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一个年轻俏丽的丫头稳步走到李未央身前,行礼,随后笑道:“县主,太子妃请您一叙。”

太子妃?李未央微微一愣,随后勾起唇畔,原本预备交代两句,然而还没等她和李敏德说话,他已经慢慢走开了。

呃……这算什么?第一次被丢下的李未央有点茫然。

“县主?”丫头试探着看她。

李未央回过神来:“太子妃在何处?”

丫头指着不远处的凉亭,果然见太子妃和几位女眷坐在那里,李未央看这个阵势,突然觉得头皮发麻。倒不是说她怀疑太子妃什么,光是太子妃和蒋家女儿那种水火不容的模样,李未央就知道太子妃会对自己示好,但过于友好未必是好事……心中稍微犹豫了片刻,她脚下的步子却是一点都没有减慢。

空气中十分闷热,尽管身上不过是薄薄的纱衣,李未央只是在外面走上一趟,仍旧会一身大汗淋漓。凉亭四角摆着冰块,又有数个丫头打着扇子,倒不显得如何炎热。太子妃坐在凉席垫着的椅子上,人群已经散去别处看景了,她显然已经过了刚才那个被人追捧的劲头,有点提不起精神,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母亲闵国公夫人以及她自己的妹妹贺莲说着话。贺莲穿着水蓝色荷花镶边的裙子,人如其名,坐在那里仿佛一朵幽静的莲花,比起自己的姐姐,的确是要漂亮了许多。她先注意到了李未央,笑道:“姐姐,县主来了。”

太子妃来了些精神,坐直身子道:“未央,过来!”

李未央从容不迫、面上含笑地走了过来:“见过太子妃。”

“你呀,跟我弄这么多虚礼做什么,快过来坐着!”太子妃嗔道,朝她招手,很是亲昵的样子。

李未央微微一笑,向贺夫人行礼,对方与她一样是二品,却说得上是她的长辈。贺夫人却有点惊讶地看了太子妃一眼,显然对李未央的彬彬有礼不太习惯。传言中这个少女十分跋扈厉害,可是贺夫人却听太子妃说起,李未央所为无一不是为了自保,她也觉着,世上没有那般厉害的姑娘,传言大概只有三分真实罢了,当下便笑着点头。而贺莲却立刻站起来,她可是没有品级的,不可能坐着受李未央的礼,便微笑着向她福了两福,显得腰身纤细,楚楚动人。行完礼,贺莲一双眼睛微微抬起来,看了李未央一眼,又垂下去。

霎时间,仿佛整个凉亭尽失颜色,甚至连同为女子的李未央都不由得眼前一亮,多看了她两眼。贺莲容貌虽然称不上绝色,但这份娇弱的气质,李未央想起刚才太子妃看向妹妹的时候,那种羡慕中带着苦涩的模样,心中已有了数。

闵国公是要将二女儿也嫁给太子吧,而且这个贺莲是庶出,做个侧妃倒也是够了。

李未央走了过去,在太子妃身边坐下,太子妃自然而然地笑着望她,神色亲昵,“让你经常来太子府内坐一坐,你偏是不肯。”

李未央含笑道:“太子妃固然是好意,怕府上只有您欢迎我呢!”

太子妃听着,冷笑一声道:“那人你不必理她就是,放在心上徒增烦恼!”

闵国公夫人轻轻咳嗽了两声,太子妃这才想起叫李未央过来的用意,便微笑道:“未央,你的孝期,上个月就满了吧。之前你的婚事生生拖着,今年可就不能再躲过去了。”

太子妃想要用一门好婚事来拉近彼此的距离,而且她不去和李老夫人说,却来找自己,说明对方很明白,这婚事——李家人做不了主。李未央叹了口气,故意作出一副挑剔的样子道:“太子妃,按理说这些话不该我一个女孩子来说,可是父亲找来的那些人,我就没看到一个满意的,那些纨绔子弟不说,稍微好点的,府里还都有了妾室或通房丫头,到处乌烟瘴气的,我不愿意!”

太子妃一愣,却是看了贺夫人一眼,显然贺夫人也是大为意外。

太子妃立刻以为李未央是不把自己当成外人,不由心中一喜,看着她,嗔怪道:“这种话哪里能随便说的,莫非你想找个不纳妾,不要通房的夫君吗?”

李未央微微一笑,是啊,你不是要帮我找吗?那你就找一个这样的,要跟李家家世匹配,又要不纳妾,这样的人家,只怕你找不到。然而她口中却道:“自然应当如此了。”

贺夫人笑道:“真是个傻丫头,只要一个妻子的,你倒去瞧瞧,这天底下找得出几个来,我可跟你说,因着当年先帝爷专宠陈妃的事情,今上对独占专宠忌讳得很,你跟我们私底下玩笑两句也就罢了,千万不要把这些话拿到外头去说!”

李未央笑道:“未央岂是不知轻重的人呢?”却是一副很亲近的语气。

太子妃越发满意,几乎觉得李未央和自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当下道:“你别想着转移话题,眼下倒有个合适的人选,足够配得上你。”

李未央不觉微微诧异:“配得上我?”

太子妃道:“我堂弟贺然。”

李未央想了想,道:“就是那位——”

太子妃点点头,道:“是,我二婶是难产没了的,二叔身子骨也不好,在他七岁的时候也过世了,他守着偌大的家业却无从依靠,于是我父亲便将他带了过来,从小和我的弟弟们一起长大,如今他已经成人,父亲便将他全部的家财归还,现在他可是京都无数千金小姐盯着的人呢!”

李未央没想到,太子妃居然选了这样一个人。这个贺然,其实是很出名的。当初闵国公的爵位由长子继承,作为次子的贺朝便离开了国公府,自己仅仅靠着分给他的一万两银子开始生活。这个贺朝其他的本事没有,但赚钱的本事极为厉害,短短的十年间,他便已经靠着自己的精明能干做到了京都中最富裕的人,据传说,他家鼎盛的时候,京都有三分之一的铺子都是他的。然而他的身体很不好,娶了个妻子也是短命,两人相继离世,只剩下一个独子贺然。贺朝当年是和兄长吵翻了离家出走,所以贺朝一死,贺然不过七岁,便要独自面对风雨。

后面发生的事情再常见不过,贺朝赚钱是凶,可是因为钱多,也召来无数红眼。于是乎,他这边一死,那些人便如狼似虎地要对付贺然。闵国公得知此事后,不计前嫌地将贺然接回贺家,并且一一清点贺朝的财物,请贺家族人作证,立下字据,将来全数归还。作为遗孤的贺然便在贺家长大,闵国公更是悉心教导他。待及长成,贺然不仅长相极为俊美,而且记忆力惊人、聪明决断、办事利索,是少有的全才。

太子妃见她神情以为有戏,赶紧道:“本来我也想让你嫁给太子的兄弟们,可这样一来,就难免会落到侧妃这一步。以你这性格,却是不能去给人伏低做小的,其他人里头,我看得上的俱都成婚了,剩下年龄相当的,就剩他了。”实际上,权贵子弟多得是,敢娶李未央的就不多了。

李未央笑了笑,这一点太子妃倒是没说错。贺然有大把钱财,而且要人品有人品要样子有样子,绝对是个上佳人选。更重要的是,他无父无母,一嫁过去就可以做当家主母,对于李未央这种刚强的个性和名声彪悍的女孩子来说,嫁给贺然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太子妃并非是随便找个人塞给她,而是仔细衡量过的,这一点,让李未央有点吃惊。对方已经不只是示好了,简直就是在讨好。她不禁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做的太过,让人家全都盯上自己了。

见李未央要张嘴,太子妃连忙道:“你先听我说,他没有入仕,看着身份虽然不高,但却是个实在的孩子,而且陛下上次召见,也是很欣赏他,若是将来——也不是没有机会再往前一步,”她在提醒李未央,如果太子登基,那么贺然的好前程更是板上钉钉的,“更何况,婚姻这东西,别人看着好不要紧,重要的是你觉得好,光面子好看有什么用,里子才最重要!”没有婆婆,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这意味着什么?不少名门世家看中贺然,拼了命想要把女儿嫁给他,完全都是出自对女孩子的爱护啊。

李未央低声道:“这……我怕也做不了主。”

太子妃笑了,以为她已经动摇:“只要你点头,我便去向父皇说,让他给你们赐婚便是。”贺然跟朝廷无碍,李未央嫁给他,算是个好亲事,也不引人注目,皇帝是不会阻止的。

贺夫人微笑道:“而且他少年翩翩,光彩照人,你要想见,我现在就叫他过来。”

她私心里,实际上是有自己一番打算的。

一方面,贺然是她身边长大的,她看成半个儿子,这次也是为了给他找一门好婚事。李未央名声不好听,可相处下来却是个聪明睿智的女孩子,最要紧的,她还很厉害,牢牢守住家业绝不会有问题。另一方面,贺然眼看要入朝,但除了逐渐衰微的闵国公府,他在朝中无依无靠,他想要更进一步,就得先找到强有力的靠山,联姻一途,正是最好的考虑。李氏家族出了数代丞相,族中也有不少人为官,李未央又是个二品县主,对贺然来说,无疑是抬高身份,而对太子妃来说,也可趁机为夫君笼住李家,通过这次联姻,李家也必定要和太子府紧紧绑在一起,女儿在太子面前也会大有面子。

对于李未央来说,她的强势名声让她很难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与其委屈自己的个性去做皇子侧妃,或是嫁到公侯之家去跟一大家子缠绕,不如嫁给贺然,看起来是低嫁了,可贺然家世丰厚,远超一般人所有,而且有李家和闵国公帮衬,贺然的前途那是一马平川。这是一笔双方都不赔本的买卖,她相信以李未央的聪明,是绝不会推拒的。

李未央却正在考虑该如何推了这婚事,便见到贺莲笑道:“说人人就到,真是太巧了。”

一个少年从凉亭外走入,正是风采翩翩的年纪,生得俊朗潇洒,眉眼之全是温雅与淡然,一身素色袍子,更衬得如松似月,最重要的是,一看就知道是个好脾气的人。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太子妃还真是下血本,找出这么一个有钱、生的漂亮、脾气好、关键连爹娘都没有的男子,实在是费心费力,她纵然不喜欢,却也不能不领情。

贺然看到这场景,也是吓了一跳,显然没意识到这是个相亲,但来都来了,不得已,上去与太子妃行了礼,太子妃向他介绍道:“这位是安平县主。”

贺然眉目淡淡地向李未央看了一眼,便有礼貌地低下了头,笑道:“早就听闻安平县主蕙质兰心,气质不凡,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太子妃笑道:“堂弟,你这回可是说对了……”她正要大肆宣扬一下李未央的好处,就在这时候,李未央却站了起来,笑道:“母亲该四处寻找我了,太子妃,现在您要回宴会去吗?”

太子妃一愣,看了看李未央,又看了看脸红低头的贺然,心中有点纳闷,难道李未央没看中自己的堂弟?不可能吧,这么英俊的少年,这么丰厚的身家,还没有拖累,为啥不要?

她心道,莫非是自己暗示的不够,若是李未央不愿意贺然纳妾,这一点他们都可以答应的——谁家能答应这样的条件,只怕是连想都不敢想吧!不,或者李未央是在害羞?太子妃又仔细看了看李未央的神情,却没看出什么害羞的样子,倒是自己年轻的堂弟,十分的窘迫,头几乎都抬不起来,脸像是熟透的番茄。

李未央又敷衍了几句,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

太子妃脸上流露出浓浓的遗憾,再三出言挽留,却只是让她离去的步伐更快了些。

李未央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些人,才松了一口气,却在走过一道假山的时候,蓦地听见一个声音自不远处响起:“安平县主,你这是干什么呢?”

李未央微微皱眉,回头望去,身边的人早已跪成一片:“太子殿下万安。”太子穿着盘龙明黄便服,袖子银丝滚边,衬得一身高大挺拔。他的容貌在一众俊美的兄弟之中不算很英俊,但胜在养尊处优了二十多年,有一股上位者的尊贵之气。李未央看着太子面带微笑着走过来,心中想到的却是这位太子殿下的倒霉史。

说起来,太子投了个好胎,尤其是比起出身下贱的拓跋真来说,太子的起点比别人好的不是一点半点。他亲娘是皇后,外公是皇帝的重臣,一生下来就是太子,再加上他算得上勤奋好学,刻苦上进,外表也很不赖,站出去照样迷死一大片姑娘。但是,太子最悲催的地方在于,皇帝太多疑,而且力量太强大,整天里怀疑自己的儿子觊觎皇位,这还不是最惨的,皇帝很会生优秀的儿子,给太子找了不少敌人,三皇子七皇子各有所长,野心勃勃,跟这几个人相比,在寻常大富之家算得上聪明能干的太子立刻显得平庸了,无能了,被皇帝嫌弃了。当初正是因为做了多年的太子,他内心越来越焦躁,又被拓跋真怂恿,才做出很多无法挽回的糊涂事,最终十分悲剧地丢掉自己的皇位。

他面带微笑地踱过来,目光落在李未央的身上。

“县主,怎么不去赏花?”

李未央低下头,道:“刚从凉亭出来,扰了太子殿下清静,请殿下恕罪。”

“都是自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太子满面的微笑。

李未央倒是愣了一下,显然没明白这个所谓的一家人是从哪里来的。

太子笑道:“你的表姐是我的侧妃,你便算得上是小姨子,这不对吗?”

哦,说的原来是蒋兰,李未央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太子又走近了点,两人近在咫尺,李未央向后退了一步。太子不由一笑:“怎么,怕我吗?”

李未央淡淡道:“臣女不敢逾距。”赵月在一旁皱起眉头,若非眼前的人身份高贵,她早一剑斩了他了。

“表面看……倒是守礼。”太子哼笑一声,“怎么那天在蒋家,如此的咄咄逼人?”

李未央明白太子今天是来找碴的了,她微微一笑,脸上不见丝毫慌张道:“谢太子殿下夸奖,抓住杀害外祖母的凶手,不过是我的本分。”

“哦,原来抓凶手是你的本分,那逼死自己的长姐,辱骂自己的嫡母也是你的本分,是么?”太子句句绵里藏针。

“金殿之上,未央出言不逊,请太子殿下恕罪。”李未央十分谦卑地道,当然,头低着,太子看不到她唇畔的鄙夷,“但那并非我的长姐,而且嫡母也是自己病逝,与未央又有什么干系呢?”

“看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伶牙俐齿!不过,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那天——虽然过分了些,可却说得上光芒万丈,哪怕是莲妃的美貌,都被你比了下去,更别提其他人,都显得暗淡无光了。我身边,还没有你这样的美人。”太子低下头,几乎快要近地贴近她的面容,李未央冷冷的目光垂下,防止自己一不小心给这个登徒子一个耳光。

“你不必怕我,我虽然很希望和蒋家合作,但我也不会拒绝李家。”见李未央没有回答,太子牵了牵嘴角扬起一个暧昧的弧度,低低的声音几近呢喃。“看你这细皮嫩肉的,虽然比不上你姐姐李长乐美貌,却别有一番风情,怪不得人家背地里说什么小辣椒,叫人热血沸腾呢!”

堂堂太子殿下,居然说出这种近似于调戏的话,李未央不由心中对他更加鄙视,今天可是太子妃的寿宴,他在这里公然调戏女客,传出去这个储君的位置将会更加岌岌可危,难怪被拓跋真逼的无路可走,此人实在是太随便了。李未央表情未变:“承蒙殿下厚爱,未央不胜感激,只是——三皇子也说过这样的话,未央若是从了殿下,只怕他要和您翻脸呢!”

“三弟?”太子一愣,“他是不会和我争的。”

“哦?”李未央仿佛很吃惊,“他还说过有朝一日要封我做皇后——哎呀,未央失言,太子可千万别见怪,三皇子对您忠心耿耿,想来也是一时说错了话,您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您的,否则他要怪我了。”

太子根本没看上李未央,不过是觉得李未央十分强势,如果收了她将来必定能拉拢李家,谁知她竟然说出这回事情。想到拓跋真,太子便是顿住了,他自幼被封为太子,连居处也与其他兄弟分开来,一切用度皆比照储君的规格,自然不可能像其他兄弟那样玩在一块,后来三皇子拓跋真的亲娘死了,武贤妃收养了他,武贤妃又一直和皇后走得近,这样一来,太子便经常和拓跋真相处。

从前太子一直觉得这个三弟年纪轻轻便喜怒不形于色,将来必不是个简单人物,再加上他出身低微,往后也不可能再爬到多高,如果有自己拉他一把,他定然感恩戴德,誓死效忠,所以便有心扶植他,让他成为自己的助力,可听这话,对方竟然有别的心思……不,会不会是李未央挑拨呢?太子仔细盯着李未央,仿佛在审视,然而对方却是一副自觉失言的样子,又悔又恨,恨不得找地洞钻进去——她不过是个女子,和拓跋真也没有仇怨,根本没必要开这样的玩笑,太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转眼看到李未央脸上露出忐忑的神情,不由心头一动,笑道:“好了好了,不必过分害怕,你回去宴会吧。”

李未央心念电转,面上露出迟疑的神情道:“请殿下恕罪,刚才的话若是传出去……”

太子似笑非笑,不置可否:“你放心好了,我不怪你。”

李未央这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太子看在眼里,更觉得她当初在金殿和蒋家做出来的举动都是出自李萧然的授意,本来就是嘛,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心机哪儿有那么深,肯定背后都是李丞相的意思!

就在这时候,一旁的侍从禀报道:“殿下,三皇子过来了。”

太子皱起眉,看着不远处,拓跋真果然走了过来。拓跋真一走近,便觉得气氛有些诡异,李未央和太子都看着他,尤其是太子的表情,十分的古怪。

拓跋真心中下意识地察觉到,李未央一定在挑拨离间。当下不露出丝毫的情绪,低头行礼:“给皇兄请安。”

太子盯着他,脑海中就浮现起李未央刚才说过的话,心头不免火起,但他毕竟不是蠢人,虽然不完全相信李未央所说的话,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他觉得还是小心点拓跋真比较好,当下微微一笑,语气不知道是褒扬还是微嘲:“怎么,来找安平县主?”

“皇兄,我只是路过这里,见到您和安平县主正在说话,便理所当然来拜见您。”平日里拓跋真说话绝对没有这么疏远客气,但现在他明显觉察出了太子的古怪情绪,尽力平和地道。

太子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道:“我也该走了,你有事找县主的话,请自便吧。”

拓跋真暗松了口气,忙道:“多谢皇兄。”李未央却在太子一走,便转身离去,连一句话都不准备向拓跋真说,谁知拓跋真紧走几步,抢在了她面前,正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可真是冤家路窄。

“李未央,你看上贺然了?”拓跋真堵住她的道,突然道。

李未央皱眉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不然你怎么会停留这么久,拓跋真想道,没有出声,表情愈发冷淡。李未央越过他,径直向宴会的方向而去,拓跋真也走快了些,与她并肩而行,口中却笑道:“贺然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可他能给你的,实在是有限。”

李未央一愣,停住脚步:“难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拓跋真盯着她道:“总之不会是贺然这种软弱的男人!太子妃将这种没用的东西推给你,实在是让人觉得可笑。”

李未央冷笑一声道:“贺公子没有你说得那么不堪,但我也没有看中他,请三殿下不要瞎猜了。”

拓跋真原本还在为自己的急躁而暗自懊恼,及至听到后面那句话,简直是心花怒放,面上却还要装成淡淡的神色:“你不喜欢,还是和太子妃回绝为好,否则她必定会一头热地替你牵了红线,到时候,你可是连哭都来不及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多谢三殿下的提醒!不过,您还是想一想,怎么辅佐太子殿下的好,其他的,就不劳费心了!”

拓跋真还要说什么,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尖叫声。李未央和拓跋真同时回头,却看见了不远处的宴会早已乱成了一团。原本一派花团锦簇的花园,竟然公然出现了无数弓箭手,抽弓搭弦,蓄势待发,就听见其中有一人振臂高呼,“太子勾结禁军都统杨湛犯上作乱,现杨湛首级在此!陛下有旨,为国除奸,拿下太子!”

拓跋真看到这一场景,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脸色却仿佛大变。立刻转头呵斥道:“快带你家小姐找地方躲避!”话却是对赵月所说,说完,他抽出长剑,向着身边的侍卫们大喝道:“保护太子殿下!”

然而对方的指挥者早已大声道:“放箭!”

赵月快速反应过来,拉着李未央和白芷避入一旁的假山后面,拓跋真挥剑拨开几支飞来的箭羽,快速地飞奔向太子所在的方向。

李未央心中极为惊骇,这宴会原本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来太子府行刺!不,刚刚那人说什么,太子犯上作乱,陛下要捉拿他?这怎么可能!太子的位置虽然有点不稳,但也没愚蠢到要犯上作乱的地步,更何况他手上没有一兵一卒,禁军的调动权力,可全都是在陛下的手里,勾结禁军都统又有什么用!李未央的头脑,没有片刻的停滞。不,不可能!太子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犯上作乱,那么这群人究竟是谁?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太子府,还用这样的名义?或者,他们分明是刺客,而且是蓄谋已久的刺客!

李未央离宴会不远,却听见那里的惨叫声越来越多,不由心中不安,从假山向外看去,正好见到那在宴席上千娇百媚的刘小姐大喊一声,拼命向外跑去,而那些刺客却是毫不怜香惜玉,举起长剑便向她的背后横空挥去,那场景惊险之极,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刘夫人扑在她的背后,一把长剑拦腰斩过去,刘夫人嘴一张,汩汩的鲜血从口腔中涌出,人一下子倒了下来,竟然当场被斩成两截。

刘小姐大叫:“娘!”她一瞬间肝胆碎裂魂飞魄散,“娘,娘!”地唤着刘夫人,爬过去抱住刘夫人的半截身体,放声大哭,然而还不等她再哭下去,那长剑就已经削断了她半个肩膀,顿时血花飞溅,哭声戛然而止,那场景实在是太过让人惊恐,李未央身后的白芷惊呼一声,立刻晕了过去。

李未央暗道不好,连忙吩咐赵月道:“赶紧离开!”可是还没等她说完这句话,刺客已经发现了他们,兴许是没有找到太子和太子妃,刺客们十分的疯狂,几乎是见人就砍,当下就向他们扑过来。

赵月立刻冲了出去,用腰间软剑隔开了他们的攻击,然而越来越多的刺客们涌过来,发疯一样地向赵月袭击,赵月虽然武功高强,可却也寡不敌众,再加上还要护着已经晕过去的白芷,眼看就要撑不下去,却在这时候,李敏德带着赵楠赶到,赵楠二话不说就上去帮着赵月打退众人,李敏德则飞奔过去抓住李未央的手,急切道:“快走!”

太子宴会非同一般,他的暗卫们都不能轻易进入,原本以为赵楠两兄妹的武功足以应付一般的突发状况,谁会想到太子府里头居然会闯进来这么多刺客,而且对方还打着讨逆的旗帜,让人根本没办法及时反应!这些人下手又狠又准,见到谁都杀,而且仿佛四处疯狂的寻找太子,极为可怕。李敏德想也不想,就在一片混乱中四处寻找李未央,若非偶然听到白芷的尖叫,他也不会发现李未央在这里!

然而刺客却迎面而来,李敏德冷冷盯着他们,抽出了长剑,他的剑长三尺四寸三分,极薄且轻,弯曲自如,平时可当做腰带系在身上,与赵月的软剑十分相似,却明显要更锋利,刺客们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李敏德面色沉沉,一手护着李未央一手与他们缠斗,转眼之间竟然就杀了十余人。

李未央一边被他拉着一边心头已经是无比震惊,什么时候敏德的武艺精进到了这个地步——

然而此时此刻,实在容不得她多想,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不被这场莫名其妙的刺杀拖累,对方根本是见人就杀,才不管你是否太子府的人,转眼望去,那边的宴会早已成了修罗场,无数的尖叫声和哀求声响成一片。李未央猜得不错,若果真是陛下派来讨逆的人,根本不会滥杀无辜,这宴会上手无寸铁的女眷那样多,恐怕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就在这时,李未央听见赵月惊呼一声,她赶紧往那边看去,瞬间剑尖抵达赵月的背脊,“噗嗤”一声,长剑将她整个人贯穿,刺破右肩而出。

“赵月!”李未央不由喃喃,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声。赵月是她的丫头,跟着她身边已经有几年,却要眼睁睁在这里丧命吗?

赵月耳边听到一声凄厉的惊叫,原来是赵楠扑了过来,一剑砍了那刺客,勉强才护住赵月。

“小心!”李未央只顾着看到那边的惊人场景,却忽略了身后不远处的刺客,就听见李敏德突然焦躁地喊了一声,顺势一扯,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随后一剑杀了正对的刺客,就在刺客应声倒下的瞬间,一道冷锐的光已经夹了破空喧嚣,突飞而至。

那光来势极快,却是一支末梢泛着诡异暗红色的铁箭。

原本,那长箭正对着李未央的后颈,只要片刻,那箭头就会刺入李未央的身躯,穿透她的咽喉,李敏德不及细想,身体已出于本能一侧,将她大半个身子紧紧护住。在瞬息间,用后背去挡着那长箭的来势——

“哧!”

铁箭从他后胸直穿而过,后半截还打着颤,看在李未央的眼睛里,却是无比的惊骇。身上的鲜血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淌,他的身子摇晃,伤口热血有如泉涌。就在此刻,原本候在太子府外的那些暗卫终于赶到,将李未央和李敏德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李敏德这才腾出手,勉力伸手按住伤口,然而每动一下,都翻搅着皮肉被撕裂的剧痛。

“敏德!”李未央难以置信地看着,仿佛慢镜头一般,他直挺挺的倒在地上,那铁箭却分明已经透过前胸,生生扎穿出来。鲜血争先恐后地从那伤口中涌出,渐渐的将那一袭袍子染湿了,他整个人都被泡在了血里。

李未央的眼睛看着那带血的箭头,那样狠绝的手法——如果箭刺在她身上,该有多么的痛。不管她如何想,那铁箭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在这一瞬间,她的心脏几乎陷入了无底的深渊。

不远处的蒋华懊恼地皱起眉头,差一点儿,就差一点!他刚才杀了一个刺客,夺了他的弓箭,正巧看见不远处李未央在那里,心念一动,铁箭就射了出去,可是居然没能成功!若非那个小子多事!若非他多事!哼!不过死一个也是好的,那长箭从后胸穿透,必定是没办法活下来。

李敏德,谁让你多事!看着那两个人身边多了无数的暗卫,再也没办法下手,蒋华冷笑一声,转身消失在树丛之后。

李敏德睁着眼睛,却瞧见李未央满面的泪水,他的眼中露出疑惑,伸手想去摸她的脸,可是却发现自己一伸出手去,她的脸上便满是红艳艳的鲜血,他意识到,这些血都是自己的,不由蓦地惨然一笑。

虽然身体里的内脏像是全都移了位的难受,但他却只是紧咬着牙,总觉得,这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像以前那样,忍一忍,就过去了!摸索着将她的手贴向自己的心口,他喃喃地说着话,“我就在你身边,不要哭,不要哭……”

李未央不知道自己哭了,事实上她重生以来,根本就没有泪水了,可是现在,她的泪水不停的流下来,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哭了,她只是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几乎看不清李敏德的面容,更加看不清周围乱成一团的环境,甚至没办法去思考,留在这里是否等于留在危险之中——

而此刻,拓跋真却掩护着太子,并且带领着太子府内的护卫们,将刺客们逐渐包围、缩小圈子,一个一个逐步的消灭……

整整半个时辰之后,整个杀戮才停止,然而此时的宴会,早已是一片狼藉,劫后余生的人们互相看着,却都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哭还是笑,就在这时候,一个丫头跌跌撞撞地爬来:“太子妃,太子妃——”

太子猛地呵斥道:“太子妃怎么了?!”

丫头的哭声几乎震撼着所有人的心肺:“太子妃……太子妃被杀了——”

李未央不关心宴会上到底死了多少人,她甚至不关心李常笑和蒋月兰是否逃过一劫,她只是吩咐暗卫们立刻将李敏德送出去。

拓跋真一眼看到李未央,立刻道:“现在送他走来不及!把他抬到屋子里去,太医马上就到了!”他大声地喊道,不光是李敏德,这次受伤的人太多太多了,不,应该说,死去的人更多。现在送伤者离开,等于是让他们去死,因为根本来不及救治,太医很快都会赶到这里来!

暗卫们都看着李未央,等她做出一个决定。李未央猛地惊醒过来,咬牙道:“把他抬进去!”

拓跋真早已知道李未央身边有暗卫,却还是第一次看到,但他顾不上怀疑这些人,只是上上下下打量她:“受伤了没有?”

李未央看也不看他一眼,或者说此刻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人,拓跋真跟她说的话她全部都听不见,她只关心,敏德是否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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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哎哟,敏德受苦了啊

小秦:除了女主,这文里所有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127 残酷刑罚

太子专门辟出了十几间客房,让受伤的客人们诊治,这些人的身份皆非同一般,连整个太医院都出动了。其中,王太医惯来是给李家诊治的,所以很是相熟,不用李未央吩咐便去看李敏德。

李未央在门外站着,觉得身体一阵发冷一阵发热,只是静静瞧着众人奔来忙去,不时听见刺耳的哀嚎声。她原本应该进去,可现在她却只希望冷风能够把她吹的清醒一点!

蒋月兰和李常笑因为当时去看望怀孕的庶妃,不在花园内,侥幸逃过一劫,太子当时身边有拓跋真和很多护卫保护,所以他也毫发无伤。真正惨的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女眷,如花似玉一般的小姐们就这样香消玉殒了,原本这就是太子妃寿宴,来者多是各大家族的娇贵小姐们,全都是在家里千宠万宠的,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遇到刺客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一共死了十二位。太子看到这等惨状,不免唏嘘不已,连忙吩咐人去各家报丧,并且将还活着的人安排了房间休息。

李未央冷冷望着这一幕,大脑中却在急速地思考着。太子安顿好伤者,已经亲自进宫去了,他要向陛下禀报这一切,刺客不但光天化日进入太子府胡乱杀人,甚至于还持着诛杀叛逆的罪名。叛逆,谁是叛逆,太子吗?这是太子妃的寿宴,参加宴会的绝大多数是女眷,为什么要连他们都一起屠杀,更像是在挑起仇恨而不是在杀人。

“吓到了吗?”突然有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李未央回过头来,却看见眼前的人已经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锦缎长袍,腰束八宝琉璃玉带,面若冠玉,剑眉星目,端的是一副皎若玉树的好相貌,不是拓跋真又是谁!

“我的身上都是血,怕吓到你,所以才去换了衣裳。”拓跋真解释道。

李未央目光冷冷地望着他,不发一言。

“刚才我让你躲在假山里,都怪你那个丫头,把敌人都给引来了。”拓跋真见她不语,立刻道。

看到人被长剑切成两半、血花四溅那种血腥的场面,任何人都会无法忍受,李未央自己且不说了,她在冷宫里看过的可怖场景何止这样,赵月则是接受过严苛的训练,白芷呢?虽然上次已经见过杀人的场景,可那是有心理准备的,这一次,不要说她,连李未央都无法忍受那么残酷的场景,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现在拓跋真居然还把引来敌人的罪责怪在一个丫头的身上。

拓跋真看着她发白的脸色,竟然出乎意料的柔声道:“我一定会查出是谁做的好事。”

拓跋真的个性其实极为酷似本朝皇帝,前一瞬间还是和风细雨,忽而就能变成雷霆暴怒,眼见他如此做小伏低,仿佛对她无比在意的样子,换了旁人还不知道要如何开心。李未央却只是静默了半晌,答非所问道:“听说五皇子妃武乐陵平安无事,而且还保护了几位女眷。”

拓跋真顿了顿,点头道:“的确如此,不过,我觉得这件事很蹊跷,既然那些刺客是见人就杀,怎么会放过她呢?这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吗?”

李未央盯着他的眼睛,淡淡道:“殿下的意思是,这件事情跟五皇子拓跋睿有关系。”

拓跋真慢慢道:“这么个……自然要进一步调查。无论如何,太子妃也不幸罹难,太子很是伤心,再加上各家都死了不少人,这件事情肯定不能善了了。”

李未央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那洞悉一切的眼神让拓跋真几乎无法直视她的面容,但他强自按捺了,只是道:“你放心,待会儿我就安排人手,平安送你回去。”

李未央不再看他,冷淡道:“不必了。”说着,越过了他向客房的方向走去,那里,王太医正在为李敏德诊治。

拓跋真痴痴地望着她转身,刚才他经过花园碰到的那些千金小姐,无一不是又哭又笑,庆幸劫后余生,还有主动找上他寻求安慰和庇护的,偏偏李未央是如此不同。拓跋真心里又酸又涩,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却不由得探出了手,还未等他开口挽留,李未央却突然回身,道:“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明白。”

拓跋真微微扭曲了面容,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说。”

李未央望了他半晌,忽然间微微一笑:“出事到现在,你看到蒋家的人了吗?他们可有损伤?”

拓跋真呼吸更加紧促,却低声道:“蒋家女眷跟你母亲和四妹一起都在蒋庶妃处,所以平安无事。”

李未央的面上隐约有一丝阴沉,却轻声道:“原来如此。”

在这个瞬间,拓跋真几乎以为对方看透了什么,然而李未央的脸上却异常平静,转身进了客房,不再回头。

屋子里,王太医拧着眉,查看着李敏德胸前的伤口,那样从后到前被这么穿过,他只看一眼,就觉得可怖,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李未央问王太医,“他怎么样?”

王太医轻叹了声,“铁箭已经拔出来了,只是,箭头上有毒,想要化解这毒,不是朝夕之事,只怕他熬不过——”

李未央忍不住僵直了后背,急声道,“熬得过!他一定可以熬过!”

王太医点点头,小心翼翼的道,“只是这个伤,实在是太重了,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单是伤口,偏了一点,并没有穿透心脏,但加上不知名的毒,就实在很难说了。

李未央看着昏迷不醒的李敏德,目光中渐渐燃起一丝冷芒,仿佛在冰中燃烧的火焰,叫人看了心惊胆战:“我知道怎样能够救他。”

尽管王太医说了不准病人移动,李未央却坚持要带着李敏德回李府,其他人见她如此执拗,却也无可奈何。赵月同样受了伤,只是在肩膀,并不是很重,负责主要守卫的人便成了赵楠。可是刚刚上了马车,李未央便向赵楠道:“蒋家人回府的路,务必给我堵死了,逼着他们从永华门走,然后你们换了衣服,径直赶向永华门伏击,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把人给我带回来!”

赵楠道:“小姐的意思,属下明白,只是此中手段难免过激,会不会惊动外人。”

李未央若有似无的笑了一下,眼中却是说不出的狠戾:“蒋华等人必定留在太子府帮着他们收拾残局,我只要蒋家的主子,不管是哪一个都好!这其中自然有不必惊动外人的法子,马儿受惊疯跑,无意中丢了一两个人,还不是很容易的么?”

赵楠一愣,随即意识到李未央不是在开玩笑,立刻低头道:“是,属下立刻就去安排。”

“一切都是为了你家主子的性命,不容有失!”李未央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赵楠办事效率极快,而且深刻地领会了李未央的意图,半个时辰后,蒋天便被押在了李府的地牢。若说起李家这座地牢,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过人住了,到处都是灰尘,耗子满地爬,实在是恶心至极。可是李未央却选择了此处关着蒋天,与上次的情形一模一样。

蒋天大叫:“李未央,你这个小贱人,你又来这一套!”他在蒋家被关的时间长了,实在耐不住,就趁着今日府中忙乱,偷偷溜了出来,谁知刚走到街口,就被人拦截了来,一次就罢了,这绑架的玩意儿还来两次,真当他蒋天是孬种吗?!

就在此时,只听见牢门发出咔哒一声响,随后李未央缓缓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一身柔美的衣裙上还带着鲜血,可见她回到府中都没来得及换下衣裳,地牢里没有光线,只是点起了火把,火光衬着她淬玉似的一张脸,乌黑的眼珠幽幽的绽着古井一般的冷光。

蒋天一抬眼,李未央乌黑的眸子有似冷箭,异常冰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只要你为我家主子诊治,我们就会放了你。”赵楠冷冷地道。

蒋天嗤笑一声,道:“你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我家主子在太子妃的寿宴上受伤,还中了毒。”赵楠虽然不耐,却不得不道。

蒋天哈哈大笑:“活该!真是太可惜了,怎么死的人不是你呢李未央?!不过,从今后少个人保护你,你的死期也快了吧!”

经过蒋家三公子的教育,蒋五的胆子明显肥了不少。他知道李未央不可能杀了他,因为他们找上他,说明李敏德的伤势非同一般,只有他能救!若是李未央杀了他,李敏德也得跟着陪葬,不过,他是绝对不会救这个人的,反正李未央不敢对他如何。只要他这一回扛住了!

赵楠勃然大怒,抬脚便将他踹倒,揪起他衣襟,正反扇了他十几记耳光。蒋天疼的龇牙利嘴,也不也声,只冷冷的瞪着他,赵楠恨的攒足了力气狠踹他心窝。

李未央突然开了口,道:“把人带进来。”

蒋天睁大了眼睛,随后看着自己的大哥蒋海被押了进来,蒋海十分的狼狈,头低垂着,满身都是灰尘,连一只胳膊都被人打断了,明显摆出了奇怪的姿势。

“你——好大的胆子!”蒋天怒道,蒋海是护送蒋大夫人和二夫人去参加宴会的,当然,同行的还有蒋家三公子蒋华。

其实本来李未央是让赵楠掳走蒋家的女眷,可惜蒋华独自留在了太子府,却很谨慎地让蒋海护送他们回去,半路上,赵楠的人和蒋家的护卫缠斗起来,原本赵楠已经抓住了蒋大夫人马车的缰绳,谁知却被蒋海挡住了,无奈之下,赵楠便命令所有人集中攻击蒋海,把他强行带了回来。

说起来,这是个意外,但对李未央来说,不管是抓住了蒋家两位夫人还是蒋海,效果都是一样的。

“你不敢杀我大哥的!你绝对不敢的!”蒋天暴怒地盯着李未央,他想起三哥曾经说过,李未央不过是虚张声势,她不敢动用私刑的!

“蒋家仇人那么多,谁知会是谁动的手呢?”李未央叹了口气,目光平静地说着,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中反复火烧一样,若非是强自按捺,她早就把蒋家兄弟的头拧下来了!

“会查到的!一定会查到的!大伯父和三哥一定会找到这里来!”蒋天立刻大声道。

李未央勾起唇畔,道:“等他们来了,你们的骨头都化成灰了,找得到什么?”

蒋天的脸色变得比刚才还要难看,他不敢相信,李未央居然敢做出这种事情:“你当京都是你随意妄为的地方吗!还有皇帝,还有禁军,你竟然私自掳人——”

李未央嗤笑一声,道:“禁军?陛下?现在他们都在忙着寻找那些杀入太子府的刺客,顾不上你们了。再者,刺客连太子府都敢进去,区区一个蒋家,他们又怎么会放在眼里?你放心好了,我的人做的很干净,外人看来不过是寻仇,说起来前朝的礼部尚书大人也是在大街上被人公然杀死的,最后不也找不到凶手,不了了之么,我不过有样学样,又有什么可怕的?”

蒋天没想到李未央骨子里竟然这样蛮横可怕,一时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此时,被打昏的蒋海突然醒了过来,他一动,就觉得自己的胳膊钻心的疼,他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情况,不由冷笑了一声:“李未央,你是想用我的性命来威胁我五弟吗?小贱人,我们不会上你的当的,最后你还是得毫发无伤地将我们送回去!”

李未央听了这自信狂妄的话,却显得面色平淡,波澜不兴,而那眼中冷冷的一簇幽火,却叫人十分的害怕。她淡淡问道:“两位可想清楚了么?”

蒋海嗤笑一声,道:“小贱人,如果你在半个时辰内再不放我们回去,我三弟就会找上门来,到时候你会有什么下场,你自己好好想吧!”

赵楠脸色一变,上去狠踹了他一脚。李未央却微扬了手道:“大公子,当时的宴会上,有人看见蒋家三公子手中持着一柄弓箭。”

蒋海面色一变,李未央一直盯着他脸上的神色变化,此刻长吐出一口气,慢慢道:“我明白了,这笔账,我是一定会跟他算的!不过——不是现在!如今我只是想要请个大夫替敏德治病,既然你们如此固执,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蒋海冷笑一声,他在军中有什么可怕的刑讯手段没见过,只要熬过半个时辰,蒋华得了他们失踪的消息,一定会知道他们就在这里。到时候李未央只有死路一条!他对蒋华的手段和心机都很有信心,绝对不会出问题!

李未央看着一脸无谓的蒋家兄弟,微笑道:“这次的事情,你们蒋家有参与吧,死了那么多人,是不是很开心很痛快?原本你们不惹到我,我是不会管的,但你们非要自寻死路,怪得了谁呢?蒋华伤了敏德,我便从你们身上讨一点利息,十分的公平。”

蒋海根本不惧怕什么鞭子火钳烙铁夹棍这些东西,在他看来,军中这些不过是小儿科,他以为,李未央使出的手段也是如此,可是,李未央却慢慢道:“今天的宴会上,刘小姐因为脚小,跑不动,所以惨遭杀戮,那种声音真是叫人难忘,蒋海,你应该听见了吧?”

蒋海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只是冷冷望着她,面色极端冷肃。

“脚小,是因为男人都喜欢女子摇曳生姿,婷婷袅袅,可是却不知道女子为了他们的喜好,拼命折磨自己,尤其这位刘小姐,听说还保留着前朝裹脚的习惯。大表哥,我想要让你也尝一尝,这小脚的滋味。”

赵楠眼睛眨也不眨,一柄长剑已经将蒋海左脚削去了一半儿,蒋海的惨叫声几乎掀翻了屋顶。李未央微笑道:“这就受不得了?来人,把大表哥扶起来。”

黑衣的护卫在地上铺下钢针板,强扯着蒋海起来,硬逼着蒋海一步一步踏过钢针,如注鲜血顿时留下十数道血痕,蒋海没想到李未央如此残酷,口中咒骂不绝,李未央微笑道,“还有一个呢?”眨眼之间,蒋海的右脚也少了一半儿,蒋天听见自家兄长那一声惨嚎,吓得倒退了半步,拼命往后退去。

李未央的笑容在黑暗中如同盛放的花朵,幽谧而美丽,带着一丝毫无感情的陈述:“过去冷宫之中,那些守门的太监穷极无聊,便想出了一种很有趣的法子,他们烧红了铁板,逼着那些失宠的宫妃在铁板上跳舞,还取了个很有诗意的名字,叫步步生莲。”那时候,她的双足全都断了,根本没办法跳舞,那些人就逼着她在铁板上,一点一点爬过去,她全身的皮肤都因此而剧烈的灼伤,那种痛苦,远比地狱的烈火还要可怖。

蒋天睁大了眼睛,看着战场上的勇武将军蒋海发出惨嚎,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李未央不是在开玩笑,她是认真的!她是认真的!她不惜杀了所有人,都要逼着他去救人!

听着那一声接一声的惨号,几乎不成人声,已经被斩断了一半儿的脚掌还要在钢针上行走,留下一个接一个的血印子,那场景太可怕,连强压着蒋海的黑衣护卫脸色都变得煞白,李未央却微笑道:“你们明知道当时的宴会上都是无辜的女眷,却帮着太子策划这样一场屠杀,全部都该死。”

蒋天大叫道:“没有!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放了我们吧!你放过大哥吧!”

李未央微笑道:“不知道?那我就让你知道。今天毫发无伤的只有蒋家人,哦,不,或许你那个假惺惺的三哥会受点伤吧。太子府中太子妃惨遭杀害,被她邀请来的女眷死了十二个,其他的也都受了重伤,现在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就有二三十人!我猜,待会儿皇帝就会查出那些刺客都和五皇子有关联,然后大家就会说,是啊,为什么唯独五皇子妃平安无事,而且还能保护着其他女眷呢?这是不是说明,五皇子妃是有备而来的呢?然后,证据会越来越多,五皇子的身后还会牵连出如今不在京都的七皇子,这时候大家就会觉得,这两个人勾结起来想要图谋不轨。五皇子是在京都伪造太子谋逆的证据意图逼宫,七皇子是秘密绕道去罗国公的驻地想要里应外合。接着蒋国公为国除奸,出兵杀了拓跋玉这个逆贼,而你蒋天,又会拿着事先准备好的解药去装你的神医,救下无数的人,重新赢回蒋家的声誉,你说是不是?”

蒋天整个人委顿在地,用一种极度惊恐的神情看着李未央:“这一切太荒谬了,都是你编造出来的!”

李未央冷笑一声,对,这一切不过是她的猜测,只是现在——她基本已经确定了,慢慢道:“五皇子本来就是个愚蠢的人,这事情也不算是冤枉他。我想,是你们撺掇着太子拿捏住了五皇子什么不得了的错处,逼着他提前行动。那些刺客的到来早已在你们的预料之中,就张开了网等他行动,可以说,害死那么多人的并不是五皇子,而是你们这些设下陷阱的人!”

蒋天一个劲儿地往后退,几乎爬到了墙角。

李未央的笑容从始至终带着惋惜:“当然,我说的不完全准确,为了取信于皇帝,你们一定已经罗列了无数的证据,只是,你们究竟是为了太子这样做,还是为了拓跋真呢?”

蒋天的眼神,已经到了恐惧得无以复加的地步,他没想到李未央这么快就联想到了这么多,甚至于问到了关键处。

蒋海刚才已经几乎昏死过去,却靠着强大的意志力一直撑着,此刻喘息着张开了一条眼缝道:“小贱人——有种就杀了我!”

李未央向蒋天笑道:“我都说了只是收一点利息,瞧你大哥多心急。”蒋天早已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未央向他微微一笑,他便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如此酷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蒋天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李未央了!他刚要答应救人,然而蒋海人形已褪,面色惨灰,却强自厉声道:“不许应!你敢应——”蒋海还没有说完,已经被赵楠踩住了心口。

不愧是在战场上打滚过的男人,真是够强硬啊。李未央低头,微笑了片刻,再抬起头来,问道:“真的不救么?”

蒋天发现自己的牙齿在打颤:“我……我……”

李未央悠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记得,今天宴会上吃的是烤羊肉吧,那味道可不好,太膻。”她招了招手,立刻便有人抬来一个铁架,他们把蒋海的衣物剥了,将早已鲜血淋漓的他绑上去,李未央垂下眼睛,道:“刘小姐死之前不久,还睁着眼睛说,这世上最美味的就是刚出生的嫩羊羔的味道,我却觉得不然,蒋天,你信吗?”

蒋天实在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是惊恐地看着,却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吓得尿了裤裆。蒋海却是强忍着剧痛,一声不吭。

看蒋天害怕,却仍旧不肯救人,李未央喟叹道:“动手吧。”

赵楠早已得了吩咐,开始给铁架加热,慢慢的,蒋海只觉得滚烫的热度从脚下升起,原本已经痛的失去感觉的脚,仿佛又开始有了感觉,却是惨烈无比的痛苦,他要大喊出声,却被一块抹布堵住了嘴巴。

蒋天看着那铁架一点点烫熟了他大哥的皮肉,赵楠举着铁刷,将蒋海大腿上的熟肉慢慢刷下,随手丢进了托盘,顿时发出一阵可怕的焦炭味道。

“我知道,大表哥是了不得的英雄人物,这点痛苦还是受得了的。”李未央微笑着,蒋天却恐惧地看着赵楠捧着托盘里向他走过来,他不由大叫着,试图阻止对方的靠近,可是赵楠却越走越近,蒋天盯着那肉块,拼命弯下腰,下意识地呕吐,几乎连黄水都要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