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桥越发觉得凉薄起来,要不是为了捍卫自家的那点地,她实在不想继续站在这里。

她想,丁修节也应该是这样的想法,按道理,他们现在虽然不算富裕,可是真要把那些地拿出来也算不得什么,只是,为什么要拿呢?他们为什么就要吃这个闷亏呢?

他们也不是没有忍让过,也不是没有包子过,只是结果呢?结果呢?如果自己是个包子,就不要嫌弃总是有狗跟着你。

丁修节在外面这六年显然是不打算做包子了,更何况,他自己的心中也有一口气,一直沉甸甸的压着他,好像是一个结疤的伤口,看起来表皮好了,可是里面还烂着呢,养着脓呢,总得破开,让那些东西流出来,才能真正的好起来。

“我们家怎么可能不会去要饭,莫不是爹觉得我们一家人连饭都不用吃,直接喝点西北风就能活下去了。”丁修节的样子没有变,表情没有变,甚至连动作也没有变。

他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

“你们家不是还有那么多地吗?既然你有多的,分给你的这些拿回来又能如何?”老丁头的脸涨得通红,甚至有些发紫,他坐在那里隐忍了好一会儿,终于冲出口了一句话。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丁小桥发现当老丁头说出这句话之后,整个屋子里的人怎么都是一副松了一口的感觉。而后她就释怀,原来那买地的事情早就被这些人知道了啊。

也是,那天不是遇见了刘大毛吗?刘大毛本来就是中河村的人,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他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那天他们一家在那里为了什么事情。而刘大毛知道了这件事不就等于刘氏和正房都知道了吗?

丁小桥看他们都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忽然觉得挺有意思,其实这些人心里还是憋得挺辛苦的吧。

倒是丁修义有些奇怪:“三哥在哪里买了地?”

丁修节也不瞒他:“中河村边上。”

“这可真好。”如果说在这个家里对于丁修节没有一点私心的人大概只有丁修义了吧,这过命的交情不是一般事情可以挑唆的。

张氏对于丁修义的心无城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丁修节到底给她的儿子吃了什么东西,竟然让丁修义对他如此信服,甚至出了这种事还居然站在他那一边,连一句话都不多问。张氏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心里的怒意,对着丁修义就说:“人家自己闷声发财甚至买了地了,你可得到一分一毫,还傻乎乎的跟在他的后面,你以为他吃上肉了你就有汤喝吗?丁老四你就是个傻的。”

丁修义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道:“过日子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兄弟便是兄弟,富了如何,穷了又如何?我过得穷是我没本事,三哥富了是三哥有本事,这本来是简单容易的事情,让你一说倒变了味道,何必这样?”

丁修义这句话不管是真心假意,在这样的场合下说出来必定是让很多人心里不快的,丁小桥转过头去看了丁修义一眼,她倒是觉得自己往日低看了她这个四叔,其实她这个四叔也是个不错的人。

张氏被丁修义的一句话堵得说不出来,只是伸手砸了自己的胸口几下,便恨恨的别过头去,不在多话。

老丁头又道:“老三,你既然有那么多地,这几亩就还给我吧,这些年收成不好,爹家里人口多,还有那么多孩子要成亲,你总不能看着爹就这么耗死吧。”

老丁头说话有些低三下四,听起来实在让人心酸。

丁修节还没有说话,倒是一边的丁云儿怒道:“丁老三,你看看,你把爹逼成了什么样子!这个世上还有你这样的儿子吗?竟然让爹这样给你讲话,你还觉得你了不得的很?”

丁修节淡淡的看了丁云儿一眼,那冰凉的眼神让丁云儿的声音一下子就缩了回来,而后丁修节又看向了老丁头道:“爹的意思是一定要将地收回去了?”

丁修节的声音在堂屋里面回荡开来,似乎像是冰针一样扎向了人的耳朵。

第130章 撕破脸(一)

屋子里面一下子陷入了平静之中。

其实,在屋子里面的人虽然看起来不少,可是要真真算是能说话的还真是不多。

老丁头又不吭声了。丁修节却一点都不着急,他是很了解老丁头的为人的,他并不是有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反而,一遇见事情的时候,老丁头首先选择的是沉默,是躲避,一直到没有办法躲避的时候,他才会战战兢兢的面对问题的存在。

就好像是现在,丁修节不过是再一次确认这个问题,可是,老丁头却又一次的不说话了,似乎,只要他一步说话,整个事件都可以得到解决一样。而丁修节就会乖乖的将他所需要的东西双手奉上,不再让老丁头有一点点的为难。

丁修节见老丁头不说话,自己便说道:“我说了,我们家有四个孩子,正是花钱的时候。这些地当时分家的时候我记得爹说的是,你手里的地,四个儿子加上你们老两口一人一份,而且还要留下了一些给丁云儿和丁月儿做嫁妆,没有错吧?”

老丁头依旧没有吭声,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分出去的两个字,不跟你们住,在过年过节的时候要过来看你们,每年也要给你们一两银子的奉养,也没有错吧。”

老丁头又点点头。

“当时爹说的是,你留下的田是老大老二和你自己养老的。这些话,爹是你自己说的吧?”

依旧点头。

“既然爹说的话都认账,那么我们就算算,现在的三亩良田出产的粮食够不够您二老吃?这三亩良田出产的粮食再加上我和老四过年过节送的东西还有每年一两银子的奉养,够不够您二老吃呢?”丁修节声音平静,并没有因为说得这些话比较多就语速变快,他依然很慢,一字一句,让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老丁头咽了一口口水,抬起了昏黄的眼睛看着丁修节,嘴唇抖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而坐在他下首的丁修忠见他这个样子,心里火焦火燎的着急,连忙就清了清嗓子。

老丁头似乎被丁修忠吓了一跳,猛得抖了一下,接着就想说什么,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丁修节就笑笑道:“大哥这是着急什么啊?”

“我,我哪有着急,我这是昨天着凉了,嗓子有点不舒服。”丁修忠见丁修节似笑非笑的问起,连忙摇头否决。

丁修节却说:“原来是着凉了。”

丁修忠连连点头确认,就说自己是着凉了。

丁修节不再看他,而是看着老丁头缓缓的说:“爹,这个地还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三哥……”这回丁修节还没有说话,罗氏就已经着急的开口了,不过一把就被丁修义给拉住了,罗氏便立刻就闭上了嘴,不再说话。而张氏的声音跟着就起来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一个外人哪有那么多废话!也不看看地方,就随便开口,狐媚样子。”

“娘!”丁修忠刚刚听到了丁修节有松动的意思,现在自然不想被人打岔,于是连忙就对着张氏喊道:“你也少说两句吧。”

张氏自然是知道丁修忠的心思的,她狠狠的瞪了罗氏一眼,便也不再说话了。

丁修忠又谄笑着对着丁修节说,“老三,你继续说继续说。”

虽然丁修忠自己觉得自己说这几句话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是落在了丁修节和丁修义家的人眼睛里实在是落了下乘。丁修义狠狠的瞪了丁修忠一眼,丁小桥偷眼看去,只觉得那哪里是什么目光,简直是锐利的刀锋。

丁修节只是似笑非笑的又看了丁修忠一眼,而后者猛得就闭上的嘴巴,别过了脸去,用眼神不住的睨着老丁头。

大概是丁修忠的目光实在是太热烈了,最后老丁头终于抬起了头,回应了丁修忠一眼后才长长的吐出了一口烟雾:“既然不是不可以的话,那就把地契拿过来吧,我明天就去官府把公文换了。”

丁小桥其实很有一种目瞪口呆的感觉,她一直觉得老丁头还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可是,现在她才知道,要是一个很要面子的人,忽然不要脸起来,那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吓死个人呢。你说,这老丁头是怎么就开的了这个口呢?她怎么就想的起来说这个话呢?

丁修节显然也是被老丁头这种不要脸的精神给弄得有点郁闷,所以半天没吭声,倒是老丁头等不及了,只是说道:“你不是说可以把地契给我吗?那就快点拿来,还是说你根本就舍不得。”

这话实在是让丁修节难受,他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想要地契可以,你先跟我说,你要这地真的是养老?”

“我就是养老!怎么?这你都不相信吗?”老丁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冲着丁修节大声说:“我是你爹!你不养我就算了,我管你要几亩地怎么了!你都舍不得吗?”

丁修节见老丁头撒泼,眉头一扬,然后便站了起来,一手拉着丁小桥的手就说:“爹,既然你不打算好好说话,要一直这么胡搅蛮缠的话,那么今天就别说了,我等到你什么时候心平气和的时候再来说话。”说着竟然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这一下子一屋子的人一下子就愣住了。

说实话,今天他们摆下了这一盘子的戏就是等着丁修节呢,现在丁修节走了,他们的戏还要怎么看下去。

于是丁修忠第一个就跳了起来,蹬蹬的便冲了出去,一把拉住了丁修节的胳膊,然后满脸的亲和的笑容,乐呵呵的说:“老三,你看你这是咋地了啊,这一家人说着话呢,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你这不对啊!快点快点回去吧,我们好好说说话。”

丁小桥冷眼看着丁修忠,只觉得这人可真真是会演戏,如果是一个不知道的人,看见现在的情况,只怕真是觉得这丁修忠是一个爱护兄弟的好哥哥呢。

第131章 撕破脸(二)

只是丁修节不买他的账,不仅丁修节不买他的账,连丁修义也不买他的账。就在丁修忠拉着丁修节的时候,丁修忠已经拉着罗氏抬脚出了正屋:“东西我已经给了,那我就回去了。”

“丁老四!谁让你走了!你给我回来!今天要是你敢跨出这个屋子,你就不是我老丁家的人!”出声叫住丁修义的不是别人,正是老丁头,回头看去,那老丁头吹胡子瞪眼睛的表情果然很像是一个严厉的父亲,丁小桥看着老丁头的表情,忽然很是好笑。

而更让她好笑的情况随即便发生了。

老丁头叫住了心不甘情不愿的丁修义之后,他缓缓的站了起来,然后又缓缓的朝着丁修节走了过来。他的脚步极慢,而随着他越走越慢的脚步,他刚刚在丁修义身上集聚起来的气势就已经消失殆尽了。

最终他站在了门口道:“老三,有话好好说,进屋来吧。”

“有话好好说?”丁修节回头:“不会胡搅蛮缠了?”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如果放在平日,丁修节对于老丁头是一定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可是今天,有了那么多“珠玉在前”的事情,他似乎已经放开了,也没有什么话在说不出来了。

老丁头本来就难看的脸色又沉下去了几分,他望着丁修节,似乎很陌生的样子,而他脸上那冷硬疏离的表情却是丁修节一点都不陌生,他只是站在阶梯上,直直的望着站在正屋门槛里面的老丁头,似乎在等他的回答,又似乎只是看一个笑话。

最终妥协的还是老丁头,毕竟求人办事就是要有点求人办事的样子,更不要说现在,他们是要从别人的嘴里抢救命的东西,更是理应将姿态放得低一些。

“不会了。”

老丁头的声音很小很小,如果不是丁小桥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上的话,估计也听不到他这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

丁修节倒是听清了,或许说,老丁头回答什么对于丁修节来说都不重要,他今天坐在这里看起来是为了那几亩地,其实也不仅仅只是为了那几亩地,大概对于丁修节来说,这是一次和过去,和曾经他割舍不下的亲情的决裂。

他不着急,一点都不着急,他只想把这屋子里所有人的表情,所有人的丑态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样才能在以后的日子里在遇见这样的事情,他也可以冷心冷情的做出没有人情味的决定。

“好,那我们就再说说?”丁修节的笑容藏在嘴角,在丁小桥的角度看过去,那并不像是笑容,倒像是一把泣血的刀锋,只等着最合适的时候斩断那血缘最后的不舍。

跟着老丁头走进了屋子,丁修节又坐到了原来的位置上,丁小桥不愿意离开他,只是靠着丁修节。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紧紧的挨着丁修节的丁小桥却清清楚楚,别看丁修节现在的表面平静得没有一丝的涟漪,可是在丁修节那薄薄的衣衫下,他的肌肉,他的皮肤,他的骨骼没有一样不是绷得紧紧的,就如同一尊历久弥新的铜像。

或许,丁修节内心并不像是他的样子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最后还是丁修节打破了屋子里原有的凝滞:“我还是那句话,你一下子要那么多地只是为了养老吗?”

“怎么不是?赋税又涨了,我这些地养不活那么多的人口。”老丁头颤抖着手捻出了火折子,吹了吹,却点了几次都没有将烟锅里的烟丝点燃,最后还是丁修孝看不下去了,起身走到了他的身边,接过了火折子,帮他把烟丝点燃。

“原来这些地,也是这些赋税。那时候,爹还要养着我家五口,还有老四家的三口,不仅如此,还有供大哥读书、下场、还要供大郎读书,最后还有盈余。”丁修节的手指轻轻地桌子敲击着,随着他说话的语速,发出了“笃笃笃”的声音,而这声音就好像一把小锤子不停的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怎么,到了现在,我们两家人分出去了,你倒反吃不饱了?这个帐是怎么算得?爹,你不妨算给我听听?”丁修节说到这里看了看丁修义笑了起来:“也好让我和老四知道,我们真的是不孝子,竟然让二老连饭都吃不上了。”

老丁头被丁修节的话说得哑口无言,他看了丁修节一眼,然后又看向了丁修义。丁修义却点头:“爹,三哥说得没错,既然这个地你死了心的要收回去,我们不给,你心里不痛快,也要压一顶不孝的大帽子下来,我们都是泥腿子,土里刨食的人,可受不起这么大的帽子。我接着三哥的一句话,你给我们掰扯掰扯,算算清楚,也好让我和三哥知道,我们分出出的这些地,到底是什么地方竟然让二老吃不饱了。”

老丁头还没有说话,丁修节又笑出了声音:“对了对了,不说起这个,我还忘记了,这房子,这院子,还有送给大哥念书的钱,可都是我和老四卖命赚来的,我们今天也把这些说说清楚,总不能叫我们心里面都不痛快吧。”

“是,我倒是也忘记了这事儿了。”丁修义的脸色很不好看,声音里的冷笑让人不敢接话:“要不是里正,我可能还不知道呢,我的命也不便宜,足足五十两银子呢。”

“老四,你是怎么跟爹说话的!这些话也是你一个小辈该说的吗?”丁雨儿不敢说丁修节,可是对于丁修义还是将大姐的架势摆的足足的,她拧着眉毛,朝着丁修义狠狠的教训着。

丁修义只有眼风扫了她一眼,然后不咸不淡的说:“大姐,你现在已经嫁人了,说难听一点,你跟我们老丁家并没有太大的关系。现在我们讨论的是老丁家的地的是事儿,这好像怎么看都跟你没有一点儿关系吧?你这么积极的搀和,是不是说,这些地里,还有你的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心思?”

第132章 撕破脸(三)

如果说刚才丁修义在丁雨儿或者其他丁家人的心中,他还是站在张氏和老丁头一方的话,那么自从这句话说出来之后,至少丁雨儿已经不这么想了。

她的眉头紧紧的皱着。目光锐利的盯着丁修义,唇角缀着冷意:“丁修义,这里风大,你说话不怕闪了舌头吗?”

“这正是我要说给大姐的,你说这么多话,难道你也不怕闪了舌头吗?”丁修义冷笑:“或者我根本就没有猜错,你就是要搀和着得到些什么?”

“你放屁!”丁雨儿彻底被激怒了,她蹭的就站了起来,她不但站了起来,还雄纠纠气昂昂的朝着丁修节走去:“我今天不好好的教教你怎么做人,我就不是丁雨儿了!”

丁修义也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他朝着丁雨儿扬了扬下巴道:“我奉劝你丁雨儿,给我老实一点坐在那里听,你要是再把这里当成你们老包家撒泼的话,我今天丑话就撂在这了,我丁修义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我想要对付你这么一个老娘们,连劲都不用使!”

丁雨儿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她的脸色异常的难看。不知道是因为受到了丁修义的威胁,还是因为丁修义说她是老娘们,不过不管是为了什么,看着现在丁雨儿的脸色,丁小桥却忽然觉得心情好多了。

“老四啊!你是死人吗?你怎么跟你大姐说话的?”张氏拍了一下炕桌,板起了面孔,勉强做出一副威严的姿势,教训着丁修义。

不过丁修义本身就是一个混不吝的性格,如果不是这几年在外面打仗被板正了一些,恐怕现在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放在平日,丁修义对于张氏还是很尊敬的,毕竟是自己的亲娘。可是今天这事本来就已经让丁修义心里不快,再加上他也发现了,老丁头说得这些话张氏根本就没有反对,那么就是说他们想把自己往死里逼。说是让他回去,不分家,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他怎么可能再回去,再说了,这家里,他是男人,他要是都不为了自己妻儿争一口气的话,那他还有什么用?

在这样的情况下,丁修义那混不吝的性格又出来了,他扭头就对张氏说道:“娘,这是男人的事儿,你就别插嘴了,家里怎么样也不能少了你一口吃的啊?你老老实实的做你的事情吧。”

张氏一口气差点没有被噎出来,她就这么笔直着身体坐在炕头上,死死的盯着丁修义,而丁修义却再也不看她,直接转过头去看着老丁头说:“爹,我和三哥的话都撩这儿了,三哥说得没错,你是长辈,你要想不给我们饭吃,要想逼死我们那是你的权利,谁让我们是你儿子呢?可是,砍头还有个罪,你就是想要逼死我们也说出个道道来,让我们死个明白,赶明给我们坟头烧纸的时候,我们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冤有头债有主,可不能找错了人。”

丁修义一边这么说,一边用目光朝着丁修忠和丁雨儿身上掠过去,那目光中可是一点兄弟姐妹的温情都没有了,只剩下赤裸裸冰冷的嘲讽和恨意。

丁修忠是个胆子小的,或许他有几分才气才能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考上了秀才,可是,他还是个胆子小的,性格懦弱得扶不上墙,听到丁修义这一番话,他的脸上颜色都已经褪的干干净净。他很不自在的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干笑了几声:“老四,你这是说什么话啊!什么死不死的!大家都是一家人,你说这些话,难道就不怕爹心寒吗?”

“有些人能挑唆着爹做出这么让我心寒的事情,那么到我说两句话都不成了?莫非这个世界上,只有别人要我的命,我就连开口申辩几句都不行吗?”

丁修义混不吝的性格下说出的这些话,便将那还虚伪的遮掩在一家人面子上的浅薄亲情完全撕开了,可以说,现在的老丁就这样被分成了两块。

丁老三、丁老四是一边,其他人又是一边。

大概是丁修义的话实在是太难听了,老丁头的脸色难看到让人有些不忍目睹,他对着丁修义道:“你是想气死我吗?你是想让我直接就死在你的面前吗?”

“爹,你可得长命百岁,你还没有看见我们饿死在你面前呢,你怎么就能死呢?”丁修义面无表情,冷静的看着老丁头,就好像现在坐在那里的人并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一个莫大的仇人。

丁修节叹了一口气,他能明白丁修义心里的感受。他和自己不一样,那是他亲爹亲妈,可是,正是因为这事他亲爹亲妈,做出这些断了他活络的事情来,他才会这样的难以接受。

“老四,少说两句啊,打嘴皮子仗,能出什么结果?”丁修节这么说着,丁修义朝着屋子里其他人冷笑了几声:“算了,就这样吧。”他说着闭上了嘴,甚至闭上了眼睛,靠在了柱子上,只是丁小桥从他环抱着的双臂上不难看得出来,他的心里可没有真的像是他嘴里说得那样,算了、罢了。

“我们要的不过是一句话,爹,你给个痛快。”丁修节明显也不想在这个事情上多扯了,他伸出了手,轻轻的揉了揉自己的眉间。

老丁头抬头看了看两个儿子,咬紧了牙,偷偷的去看了丁修忠一眼,丁修忠则还给了他一个焦急的颜色。老丁头这才说:“就是要养老。”

“行了,爹不说实话,那就这样吧。那地,你是不要指望了,什么孝顺不孝顺的,不用这些大帽子扣我们。说白了,这些地是当着众人分给我们的,是到了官府下了文书的,你们要是想要,就只管去找官府,想从我和老四这里拿到地契……”丁修节唇边缀着冷笑:“白日做梦!”

大概这话太过决绝,老丁头的身体忽然就佝偻了下去,他伸出了手捂住了脸,呜呜的哭了起来:“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吗?你们这是想逼死我吗?”

第133章 撕破脸(四)

这真是太出乎人的意料了。

俗话说得好,男儿有泪不轻弹。

俗话又说得好,男而流血不流泪。

丁小桥实在不知道老丁头这是唱得哪一出,忽然就哭了起来,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老丁头这一哭,再一次将整个屋子里的气氛搅得浑浊了起来,所有的人就好像是发现了埃博拉病毒一样惊恐,一窝蜂的都朝着他奔了过去,顿时屋子里面充斥了劝慰的声音,指责怒骂丁修节和丁修义的声音,哭天抢地的声音,还有很多丁小桥已经分辨不出是什么声音的声音。

而丁修节和丁修义就这样静静的坐着,似乎这一切的喧闹都跟他们没有关系一样。

就连丁小桥也觉得这些声音统统都置若罔闻。

这样的喧闹不光让丁修节和丁修义难受,其实让老丁头也很难受。忽然他大喊一声,然后推开了翁在了自己身边的人群,蹬蹬蹬几下就来到了丁修节的身边用很大的声音喊道:“是!我自己吃饭养老我确实用不完这么多的地,我要这些地是为了老大捐官……”

“爹!”老丁头的声音很大,可是那个丁修忠,那个平日里就是温文尔雅,一副老好人样子的丁修忠也忽然大吼一声,那声音之大,甚至是盖过了老丁头的声音。

老丁头所有的话都含在了喉咙里一句话都说不出去了。而这个时候屋子里又一次的安静了下来,这一次的安静是真的安静,甚至可以谈得上是死一般的宁静了。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不敢在这样的情况下先说话。

老丁头在被丁修忠打断了话之后,脸色就一直发青,忽然他咳了一声,一个踉跄就退到了他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似乎,将这样的话喊出来以后,他的心里面舒服了不少。而那些刚才说不出来的话,似乎这个时候也说了出来。

这个时候,一向少话的老丁头似乎一下变成了一个话唠,开始不停的说了起来。:“老三,我知道你心里怨恨我,怨恨我在你才生下来就找了你娘,可是,你也不想想,如果我那个时候我找你娘,我们父子三人不就是要饿死了吗?那个时候你的亲娘已经饿死了,已经饿死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如果再不想办法,你和你姐的那条小命也是保不住的,我们当时在一起不是对不起你亲娘啊,是为了搭伙过日子啊,是为了养活你们这一群的孩子啊!不然,就我一个男人家,我怎么养你们,怎么养你们啊!难道你让我看着自己老婆死在了自己眼前,然后又要看着我的儿女死在自己的眼前吗?我做不到啊!”

老丁头说话的速度很快,似乎这些话已经在他的心里面憋了很久,打了无数年的腹稿一样,现在有了一个激发的出口,便像是火山喷发一样全部都喷薄而出,收也收不住。

而这个时候,所有人的表情都很木然,他们见老丁头没有事情了,便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尽量的将自己当成一个不存在的物件,只听老丁头的那一番埋藏了多年的话语。

“你不能不承认啊!你能活下来是你娘一点点给你抱出来的啊,当时你和老二都要吃奶,你娘要是真的恨你,怎么会把老二的奶匀给你呢?不管你娘后来如何,光是这一点你就不能忤逆她啊,她不是你亲娘,可是你是吃了她的奶啊!”老丁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老三,你怨我恨我都行,是我没有把你照顾好,是我没有把你姐照顾好,可是你们不能恨你娘啊,没有她就没有你们姐儿俩,你们要承这个情,正因为不是你亲娘,你更要报恩,你更要对她好啊!”

丁修节一开始还老老实实的听着,可是越听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他抬起了眼睛,用凌厉的目光朝着老丁头扫了过去,老丁头微微顿了一下,可是并没有停下来:“你娘确实喜欢老大一些,那是因为老大是家里唯一的秀才,是这一个家的希望啊!只要他成器了,我们一家不是都好过了吗?我供着他确实让你们收了不少的苦,可是,我这是为了一家人啊,就连这次要你们地,也不是为了我自己啊,我是要把地卖了给老大捐官,老大已经等这个缺等了多少年了,他心焦难道你们就不心焦吗?难道你们私底下就没有一点点的嘀咕过这个事情吗?你们不用瞒我,我知道的,别以为我老了耳朵听不见了,其实你们心里面想得什么我都是清清楚楚的……”

丁修节已经不想再听老丁头说下去了,就算老丁头似乎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的眉头紧紧的拧了起来,就在老丁头的情绪最饱满的时候,他忽然就开口道:“行了。”

老丁头似乎没有听到丁修节的话一样,还在继续喋喋不休的说不个不停。

丁修节就只有再一次喊道:“行了!”这一次他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一些,不过依然没有拦下老丁头,最后丁修节终于在进入这个屋子之后第一次发了脾气,他大喝一声:“我说行了!”

老丁头的声音猛然间就收住了,就好像被人猛然捏住了脖子的公鸡,他的脸被憋得发青,甚至浑身都已经颤抖了起来,可是下面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老丁头的情绪就像是准备上战场的将士一样,本来打算好好的厮杀一场,可是却一次又一次被人拦住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在被丁修节大喝一声之后,老丁头终于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一样,没有一丝的士气,软软的的弯下了脊梁,没有什么力气的靠在了椅背上。

“我就说嘛,什么养老,原来最后也不过是为了大哥啊。”静静的屋子里面忽然丁修义那凉薄的笑声便响了起来,就好像刚刚开了刀刃的刀锋一样,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满满的杀气。

一直装作不存在,躲在丁雨儿和老丁头后面的丁修忠在这个时候似乎终于了力气,他深深的一口气,转过头去,看着丁修义,挑着眉头笑道:“确实如此,那又如何?难道我为了家里面捐官,大家不该出一份力气吗?”

第134章 不要脸

大概是因为撕破了最后一层的脸皮,所有人说话都没有什么顾忌起来。

丁修忠一改他刚才温和的样子,换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嘴里,站了起来,以一种睥睨天下的架势望着丁修义道:“老四,你也不想想,如果我能做了官,对于你来说不也是好事吗?有我在平城立着,你要做什么事情不好做,你还需要一直做一个在土里面刨食的泥腿子吗?我这是为了你好,你总不能光想着占便宜,一点力都不出是不是?”

丁修义的眼睛眯了起来,他似乎像是被丁修忠说服了一样,可是他剧烈上下起伏的胸口却出卖了他愤怒的情绪。

“占便宜?我占你的便宜?丁修忠,你也真是好意思说得出来!我丁修义什么时候占过你一分便宜!”丁修义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对着丁修忠怒吼道:“倒是你,你下场考试的钱都用得是我丁修义卖命赚的钱,就还好意思说我占你便宜?你的脸是什么做的!”

这件事本来是谁都不知道的,所以丁修忠也一直很好的维护着自己伪君子的形象,可是自从分家的时候被里正揭穿之后,这件事便成了扎在了丁修忠心口的一根刺,别看他还是一副人模狗样的样子,可是心里却隐隐的有些害怕丁修节和丁修义提起这件事,只是现在这件事却又被丁修义提了起来,这让丁修忠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刚才那一番大道理的笑容都还没有从脸上褪去,现在丁修义这些话说出来之后,丁修忠的脸完全都僵掉了。

可是,丁修忠毕竟是丁修忠,他成为秀才这些年别的可能没有学到,可是这厚脸皮倒是学得很是彻底。他只是僵在那里了片刻便又呵呵的笑了起来:“老四,你说得没有错,既然你已经用卖命的钱供了我下场考试,那么你为什么不一次性多出点力,将地卖了,让我捐个官,你也算是功德圆满。”

丁修意思根本就没有料到丁修忠还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只能用颤抖的手指着丁修忠,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丁修忠见丁修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颇有一种成就感,他冲着丁修义笑了笑了,直接就转过了头来,冲向了丁修节道:“好了,老三,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这次来就是为了那些地来了,我只想让你们将地拿过来,卖掉以后把官捐了。不过你似乎也不缺这点地。”说着他又笑了起来,成竹在胸:“老三,我可不知道你还有这些本是,不过才分家出去几个月,你竟然能买得起那么多的地,说说看,你是不是藏了不少钱,往家里拿?”

丁修忠看着丁修节的眉头皱了起来,又得意洋洋的说着:“其实你不往家里拿也就算了,反正现在也分家了,我说拿了你也可以不认账,总不能让我们去你家翻翻,看你到底藏了我们老丁家多少家产是不是?”

丁小桥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抬起头冲着丁修节说道:“爹,你看大伯说得这个话,好像是我们家在分家之前没有人翻过一样。好像我娘那个陪嫁的盒子是自己长脚跑到正房来一样。”

这话让人一下子就想起了当时分家的情况,张氏的脸色难看极了,可是这个情况她又不敢插话,只能低低的咒骂着:“小娼妇,小贱人养了浪蹄子,我等着瞧你的下场,我看你能张狂到什么时候?”

“哈哈!”丁修忠听着丁小桥的话就笑了起来:“我闺女这话说得一点都没有错,可不是这样吗?”

“你家现在有钱,老三,我不让你出这个捐官的钱就已经是对得住你了,只是让你拿出爹分给你们的地,你就那么舍不得?做人啊,要有舍有得才能知足,你这样下去,可是不行的。”丁修忠的话被定修桥打算了一下,要继续说下去显然气势有点不足,可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不说完,于是就这样,干脆捡了简单的把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丁修节听了丁修忠的话之后,只是转头看向了坐着的老丁头缓缓的道:“行了,你们该说的说得差不多了,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说两句话了?”

屋子里哪里有人敢出来搭这个话,丁修节的目光扫到了谁的身上,谁就低下头装作了一副没有听到或者没有意见的样子。

满意的点点头,丁修节说:“看来,所有人都没有什么意见,那么我可就说了。”说着他也不停,直接就朝着老丁头道:“爹,你的意思是我和老四把你分家给我们的地交还给你,然后你卖掉给丁修忠捐官是吗?”

“嗯。”

“好吧,这点算是清楚了。那么是光卖我们的地,还是家里所有的地都卖了?”

“自然是家里所有的地都卖了,不然怎么够去捐官。”老丁头现在恹恹的,不过对于丁修节的问话还是有一句答一句,十分的配合。

“那以后你们二老要怎么生活?”

“自然是跟老大去……”这是老丁头的回答,不过显然这只是老丁头自己的想法,而有些人明显不是这么想的,就比如王氏。她即刻清了清嗓子道:“老三啊,爹娘的生活我们都已经想好了,我们那得了官,的了的俸禄自然是要先拿回来给爹娘买地的……”

“哦……”丁修节挑了挑眉毛。

“没错没错,我们只不过是从你们的手中借一下这笔钱,等到了我做了官一定是会还你们这笔钱的,你们只管放心好了。”丁修忠一拍脑袋,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法子?用借的这个借口可不是比直接管这两个人从手中要要方便的多?

丁修节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

这样的笑容让丁修忠很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转过头去咳嗽了两声。

“就是说你们要去做官并不打算带二老去吧。”丁修节直接乐呵呵的说出了丁修忠和王氏心里的话。

有时候实话是最不好听的话,就比如现在,丁修节的一说出来,屋子里面的人脸色都不太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