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当初韩家老三换慕容画楼一样

韩夫人说道这样明显,画楼岂会不懂?

原来,他们…他们将家人互相送做人质

难怪韩夫人背井离乡在俞州,难怪她尊为夫人,家庭里却没有庶子庶女…

难怪白云归不肯接爹娘来俞州过年

“大嫂?”白云灵与卢薇儿被画楼那空洞无物的眼神吓住,左右扶住她。

半晌,画楼才回神,莞尔一笑:“没事…你们坐吧,我上楼去换身衣裳,都淋湿了…”

换了一件藕色印度绸斜襟短夹袄,青灰色春绉湘裙,半湿青丝擦干些,绾了低髻,脸上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恬柔与宁静。

她去了白云归的书房,将自己见韩夫人时说的每句话与韩夫人的每句话都告诉了他。

当时那么多副官在场,就算她不说,白云归亦会知道。

“你明白她在说什么吗?”白云归脸上毫无往日煞气,声音里添了疲惫与落寞,“…以你的聪慧,你能听懂的。”

原来他对她已经这般了解。

画楼明媚一笑:“大致能听懂:她的女儿生病了,督军不肯放她去日本治疗。韩家是督军手里的人质,就像白家是韩督军手里的人质一样。古时各国间交好,就会互送送皇太子做人质…督军,我说错没有?”

白云灵斜倚在沙发椅里,目光有些涣散,手里的雪茄抽了出来,半晌没有点火。

“是啊”他声音里嗡嗡的,似自嘲般扬了唇角,“你说的不错,我们是互换人质…韩家、蔡家、贺家是冀地三位督军的家属,他们的父母、正妻嫡子女都在我手里。我的父母、正妻嫡子女、五叔的正妻嫡子女、二弟的正妻嫡子女,全部是冀地军政府手里的人质…这是八年前我们从叶都督手下分得兵力,亦从湖广开始打地盘开始,定下的盟约:此生永是盟友。”

韩夫人说,这是男人肮脏卑鄙的政治…

不,这是四分五裂时局下龌龊的私欲

画楼只觉得荒唐。

她微薄的唇角翘了翘,露出一个讥诮的弧度,眸子里略带伤感与凄然:她费尽心力表现,讨好白云归,无非是在没有万全退身之计前,不要送她回霖城

可是,就算她傻傻的呆呆的,什么都不做,只是个内地又老式又土气的太太,白云归亦不会送她回去。

她是换出来的

努力去经营,努力去走好每一步,最后发觉,自己谨慎一路走过来的,居然是一条弯道,一条根本就没有必要的路

失望,懊恼,甚至有了一些憎恶与不甘心…

画楼的眸子更加静了,静谧得似枯井,黑黝黝的,看不到一处生机。

“督军,您的嫡子女将来也是要回霖城去做人质的吧?”画楼声音里含着笑意,听在耳里却是那般明显的冷而锐。

白云归倏然抬眸瞧着她。

第九十二节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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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节索取

第九十二节索取

她瞧着他,他亦瞧她,两人锋利又冰冷的眸子一撞,似寒刃交接,劈出刺眼的芒。

两人的架势,颇有古兽争王的你死我活。

白云归似雄狮,居高临下,势在必得;画楼似猎豹,凶残毒辣,誓不罢休。

最终,白云归将头微偏,站起身来,走到藏刀十锦槅子前,怔怔望着那槅子的镂空花纹,声音里疲惫掩饰不住:“如果你有了孩子,是要送回去的…”

画楼覆了纤浓羽睫,将眸子里的冷锐悉数收起,恢复往常的宁静,声音里却有丝失望:“我知道了督军…我先出去了…”

不待白云归开口,便拉开了书房的雕花木门。

长羊绒地毯落足无声,走廊尽头的窗帘安静垂着。画楼的脚步一开始有些缓慢,而后便越走越稳,后背紧绷。

父母、正妻嫡子女、二弟五叔的正妻嫡子女…

五叔与公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其他的叔叔都是庶子…

二弟是白家老宅的支撑。

画楼便想起了二弟妹白甄氏。她对待下人、姨太太严厉,手段狠辣;对待公婆、妯娌、姑子叔子却亲昵不已。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快八岁了…将来到了出国留学的年纪,却…

她会不会有怨怼?

定会有的…

没有人愿意做囚徒。

画楼很快便收敛了心绪,这个时候她不能乱。韩夫人曾经对白云灵有恩,白云灵已经被这件事搅得不得安宁;白云展又惹上了陆冉,自顾不暇。若是她也慌了,这个年就不用过了。

慕容半岑的学业还要指望白云归帮忙。

霪雨霏霏,将阳台乳白色栏杆染透;庭院雨花石小径湿滑,掌灯时分,掩映着彩色光泽;矮矮冬青树肥厚叶子越发浓翠,木棉树却光颓着虬枝,更添冬夜的孤寂。

黄昏,韩夫人三人便离开。

画楼洗了头发,坐在客厅壁炉前烤火,顺便烘干青丝。她腿上搭着羊绒披肩,身上穿着湘竹湖丝洒雪碎花夹袄,西湖水色青丝辩滚边的棕裙,绣着比翼一起飞的杭稠面双梁贡缎布鞋。

褪了繁华,素淡如泼墨画里的古典仕女。浓郁青稠般发丝低垂在脑后,与雪帛相映,素净到了极致,反而风情款款。

她手里捧着一本古诗集在瞧,好似沉浸其中。

直到那逞亮脚步声,才抬起眼。

白云归已经走到她跟前,坐在她身边的沙发里。青灰色长衫显得他身姿挺拔,器宇不凡,自有雍容气度。

画楼眼波微睐,恬柔冲他一笑:“督军,您怎么下来了?”

语气跟从前无异,恭敬、疏远。只是那份疏远,更加明显了。

自从第一次在报纸上瞧着他,虽然眉眼含煞,却不觉得他有军人的孔武跋扈。他的威严,似天之骄子般与生俱来,那样妥帖

自古帝王,可以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夫妻失睦,所以称孤家寡人。白云归虽然没有完全做到那样,却也有些潜质。

画楼对他无怨。

驰骋江山的男子,他们要的,是锦绣河山,是青史留名。为此,不顾代价。曾经的刘邦,不是在逃难时将妻子推下马车?不是将父亲送了任人鱼肉?

白云归学的,便是帝王之术。

画楼不恨,只是在生计上更加想取得他的信任,在感情上与他保持更远的距离。他这样的人,只需要帮衬扶持,不需要感情温暖的。偶尔他可能会累,但是成就感会将他填充。

鼻端便闻到了一股子雪茄的清香。

“我从日本回来之后,在湖广都督叶胜昌手下谋职。”白云归声音平稳,淡然瞧了画楼一眼,“当时,北方政府当权者是袁总统。叶都督不是袁总统的嫡系,一直被袁总统忌惮。袁总统死后,陈总统上台组阁,叶都督亦不是嫡系,兵力越来越弱,冀地、苏皖又全部都是敌对势力。叶都督一年后病逝,我和蔡、韩、贺三人囚了少帅,分了兵权。”

原来他是这样起家的…

画楼侧颜,他表情古井无波,鬓角的银丝微微泛光。

“那时我踌躇满志,一路南下,兵力渐渐充盈;他三人经营不善,最后合并一起。后来我在俞州被困,是他三人出兵解围,几乎倾家荡产帮衬我;他们被甘肃督军为难时,亦是我不顾损失北上相助。我们没有更加强悍的靠山,我们不是任何大势力的嫡系,想要生存下去,必须拧在一起,为了彼此放心,才想出互换人质这个法子…”

“如今,我终于显赫一方,整个东南都是我的嫡系部队,很多小势力依靠着我生存。可是我的家人,依旧留在霖城…我不能忘了,四面楚歌时的扶持。若是丢弃了他们三人,我就会让了自己的出身…我就会让自己松懈下来,那么南方这片沃土,迟早要落入觊觎者之手…”

“韩夫人那里,你出面帮我送韩小姐出去医治,我只当不知。”

他已经起身,半根雪茄尚未抽完,随手便丢进了壁炉里。

“督军”画楼喊住他,“韩夫人那里,我不想出面政治是流血的,我不想妇人慈悲,毁了督军的原则。倘若每件事都打悲情牌,规矩有何用?督军是军人,应该比我更懂军令如山。”

白云归顿时,只见炉火前的她,浓密黑发下,乌黑眸子冷冽凛然,面容有种肃杀之气。

“活在这个世上,努力了就一定会有收获?督军,这样的人生理念就太傻了…”画楼平静的眼眸,有丝淡然讥嘲,“督军,我跟您一样,分得清感情与原则…”

“不过,您有心怜悯韩小姐,我愿意帮着斡旋…不用督军夫人的名头,仅仅托朋友私下里帮衬,看看能否神不知鬼不觉将韩小姐送出去…”画楼粉腮含笑,眸子也柔了,“督军先支一千块钱给我”

白云归认真瞧着她,这般精明的她,就这样答应下来了?

一千块钱…

他倏然想起,官邸的钱财,都是他的副官管着。普通人家,应该是主母当家的。

原来她打这个主意,她要他的私产

白云归再次将目光落入她的眼眸里,她含水眸子如两轮冰魄,那般清澈单纯,却安静沉稳。精明的人应该世故,她的精明却是从天真里透出来,这样两种不可相溶的品格,在她身上结合得如此完美。

他微微挑唇一笑,心间似花影摇曳,有种不明的喜悦,眸子也亮,猛地将她打横抱起:“明日让周副官把我的私产全部交给你管…督军夫人为了一千块钱开口索要,真寒酸”

有个人帮他打理菊花,有个人为他生儿育女,孝顺爹娘,有个人为他红袖添香,有个人愿意为他做云媛认为特别俗气的事情…

有个人愿意为做他做想要的那种贤妻

白云归只觉心口微暖,一种淡淡喜悦渐渐扩大,将她抱回了主卧。

这个他以前不抱奢望的小姑娘,此刻是令他惊喜的。

画楼也微讶。

就好似那晚她让他搬出去一样,条件苛刻只是为了有讨价还价的空间,他却一口应承下来。

暧昧橘色灯影飘渺,画楼瞧着他褪去长衫、只穿了亵裤的身躯,有些迷惘。

真的同意了?

“督军,我不善于管家…”她试探问道。

他却紧紧盯着灯光下的她,繁绣枕席被青稠般黑发铺满,冰雪般娇颜妩媚动人,那幽若寒潭的眸子带着试探。他拉住她纤柔皓腕,低低嘶哑道:“小东西,这个时候你还在试探我?让你管你就管着…”

就是真的了

画楼心中微定,便感觉掌心触碰到滚烫般如铁结实的肌肤。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身上,鼓励她抚摸他。

她好似被烫了一般,慌忙缩回手,翻身将脸埋在枕间。

耳边是他爽朗的哈哈大笑。

好久了…好久没有听到他笑,好久没有这般yin靡的夜。

她知道今晚又是难以安生,明日又会全身酸痛,轻微叹了口气,附身把床头的等捻了。

“什么时候,你能让我看着你?”他在她耳边呼气,轻含了她圆润的耳垂。

看着…她懂是怎么看着…

“有什么好看?”画楼微恼,他怎么还不死心?

曾经听闻,不管多么成熟干练的男人,总有某个时刻像孩子,讨不到糖吃,一直惦记着,一直哭闹索要着。

原来,白云归也有这样的时刻。这个念头一起,画楼恶寒。

“自然很好看…”白云归暧昧道,“亲眼瞧着,才觉得是自己的…”

画楼一愣,原来他的霸道,无处不在

连这种事情,他都…

画楼无语。

“我不习惯”她说得很坚决。

恍惚间,褪了衣衫的她已经被他抱到身上,跨坐在他腰腹间。他牵着她的手,在他身上轻抚:“这块疤,是第一次上战场,刺刀留下的…这块疤,是第一次遭遇暗杀,子弹留下的…”

明明是这般话题,他却说得缠绵不已,拉着她绵软的手掌,让她感受他…

她似乎被他带动,手指在他身上停留时间越来越长,只觉得这肌肤质感很好,肌肉结实有力,贲张肤质上灼烫,让画楼感觉到他对她身子的情欲…

他轻轻揽住她修长颈项,压低她的头,让她柔润的唇,吻在他的胸膛…

就像他吻着她那样…

第九十三节第一支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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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节第一支舞

第九十三节第一支舞

没过几天,李方景便告诉画楼蔡督军与贺督军的情况,都是冀地势力。

画楼恹恹说她知道了,便不再多言,甚至没有细问。李方景好奇,她一开始那般有兴趣,查出来了,她反而态度冷淡。

腊月初十,舞会便如期而至。

因为是家宴,请的都是朋友,居多是年轻时髦的小姐公子,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听说容舟如今是督军的姨太太,今日没有来吗?”一个小姐问白云灵,“自从她跟了督军,就金屋藏娇,再也不露面,我真是想见见她。现在的明星,都不及容舟灵气…”

姨太太亦有交际圈子。

从前云媛就在俞州上流社会如鱼得水。

可白督军新纳的两个姨太太,深居简出。外界很多都说,那白夫人是个善妒狠毒之人,姨太太怕触了她的霉头,才藏起来。

没有见过慕容画楼的新派老式小姐们,纷纷问白云灵哪个是她大嫂。

这些问题,都让善良单纯的白云灵不知如何启齿。

相较而言,卢薇儿显得八面玲珑,左支右绌帮白云灵挡驾。

正相谈甚欢,便见李方景进来,携了两位俏丽女子,和一名英俊男士。

这两名女子,大家都是熟悉的。

一个是李六少的红fen唐婉儿,俞州的歌星,她今日穿了棕色皮风衣,衬着雪肤,艳光熠熠,比起名门闺秀更加落落大方,叫人心生艳羡。圆润脸颊,戴了细长耳垂,行步间摇曳生辉。

一个是季龙头的爱女季落夕,有了名的刁蛮大小姐。她穿了件呢绒格子风衣,缱绻青丝徜徉肩头,腰身越发曼妙;含笑不语的模样,万般妩媚,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而跟六少一同进来的男子,东方人的面孔,黑眸乌发,英华内敛,吸引不少仕女目光。他是六少的同学,英国商业协会的参赞爱德华.奥古斯丁。地道的英伦绅士做派,让他在新派闺秀里大受欢迎。

而李方景,倜傥态度,雍容风流,不管何时何地,他总能令女子心生遐想,脸红心跳。

相互介绍了认识,爱德华.奥古斯丁跟曾经留学英国的白云灵话题投机,两人用流利英文有说有笑,惹得一群不懂英文或者英文不够流畅的小姐们眼红嫉妒。

跟卢薇儿说话,奥古斯丁又是一口标准的京腔,令卢薇儿惊愕不已:“你是京都人?”

这个问题让奥古斯丁脸色微沉,瞬间又满脸含笑:“教我中国话的师傅,是京都人”

李方景便在一旁道:“爱德华是英国人,他长着东方人的面孔,是随了他。他父亲是英国富商,真正的贵族…”

卢薇儿冰雪聪明,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顿时转移了话题,问他什么时候来的中国,最喜欢中国什么的等等。一派主人作风,大方开朗,令奥古斯丁颇有好感。老式中国,这般灵巧活泼女子不太多见…

唐婉儿就含笑立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季落夕脸色不快,倨傲下巴微扬。

白云灵不好怠慢了客人,便跟她寒暄几句。季落夕模样美丽,说话傲气,但是白云灵性子温软,顺着她的话说。两人寒暄几句,倒也觉得彼此不太算坏,值得结交。

“腊月二十五,我们家也办宴会,你来玩…”季落夕命令道。

她一说话便是发号施令。

白云灵感觉她只是不太善于与人善交,好心好意的话,也说得叫人心底不喜,便怜惜一笑:“那我定会去”

卢薇儿闻言就蹙了蹙眉,最终因为李方景的面子,将不满压下。

唐婉儿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就笑呵呵问了句:“…怎么不见白督军和白夫人?你们家五少爷呢?”

“云展上次喝酒,伤了身子,已经病了好几日呢,见天躺在床上…”卢薇儿笑了,“只有吃饭的时候生龙活虎,我瞧他的样子,像是心病…”

能吃饭,自然不是大病,一群人都笑了。

便感觉人群里微微一静,目光齐齐投降花厅入口。

湘竹珠帘微卷,门口映了翠绿色苏绣白色茶花纹旗袍的女子,挽着高大军装男子的胳膊。

那抹浓翠,似炎炎夏日里的冰雪,直直沁入人心,流淌着谲潋;衣袂绣了栩栩如生的白茶,花瓣丰神凛冽,仿佛能闻到馥郁浓香;手腕上带着冰绡丝绢花,与凝雪皓腕成了一色。

冰雪肌肤更加透明细腻,整个人亭亭依偎在那高大臂弯,好似花中仙子,不染尘埃。

明明平淡眉眼,骤然添了难以言喻的风情。

白督军一袭军服,长靴逞亮,威严里透出岁月内敛的英气。

英雄美人,竟是这般天衣无缝的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