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捷四个多月没有见画楼了,有些认生,直往奶妈怀里躲,却又不甘心,伸出小脑袋继续打量着她。完全不同于慕容半岑的胆怯,他大胆又活泼。不知道是天性,还是因为年纪小。
苏捷已经十四个月了,听王管事说,他两个月前开口说话,如今会说很多词,苏氏比从前更加开心。
苏氏携了画楼的手,两人在沙发里坐下,然后让奶妈把苏捷抱过来。她怀里搂住小苏捷,替他拭擦额头的汗,然后问画楼:“我们刚刚吃过,你吃晚饭了没有?我以为你还没有下月子…”
画楼道:“吃了,今天去了白公馆,灵儿的婆婆带着她妯娌和小姑子过来玩,那边吃饭早,婆婆怕我累着,坐了会让我先回来…我想着好久没见你和苏捷,就过来瞧瞧…”
画楼和苏氏说话的时候,苏捷一直偷偷扭头打量着画楼。
可是和画楼目光一撞,他都把头埋在苏氏怀里,十分有趣。
“妈,我听王管事说,苏捷会说话了?”画楼伸手去摸苏捷的头。
苏捷感受到她的善意,便大着胆子任由她摸,然后点漆眸子不住打量着画楼,那两扇羽睫修长浓密,忽闪忽闪扑棱着,画楼心头都酥软了。
“说的不利索,但什么都会说点…”苏氏脸上浮现愉悦神色。她指着画楼,对苏捷道,“叫姐姐…”
苏捷眼珠子转了转,扭头问苏氏:“姐姐,是什么?”眨巴着圆润的眼睛,有些困惑。
声音很悦耳很动听。
苏氏却愣住,姐姐是什么,这该怎么解释?
画楼哈哈大笑,伸手把孩子抱到她怀里,柔声指着苏氏问苏捷:“这是谁?”
苏捷没有犹豫,响亮道:“这是妈妈”
苏氏脸上笑容渐浓。
画楼便道:“她也是我的妈妈。我们两个人有一个妈妈,我比你年纪大,所以你要叫我姐姐,你明白吗?”
有些绕,这么小的孩子自然不明白。
“比你大的女孩子,都是你的姐姐啊”画楼换了个说法,“你叫我一声姐姐。”
“比我大…女孩子…”苏捷仔细听着,看了看画楼,幽蓝色眼眸倏然有了些戒备,他忸怩着身子,推开画楼,奔到苏氏怀里,紧紧抱着苏氏,“是我妈妈,我的”
然后怒气冲冲对画楼道,“不是你的”
一屋子佣人全部笑起来。
苏捷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乌黑的眸子噙了眼泪,很是委屈。
苏氏和画楼更是笑得喘不过气。
苏氏溺爱摸了摸他的头,哄着他,然后怅然对画楼道:“整日在家不见人,原本想教他的,可…他这样小,光靠嘴巴说,他也不明白…”
画楼心中有些紧。
是啊,苏氏可以住在这里,苏捷却不行。他不能脱离这个社会。
“妈,清歌和素约还小,外面又冷,我不敢把他们抱出来。现在天黑,您穿件深色衣裳,带顶帽子,去看看他们,好不好?”画楼止住笑,对苏氏道,“正好让苏捷去官邸玩玩。现在官邸只有将军、我和半岑。家里的佣人嘴巴很紧,您别怕…”
苏氏垂首想了片刻,眼眶里晶莹泪珠毫无预兆滚落,她哽咽着,连声道好:“我一直想着,想着看看他们长得像谁,是不是很健康…我不能出去,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好,做了好多衣裳和鞋子…”
然后用帕子抹了滚滚不止的泪,对夏嫂道:“去,把我放在床头柜子里那个天蓝色包袱拿来…”
画楼眼眶不禁发热。
苏捷不明所以,突然从苏氏怀里跳下来,一头顶在画楼怀里,小拳头捶着她:“你坏,你坏,妈妈哭了,你坏”
苏氏愣住。
画楼噗嗤一声,将他小小双臂控制住,整个人抱在怀里,低低笑起来。
苏氏大窘,解释给画楼听:“他每次跌倒了,在地上哭,奶妈就拍着地说,地坏,地坏,害得我们苏捷哭了…画楼,你别多想,他什么都不懂…”
“妈”画楼眼眸里全是笑,“他是我弟弟”
然后指了指泪意拭去的苏氏,对不停挣扎的苏捷道:“你看,妈妈不哭了,姐姐不坏,是不是?”
苏捷停下来,看着苏氏冲他微笑,他也笑。
然后扬脸,一本正经对画楼道:“姐姐不坏”
画楼惊喜得眼泪婆娑:“总算叫了声姐姐”怕苏捷再次误会,画楼吸了吸鼻子,把泪意敛去,对苏氏道,“妈,这是个厉害的。要是将来长大了还这么厉害,也有人照顾你,我就放心了。”
苏氏笑起来:“这倒是真的。你和半岑小时候都不像他。他啊,是又能吃又能睡又能闹腾。你和半岑小时候身体都不太好,他落地到现在,就生过一次病,身体好极了。”
佣人拿了包袱,苏氏见自己衣裳尚且不算失礼,就拢了拢鬓角,叫佣人拿披肩和帽子,有些迫不及待对画楼道:“我们去看看清歌和素约。”
然后捏了捏画楼怀里苏捷:“我们去看外甥。”
苏捷小小清淡眉头微微蹙了蹙,他不懂什么是外甥。
苏氏又对画楼道:“苏捷要不要戴个帽子?”
“不用,他还是第一次出小公馆呢。”画楼抱着苏捷,便举步出去。
到了官邸,客厅里水晶吊灯透明光线从窗棂倾泻而出,将庭院一株古杏虬枝染透,似披了青霜。
管家说夫人回来了,焦急等在客厅的白云归和慕容半岑忙迎了出来。
他打电话去白公馆,母亲说画楼早一个小时就走了。他挂了电话,又等了一个小时,她才慢悠悠回来。
白云归担心她出事。
倘若她再晚半个小时回来,他就要叫警备厅的人出去找了。
看到她怀里抱个裹着雪色羊绒围巾的孩子,露出跟她一模一样眼睛,点漆眸子灵活转着,十分可爱,白云归和慕容半岑都一愣。
然后便看到了带着宽檐帽子,坠了黑色面网的高挑曼妙女子。
慕容半岑机敏过来,扶住她的胳膊,低声叫了妈。
苏氏紧紧握住他的手。
两人一周前还见过,却好似分开两三年似的。
进了屋坐下,苏氏打量了眼客厅,跟她上次送慕容半岑来时差不多,没有太多变化。
白云归知道苏氏是来看孩子们的,便让管家上去瞧瞧,清歌和素约醒了没有。
管家说没有。
然后大家坐在客厅喝茶。
苏捷和画楼在车上不停说话,两人已经比较熟。
她指着白云归,教苏捷叫人:“姐夫。”
“姐夫”苏捷声音纯净清脆,似山涧一泓清泉。白云归心口发热,有些感动。
当初慕容半岑来,画楼可是让他叫督军的。
两年了,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
画楼却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指着慕容半岑对苏捷道:“哥哥。”
“哥哥”苏捷声音很响,鹦鹉学舌般十分干脆。
慕容半岑一把将他抱过来,搂在怀里,笑着对画楼道:“姐姐,你糊涂了,我天天去小公馆,苏捷早就认得我”然后求证般问苏捷,“我是谁?”
“哥哥”苏捷甜甜笑道,紧紧依偎在半岑怀里,“哥哥,你买棉花糖了吗?”棉花糖是一种糖果,并不是那种大大蓬松的,而是有些像后世的软糖,做成五颜六色,十分漂亮。
画楼语塞,有些讪然。
白云归瞧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对管家道:“去,那些棉花糖给小少爷吃。”
“将军”苏氏忙道,“他吃过饭了,再给他吃东西,今晚睡不着,我们都别安生了。”
白云归笑了笑,道:“我疏忽了。”
“沙发,壁炉,茶几,茶杯…”那边,苏捷正认东西给慕容半岑听,估计是慕容半岑经常这样考他。他又指了这边几个人,“妈妈,姐姐,姐夫”
白云归便将他抱过来:“真聪明姐夫要奖励你,你想要什么?”
苏捷的眼眸便落在白云归胸前的勋章上。
第二百六十节夫妻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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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节夫妻交心
第二百六十节夫妻交心
苏捷看中了白云归的勋章。
画楼含笑不语。
慕容半岑瞧出端倪,忙将苏捷抱过来,笑道:“哥哥拿糖给你吃?”
苏捷的注意力便从白云归勋章上转移,粘在半岑身上,馋嘴的模样很俏皮可爱。
白云归忙叫管家拿糖,半岑道:“我房间里有很多…我常去小公馆,每次买很麻烦,就买了些放在房里。”
然后抱着苏捷上楼,“哥哥还有好玩的,你要不要跟哥哥去看?”
苏捷点头如捣蒜。
画楼不得不承认,在慕容半岑的糖衣炮弹的攻击下,苏捷对半岑的喜欢和信任,令人嫉妒。
苏氏在身后柔声叮嘱:“半岑,别让他吃太多…”
半岑道知道了。他猛地将苏捷举过头顶,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苏氏瞧着,忍不住惊呼:“小心些”
苏捷则咯咯笑,十分开怀。苏氏的紧张,苏捷的开心,慕容半岑应该是经常避开苏氏,偷偷这样逗着苏捷。
苏捷身体好,性格也开朗,不同于画楼和半岑,可能是从小的教育。画楼和半岑小时候,可没有一个人这样带他们玩。
他们身边的人,小心翼翼服侍着他们,生怕磕着碰着难以交差。
画楼不禁莞尔。
半岑已经长大了,一年多的习武,他高大又结实。虽然比白云归还矮一个头,在同龄的孩子里却是佼佼者,模样柔媚风流,身姿挺拔颀长,体力和武艺上佳,让他深得女孩子欢心。
只是这孩子一根筋,他总是念着高平莎。
画楼望着那一对笑声悦耳清脆的兄弟,表情柔和。
白云归却好像松了口气。
快到九点多,清歌和素约都没有醒,苏氏便站在床边看了他们一回。
因为孩子睡着了,看不见他们的眼眸和笑容,苏氏很失望,她摸了他们的小脸蛋,小手小脚,然后依依不舍起身,走到门口还忍不住回望。
而苏捷在慕容半岑的房间里,两人不知道玩什么,隔着半条走廊,都能听到孩子欢快笑声,似檐下风铃,叮当着悦耳铃声。
苏氏和苏捷要回去。
她伸手接慕容半岑手里的苏捷,却感觉半岑的手有些紧,每次苏氏催半岑回官邸,他总是这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而苏捷,一如既往抱住哥哥的脖子:“哥哥,哥哥…”
苏氏要抱他,他就大哭着不松手。
苏氏狠了狠心,低声哄着苏捷:“哥哥明天再去玩,你先跟妈回去,好不好?”手上的力道却加重,把苏捷掰了下来。
苏捷哭得更加厉害。
他哭声响亮,听在耳里,画楼心揪起来疼。
她尚未开口,白云归道:“亲家太太,你们在这里住一晚吧。明日我让白公馆的人不要过来。清歌和素约醒着的时候很有趣,你应该瞧瞧…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方便出来…”
除了白公馆的人,其他访客,白云归都可以拒之门外,这样就能保证没有人来。
苏氏听了白云归的话,身子微顿。
倘若没有外人,在官邸玩一天,她可以再多看几眼清歌和素约。过了年,她便要和慕容半岑去美国,而过年时官邸定会人来人往,想再找机会来,便太过于麻烦。
苏捷也可以在这里逗留一整日。
苏氏又有些犹豫。万一被人看到了,画楼又是一番忙碌才能帮她善后。
她不想把因为她而让画楼操劳。
画楼已道:“妈,住一晚吧苏捷舍不得走,他也没有看到外甥呢。以后长大了,不认识怎么办?”
苏氏眼眶有些热,她低声应了。
慕容半岑就立马把哭得伤心的苏捷抱在怀里,笑道:“不哭,不哭,我们坐火车去…”
然后抱着苏捷,在屋子快速又颠簸的奔跑着,苏捷立马就敛住了哭声,咯咯笑起来,腮边还挂着晶莹泪珠。
苏氏瞧着胆颤心惊。
画楼也道:“半岑,你别吓着苏捷”
“不会,苏捷最喜欢这样”几个来回,慕容半岑有些气喘,却很是高兴。苏捷更是兴奋得小脸通红,依依呀呀搂住慕容半岑,口齿不清,不知道再说什么。
他虽然说话不连续,却也能很清楚说出来。
这次着实太欢乐了,都语无伦次。
白云归便有些心疼。苏捷自从出事,还没有见过大千世界,似养在笼子里的雀儿。必须送他们走了,等苏捷再大些,懂得几分道理,怕是有怨怼。
画楼叫佣人收拾好客房,让苏氏先歇下,然后下楼跟白云归说话。
白云归洗了澡躺下,正斜倚床头看书。瞧见画楼推门而入,他有些惊诧:“不陪亲家太太睡?”
画楼怀孕后期很少出门,四个多月没有见苏氏,白云归以为她们母女定要秉烛夜谈。
“我有些话跟你说。”画楼坐在床边,丝绸睡袍依稀可以看见她丰腴肌肤,白皙莹润。
她神情有些肃穆,白云归却趁机搂住她,将她带入自己怀里,低声暧昧着问她:“什么话?”
画楼失笑,推他:“正经话白云归,你别闹”
白云归嗯了一声,手没有动,轻轻搂住了她的腰肢,舔弄着她的后颈,便不再胡来,让她说话。
画楼把张家在浙江丢货的事、跟瞿湘打听到的事都告诉了他。
白云归眉头挑了挑,没有多言。
“你知道?”画楼问他。
白云归颔首,又道:“跟南方政府有关。你可记得袁华渠?他如今是南方内阁总理。”
画楼自然记得。当初白云展离家出走,是因为他同学彭补之被江浙督军袁华渠的妻弟陷害入狱。
那时,南边也乱,袁华渠想要吞并白云归,却反被白云归震慑。
她微微点头:“我记得,当年的江浙督军。是他截了张家的货?”
白云归摇头,面色有些沉,语气亦烦躁起来:“不好说”
画楼扭头,便瞧见他黧黑额头微蹙,眉头紧锁。记得刚刚来到俞州,白云归平常就是这个样子,紧锁着眉头,眼眸里暗含煞气,叫人难以亲近。
她纤柔皓腕不禁轻抬,拂过他的脸颊,粉润指尖在灯光下有玉质的滢润。
手有些凉,抚在他脸颊,沁入心脾的舒适,似酷热夏日的冰雪,白云归将她的手按住,不让她离去。
画楼不禁轻笑。
白云归便顺势将她搂入怀里,低声道:“我最近越来越暴躁。从前还觉得能忍受,如今越发看不惯官场晦暗,我疲于应付,只想这些,带着你和孩子们,过些清净日子!”
他记得画楼说,春日搬了藤椅,坐在花树下聊天品茶,任由漫天似雪晶莹的花瓣萦绕身侧,繁花枝头只有静谧与幽香;夏日在梧桐树下乘荫,知了声声夏更幽;秋日便访遍似锦缎铺垫的枫林,冬日围着壁炉,听孩子们愉悦笑声。
岁月静好。
画楼听着他胸膛起伏的心跳,心头倏然有些波纹,涟漪阵阵。
她搂住他结实有力的腰。
“北边,卫总统你是知晓的,内阁总理你可能不知道,他姓管,皖中人,除了卫总统的嫡系,北方几乎都是他的人。卫总统想要和睦北方,就让他组阁。跟张总统在的时候一样,内阁负责政务,总统只需盖章。可管总理主张武力统一华夏,跟卫总统的和平统一相背。而且管总理想把湖北湖南的军政府,全部换上自己的亲信。总统没有批,总理便称病,拒绝公办。”
“北方闹成这样,消息传过来,祖总统居然想打过长江北上,想抢占先机”白云归道。
画楼嗯了一声,北方府院之争她知道,历史书上有。她记得,这次的府院之争,管总理落败,他的武力统一华夏计划败北,后来搬去天津颐养天年。他和卫总统少年同窗,中年同袍,最后却老死不相往来。
卫总统毕竟盘踞京都已有年头。而且他自己就是从总理到总统的。内阁那些用来对付总统的手段,他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