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四岁年纪,身段虽然高挑,但显然尚未长成,不过是个孩子。

“你说救灾五策是有问题的?”皇帝瞩目着李未央道。

李未央不慌不忙低下头去:“是。”

“说说看。”

“父亲这两日回去后唉声叹气,说有负皇恩,未能替陛下分忧,臣女见父亲忧愁,于心不忍,便详细询问了灾民的实际情形,后来又将大姐的策略进行了分析,发现救灾五策的确有许多疏漏的地方,若是陛下想听,臣女便一一为陛下说明白。”

皇帝没想到一个弱质纤纤的小丫头居然说话有条不紊,不由多了两分兴趣:“你说。”

“大姐提到的救灾五策,原本可以很好的缓解灾情,然而父亲却向我提起,灾民们产生暴动,并声称根本没有得到任何的救济,可是陛下的救济粮食分明已经到了灾区的。细细想来,这岔子便出在中间环节上。第一策是登记灾民,保证救济能落实到每个人身上,可是赈灾过程中,陛下和监管的御史并不能直接将赈灾的粮食发到灾民手中,反而是一层层拨下去,最后分发的权利在胥吏、里正手中,他们便利用灾情谋私利,瞒报、虚报、谎报灾民。”

李未央轻轻抬起眼睛,发现皇帝的身子已经坐直了,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接着往下说道:“第二策是劝分制度,让富有之家无偿赈济灾民,或者向灾民减价出售粮食。关于这一策的漏洞所在,要陛下赦免臣女的罪过,臣女才敢说。”

皇帝皱起眉头:“朕不怪你,说吧。”

太后惊奇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她身边的公主郡主这么多,却还没见过年纪这么小就如此会盘算的。

李未央笑得很温和:“是,第二策的漏洞在于,陛下实行了劝分制度,很多的地方官员便将原本下拨的赈灾粮食偷偷私藏了,然后强迫地方富户出钱出粮,这样一来,地方的富户自然心存不满,挑拨灾民闹事也是在所难免!”

刚才说的不过是胥吏、里正,如今已经牵涉到朝廷官员了。

皇帝眯起眼睛:“你是说朕的官员们中饱私囊?”

李未央低下头,认真道:“不说十之八九,十之三四总是有的,仓库里的粮食越丰富,老鼠便越是肥硕,陛下是明君,必然是心中有数的。”

老夫人有点着急,可是看皇帝,并不像是发怒的样子,便暂且安下心听她继续说。

“第三策是设立粥厂。各大衙门设立煮粥的场所,施粥赈济灾民。陛下紧急派出大臣运送粮食前往灾区,地方官员也设粥厂施赈。但就是在救济粮充足的情况下,依然有大批灾民饿死。其中的奥秘,还是出在地方官吏身上。”

口口声声都是官员贪墨,皇帝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不由恼怒:“满口胡言!”

李未央一下子跪倒在地,只是她的面上不见丝毫的恐惧,有的只是平静。

不过是赌一把,只要赌赢了,她会获得最大的利益。

输了,不过一死。反正她是捡回了一条命,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再者,她很了解这位皇帝陛下的个性,他虽然脾气暴躁,但却是个很英明的皇帝,若非如此,大历也不会如此富饶强盛。

她低下头,一言不发,只是直起腰杆,表情坚定。

大厅里一时之间死一般的沉寂,最终,只听见皇帝冷冷道:“你若是说不出缘由,朕就以诬告忠良的罪名赐你死罪。”

这一刻,老夫人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055 光芒乍现

李未央低下头,道:“父亲为了替陛下分忧,特地派出探子去灾民中了解情况,他说起,那些地方官员一听到御史到了,立刻连夜设厂垒灶,用高竿悬挂黄旗,写上”奉宪服粥“四个大字,并集合灾民等侯。御史到了以后,他们就鸣钟开始向灾民施粥,御史一走,则立即撤厂平灶,赈灾也就到此结束了。陛下,不仅仅是地方官员中饱私囊,更糟糕的是他们在赈灾粮食中掺和白泥充数,最后干脆直接以树皮下锅,灾民们就是喝这种”粥“苦苦挣扎,以至饿死。如此赈灾,焉能不发生暴乱?”

皇帝听了,几乎目瞪口呆,他万万想不到,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之所以不相信李未央所说的地方官员中饱私囊一事,就是因为自己派去了三拨巡查御史,都查不出暴乱的缘由,眼前这个小女孩却对此事说的头头是道,若要强迫自己相信她是在信口开河,根本没有可能。

“朕派去的人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不仅仅是御史,还有宫中的探子!”皇帝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李未央垂下头,皇帝当然也是什么都查不出来,因为表面的证据都被那些地方官员湮灭了,对那些灾民也都采取了镇压,根本问不出什么真相。可是——这些事情,前生所经历的每一次的灾难中,她都是亲眼所见的,全都是那些贪官污吏惯用的伎俩了。

“父亲的人刚开始也查不出来,因为灾民们根本什么都不肯说,充满了抵抗的情绪,后来我建议父亲干脆叫人乔装改扮,装作暴民混入其中,当然,为使对方相信,自然颇费周折……”

“你——”皇帝几乎失语。

“四是大姐所说的减免赋税。陛下颁布了免税令,还遣使到灾区宣慰豁免,这本是安抚民心的好事。可是一些地方官员在灾害发生后,仍加紧向灾民征税。等免税令传达到灾区后,征税工作已基本完成,陛下,您的臣民们,只能虚受皇恩了。”

太后看了身旁的书记官一眼,对方正奋笔疾书,将丞相三女的直言不讳记录下来。

“五是常平仓。陛下,常平仓外有利民之名,而内实侵刻百姓,负责常平仓的地方官吏利用买卖粮食的权力与豪强奸商狼狈为奸,侵吞陛下给的赈灾银子,再加上平时克扣仓储的粮食,利民之举自然也就变成了与民争利,这项制度,是落实不下去的。所以救灾五策,不过是纸上空谈而已,甚至给了硕鼠贪墨之机,实乃祸国殃民!”李未央字字句句,声声夺人。

皇帝在御座上坐了半响,都没有说一个字。

众人神情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嘴巴里吐出一个字,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就要人头落地了。

然而,皇帝最终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五策,可是出自你的大姐。”

李未央垂下眼睛,恭顺十足:“陛下,大姐足不出户,想出的办法自然是好的,可惜落实的时候,会遇到很多的难题,而臣女与大姐不同,因为身体不好自小被父亲送去乡间养病,对贫民佃户多有了解……请陛下恕了大姐的罪过。”

这样透彻的洞察力,精密的分析能力和开阔的眼界,同时出现在一个少女身上。皇帝逼视着李未央,目中凌厉之色令人心惊:“你早知道会出问题?”

李未央抬起眼睛,道:“陛下,未央只是就事论事,不能未卜先知。”

她又不是神仙,怎么能未卜先知呢?皇帝点点头,道:“你小小年纪,能有这些见识的确难得,那依照你的意思,该如何解决?”

李未央微笑道:“赈灾先从整顿吏治开始,请陛下再派御史,重惩贪墨的官员。”

皇帝的眉心震了震,挥了挥手,道:“传令下去,凡普通百姓只要发现贪官污吏,就可以把他们绑起来,送京治罪,而且路上各检查站必须放行,如果有人敢于阻挡,立即处死。”

李未央轻声道:“请陛下给出一个贪墨银两的范围。”

皇帝冷冷道:“今后贪墨赈灾银子的,以一百两为限,全部杀掉!”

李未央的眼睛眨了眨:“可是贪墨人数众多,恐怕一时杀不完,官员数量也不够填补。”

皇帝看着她,突然笑了:“依照你说,该怎么办?”

李未央微笑:“关于填补官员的问题,陛下自然会有圣裁,臣女倒是可以为官员继任争取一点时间。”

皇帝点点头,道:“好,那朕便将官员续任的事情交给你的父亲。”

老夫人一听心中大喜过望,杀贪墨官员必定会得罪一大批人,但若是手里还掌握着续任的权力,那不管是左派还是右派官员,都会想方设法来巴结李家、讨好李家,这是天大的好事。

太后笑道:“哀家还从未见过这样聪慧的小女孩,陛下,你要重重赏赐她。”

皇帝看了李未央一眼,摇了摇头道:“这孩子年纪太小,不适合接受诰命,还是赏赐金银吧。”

果然是个老狐狸,现在又不舍得给诰命了吗?李未央心里一沉,脸上笑容越发灿烂,不卑不亢的俯身,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声音诚挚的道:“承蒙太后夸奖,臣女愧不敢当。臣女只是运气好,赶上陛下圣明,允许女子议论朝政,臣女又恰巧在民间生活过,才有机会替陛下分忧。臣女不敢接受赏赐,还请陛下收回。”

她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的态度立刻博得了太后的好感,太后慈爱一笑,摆手道:“傻孩子,给你的东西就拿着吧,陛下金口玉言,是不会反悔的!”

皇帝赞同的点头,挥了挥手。便立刻有宫人应诺,退出正殿,半晌后再次进来时,连续捧着二十多个托盘,每个托盘里面,都是沉甸甸的黄金和珠宝,样样都是极为难得,饶是老夫人见惯了金银珠宝,却也觉得眼花缭乱。

这样丰厚的赏赐,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

旁边的女官们看得眼热不已,心中暗忖:这丫头真是撞了大运。

李未央却没有抬头看那些金子一眼,只静静跪伏在地上,看不清面上神色,金子?她不需要!她要的东西远比金子值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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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们未央很万能,请叫我金手指秦

PS:编辑大人经常神出鬼没地于文下粗现,你们威胁编辑大人的,一定会被集体打屁屁,>_<,

056 安平县主

太监将长长的礼单卷成一束,置于盛放赏赐的托盘里,尖着嗓子朝李未央说道:“还不领旨谢恩。”

李未央毕恭毕敬的磕了个头,道:“臣女感激陛下的恩典,只是臣女每每想起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之中,便不忍心接受这些礼物。若是陛下允许,臣女愿意将这些礼物全都捐献给灾区流离失所的百姓。”

皇帝一愣,冷肃的眸子深不见底,看不清在想些什么。其实他心底颇有点震惊。一个小姑娘,有见识就算了,难得居然不贪财。

太后微笑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未央一眼道:“好姑娘,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不该推却,再加上你还这样有善心,应当加赏才是。陛下,你说呢?”

皇帝深思片刻,点了点头,道:“母后说的是,朕金口玉言,这些金银是朕赏给你的,都收下。太后说要加赏,那便封一个安平县主吧,你的母亲——”

话说了一半,李未央突然轻声道:“陛下,臣女的嫡母已经是一品诰命夫人了。”

李萧然是丞相,老夫人是一品的诰命,大夫人也是一样。可是诰封是可以颁多次的,大夫人已经是一品诰命,并不妨碍皇帝再给个一品,李未央为什么突然说这么一句话呢?

这当然是在变相告诉皇帝,你给大夫人一品了,我还有个生母呢!

太后差点笑出声来,这个小丫头啊,真是半点都不肯吃亏。她提醒道:“既然陛下要给嫡母,那这孩子的生母也该有个诰封才是。”

皇帝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他原先的想法里,只要知道李未央的父亲是李萧然就行了,管她亲娘是谁呢,可是人家既然亲自提出来了,他也不好厚脸皮的装听不懂:“好吧,推恩及母,也是应该的。”说完,不再为这些琐事纠缠,甩袖,急匆匆的离开了,显然是找朝臣们商议去了。

太后却还是留着李未央,像是寻常人家的祖母一样和她聊天说话。

刚才李未央的表现,让她不由自主地对这个孩子感到了一丝忌惮,但也止不住地为她感到担心——对她这么一个弱小的女孩来说,有着过于聪明的头脑无疑是很危险的事,便郑重地把她的手牵到自己手中握着,恳切地说:“女人是不该参与到男人们的事情中去的,一个大家闺秀最应该做的,是学好琴棋书画,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

这句话很隐晦,但含意再明显不过,给李未央以告诫。

一个孩子今天被捧得这样高,只会引来无数的嫉妒和仇恨,说不定哪天就会从天上掉到地下,到时候又该如何自处呢。

太后担心李未央会听不懂,或者听懂了并不能接受,反而心存怨恨,没想到李未央十分平和,还受教般点点了头,眼中甚至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太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感到疑惑不解,皇室的孩子大多早熟,小小年纪就跟成人一样并不奇怪。可这个孩子是在乡下长大的,怎么会有这样敏锐的洞察力,竟然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分辨真正的敌友,并且做出适当的反应呢……这一切,真是太让人惊奇了。

不过三个时辰,丞相府三女李未央被册封安平县主的旨意便下来了,同时嫡母蒋氏为一品,生母谈氏为三品淑人的消息一下子震惊了全府。

二夫人吃了一惊,李未央破格被封为县主也就罢了,怎么连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七姨娘也得了三品淑人的诰封,这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再看看那整整八个红漆木黑钉大箱子,便知道皇帝还给了不少的赏赐。

接圣旨的时候,大夫人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半天,才勉强维持了平静,二夫人嫉妒的眼睛发红,连一向淡定的三夫人都有些吃惊。而李长乐更是气的铁色铁青,偏偏圣旨要全家人一起在门口迎接,这下全京都的人都认识了李家三小姐李未央,知道她替皇帝解决了难题,得了陛下的诰封!本来有这份殊荣的人应该是自己,偏偏李未央横插一脚,功劳全变成了她的!

大夫人毕竟是沉稳得多,接完圣旨后她吩咐人将老夫人搀扶进去,并重金谢了前来宣旨的太监。

李长乐面色有一点苍白,二房的李常茹很乐于看见她吃瘪,特意凑过来去瞧她:“大姐,脸色怎么这样不好看?”

李长乐完全说不出话来,涂着丹寇的指甲几乎在掌心掐出血来。

大夫人的声音却异常温和平静:“常茹,你大姐不过是稍受了点风寒,你关心她是好事,不过要当心她把风寒传染给你,圣旨也接完了,回房间休息吧。”

李常茹撇了撇嘴,不屑地搀扶着二夫人一起进去了。

七姨娘突然得了女儿的荫庇,高兴的眼睛里泪水汪汪的,可是当着大夫人的面又不敢喜形于色,李未央对她眨了眨眼睛,谈氏想要上前和她说几句话,可是人太多,便没有多言,只是一路望着李未央,最终被丫头扶着进去了。

李未央目送亲娘离去,随后转过头,就站在台阶上,只见大夫人一边指挥着丫头檀香将李长乐扶进去,另一边监督着人有条不紊地将御赐之物抬进去,一旁管家的手不停地点来点去:“小心点,小心点。”

李未央微笑,这次自己给李长乐吃了这么大的排头,大夫人脸上居然看不出任何端倪,算是个厉害的角色了。

李长乐盈盈走到台阶上,突然停住了脚步,盯着李未央看。

白芷被她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实在有点害怕,便低下了头去。

檀香尴尬地道:“三小姐,我们大小姐身子不舒服,不能参加晚上老爷替您办的宴会了,奴婢先扶着她回去。”

李未央神色不动地点点头:“那好,你们好好照料大姐吧。”说着,率先转身向门内走去。

“你站住!”李长乐突兀地叫了一声,声音虽然不大,却带了一丝异样。

李未央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大姐有什么事吗?”

李长乐冷冷地瞪着她:“李未央,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我设计的?”李未央不禁莞尔,“是我求大姐你偷了我的主意?还是我求大姐你去陛下那里邀功?这可都是大姐你自己心心念念求来的,怎么能怪我呢。”

057 图谋失败

李长乐阴冷的眼神盯着她:“我不会放过你的。”

李未央好整以暇:“大姐,你吹吹风就不舒服了,这样柔弱无能,以后一定要自己爱惜自己才是,可别让父亲母亲为你担心了。”

说罢,李未央竟然带着白芷扬长而去。

御赐的礼品单子很长很长,大夫人握着单子的手不由捏紧了。

“老爷,是不是太多了些?”表面看,大夫人对这么长的礼单十分惊讶。

“这是陛下给未央的赏赐。”李萧然知道大夫人为什么这样说,因为这里的金银珠宝,珍贵程度远超过大夫人当年嫁过来的陪嫁了。

“老爷,这是陛下赐给李家的。”大夫人看着单子,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李未央得了这么大的好处。

“夫人,这赏赐是陛下说明了给未央的,如果不给她,外面会传的很难听。”李萧然慢慢道:“咱们李家可丢不起那个人。”

大夫人想了想,回答:“老爷,今年府里的开支可是很大的,二房三房那都是在吃公中的银子,再加上迎来送往、过年过节的支出,为了让大家面子上过得去,我连自己的嫁妆都贴补进去了。您一贯是清廉的,从不肯收臣下的供奉,若是有了这笔钱,咱们手头上也能松快许多。更何况,敏峰眼看要议亲,长乐下头还有三个妹妹,将来她们的嫁妆都要风风光光——”

李萧然有点为难,要维持这样一个大的家族,的确不是容易的事情。他下意识的选择忽略了李家那数不清的店铺和田庄的收入。与大夫人一样,在他的潜意识里,也是不愿意将这么多金银珠宝交给未央的,更何况他能感觉到这个孩子骨子里的桀骜不驯,这一点触犯了他作为一个大家长的权威,他觉得受到了冒犯。那么,未央应该得到一点教训的。

所以他点头,赞同道:“好,我去同老夫人说。”

一般而言,老夫人会遵从李萧然的意见,所以大夫人听到这个回答,不由满意地笑了。

荷香院

下午的时候天空还是晴的,傍晚又下起了雪珠子,打在琉璃瓦上飒飒轻响,那雪声又密又急,不一会儿功夫,只见屋宇已经覆上薄薄一层轻白。李萧然看了一眼天色,皱起眉头进了屋子。只见老夫人穿着莲青绣百子缎袍,背靠着大红湘绣福字枕,正坐在榻上念经。

“你说要将陛下御赐的礼物充进公中?”老夫人听了他说的话,捻着佛珠,冷笑说:“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这些东西都是赐给未央的,现在就供奉在祠堂,不用我请人再念一遍给你听吧。”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夫人她……”李萧然没想到老夫人骤然变脸,顿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你平日里处理政务我都很放心,可是对后宅的妇人却过于放纵。未央也是你的女儿,虽然是个庶出,可在我看来,不比你的长女逊色,你还是把心放放吧。”

李萧然不自觉皱眉:“未央和长乐怎么比——”

“怎么比?帮陛下出主意为你分忧的可不是长乐,你要想想清楚!”老夫人提醒他。

李萧然的面色有点不好看了,显然听不进去。

老夫人冷哼一声,道:“我知道,长乐是你第一个女儿,又漂亮美丽,你和蒋氏都对她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但我一直都不赞同,一则咱们李家本就位极人臣,没必要一门心思去攀上凤子龙孙。二则长乐过于自傲,说不准会带来灾祸。若是太子位子稳固,这两条倒还不妨事,但看眼下这光景,皇子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咱们卷进去未必有好结果。况且,经过这件事,长乐在京都的名声可是一塌糊涂,若是你还以为凭着一张漂亮的脸就能爬上后位,那就是准备将我们李家放在油锅上烘烤。”

老夫人这些话,从前也是说过的。这也是她一向不很喜欢李长乐的原因,过于美貌又自傲,未必是李家的福气。

“你现在是什么地位,每动一步,都是如履薄冰……”老夫人仿佛是在喃喃自语,又仿佛是在提醒他,“你在皇帝的儿子堆里面挑挑选选,陛下未必不知道。”

李萧然一愣,就有些心惊肉跳起来。

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他不由点了点头:“这件事自然可以搁置,可未央那儿——”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今日在大殿上的一言一行,那是要记入青史的,你就算不念着她为你求来的这份荣耀,也要顾忌着史官那只笔吧,咱们李家难道缺那点银子吗,何必干这种小家子气的事儿。”

大夫人一定不肯,李萧然觉得太阳穴又一跳一跳的痛起来。可是又不敢违逆老夫人的意,便点点头说:“那就依着老夫人吧。”

不过半个时辰,存在库中的所有贵重宝贝都送到了李未央的手上。

老夫人将她拉到身边,吩咐她:“这是陛下赐给你的,你要看好了。不要给人家骗了去。这件事情你办的虽然不错,可到底太扎眼了,一个不好会惹来杀身之祸,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后做事要更谨慎些,记住了吗?”

这些都是发自内心的劝告,李未央难得受到祖母的关怀,眼圈有点红。

老夫人笑了笑,拍着她的手道:“傻孩子,上位者覆手之间,是顷刻天堂地狱的事,今天真是把我这把老骨头都吓坏了,你呀,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当着陛下的面也敢耍滑头。不过,孝顺总归是对的,有了三品淑人的诰封,你娘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谢谢老夫人不怪罪。”李未央伸出双手搂紧老夫人的胳膊,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地上,洇出一串串水印。

旁边的罗妈妈连忙递了帕子,笑着说:“三小姐快别哭了,你现在可是京都最富裕的小姐了!”

李未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是呀,皇帝赏赐的东西,除了那些不能动只能当摆设的御赐之物,有一半都是金子,这对于她以后来说,比什么都有用!

大夫人很快从李萧然那里得了信儿,愤怒之余,转身就去了李长乐的烟雨阁,到了院子里,檀香急匆匆迎出来,支支吾吾:“大夫人,小姐……小姐身子不适——”

李萧然今晚要为李未央举办庆祝的宴会,所有达官贵人都要来,这时候李长乐却病了?!大夫人的脸色,一下子无比冷酷。这没出息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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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办宴会,哈哈哈哈哈哈哈

编辑:你一笑就米好事。

小秦:→_→

058 贺喜宴会

李长乐病恹恹的躺在美人榻上,一块手帕覆在面上。

大夫人快步走过去,厉声道:“起来!”

李长乐一愣,下意识地坐了起来,大夫人一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李长乐脸上立刻就浮起了清晰的指印,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大夫人。

“输也要输得起!别作出这副样子!”大夫人的声音冷得像冰。

李长乐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泪水立刻涌了出来:“娘!是那个丫头陷害我!是她陷害我呀!你不为我做主就算了,还要打我!”

“你还拎不清楚!”大夫人喝道,“跪下!”

李长乐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跪下了。

“从小到大,我把你捧在手心里,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你。只盼着你能成龙成凤,对你的期望比你哥哥还要高!”大夫人越说越气,“谁曾想你竟这样愚蠢,看着人家挖好的陷阱就直挺挺往下跳,就算如此我也不怪你,跌倒了爬起来就是,偏偏你躺在坑里就破罐子破摔了,半点也不知道上进……我的这一片苦心,全都被你辜负了!”

李长乐听了,想哭又不敢哭,含着泪水愣愣望着大夫人。

大夫人气急败坏:“长乐,娘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早为你布置好了出头的法子,你偏偏不听,这才上了那贱人的当!”

李长乐近乎失语:“这是大哥——”一开始,的确是大哥说这个主意是她的,当然,后来她也顺坡下驴了。

“你大哥也是缺心眼的,送他出去游学,都不知道学到了哪里!尽和后宅的女子瞎搀和!这一回你们两个,妄为他人做了嫁衣!”

这些话,在自己当初名扬天下的时候,母亲可从没提过,当时她还很高兴……李长乐只敢在心里辩驳。

“你可知道,如今那小贱人已经是安平县主了,比你身份都要高贵得多,刚才从老夫人又特地挑了十个丫鬟妈妈送去给她。”

李长乐一下子失去了冷静,厉声道:“这个贱人!”

“既然已经错了一步,就不能再错了,今晚的宴会不知会来多少达官贵人,都是来庆贺李未央做了县主的,你若是不去,岂不是从今往后只让她一个人得意?”大夫人的声音里,带了些冷酷。

“娘!”她一下就膝行到了大夫人身边,“娘,女儿错了!”

大夫人看着泪水盈盈的李长乐,叹了口气,亲自俯下身,擦干她脸上的泪水:“我知道,你是觉得丢脸,可不管是内宅还是外面,就是要稳得住,把委屈咽下去!我相信,不管李未央多么聪明,只要你往那里一站,绝没有人看得到她!”

李长乐虽然还是泪痕未干,可神态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突然,明白了大夫人的意思。

外头那些平民百姓唾骂她,这算得了什么,只要她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有父亲的支持,总有一天,她会得到一切她想要的!李未央,注定只能成为一块垫脚石!今天,自己就要借李未央的宴会,夺走她所有的光彩!

进正厅的时候,已聚满了前来贺喜的宾客,一边是与丞相府来往密切的女客,一边是李丞相的同僚和门生。

李长乐轻轻走进了大厅,就像一朵艳丽的彩云飘了进去,刹那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纷纷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李长乐,她的额头饱满,下巴尖巧圆润、微微突出,嫣红的樱唇微微地抿着,凤眼清若秋水,灿若朗星,还隐隐含着淡淡的哀愁,引出无限旖旎。

在众人之中,五皇子拓跋睿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他面容俊秀,又是一身华服,在众人之中格外显眼。李长乐一路走过去,却正正迎着他的眼光,他眼睛发亮的望着她,李长乐被那目光看得脸上发烫,微微一笑。

往日里,李长乐从不出席这样的场合,大夫人的想法很容易理解,越是神秘越是娇贵,外面人只知道李丞相的长女倾国倾城,却不知道她究竟美丽到什么地步,此刻见了,五皇子的目光目不转瞬地投向她,竟看的痴了。

李常茹早已盛装打扮坐在女客的席位上,原本她的艳丽引起了不少人的称赞,可是现在,谁还记得她呢?她秀丽的脸慢慢地变形了,咬牙切齿无声的咒骂着李长乐。

整个大厅里,唯一安坐的人,不过是大夫人而已。她看着美丽的女儿,勾起了一抹微笑,这样才对,不靠智慧,光是这份无与伦比的美貌,就能将李未央比到尘埃里去。

李长乐仪态万方的迎接着所有人刹那如烟花般一般绚烂的眼神,坦然地承受着惊艳,嫉妒,垂涎等等各种各样的目光,风情万种的伸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有人惊叹不已的说:“李家的这个大女儿生得可真是美呢。”

“是啊,真是个画似的人儿,让人都不敢相信呢!”

“李家藏得真好啊,这么美,天上仙子不过如此了!”

这时候,所有人都忘记了,这是为丞相的三女李未央被册封为安平县主而举办的宴会,没有人记得,这场灾祸是在三小姐的计谋下才得以化解,甚至没有人想起问一句,三小姐如今在何处。

李未央没有出现,马上就要开宴了,她却始终没有踪影。

三夫人看到这场景,深深皱起眉头。

李敏德悄悄到她身前:“母亲,我去找一找三姐。”

三夫人点了点头,想要嘱托什么,可还是忍住没有开口。李未央来与不来,现在都不重要了,有这样美丽的长姐,谁都想不起她来。

一切,都被李长乐搞砸了。而且,她分明是故意的。

李敏德点头,快步离去。

花园

姗姗来迟的三皇子拓跋真穿过走廊,正巧见到白芷匆匆走过,顺着那视线望去,竟在花园里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看见了李未央。

梅花树下,宽大的秋千上侧卧着一个女子,裙摆旖旎铺开,漆黑的发跟着垂落,她看着天上的月色,半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拓跋真突然扬起一抹笑容,就要走过去,一旁丞相府的引路婢女连忙拦住:“三殿下,宴会就要开始了。”

“我知道!”拓跋真笑了笑,“我不是第一次来了,待会儿我自己去就好!”

婢女愣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拓跋真朝她挥挥手,“你先下去。”

婢女不敢违逆,闻言朝他福福身,悄悄退下。

李未央原本正盯着天空的月色,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响动,转头向这里看过来。

拓跋真止住了步子,他清楚地看到,李未央的眼睛里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混杂着笑意的嘲弄和清冷如井的潋滟水光,让人一下子如置身于冰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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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你把李长乐说的像朵花儿一样美,实话说,她才是女主吧==

小秦:(⊙o⊙)…

059 风乍起呼

拓跋真心中一动,笑道:“三小姐是今日宴会的主角,怎么跑到这里躲清闲来了?”

李未央闲闲地抬手理了理鬓边的散发,嫣然一笑,“大姐定会在宴会上大展风采,我若是挡了她的路,那才是罪该万死呢!”

“你在说什么?”拓跋真有些惊讶,脸上却还是漾着抹暖笑,“今日宴会又不是为大小姐举办的。”

李未央轻轻一笑,“今日三皇子名为来替我祝贺,实际上不过是想要掂量我们姐妹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不是么?”

“你……”拓跋真没想到她如此直言不讳,心下暗惊,脸上的笑依旧完美。

李未央轻描淡写的挑眉,望着他,“三殿下不必费心了,虽然我帮陛下和父亲解决了难题,可在父亲的心里,我永远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这个安平县主,也只是名义上好听罢了。大姐却不同,她有父亲的爱重,有手握兵权的外公和舅舅,当然,还有无与伦比的美貌,她对你,才是最有用的。”

她清秀的脸上不带半点情绪,眼睛里却始终带着一种嘲讽的神色。这一幕映入拓跋真眼中,忽然间,就有了那么点异样的心情。

这个女子,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呢,他微笑:“看来,你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李未央视线依旧望着他,却又像是穿透他在看着别的什么,淡漠而冰凉。

重活一世,她慢慢想通,李长乐固然美貌绝伦,李丞相的鼎力支持和蒋家的兵权,才是初初登基的拓跋真最看重的东西。这个男人,不但有野心有胆魄,还有无与伦比的耐心,对着她演了八年的戏,一直到将她的最后一丝剩余价值都榨干为止。

拓跋真盯着她,老实说,李未央长得算漂亮,但跟李长乐比起来还是差的太远,再加上面对自己的时候,她少了几分女人的妩媚婉转,多了几分刚强和冷漠,他轻轻叹道:“你好像从第一次见面就很厌恶我……”

李未央唇角上挑,懒懒道:“殿下误会了,你我不过泛泛,哪里来的厌恶可言。”

拓跋真不由发愣,他发觉,自己越来越没办法理解这个少女,甚至摸不清她半点心思。

这种感觉,真令人不舒服。

他淡淡道:“今日的宴会,你是必须去的,就算只是李长乐的陪衬,你也非去不可。因为太子殿下有一份礼物,要在众人面前送给你,你若是不去,等同于违逆太子的旨意。”

他以为李未央还会找借口推脱,可是李未央却顺势站了起来,带着笑容道:“多谢三殿下提醒。”说着,便朝宴会的方向而去。

白芷对拓跋真福了福身,快步跟着离开。

拓跋真一愣,随即阴冷地盯着李未央的背影看了半天,冷笑了一声。

宴会上,李长乐和身边的贵族千金们谈笑风生,一旁的夫人们则在悄声谈话。

赫昌侯府董夫人大约四十岁左右,满身珠光宝气,她轻笑着对大夫人道:“不是说这宴会是为三小姐准备的,怎么不见她来?”

大夫人笑而不语,李未央不来是对的,这里所有的女子和李长乐比较起来,都是相形见绌,她何苦自讨没趣。

魏国夫人上次的事情后就恨上了李未央,她用手帕捂住嘴笑了笑,满脸的嘲讽,“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小丫头,琴棋书画样样不会,礼仪也都不懂,我要是李丞相,就把这个庶女藏着,免得在人前丢人现眼!”

董夫人以手轻轻掩饰,轻笑着说:“话是如此,可她如今可是安平县主了,听说太后娘娘都对她刮目相看呢!”

魏国夫人冷笑:“安平县主,没有封地没有供奉,当的什么县主!还不是陛下看在李丞相的面子上给她的安抚,蠢丫头一个!这样的场合,她不来是对的,免得贻笑大方。”

忽然董夫人停了笑,指着前方一抹窈窕的身影,惊道:“那个,那个是?”

大夫人顺着董夫人手指的方向看去,下一秒,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所有人都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李未央,脸上的表情都很是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