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章 作茧

大概因为两人是同一种人,要是为敌,会是个很好的对手,可两人现在偏又是同一阵型的,虽然互相称赏,可也最难交心。

他们都太清楚对方心机有多深,感情有多淡薄,除了自己少少在乎的几人外,其他人就是死在自己面前都不会眨一下眼。

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两人只是安静的相对而坐,谁也不说话,静静等时间流逝。

夜半时分,万物肃静,只余点点雨声。

章家比往日显得更安静,就连影影绰绰的烛火都黯淡不少,偶有下人打着呵欠做点什么,眼睛也几乎是半闭着的。

陈辰带着四个属下来到萧墙前,一人盯梢,三人围着萧墙转了两圈。

这地方白天最是显眼,无人知道这萧墙内有乾坤,大晚上的也没人会着意盯着这里。

段梓易悄无声息的跟着,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陈辰那番话的影响,真就觉得这萧墙比他见过的平常贵族家的要厚实几分。

陈辰和他并肩而立,看着属下仔仔细细的在那里摸萧墙,低声道:“觉不觉得这东西太过厚实了些?”

“让他们在背面那些花纹上留心看看。”

陈辰看他一眼,亲自走过去查看花纹。

没多久,就看他对段梓易招手。

“这里是空的。”陈辰对着萧墙中间位置敲了敲,“这个地方不是石头,是木的。”

敲着往边上移,“到这里就是石头的了。”

再往另一边一试,“这边也是。”

可是离得这么近细看,光上手摸都察觉不出异常来,用敲的听响动才行,要不是之前得了线索,谁能想到这里面还有这玄机。

段梓易两边都摸了摸,不得不感叹这东西确实做得好。也不知那章泽天从哪找来的匠人,当然,那人可能早就死了。

“应该有机关,往显眼处找。”

就像东西藏在这显眼的地方一样,段梓易觉得以章泽天的心态,机关也一定在最显眼,但是人们最容易忽略的地方。

几人的视线一点点在萧墙上剐过。最后,陈辰和段梓易几乎同时按上了萧墙上寿带鸟的冠羽最高处。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用力按下。

顿时中间木板无声无息的往两边滑开,码得整整齐齐的金砖直没入两边的石头空间里。

不用吩咐,几人动作迅速的将金砖装进早就备好的包裹里,粗略估算一下,陈辰脱下自己的外衣铺在地上,示意属下递过来。

石壁里面虽然比木头这一块的空间要小一些,也只塞满了手能够到的地方,但是到最后,段梓易也不得不将自己的外衣贡献出去,这才勉强将东西装完了。

留下两个属下清理痕迹。其他人迅速撤离,雨势不大,可就这么一会时间,几人身上还是湿透了。

屋里只得陈辰和段梓易,两人各自拿了干帕子擦头擦脸。看都没看地上金光闪闪的东西一眼。

钱财对他们来说从来不是问题,只要他们想,有的是办法弄来。

“你和小师妹说了?”

“本来就是要给她的,自然要告诉她,她的意思是给念安。”

“不意外。”小师妹对自己两个弟弟有多着紧,他们都看得到。

“我一会让人先送出城,免得出什么意外。”

段梓易拿起一块看了看成色,旋即又丢回去,连带着帕子一起,扔下一句你看着办便扬长而去。

至于陈辰还要怎么忙活他管不着,自然,他也就忘了这本是他得来的消息,说是他的东西也不为过。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章家便中门大开。

章家宝紧紧跟着姐姐,偶尔回头看一眼神情萎靡,眼睛红肿着明显一夜未睡的母亲。

夏含秋到底还是心软了一下,停下脚步看向弟弟,“去和你娘告别。”

虽然昨晚就已经好好道别过了,章家宝还是马上回身往娘走去,也许是习惯了听姐姐的话,也许,是因为心里早有这样的想望。

在吴氏跟前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章家宝抬起头,眼眶泛红,“娘,您保重,什么都不要多想,一切以身体为重,等儿子回来。”

“娘等你,娘不等你还能等谁。”将儿子扶起来,吴氏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记得娘昨晚和你说的话,要是有个万一,娘不要像你爹一样什么话都不留就走得干脆,你不在,娘好好给你守着,娘要是…除你之外,谁也别想得到。”

“娘!”章家宝鼻子发酸,他是希望娘提防章俏儿和齐振声,可他没想到娘会做到此种程度。

吴氏看向不远处的大姐儿,身边两个男人在和她说什么话,她也只是微微点头,并不多言,这模样,分明是极自信的人才能有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果真如此啊!大姐儿不过用了四年,就让她再也不敢招惹,儿子更是得托她庇护。

再不平,再不愿,又如何?以后她再大姐儿面前,是再也抬不起头来。

可若是只让自己意难平,却能保儿子平安,她自知,这已经是她占了大便宜,章家占大便宜了。

若是换成别人,这时候不落井下石就已经是还念了一丝血缘情份。

给儿子整了整衣领,吴氏低声道:“你们姐弟之间的事娘插不上嘴,该怎么做你比娘清楚,娘只要你好好的,在该回来时回来了就行,其他娘什么都不管,去吧,别耽搁了时间,待你们一走,娘就会闭门谢客。”

喉咙堵得难受,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章家宝想,是不是痛哭一场就会舒服些了?可是,他现在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毅然决然的转过身去大步走向姐姐,章家宝再没回头。

从小跟着他的小厮元宝这回终于没被扔下,急急向夫人磕了个头便追了过去。

吴氏没有上前,夏含秋也没有过来告别,礼貌性的对她微微颌首便转身离开。

这一次,她是光明正大的从章家大门一步步走出去,而不是像上一次一般偷偷的,提心吊胆的离开。

上马车之前,夏含秋回头,看向章家高高的大门。

如果真像师傅说的那般,她回来是为了了断她的因果,那么从今往后章家便已经没有了她的羁绊,有生之年她都不会再想回来。

城主府,齐振声半靠在床头听属下回报章家的动静,他受伤后,以养伤为由住进了书房,妻妾皆不让跟随。

“走了?”

“是,这会应该刚刚出城。”回报的人是齐振声得用之人,自然知道自家主子所图为何,这会他也只以为主子是不甘放走了章家宝,掀了掀眼帘偷看了眼沉思的主子,低声道:“您看是不是要再派人手…”

“不用,上次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尚有去无回,可见人家手下能人众多,派再多人去也没用。”齐振声冷声打断,心思更多的放在了含秋身上。

他原以为自己这般挂心是因为含秋对他的拒绝,这几年来,就算众人皆知他成了亲,可自降身份愿意委身为妾的贵族小姐也不在少数,就如现在的妾室也不是小家小户出身。

难得他动了心思,信心满满时却被拒了,还不是婉拒,不是欲拒还迎,人家是真真切切的,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也是,自己害她沦落异乡,让她成为笑柄,一个人吃尽苦头,恨他也是应该。

只是这心,怎么就收不回来了呢?

他没有显眼的家世,却能以这般年纪便位居梁国十四城主之一,往前翻几百年,能数出几人?

含秋,真的就一点都不心动吗?

可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含秋心里是有他的,只是因为他之前的对待才让她冷了心?

现在想想,当时在会亭时那句‘我在一开始就做了选择’这样的话真不该说,含秋便是从那时起看他的眼神更冷了。

忙碌间隙他也会幻想,若是那般冷艳的脸上为他动情,那般淡漠的眼神里印上了他的影子,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在这这前,他都没想过,自己用陷进去这般深,一点都没想到。

直到在出殡那日见到人,看到别的男人以一副守护者的姿态那般理所当然的站在她身边,他心里瞬间涌起的杀意才惊醒了他,原来,他也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

后来他设那样一个局,与其说是为了堵住其他人的嘴,倒不如是想以此让含秋知道,他并非那般不择手段之人。

含秋恨他,恨俏儿,岳父亲自去会亭接人却被气走,对吴氏更不用说,据他在章家的人回报,除了回来的第一日在灵堂和吴氏见了一面,其余时间她根本不曾出院门半步,在出殡那日才又再出现。

她对章家的不待见那般明显,但她还是为了章家唯一待她好的家宝回来了,可见在她心里,家宝极为重要。

他不想让含秋知道,想要对付家宝的不是他。

居然这么快就离开了,一日都不肯多留!

齐振声闭上眼假寐,不让属下看到他的不甘,含秋,你心里明明有我的,不是吗?

若是能回到初见那日,我一定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一定不会!

157章 家人

一直下得很温和的雨突然变大了。

马车就算上了雨具也时不时有雨漂进来,待行到来时居住的农家后段梓易便决定不再往前走,避过这一阵再说。

农家对这一行人的到来非常欢迎,虽然是贵族,也有些架子让他们不敢靠近,但是穿白衣的那位小姐却很好说话,半点不为难他们,走时更是给了好些银子,足足抵得上他们没日没夜的干上一年还有多。

主动将家里一应最好的东西拿出来,不待吩咐便又去烧了好些热水,热情的模样让夏含秋因这雨而起的烦恼都散了不少。

“那是因为你大方,银子买不到一切,但是能买到绝大部分。”

夏含秋突然想起上辈子听过的一句话,‘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和换之这话何其相像。

也不知爸妈哥哥现在过得好不好,应该,还在挂念她吧。

要是可以,她真希望一辈子是他们的女儿,给他们养老送终,而不是害他们伤心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那点银子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对老百姓来说作用就大了,要是在土里刨食,一个月也赚不到一两,在城里帮工的好点,也许能赚个二两。”段梓易将茶水推到她面前,无意间碰到她冰凉的手,忙将之握到掌心,“冷?”

“不冷,女子是阴体,元气本就不足,天气变化一大就易手脚冰凉。”

“回去让葛慕给你看看。”

夏含秋也不反对,和段梓易说起四年前帮自己逃出武阳城的那个小伙计,“怕是一回城他就知道我是谁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

“只要没被抓住,有什么可后悔的,你给的那些银子足够给他压惊的。”

这么一说,好像也是,只要没有危险压身,和眼前得能的好处相比。其他的什么都算不上。

天仿佛被捅了个窟窿,雨越来越大,伴随着电闪雷鸣,天地间仿佛陷入末日。

这样的雨连续下了四天还没有停的迹像,他们一行被困在这农家动弹不得。

站在门前叹了口气,夏含秋喃喃自语,“和这几天的雨比起来。之前那几场雨简直就是下着逗人玩的。”

段梓易不由失笑,知道秋儿是想到曾经无意中说过的洪涝心烦了。便顺着她的话道:“也幸好不是天天都是这样的雨,不然还得了。”

是啊,夏含秋深以为然,“要不我们冒雨回去吧。”

“不行,雨具撑不了这么久。”段梓易断然拒绝,这里虽然破旧了些,可至少还能遮风挡雨,要是马车坏在了路上,那就是躲都没地方躲了。

听得脚步声,看是陈辰过来。段梓易顺势就转开话题,“陈辰来了,是不是找你有事?”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夏含秋抬脚要跨过门槛出去迎人,被一把拉住。“会漂湿。”

这时陈辰已经走过来了,闻言道:“都是自己人,与其守着那些礼仪规矩,小师妹你顾好自己不生病比什么都强。”

夏含秋也不好说自己是习惯如此,十几年来的小心翼翼谨小慎微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抿了抿头发不好意思的笑笑,回身往里走,“二师兄,进来说话。”

夏含秋住的是农家最好的屋子,在段梓易的监督下紫叶紫双好好收拾了一番,虽然依旧简陋,比起其他地方却要好多了。

陈辰自从入无为门下后在生活上就没吃过什么苦头,不过他从来不是娇气人,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一直住着,他也有些不愿了。

“想个法子回去吧,四王爷,不知你有没有收到消息,就在我们返程那日,你的一支大队伍到会亭了。”

段梓易当然收到消息了,用眼神问他为何说这个。

待丫鬟将茶放到面前,陈辰才又道:“你应该没忘了十月十二便是下聘的日子吧。”

“自然没忘。”

“总困在这里可不行。”陈辰半点不说自己在这里呆不住了,只拿这个说事,“你总也得准备一番,就是小师妹不也得做些准备?算算日子,剩不了几天了。”

如今已是九月末,确实不剩几天了,段梓易看了避开视线看向他处的秋儿一眼,点头,“我来想办法。”

最后,段梓易想出来的办法就是将属下派出去,不知从哪里弄来大量芭蕉叶,一层层铺在马车顶上结结实实的固定好,段梓易亲自去马车里试了试,看再没有雨瞟进来才满意的点头。

只是不可避免的速度慢了许多,一早便重新上路,直到晚上才到了会亭城外。

姜涛也不知是怎么去交涉的,已经关了的城门居然又开了。

夏含秋也不问。

“真是奇怪,我在武阳生活了十三年,离开时只觉得松了口气,在会亭才呆了四年,看到城门想的却是终于回来了。”

“有什么不好,会亭以后可不就是我们的家了吗?”段梓易温声接话,“离宫后我去过许多地方,就是南岭,我的封地所在我也没有认同感,现在听你说回来,我也觉得是回来了。”

笑眼看向神情放松的秋儿,段梓易眼神温柔,“秋儿,我们回家了。”

夏含秋控制不住心里的喜悦,点头,“恩,回家了。”

马车直接驶进了前院。

刚下马车还没站稳,夏含秋便看到念儿飞奔跑来,后面跟着夏德,再后面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跑的段柏瑜。

“姐姐!”

“我回来了,都还好吗?”

“好,家里都好,什么事都没有。”郭念安看到另一辆马车里出来的章家宝半点不意外,还笑得挺大声,“我就知道你还得来。”

本来还心有不安的章家宝闻言先是一怔,清瘦不少的小脸上终于有了点点笑意。

“老奴给主子请安。”

“免礼。”迟迟没来的人终于到了,段梓易心情也挺好,转头给秋儿做介绍,“这是明德,我娘跟前的老人,当年我离宫后便一直跟着我,明德,这是我未婚妻,以后她的话等同于我的话,所有人,不得有半分不敬。”

“是,老奴已从阳先生那里知晓。”明德转而对着夏含秋深施一礼,“老奴见过夏小姐。”

“管家免礼。”夏含秋受他半礼便虚手扶了一扶,半点不托大,这让明德初见便对她高看了几分。

“好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秋儿,我先送你回屋,这几日都没有睡好,好好歇一晚。”

“恩。”夏含秋回头对着家宝招手,待家宝站到身边才对几个小的道:“念儿,柏瑜,家宝这几天过得不轻松,你们要照看好他。”

“我会的。”这是郭念安直白的反应。

段柏瑜没说话,只是点头,夏德却看得明白,他脸上的神情是这几天少有的轻松。

他心里何尝不是如此?

王爷和表妹不在,这府里等同于是没了主人,于小皇子和表弟来说是没了长辈,按理来说他们应该是松了口气,敞开了玩才对,可恰恰相反,这府里沉寂得让他们都觉得不自在,主心骨不在了,做什么都觉得提不起劲来。

除了每日下午去无为道长那里,其余时间都没有出门半步。

不知表妹若是知道在她不在的这些日子念安都没有去学堂会不会生气。

郭念安心下也有些心虚,偷偷看姐姐一眼,拉着章家宝迅速离开。

姐姐回来了他很高兴,可一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的不上进又担心不已,不过,总归是高兴多些。

一夜无话。

次日天微明,夏含秋便醒了过来。

熟悉的房顶,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被子花纹,枕头边上熟悉的白色团子…

“小姐,您醒了?”

还有熟悉的人。

夏含秋眼角眉梢全是柔软笑意,抱起啾啾蹭了蹭,感觉到啾啾也在回蹭她,笑意更甚。

“汝娘,怎么是你在,她们几个呢?”

汝娘打起帷幔,看小姐精神饱满,并没有因为回了章家一趟而心情不好,悬了好些日子的心才完全放下来。

“老奴准备了早饭,看时辰差不多就过来了,她们在外面忙活。”

将睡得正酣的啾啾轻放回去,夏含秋掀被子下床,由着汝娘侍候她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