变,练字、拉二胡,偶尔去吃西餐、吃辛辣川菜、去白俄人的蛋糕店买红豆口味的糕点、去酒肆挑选各色葡萄酒与香槟。夜深人静,会想起他臂弯里的温暖与眼眸深邃的碎芒,更多的时候还是沉浸在吃喝玩乐里。

大戏院上演了几场好戏,慕容画楼听得多了,越发喜欢。二胡也拉得越来越好,一曲《二泉映月》渐渐流畅。这时二十世纪中期的曲子,二十二世纪的时候有人将它编成了钢琴曲,慕容画楼记得清楚。

原本以为日子会这样过下去。白云灵守在姨太太身边,她顶着白夫人的名分,将二十世纪奢侈的生活享受一遍,对于她而言是最好的。

白云归最终还是决定见她了。

昨日听李争鸿说督军要请夫人与六小姐吃饭,慕容画楼脑海里顿时把最近报纸上的新闻回想一遍,思量白云归见她的原因,却没有什么结果。后来恍如想起,大约云姨太太的主意吧?

倘若云媛是个娇媚小女子,慕容画楼会觉得她不单独拜访夫人,而是跟督军一起请她们吃饭,是为了显摆她的受宠,挑战正室夫人的威信。可画楼闻听,云媛是欢场出身。这样身份的女子,又能在白云归身边长期得宠,自然是玲珑剔透,不会如此愚昧。

那么,只怕另有目的吧?

又是什么目的呢?

今晚请客的伯特伦餐厅,是在东南近海的油轮上。法国人的餐厅,尊贵至极,只接纳名人达贵。不过法式鹅肝酱慕容画楼很喜欢,她想这个年代的,应该更加正宗美味。

如此安慰自己,对晚宴也有了一份期待。

从衣柜里挑出一件庄重的孔雀蓝织锦羽翼纹元宝襟高领短袖旗袍,雪色贡缎披肩,慕容画楼微微叹气。她倒是不怕事,只是不愿意有事。漂泊太久了,心中向往的是平静慵懒的日子。

吃喝玩乐才是她重生之后唯一的追求。

堪堪将青丝低低挽成月牙髻,白云灵又不请自来,手里捧着首饰盒子:“…大嫂大嫂,你瞧我带哪对耳坠好看?”

金色夕照碎光落在慕容画楼的眉梢,眼眸神情模糊了,她展颐轻笑:“到底是我去见丈夫,还是你去?怎么你这样紧张…”

“哎呀大嫂…”

缱绻暖色夕阳里,李争鸿军服笔挺,长靴逞亮,刚刚踏进院门,便听到三楼愉悦轻快的笑声。女子的软语打俏格外动人。他心中一顿,莫名地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