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阳离会亭城也不远,若是得了闲,两位不妨去澄阳走走,虽然是个小地方,却也自有特色。”

“要去的,夏家体谅我只得这一个女儿,让他们小两口成亲后留在会亭,我们也不能不顾夏家的脸面,聘礼都送出门了却没半点动静,亲家大伯,你回去和亲家说一声,亲事在澄阳办我们也是愿意的,嫁妆可以先送去澄阳。日后再送去他们新居就是。”

夏丛顿时笑意更盛,这是亲事定下来后夏家最头疼的地方。

按理说结下这样一门贵亲万没有藏着揶着的道理,夏家旁支众多,就算他们主家没有意见,到时怕也会有难听话传出来,比如说三弟做了贵族家上门女婿之类的。这样的话三弟不在乎,可老父老母的脸往哪搁?但凡好一点的人家又有谁愿意入赘的。更何况是夏家子。

他们原本是打算下聘后再提及此事,嫁妆可以直接送到他们新居,但是需得去夏家祖屋拜堂,哪想到伏家却想着全夏家脸面主动提及了,他哪能不高兴。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夏家传家近百年,虽然只是一商户,族人人脉却也样样不差。若是没有动静,以后也难交待,夫人的话我定会一字不差的转达给爹娘。”

“下个月我会去一趟澄阳,到时再和亲家详谈。”

“夏家全家扫榻相迎。”

几人相视一笑,都觉得这亲没有结错。

身份是很重要,却不是决定幸福的唯一要素。至于肯定会有的难听话,他们就当那些人是嫉妒了。

“时辰不早,告辞。”

“慢走,路上注意安全。”

夏丛满口应下,接过陈均牵着的马翻身上去,正要再和梓易交待几句,就见他举了个包裹递到他面前。“小小心意,请大舅收下。”

夏丛没有和他客气,坦然接下,“记住你说过的话,好好待秋儿,好好教导念安。”

“大舅放心就是。”

这称呼改得之快让伏睿嘴巴直抽,四王爷这也太谄媚了些!

“秋儿,念安,有事给大舅来信。”

“是,大舅一路好走。”

双双应承下来,夏含秋又补上一句,“大舅,回去记得尽快给小舅去信。”

“放心,我记下了。”

目送着一行人走远,夏含秋转身向优城主夫妻道别,“念安得去学堂,含秋回家也有事待处理,今儿就不进去了,夫人,您和莹莹说一声,我改天再来看她。”

“好,你有事我便不留你,得闲了常过来。”

“是,含秋告辞。”

段梓易和郭念安拱手行礼,紧随其后。

两夫妻返回屋内,伏夫人感慨似的道:“虽有私相授受之嫌,但是这样也不错,总算是定下来了,含秋这孩子值得有人待她好,老爷,这郑公子的身份您是不是知道?”

伏睿看了自家夫人一眼,“怎么这么说?”

“和您做了二十年夫妻了,要是半点都察觉不出来,妾身白担了这夫人之名。”嗔了自家老爷一眼,伏夫人眉眼间全是笑,哪里见得到平日里的强势,“不说您待郑公子的态度不一般,就是他待您也自在随意的像是待一个平常人,这样的态度妾身只见过上都几位尊长这般待您过,老爷,妾身可有说错?”

伏睿笑,“他是何身份都不重要了,我们和夏家已是亲家,他和夏家的表小姐结了亲,这以后就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只要知道他不会害夏家,也护得住夏家就是,算起来我们还是沾了夏家的光才能和他扯上关系,龙游浅滩终究只是暂时,等着瞧吧。”

龙游浅滩…伏夫人瞠目,一手拽住伏睿的手臂一手紧捂住胸口,“老爷,您的意思是…”

“不要多想,他既要当郑公子便是郑公子,以前怎么待他以后还怎么待他就是,待含秋也不要改了态度,那种人最是敏锐,也最不喜有所图之人,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总归是一条船上的,多做不如不做。”

伏夫人到底也是大家贵族养出来的,能教养出特立独行的伏莹莹来自然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深闺女子,听老爷如此说便明白过来,“是,妾身知道了,莹莹那里需不需要知会一声?”

“不用,莹莹对含秋来说是在困难中帮扶过她的朋友,所以她待莹莹处处不同,现在就样就很好,莹莹毕竟才十七,知道了待她不见得好。”

“您说得是,我想岔了。”伏夫人笑,“咱们莹莹还真是有福气,也幸得当时妾身由着她的心意退了那两桩亲事,不然哪能有现在这般如意的亲事,下个月您能空出时间来吗?妾身一个人去澄阳会不会显得对这桩亲事不够慎重?”

“我自然是要去的,你定好日子告诉我,在那之前我会将事情排开。”

“是,妾身记下了。”

这两天积压了不少政事,伏睿继续去忙,可没多会又有人来通传,武阳章泽天求见。

夏丛刚走没多久,这两人该不会在城门碰上了吧!伏睿边理着袖子边往前厅走。

按理来说,不是自己辖下的官员贵族伏睿不认得几个,可这章泽天偏偏是个例外,谁让他和夏家有着那样的关系呢?由不得他不去查清楚。

不知以后当章泽天知道他看不上的长女成了四王妃时是何表情,一定很有趣。

章泽天此时的心情并不好。

他觉得这会亭城一定和自己犯冲,才进城就被守门官兵拽着说自己像某个通缉犯,拿着图像对照了半天还不肯放人,偏巧他出门得急,不止是没用贵族标记的马车,官印也没带在身上,要不是管家塞了一大腚银子过去,只怕他真会被他们拿下大狱。

好不容易从那里脱身了,章泽天便直奔着城中心而去,哪个城的情况都差不多,城中心必定是城主府。

可刚走到半路,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横冲直闯的小孩,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惊着马的,先是狂奔了一阵,然后是原地转圈,将他绕了个七荤八素,待马车停下来时差点从马车里摔出去,头上还被磕到了,肿起一个大包,头发也散了,衣服也皱了,这个样子怎么去见伏城主?没办法,只得先去看大夫,再去客栈要个房间梳洗一番才过来。

粗略一算,耽搁了得有一个时辰左右,想想就怄得慌,他章泽天多久没吃过这种亏了,偏生还没地儿可出气。

大街的,总不能为难几个孩子,脸还要不要了?虽然当时他恨不得一脚一个踹飞出去。

“不知章兄驾临,有失远迎。”

章泽天脸上瞬间露出笑意,一点看不出他此时心情不佳,“是我冒昧了才对,前些日子小女小婿才来叨扰过,我今日又上门,实在是不好意思。”

“章兄说的哪里话,进来即是客,章兄请坐。”伏睿好像真的什么事都不知道,那日在城主府几个年轻人的交锋他也全忘了,把章泽天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客人招待。

两人拐弯抹角的说了一阵话,伏睿见他不主动提及,他也绝不说到那事上面去。

天南地北和绕了一圈,章泽天终是坐不住了,叹了口气道:“听说秋儿和令嫒关系甚好,时常出入城主府,想来伏兄也是见过小女的。”

伏睿也不装傻,笑容都没有变半分,“如果你说的是含秋,确实是,不过据我所知,她姓夏。”

章泽天神情尴尬中透出愤怒,“她娘虽然不在了,我这个做爹的还活着,谁给她的胆子私自改姓?真是无法无天了,听说她还自称失了怙恃,将我这个做父亲的置于何地。”

“哦!章二小姐告诉您的吧,那日她句句言词恶毒,我听了都汗颜,想来在你面前也不会说含秋什么好话。”

“俏儿并非心思恶毒之人,伏兄是不是听信了片面之词?”

伏睿当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反问道:“那章兄又何尝不是听信了片面之词呢?含秋在你心里所有的不好,你可有亲眼见过?而不是听信别人之言?”

084章要见

“我…”章泽天无言以对,噎了半响后回了一句,“吴氏对章含秋的好武阳城谁不知道?谁不道她一声好?是章含秋自己不知好,还要怪他人不成?”

“这世上有一种捧杀,不知章兄可知?”不待章泽天答话,伏睿便摇着手笑道:“我们都在说什么,含秋不需我要为她说话,我也无需为这事和你争执,只是我实在是心疼那个孩子…不知章兄今日来是为何事?”

章泽天也冷静下来,看伏睿现在的态度,明显是偏着章含秋去的,想要从他这里问清楚一些东西怕是不能了,真不知俏儿是怎么搞的,竟然在伏睿心里留下了坏印象。

“不瞒伏兄,我是为秋儿而来,她毕竟是我的女儿,以前不知道她在哪里也就算了,现在既然知道了哪能再让她孤身在外,家里再不好也能护她周全,何用在外面担惊受怕,伏兄说是不是。”

“我说是与不是都不是含秋的想法,章兄如果是想知道含秋的住处,我也不会瞒着,梧桐巷里的郭宅就是。”

“郭宅?”章泽天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为什么是姓郭?就处划改姓,那里不也该是夏宅?

总不能是郭子良和夏薇的孽种跑去了章含秋那里,要真是如此,那…

斩草除根的念头从脑中闪过,章泽天没有多犹豫便起身告辞。

有些人,留不得。

“老爷,您怎的把含秋的住处告诉他了?”伏夫人掀帘子出来,眉头微敛,一脸担忧。

“我就是不说他也能打听到,放心,只要含秋不想见他,他就休想见到。”

隐隐猜出了郑公子的身份。伏夫人赞同的点头,“倒也是,我派人去给含秋送个信,也好让她心里有数。”

“也好。”就是不去送信,恐怕章泽天的动向也早在四王爷的掌控之内,不过态度嘛。总是要摆一摆的。

而此时的夏含秋和段梓易却是刚回家。

念儿今日去得迟了,因为事先没有请假。她担心先生责备念儿,便亲自将人送去学堂,另外叫段梓易去给先生说了一声。

段梓易被使唤得那叫一个心甘情愿。

没了他人在身边,夏含秋原本有些不自在,可看到段梓易就和往常一般无二,渐渐的她也就心定了。

段梓易见她如此,更是笑眯了眼。

两人和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晒太阳,和往日不同的是,今日将几案也抬了出来。笔墨笔砚摆得整齐。

挥退准备磨墨的如月,段梓易倒了点茶水进去,抓着袖子亲自给她磨。

那姿态,再闲适不过。

翻了翻前面写的剧情,夏含秋将自己不太满意的几页抽出来,她清楚的记得。这是她心头纠结的那几天写下来的,果然看不得。

“要重写?”

“恩。”

研墨的动作不停,眼睛却往那上面瞟,看下来后觉得挺好的,于是便道:“印出来的那两册我也看过了,这剧情不是挺接得上的?”

“本就是顺着前面写下来的,自然能接得上。”用镇纸将纸铺好。选了毛笔,夏含秋对着段梓易笑,如这天气一般让人舒服,“你看了后有什么感想?说真话。”

心上人在对自己撒娇呢,段梓易喜不自禁,干脆拖了坐榻过来坐到几案的侧面,边墨研边道:“老实说,写得太过理想化了,你编织出来的那样一个世界我想没人拒绝得了,如我,明明知道这个世界是没有的,是假的,可依然想要看看在那个世界奋发的人是不是能一直那么相扶着走到最后,想知道他们会不会败给自己的贪念,会不会为了利益发生争斗…你看,我这样的人都在期待了,其他人又哪里能拒绝得了。”

这个世界是有的,夏含秋在心里道,只是那个世界我们都去不了。

吐了口浊气,将故事在心里理顺,夏含秋提笔蘸了墨正要落笔,阿九就踮着脚尖进来禀报,“小姐,伏夫人派人过来传话。”

无奈的放下笔,“请人进来。”

“是。”

进来的是伏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红香,“婢子见过夏小姐。”

“免礼,夫人有何吩咐?”

“非是吩咐,夫人让婢子前来告诉夏小姐一声,章泽天来了会亭。”

终于来了。

这事一直悬在心头,从章俏儿回去后的那日起,夏含秋就在等,看那个她该称之为父亲的人何时出现。

以怎样的姿态怎样的面貌出现。

“他去了城主府?”

“是,夫人说城主告知了他您的住处,可能会寻过来。”

意料之中的事,她和伏家走得近,住在哪里早就不是秘密,就是伏城主不说他也能打听到,伏城主肯定也是想到了这点便干脆告知了他,免得他四处去打听反倒引人注意。

她并不想让她和章家的关系广为人知。

“我知道了,你回去后告诉夫人,改日我再登门道谢。”

“是,婢子告退。”

墨已经磨了足足一砚台了,段梓易满足的放开墨条,接过丫鬟递来的湿毛巾净了手方看向面色冷淡的秋儿,“不高兴了?要是不想见他不见就是,我让他看着郭家大门却进不来如何?”

“见,为何不见,我也想看看他见了我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不怕他知道念儿在你这里?”

“你不是说能护住我们姐弟吗?”

是能,一点问题都不会有,段梓易笑,拿起笔蘸了墨递到她手里,“写你的故事吧,我还等着看呢!其他事不用理会,他若是来了我许他进来就是。”

“我若是说不愿见他呢?”捏着笔,夏含秋问。

“那他就永远别想见着。”

夏含秋顿觉心安,下笔如神助。

说到底,她其实就是想再次从段梓易嘴里听到保证罢了。

到太阳西斜,阳光移出院落时,终于高效率的写出了厚厚一叠原稿。

而段梓易则陪了她一下午,有时是看着她写,有时是看着写字的人,有时是自己拿了纸笔勾画,展颜的秋儿,冷漠的秋儿,盛气凌人的秋儿…

夏含秋一张张翻着看,从别人的视角去看自己的样子,感觉真奇妙。

尤其是当这个人还是自己的未婚夫的时候,她得努力端着才不让人看出她的不好意思。

轻咳一声,夏含秋也不抬头,轻声问,“我在你面前有这么多面吗?”

“你在我面前从来不曾这样。”段梓易从中抽取一张出来,微微抬着下巴,眼睛微敛着一脸傲气的模样很是招人,那天在城主府面对章俏儿和齐振声时,她就是这个样子的。

看着从自己手中画出的这张图,段梓易突然有些明白了齐振声的心理,呵,分明是他自己丢了西瓜捡芝麻,此时后悔还有何用。

“能全部给我吗?”

“当然,以后我再给你画,都给你。”

“…好。”仔细的一张张铺平,动作轻柔的模样比对待自己花了心力写出来的东西还要来得珍视,段梓易微笑看着,他的秋儿不擅言辞,可心里最知道谁待她好,也最珍惜别人待她的好。

郭念安回来后,夏含秋没有对他隐瞒章泽天来到会亭的事。

家里但凡有什么事她从不瞒着念儿,从他来了这个家里开始,她就是如此做,不用他出多少力气费多少心思,只是想通过这些事情告诉他,他就是这个家中重要的一员,这就是他的家。

效果显而易见,郭念安现在把这里当成了他的家,而不只是姐姐的家。

“他来找姐姐你了?”

“没有,我也正奇怪他既来了怎么没找过来。”

“会不会是姐夫…”

“他没有拦着。”夏含秋对这个称呼暂时还有点无法接受,太过明晃晃了,她定亲都不过是今天的事…

“姐姐,我是不是要躲起来?”

“不用。”夏含秋知道他的顾忌,那也是她之前的顾忌,可现在不一样了不是吗?她不再是一个人了,她也不用一个人死撑了,“他说护得住我们姐弟,便信他一回。”

郭念安此时也记起了段梓易的身份,有些犹豫的问,“姐姐,你…是为了我还是真的对先生有意才…”

话说得含含糊糊,夏含秋却听懂了,“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姐姐啊,就是想有个人可以依靠,一个人走一辈子,太累了,如果赌对了,这辈子总算没有白活,如果我再次所托非人,我也不会觉得吃惊就是。”

“姐姐…”郭念安到底还年少,不识情滋味,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姐姐。

“好了,不说这些,你明日继续去上你的学,这些事不用你操心,有时间了就想想如果没有郑公子,就我们姐弟两人,你要怎么应付眼下的局面。”

“姐姐,我以后会很努力的。”

“姐姐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比很多人都努力,姐姐为你骄傲。”

被夸得有些不自在,郭念安撇开头四处望,没话找话的道:“姐夫买下了周围那么大片地方,以后是不是会有很多人住进来?姐姐,这样好吗?”

“没什么不好,郑公子也不会总使唤我们的人,用自己的人会顺手些,这和我们没有关系,以后你也是他们半个主子,你以礼待他们,他们自然不会平白无故讨厌你,自己立身正了,就什么都无惧。”

“知道了,姐姐。”

085章父女

次日一早,郭念安踏出大门就见着了走进巷子里的两人。

走在前面的那人他在城主府见过,父亲曾经的左膀右臂章泽天。

此时他还不知这人是他爹娘的仇人,只知道他是姐姐的亲生父亲,也是姐姐最不喜的人。

他也不喜欢,明明是爹的人却在爹死后还活得滋润,这样的人要么是两面三刀,要么就是早就和爹离了心。

章泽天也看到他了,也是第一眼,他就将人认了出来,长高了些,脸也长开了些,可他认得。

“郭瑞宗?你怎么会这?!”话虽如此说,章泽天的语气里却并无半点吃惊之色,脸上反倒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昨天他找附近的人打听了一番,知道这里经常出入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郎,这里又是郭宅,他不得不将之和郭家那小子联想到一起去。

这对姐弟真是本事,居然先后从他手里逃脱了。

“章家主大驾光临不知是为我还是为我姐姐?”

“章含秋竟然也认你?”

“为何不认我,姐姐不认的是那个将自己发妻献出去的人。”

这是章泽天做得最亏心的事,他对夏薇并不讨厌,相反还有几分喜欢,和幼时一起长大的表妹不同,夏薇不仅长得好,还因着被宠爱而带着些许娇憨,说话时眼里总带着笑,他那时很喜欢和她说话。

只是他和表妹是自幼的情分,夏薇听到的传言是他着人散出去的,他看得出来她有些不高兴,却还是接受了表妹,马上安排将她纳进门来,那时他是真想要好好待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