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央微微一笑:“九姨娘,母亲今日特地为你设宴,乃是出自一片苦心,但愿你,明白她的苦心孤诣才好。”

九姨娘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望着李未央。

三小姐是庶出,却又是陛下亲自册封的县主,在家中的地位节节攀升,甚至压过了那位国色天香的大小姐,可是她和大夫人的关系却越来越恶劣,看似和睦平静实际上早已是水火不容,九姨娘早已警醒,必须离这两方的斗争远远地,却没想到,李未央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李未央淡淡地看着九姨娘充满疑惑的脸,并没有具体地去解释这个问题,反而慢慢道:“戏台好端端的,怎么会塌呢?”她这样说着,一边慢慢走下了看台。

九姨娘听着这看似感叹的一句话,却已经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武生明杰浑身是伤,被抬回戏班子养伤,大夫刚走,一群陌生人便冲了进来,不由分说的翻箱倒柜,挖地三尺的一阵翻找,可是翻遍了也没找到他们要的。便又按倒了明杰,不顾班主的阻拦将人匆匆绑起来,就一哄而散。

又过了一个时辰,九姨娘被招进了大夫人的院子。

“真是家风丧尽,到底是个戏子,什么是羞什么是耻都不知道,竟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

九姨娘刚进了屋子,听了这话,面上的血色一下子消退的干干净净。她强自压抑着心头的恐惧,进屋子拜了下去:“夫人。”

大夫人抬起眼睛,盯着她瞧。

九姨娘知不觉就红了眼眶,突然扑跪在端坐首座的大夫人身前,哽咽道:“夫人,我没有……”

大夫人微微抬起纤细到尖利的下颌,极轻的笑了出来。随即,温温和和,亲亲切切的说:“九姨娘这是怎么了?”

“我……我……”九姨娘伏在地上,面容上抑制不住地涌起惊惧,咬着牙死死忍住眼中的泪。眼前的一切与自己性命相关,她不由自主的周身从里凉到了外,无法隐藏的颤抖。

大夫人的眼睛犀利如剑,无底,定定望注她许久,然后才轻轻翘起唇:“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起来吧!”

林妈妈笑着上去扶起了九姨娘,然而她却更加摸不清大夫人的心意,不由惶恐地站着,红着脸,低着头,抿着嘴,局促不安地拧着飘带,那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大夫人,就像在密桃上微颤的露珠。

好一个无辜的模样。

跟当年的那个小贱人一模一样!

大夫人见不得这张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孔,好不容易才把往心头翻涌的热血压下去,几乎称得上和蔼地赐她一个座位。

九姨娘欠着身子坐下了。即便是坐下,她也不敢把身体的重量全压在椅子上,身体还是微微欠着。

“夫人刚才在说什么?”九姨娘的手下意识地拧紧了裙子,声音也有些发颤。

大夫人微笑:“哦,事情是这样的,刚才林妈妈向我提起,那个叫做明杰的,与某个豪门贵族家中的小妾通奸,结果被人捉住绑了去。”

“啊……”九姨娘原本就心虚,等听完这话,忽然像噎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接着便出现了窘迫到极致的神情,眼睛里开始有泪光在打转。

大夫人像是没看见她恐惧的神情,只是笑道:“今天搅了你的宴会,真是可惜啊,不过这样也好,像那么肮脏一个戏子,咱们家是断然容不得的。九姨娘,你说是不是?!”

九姨娘嗫嚅着,只能应声:“是。”

大夫人冷笑:“还不曾问起,听说你在尚书府之前就曾经见过老爷?”

九姨娘一愣,不由道:“之前我曾经在吉祥苑唱过戏,那时候有个权贵想要讨我做妾,我不情愿,还是偶然路过的老爷替我解了围。”

大夫人一听这似乎是英雄救美女的桥段,颇符合风花雪月的情调,不由得更加厌恶,她眉头微微挑起,忽然想嘲笑一下对方,猛然想起自己找她来另有重要的话说,不得不压下了对她的憎恶。

九姨娘见她脸色变幻不定,吓得不敢再开口。大夫人淡淡道:“然后你再次在尚书府碰到老爷,就刻意勾引他,攀上枝头了,是不是?”

九姨娘双颊喷红,一时间窘迫异常。其实她与李萧然见了一面之后并未曾存着其他心思,只是后来……后来李萧然竟然送了大箱的金银给了班主,班主便竭力向她鼓吹嫁给丞相是何等的风光,她不肯,班主就要连明杰一起发卖了,她这才被逼着点头。

大夫人看她的模样已经猜到了**分,不仅眼中火星乱溅,刚才那勉强装出的和蔼已经荡然无存,冷笑着森然道:“既然老爷对你情深意重,你又怎能做出那种事?”

大夫人大声斥道,已经是声色俱厉。

九姨娘不知道说什么好,仰起脸来,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夫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必否认,那个戏子都在我手上了。”大夫人的笑容前所未有的冰冷,牙齿狠狠地磨着,从齿缝里挤出了这几句话。

九姨娘听到大夫人话说如此恶声恶气,不免有些慌乱,可是她在慌乱中仍旧有一丝清醒,知道无论如何不能承认,便断然道:“夫人,您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明白!若是要冤枉我,不如去老爷面前说清楚!”

大夫人却不容她多说,厉声打断了她:“老爷?你和那戏子早已有了龃龉,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竟然还敢嫁给老爷,若是你真的清白,不妨跟我去老爷面前对质!你可知道你害老爷丢了多大人,如果传扬出去,势必使他遭到天下人的耻笑!当然,耻笑还是轻的,说不定还会让某些心怀叵测的人找到危害老爷名声的借口!

这许许多多的事情,你难道都不知道吗?”

大夫人这些话像一串闪电一样一道一道地击向九姨娘,把她震懵了,僵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脸像退潮一样,瞬间就青了,青得几乎透明。

大夫人见她呆在那里,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效用,又冷森森地说:“我相信你是个明白人,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做。如果你还有一点脑子的话,你就应该知道,谁才能救你!谁才能帮你!从今往后你就该听谁的!”

九姨娘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李未央经过走廊的时候,看到九姨娘正坐在落满花瓣的石桌旁发呆,花朵般的脸上正愁眉深锁。

一旁的丫头提醒道:“九姨娘,县主来了。”

九姨娘一抬头,忽然看到了李未央,在那一瞬间竟然露出受了惊吓的表情,慌忙下拜:“拜见县主!”

“你既然嫁给我父亲,便是家中的一份子了,不必多礼。”李未央打量着她的神情。

九姨娘听了这话,不但没有高兴,脸上反而迅速涌起了一阵恐惧。

李未央见她脸色不好,不由很奇怪,忍不住又问:“刚才见姨娘愁眉深锁,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没……没有……”九姨娘微微有些惊慌,“不过是看到一阵风吹过,花儿落了满地,心里感到悲伤罢了。”

李未央看到九姨娘的脸上满是愁容,直透入骨,绝不只是伤春悲秋那么简单。

九姨娘说完这话之后一直盯着李未央的眼睛,怕她不信。见她果然露出了不信的神色,脸色不由得更加难看。其实她心中这万千的愁绪,全是因大夫人而起。今天夫人说的那一番话时时刻刻在她的心头萦绕。她直到现在都觉得,还不如自己逃出府去。但她又很明白自己根本逃不出去,因此她在这里的每一刻心里都其实是矛盾的,时时刻刻都在受煎熬。更重要的是,如今李萧然对她宠爱备至,她仍如此忐忑,若有一天失了宠,那下场还不知道会怎样悲惨。

李未央看九姨娘面色很难看,便笑着命白芷取了茶盏,斟了一盏茶,送到九姨娘的面前,笑道:“姨娘,新茶还没有出,这是去年的陈茶,你将就着试试。”

九姨娘尝了一口,这所谓“将就”的茶,比她平日吃的茶还好上几分。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李未央。

李未央如今的吃穿用度,都远远超过这家里的每一个人,一个庶出的女儿却过着这样的好日子,难怪大夫人那么憎恶李未央,非要将她逼到绝路了……九姨娘想到当时大夫人疾言厉色的模样,不由得垂下了头,随后,她猛地抬起了头:“县主,我有事想要求您帮忙!”

李未央看着她,不由扬眉:“姨娘有话不妨直说。”

九姨娘勉强笑了笑,道:“这里不方便,能不能换个地方。”

李未央微微一笑,直截了当答道:“不必,事无不可对人言,我相信九姨娘没什么不好被别人听见的话。”

九姨娘没想到她拒绝得这么快,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一会才道:“人家都说县主心地善良,喜欢帮助别人,怎么连句话都不肯听我说——”

李未央失笑,这九姨娘,虽然比不上四姨娘拍马屁的功夫,学的倒挺快。

九姨娘见李未央笑了,以为她松了口,连忙道:“我是真的有急事要求您,若是您肯帮我,让我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李未央皱眉,九姨娘连着上来抓住她的手:“县主,人命关天,你就不能帮我一把吗!”

自己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做好事的!李未央站着没动,道:“九姨娘,老夫人还在等我,我得走了。”

九姨娘着急起来,忙道:“县主请留步,我就在这里说——我想求你放了我。”

李未央有一瞬间的惊奇,道:“你说什么?!?”

九姨娘一咬牙,道:“我是求你放了我!”

刚才她已经走远了几步,现在周围除了李未央的贴身丫头,并没有别人听见她们的对话,可是李未央一偏头,便能看见有不少的丫头从那边的走廊鱼贯走过。

纵然她们听不见,可也看见九姨娘在这里和她拉拉扯扯了,这算是个什么意思!李未央不怒反笑:“你如今是父亲最宠爱的妾,荣华富贵一辈子,你叫我放了你,你要去哪里?”

九姨娘一怔,随后道:“这里虽然好,可是环境复杂,我纵然得宠,又能得宠几年?远不如我自己攒了银子出去的好!”

李未央沉了脸,一声不吭,转身就朝外走。九姨娘原本说得好好的,不知她为何突然变了脸,忙拉住她的袖子,道:“县主!我只是求你救我一命,若是我再留在这里,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李未央冷冷望着她,九姨娘连忙道:“刚才大夫人又叫了我去训斥,还翻出过去的陈年旧事,我……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李未央用力挣开她的手,冷声道:“你想要走,那自去向父亲或者母亲道明就是,何须来求我。”说完不待九姨娘辩解,快步离去,不料,九姨娘竟双膝一曲,扑通一声跪倒在李未央面前,央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县主你发发善心,放了我吧!不然将来叫大夫人抓住了我的把柄,一定会打死我的!”

在这里突然跪倒,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好一点会觉得她李未央欺负了九姨娘,坏一点的直接就会怀疑她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九姨娘是的确单纯无知不知道豪门权贵的规矩还是根本就是故意让人看见!

李未央对白芷使了个眼色,白芷和墨竹会意,两人上去架起了九姨娘,李未央冷冷道:“你若是喜欢自由,当初就不该跟着父亲回来,既然已经成了妾室,就该安分守己,好好伺候父亲。”

九姨娘泪水涟涟:“县主你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哪里知道我们这种人的艰辛。我原本在昌州,虽然不曾大富大贵,却也是好人家的小姐,谁知道亲娘病逝,继母无德,骗着我爹将我卖给了戏班子。我从小跟着戏班唱戏,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这些我都不怕,只想着有朝一日存够了银钱,自赎了自身,投奔个穷亲戚,再置些薄产,寻个人家过日子。谁知后来被尚书大人看中,将我送给了老爷,我原本想着即便是做妾,只要老爷疼我,我也有好日子过。谁知今日里大夫人却突然将我叫过去,逼着我承认和那唱戏的戏子有染,还威胁我要将一切告诉老爷,县主,若是真的让她抓到了把柄,我真的无路可走了!”

李未央沉默不语,仿佛在思考九姨娘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九姨娘看她的神情,猜想她是在犹豫,忙道:“我晓得县主是这家里难得的好心人,否则你也不会照料无人可托付的三少爷,再者说,你也不愿意看着大夫人得意是不是?求你也帮我这一回吧!”

李未央暗道,帮助李敏德,那是因为对三夫人的承诺,绝非她大发善心,这辈子,她绝对不会做什么善心人了。

九姨娘见她还是不作声,以为她不肯帮忙,连忙道:“县主,我不会让你白帮忙的,你若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办,我绝不会推辞!”九姨娘这时候突然看见林妈妈出现在鹅卵石小道上,正朝这边来,急道:“县主,我可就当你已答应了,以后再来跟你详谈。”说完,像是见鬼了一样走开了。

李未央若有所思地望着九姨娘离开,白芷轻声道:“小姐,您看她说的是真是假?”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关于她自己的那个部分,倒是没有说假话。”

白芷猜测:“是不是大夫人察觉到了什么,九姨娘怕事,才迫不及待地要离开。”

李未央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刚才戏台上那个摔下来的武生,应当是九姨娘没有进府之前的相好,大夫人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却又找不到确实的证据,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来验证,等看到九姨娘面色大变,估计就已经坐实了猜想,所以才将对方叫过去旁敲侧击一番。

看九姨娘的模样,倒像是抵住了,暂时没有承认,但可能她也吓得够呛,这才来求原本没有交集的自己。九姨娘像是笃定了自己一定会帮忙,也是,能给大夫人添堵的事情,李未央是一件也不会错过的,家中知道她这个庶出的女儿与嫡母不和睦的人也多了去了,九姨娘会来求自己,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只是,李未央却觉得虽然一切表面看起来合情合理,可总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蹊跷。依大夫人的手段,一击不中肯定不会出手,她会轻易放过九姨娘吗?还能放任她来向自己求救?!李未央越想越觉得狐疑,低声吩咐道:“这两天,多留意点家中的动静。”

“是。”白芷回答。

李未央想了想,对墨竹道:“九姨娘房里的秋菊,你熟悉吗?”

墨竹顿了顿,小声道:“以前曾经一块儿说过话,打过照面。”

李未央点头,招呼她附耳过来,轻声说了几句话,墨竹的脸上露出笑容,道:“是。”

晚上,墨竹悄悄找了机会,把秋菊找了出来,道:“这几日,九姨娘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秋菊的心突突直跳,脸上却笑道:“姨娘正常作息,哪儿有什么不对的。”

墨竹微微一笑,将她的手拉过来,放了一锭白晃晃的银子,秋菊一愣,随即道:“姨娘今儿个从夫人房里出来就不对劲了,不知道夫人对她说了什么,晚上姨娘直做恶梦呢!”

墨竹沉默不语,随后附到她耳边讲了几句,秋菊心中犹豫,口中却道:“我可是姨娘的丫头,这不大好罢?”

墨竹笑而不语,望了一眼秋菊手里的银子。

秋菊赶紧藏了银子,心内挣扎,默不作声。

墨竹笑笑,许诺道:“一锭金子。”

秋菊一愣,随后道:“监视主子,这可是大不敬。”

墨竹点头:“两锭金子。”

秋菊拿她的月钱同这意外收入比较了一番,暗道一声“豁出去了”,点头道:“好,九姨娘这里的一举一动,我都报与县主知道。”

李未央懒懒地躺在躺椅上,手中持着一卷书。阳光晒得很舒服,她几乎已经快要睡着了,就在这时候,一个眼生的丫头从外面走进来,高声道:“白芷姐姐,奴婢刚才瞧见门口有一个花盆,不知道是谁送来与小姐的!”

李未央微微扬起眼睛,看向那丫头。她就坐在院子里,这丫头的声音不高不低,既不会惊扰到她,也不会让她注意不到。

白芷连忙过去,低声训斥道:“小姐还在这儿呢,你懂不懂规矩!”

小丫头一副无心作错事的模样,惶恐地低着头。

墨竹低声在李未央耳边解释道:“小姐,那是外院洒扫的丫头。”

外院洒扫?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李未央的唇畔浮起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冷笑,若是真的不知道花盆是谁送的,直接拿走就是,绝不会亲自送进来,看样子,这丫头必定是知道点什么。

小丫头喜滋滋地送了花盆进来,李未央看了一眼,这是一盆海棠花。

李未央随手摘了一朵海棠,放到鼻尖一嗅,发现那竟然不是寻常花香,而是一种非常特殊的香粉。仔细一看,眼前这海棠竟是用绸缎裁成,用金丝银丝扎好,缚于树上的。每朵花的枝叶上竟都用银丝缠着水晶珠子,或嫩黄,或嫩绿,或粉红,隐藏在花束里,不易发现,却能让花束无比的光华灿烂。

李未央轻轻地捻起一枝花,放到阳光下轻轻地转动。花枝上附着的粉晶在阳光下闪出彩虹般的光彩。

白芷不由惊讶道:“小姐,真是漂亮啊!”

的确,这海棠看起来比真正的鲜花要更美丽,而且更珍贵,李未央冷笑,眼前立即浮现出一张清矍英俊的面孔,那张面孔上有一对燃烧着野心的眼睛。

拓跋真。

直到看到了他的花盆,李未央才又想起这个人。而对方送东西的用意,显然也是在向她示好。

这个男人,还真是不甘寂寞,一边积极向李长乐表达心意,一边也不放弃自己这里,分明是想着要一举两得。既得到蒋家的兵权,又将自己的剩余价值利用到极致。李未央冷笑一声。

就在这时候,李敏德突然走进了院子,他看到李未央站在花前若有所思,不由笑了,随后挥了挥袖子,一只小鸟从他的袖子里飞出来,李未央耳边忽然飘来一阵细碎的银铃声,不免抬头望去。

李敏德轻轻一笑,吹了一下口哨,那鸟儿竟然盘旋了一圈,自动停在了他的手指上,他献宝一样的捧过来给李未央看:“送给你的。”

李未央仔细打量着这只鸟儿,见到它身形纤小,羽毛绚丽,一看就知道是高价买来,鸟儿的爪子上,竟然还拴上一个铃铛,铃铛是用上等的白银打制,用纤细的红丝带拴着,和赭黄色的鸟足配在一起,鲜艳美丽。

“这是什么?”总不是要送只鸟儿给她养吧。

“它比碧丝安全,但是传递消息的效果比碧丝还要可靠。”李敏德微笑,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

李未央内心受到了很大震动:“这个——是给我的吗?”

李敏德点头。

李未央垂下眼睛看了一眼那鸟儿,微笑道:“真可爱。”

李敏德的脸微微一红,随后道:“谢谢你给我做的长寿面。”

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李未央曾经亲手给李敏德做了一碗面,她并没有食言,同时,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也没有追问李敏德究竟他是什么身份。

“对了,还有两个人!”李敏德回头,对着外面道,“你们两人都进来!”

一对年轻的男女走了进来,垂手侍立在他两侧。

“三姐,这两个孩子是一对兄妹,从外头流浪来的,昨日我看到他们两人在路边快要饿死了,便买下了他们二人,原来他们是在街头卖艺的,很有几番拳脚功夫,从今天开始,就让他们跟着你吧。”

李未央听了这话,不由感到三分吃惊。目光落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这一对兄妹看起来十三四岁左右,其中的女孩子生的面容标致,五官柔和,虽不算顶顶精致,但看在眼里,只觉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美丽引人注目,也不至于在人堆里瞧不见。另一边的少年,浓眉深目,生得英气逼人,个头十分高大,小小年纪已显露出几分大家风范。

怎么看,这两个人都不像是街头的流浪少年。

李敏德道:“哥哥叫赵楠,妹妹叫赵月,很是聪明懂事,平日里赵楠留在外院,姐姐出门的时候再跟随,而妹妹就留在内院,当寻常丫头伺候你,你说好不好?”

李未央打量了一下这两个人,缓慢地摇了摇头。

李敏德皱眉,轻声道:“你——不喜欢?”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道:“不是不喜欢,只是旁人送给你的人,为何要送给我?”

李敏德一愣,随即脸色红起来,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看穿了。但是他也并不惊慌,因为他这么做完全是出自对她的安全考虑:“那些人都不是好惹的,姐姐身边应该有防身的准备。”

李未央还是拒绝:“我若是有需要,自然可以去找。”

“不,这对兄妹不是平常人,姐姐会喜欢他们的。而且,我身边也早已安排了人手,你不必为我担心,请一定要留下他们。若是你不要,我就派人送走他们。”

兄妹俩对视一眼,同时跪倒在地,“求县主留下我们。”

“跟着姐姐,就要改口叫她主子。”李敏德突然道,眸中漆黑的墨色翻涌,竟有隐隐凌厉之色。

“是,求主子收留我们。”两人异口同声。

李未央看着情形,读懂了李敏德的坚持,不由自主叹了口气:“罢了,你们两人要留下就留下吧。”

李敏德挥了挥手,让两人退了下去。

“那个灰衣人——其实他是我亲生父亲的部下,叫做姜雷。”李敏德突然说道。

李未央一愣,随即笑了:“我以为,你不打算对我说的。”

“若非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到攻击,可我还在对你隐瞒,对不起。”李敏德轻声地说着,显然十分自责。

他生的出众,虽然年纪还小,肌肤却如白玉般隐隐透明,眉眼舒朗,体内似蕴含着日月光华,就像是为把斗黯浊世照亮才出生到人世间一般,任谁也舍不得谴责这样一个少年。所以李未央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没什么,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姜雷说,若是我想要你平安,就该离你远远地——”李敏德一时气血上涌,脱口而出。

李未央微挑了眼尾,眸中含着柔光,忍不住伸手又要去摸他头,李敏德眼中一亮,只是片刻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头往边上一偏,李未央的手落了空,砸了下来。

他尴尬的偷看她一眼,“我,我,我已经是大人了!”

李未央失笑,他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他却叫嚣着自己已经长大了。

李敏德白皙的肤色上,像涂了胭脂。

李未央想笑,却认真道:“是呀,敏德已经是大人了,所以你可以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我,是不是?”

李敏德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眸光一下子黯沉下来,李未央也不催促他,直到他自己想通了,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嗯!”

076 命运颠倒

九姨娘的事情还没有完,老夫人却病了。

大夫人殷勤地伺候在床前,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哪怕老夫人再给她冷脸,也表现的得体大度,殷勤备至,只是在众人眼睛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大夫人亲自看着人去熬药了,老夫人把李未央召到旁边来,道:“她这是唱的哪出戏?”

李未央笑了笑:“老夫人放宽心,母亲或许是瞧着大哥大姐都长大了,便也想开了,不好总跟您怄气吧。”

自从巫蛊事件之后,老夫人很明白,大儿媳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将自己恨上了,平日里虽然还笑眯眯的,背后却诅咒自己早点死,现在她这样殷勤备至,不由自主让人头皮发麻。听李未央一说,细细一想,她也反应过来了:“我是真心疼爱那两个孩子,可惜他们都太不争气。敏峰也就罢了,将来好好教导,再娶一个好媳妇,可是长乐就实在太说不过去了!平日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以为我在从中作梗,也不想想长乐都做了什么,要不是我努力帮她遮掩着,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

老夫人说了这几句,猛地咳嗽了两声。

李未央连忙上去帮她抚了抚,不慌不忙道:“母亲是着急了吧,大姐今年十五,恰好是说亲的年纪。将来若是想要攀上皇家,少不得要老夫人在其中周旋。”

李长乐闹出那么些事情,名声早就不大好了,依照老夫人的意思,就找个普通的官宦人家嫁过去,有丞相府的面子,谁也不会怠慢了她,以后有的是好日子,可是这母女两个人偏偏要去攀附皇家。李家的富贵已经够了,有什么必要去攀龙附凤,一个弄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母女还是没眼色,眼皮子浅。老夫人心里不爽快,对罗妈妈道:“一会儿你像个法子把她支走,我不想看见她。”

罗妈妈陪笑道:“老夫人,您消消气儿,一会儿老爷还要来看望您。”

老夫人冷哼一声,“咱们李家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煞星,唉,红颜祸水,最近只要牵扯上那个丫头,总要出些不安宁的事儿!”她忽然警觉地打住了,有些讪讪的望着李未央:“哦,我说这些,你一定觉得烦了,罢了,我不该和你一个孩子唠叨这些。”

李未央从旁边精致的托盘里端过一碗粥,微笑着说:“那不打紧,只要您想说,我就乖乖的听。您大可把心烦的事儿全倒给我,就像是大扫除一样,等您说完了,心情就好了,也无事一身轻了。”

老夫人不禁噗哧一笑:“真有这么简单就好喽!”想想,她又感慨起来。“我这么一大把年纪,经过的风浪也算不少了,偏就这儿孙的事儿让我觉得力不从心,唉!”

李未央轻轻地吹着粥,言语也是小心翼翼的:“老夫人,您是家中地位最高、最重要的人物,什么事儿都及不上您的健康要紧。只要您身子硬朗,福气自然可以庇护儿孙,就好像福星高照一样,那还用操什么心呢?”

老夫人的心花一朵朵都开足了,望着李未央笑了:“瞧你这嘴巴,真是甜蜜蜜的。”

年纪大了,本就是要哄的,当初太后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李家的老夫人呢?李未央把手中的碗盅递给老夫人,笑盈盈的哄道:“要说甜,我的嘴可比不上这碗桂花红枣羹,您快尝尝。”

羹果然香甜可口,老夫人边吃边笑。

这时候帘子一掀,李萧然走了进来。李未央连忙站起来向他行礼,李萧然点点头,随后向老夫人道:“老夫人可好些了?”

“你那个媳妇儿少在我跟前恶心我,我就好了。”老夫人沉了脸,将碗立刻就搁下了,口中没什么好声气,随后她想起李未央在跟前,不好意思说的太露骨,便咳了一声,没再言语。

林萧然虽然难堪,心中也对大夫人多了几分嫌恶,只是不好露出来,微笑道:“老夫人专心养病就是,其他一切都有儿子在。”

老夫人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就在这时候,大夫人亲自端着药碗进来了,满面都是和顺,一直递到老夫人的床边上,罗妈妈知道老夫人不待见她,赶紧接过去,道:“不敢劳烦夫人。”

“身为儿媳,照顾老夫人也是应该的。”大夫人微笑,随后望着李萧然道,“老爷,您回来了。”

李萧然面色平静,不见喜怒:“夫人辛苦了。”

大夫人笑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老爷不必这样见外。”

这对夫妻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可李未央却知道,李萧然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进过大夫人的房门了,在这样的豪门贵族,老爷可以三妻四妾,美女成群,但绝不可能十天半个月不安抚一下正妻,这是极大的不尊重。李萧然过去十年如一日,坚持每个月的五六天都去大夫人房里,现在这规矩却已经改了,表面上看没什么,实际上……却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李未央垂下长长的睫毛,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大夫人接口道:“老爷,后日我要去普济寺替老夫人请愿,预备将女儿们也都一并带过去散散心。”

李未央抬起了眼睛,看了大夫人一眼,却发现对方眉眼平静,半点看不出心绪。

替老夫人请愿,自然就是为她祈福了,大夫人这话说的倒是合情合理,李萧然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你预备带谁一起去?”

大夫人笑了:“长乐,未央,常喜她们两个姐妹,若是二夫人愿意去,也带着她一块儿,虽说普济寺并不远,但人多也好多个照应。”

一般情况下,豪门贵族女子虽然没有禁锢到足不能出户的地步,但出门的机会很少,她们能抛头露面的机会也是有限的。所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然不全是现实,亦不远矣。但惟独去寺院上香是例外,这不仅是正大光明的,而且还是一种常例,所以大夫人提出带家中的女儿们一起去,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李未央,还是觉得说不出哪里怪怪的。大夫人若是想要借此机会出门散心,带着李长乐就好了,怎么会突然这样好心,连自己一块儿带着?她就不怕自己给她添堵吗?或者说,此行她还有别的目的?不,不对,普济寺乃是前朝所建的香火院,后来荒废倾颓了,由如今的皇帝重新修建。自重建以来,香火十分兴旺。不说经过的文人骚客、旅客商贾、游学应试之士,就是京都的皇族贵戚、达官贵人,也多有去烧香拜佛的,如果大夫人想要做什么,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脚。

难道,她是真的顺口一说,还是突然良心发现,决定对自己好一点?

李未央想到这里,自己都觉得荒谬。

狗是改不了吃屎的,大夫人绝对没安什么好心思,想到这里,她微笑道:“母亲,老夫人身边应当有人照顾,我就留下来吧。”

大夫人看了李未央一眼,含笑道:“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也好。”

并没有挽留她?李未央倒是有些微的吃惊。若是大夫人真准备在路上做什么,应当坚持带着她一起去才对。

李萧然听了,却觉得有些不妥。如果李家的女眷去上香,独独缺了李未央的话,那么别人会怎么想呢?岂不是更加坐实了他们刻薄庶女的名声,有损自家的名誉么?他想了想,道:“老夫人身边还有其他人在,未央,你也跟着你母亲去散散心吧。”

李未央低声道:“是。”

大夫人微微一笑,掩住了唇畔的得意。李家自然是不会让李未央一个人留下的,这样传出去多不好听。

老夫人淡淡望了他们一眼,道:“多派些人手,可别再出点什么事。”

“是,普济寺香火鼎盛,女眷往来上香的很多,我也会多派侍卫随行,防止不相干的人惊扰,老夫人放心吧。.

老夫人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到了晚上,李未央便听说,二夫人拒绝了一起去,说要回娘家看望老父。随后,便是四姨娘不放心,跑到大夫人那里要求同行,自然是被应允了。四姨娘都去了,李萧然当然觉得不能亏待了美貌如花的九姨娘,让她也跟着一起去,唯独六姨娘因为前些日子受了风寒、七姨娘不受宠,所以她们二人不能同行。

到出发之前,九姨娘都表现的安分守己,并没有再向李未央提起那件事,可总是三不五时跑到七姨娘的院子里来坐坐,有时候还刻意制造一些与李未央偶遇的机会,每次都在人前,李未央便只是淡淡的,暗地里却一直让秋菊盯着九姨娘的动静。

到了十五这一天,丞相府门前车马成群,人头拥挤。下人们纷纷准备着主子们去请愿要用的东西,忙的人仰马翻。天还没亮,便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就绪。不多时,大夫人出来,与李长乐共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李未央、李常喜、李常笑三人共坐一辆朱轮华盖车。然后四姨娘、九姨娘坐后面一辆青油毡布车,后面的丫头、妈妈或是跟车或是步行,乌压压的占了一街的车……

人们远远望见了,不由得都很惊讶:“这是谁家的马车,好大的气派!”

“是李丞相的夫人带着小姐们去上香呢!”

“啊?小姐?岂不是能看见那个国色天香的大小姐?”

“什么国色天香,不过是个大祸害!上次她胡乱出馊主意,害的灾民暴乱,简直就是个祸星!”

“就是,她们这是要去哪儿?”

“看这方向,是往普济寺去了!”

人群里,有这样一两个探子,听了人们的议论,观察了马车的方向,随后快速地在人群里消失,赶着向各自的主子报信儿去了。

马车里,李常喜冷眼盯着李未央,不说话。

李常笑倒是先开了口,嗓音柔柔弱弱的:“三姐,好几日不见了。”

虽然住在同一个家中,但李常喜对李未央有心结,害的李常笑也不敢和李未央多亲近,在她心里,其实很喜欢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却无比刚强的三姐。这世上有一个规律大抵相同,凡是人都是厌恶与自己一样的,偏好自己所没有的。正因为李常笑性子柔弱,任人欺辱,而李未央却是宁折不弯、十分强硬的,所以李常笑一直很羡慕她,受了大夫人那么多年的气,唯独李未央敢给大夫人绊子使,还能好端端地活到现在,这由不得她不佩服!

“是啊,四妹妹平日里总是在园子里绣花,以后有空,不妨多到我的院子里坐坐。”

李未央微笑着道。

李常喜冷笑一声:“算了吧,我们可不想被你连累。”

她的意思很明白,以后大夫人收拾李未央的时候,她们可不想被误以为是她的同党。

李未央失笑:“连累不连累的我是不知道,若非上次四姨娘奋力一搏,五妹妹就要嫁到荣国公府了,我本以为你是感激你娘和我的,见你这样说,分明是不领情了,难道还真的看中了那程林不成?”

李常喜脸色一白,上次回去以后她已经问清楚了,知道四姨娘究竟为什么要设计紫河车那一出戏,冒着得罪大夫人的危险来帮助李未央,说到底,她们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最重要的是,自己可以免于嫁给一个纨绔子弟的命运,但那又怎么样呢,自己如今的相貌变成这幅德行,纵然父亲已经许诺不会随便将自己嫁人,那些豪门世家又怎么看得上自己?想到这里,她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棉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未央何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也不再说什么。有些人,永远都是糊涂的,哪怕自己说的再多,她也当是耳旁风罢了。

李常笑看着面容平静的李未央,不由好奇地问出了一直想问却没机会问出口的话:“听说上一回,是七殿下救了姐姐。”

这是官方说法,李未央笑道:“的确如此。”

李常喜抬起眼睛,明显有一丝嫉恨。她真不明白,李未央为什么有这种好运气!

李常笑点头,道:“听说永宁公主殿下体恤姐姐受惊,不但收留了你一夜,还特地派人送你回来,事后又送来好些压惊的礼物,姐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姐姐将来一定会有好运的。”

李常喜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什么命大!四姐你就不怀疑吗,哪儿来那么多好运气可以供人挥霍的,说不准是个别人天生就有妖术!”

李未央笑了,眉眼间的笑意恬静如珠辉,温润中隐见锋芒:“五妹妹,我真是佩服你,既然我有妖术,你也上赶着来招惹,果真是不怕死啊!”

李常喜被气地噎住了,抢白道:“你若非有妖术,怎么会骗的七皇子去救你!”

李常笑忙呵斥道:“不许胡说!”

李未央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淡淡微笑道:“这个么,你就要去问问七殿下了。”随后,她便闭上眼睛养神,无论李常喜如何挑衅,都不与她作口舌之争了。

如今普济寺的方丈,年纪已经八十开外,未出家之前,曾经是饱学之士,经纶满腹,才华横溢,然而经历多舛,生活坎坷,最后看破红尘,落发出家。如今主持本寺,一心修佛,成了一名德高望重的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