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徽再没有康复的希望,而他的那一双腿也是绝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裴弼的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显得十分的柔和,充满了感情,随即他取过一旁的锦被,轻轻的盖在了裴徽的身上。随后那锦被慢慢的上移,一直到了裴徽的脸上,裴弼突然下力气,将裴徽整个头颅都包在了被子里。随即,被子里的人似乎猛然惊醒,开始扭动,呜咽着,拼命的挣扎着,可是裴弼却用了全身的力气,死死地压住,捂住对方的口鼻,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被子里的人终于一动也不动了。

裴弼拉开了被子,里面的裴徽已经没了呼吸,那一张脸,安静得仿佛像是一个孩子,裴弼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道:“与其让你这样的活着,不如让你干干净净的死去,我相信,二弟你会明白我的意思,不会怪我的。”说完,他从床边站了起来,他的脚步很是平静,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房间。

外面的阳光正好,照亮了裴弼眼角的一滴泪水。随后他漫无目的的出了裴府,信步在街上走了很久,竟然走回了天牢对面的酒楼。雅间之内,元烈亲自为李未央下楼去买桂花糕带回去给敏之做点心,所以只有李未央和赵月二人在。

当裴弼推门进来的时候,赵月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腰间,李未央却微微一笑道:“裴公子怎么有雅兴来这里?”

裴弼轻轻地一笑,看了一眼满桌的佳肴,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情绪,道:“郭小姐,有什么开心的事在这里庆祝吗?”

李未央似笑非笑道:“裴公子说笑了。”

裴弼仿若朋友一般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一丝冷笑,从他眼角处扬起,他转过身子看向李未央道:“第一次瞧见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一个很好对付的女子。”

李未央淡淡一笑,“哦,何以见得?”

裴徽开口道:“因为你有弱点,而且是很多的弱点。”

李未央道:“愿闻其详。”

裴弼竟然不避嫌地从旁边自取了一只杯子,倒了满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缓缓地道:“郭家的人便是你的弱点。你想想看,郭家有多少人,你都如此在意,在意的过来吗?”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郭家的人的确是我的弱点,可是凡事都有两面,有人不顾我的警告伤害了他们,我当然要千倍百倍的讨回来,你说是不是?”

裴弼亲自为李未央倒了一杯酒,陈年的女儿红注入那雪白的酒杯之中,酒红之色犹为精纯,澄澈而美丽。

李未央接过一饮而尽,裴弼长叹一声道:“是啊,我看到你的弱点,却不知道踩中弱点的你会千倍百倍的奉还,说到底,还是我太自信了,以至于自己的弱点都暴露出来了,还沾沾自喜。”

李未央扬起眉头,道:“哦,是吗?”

裴弼又挑了一块桂花松子,放在嘴里细细地品味着,慢慢说道:“是啊,我那二弟裴徽便是我的弱点。而这一点郭小姐比谁都清楚,却一直不动声色,所以你完美的策划了这一计划,眼睁睁的让我看着自己的二弟被逼得断了腿,甚至成了疯子,你还让我将他接了回去,让我好好的照顾他,哦,也许你是想,每一次看到裴徽我就会内疚,就会难受,就会发狂,是不是?”

李未央看着裴弼,面上倒是流露出一丝激赏,“不错,我就是要你日日夜夜看着他,心里难受,心里发狂,你真了解我。”李未央的声音十分柔和,让人决计想不到她竟然口吐这样恶毒的话。

裴弼淡淡地一笑道:“可惜,你这算盘是打不响了。”

李未央看着裴弼,心头一跳:“此话怎讲?”

裴弼抬眼看着李未央,他的眼睛十分的特别,瞳孔有些细长,而白仁却很多,他开口道:“为了不再有弱点,所以,我的二弟已经死了。”

李未央倒是有些吃惊地看着对方,良久都没有说话,最终,她不禁长叹一声:“没想到裴大公子竟然如此狠心,连弑弟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裴弼哈哈一笑,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全都喝光了,酒杯见底后,他含笑再斟,李未央也是不推辞,与他又碰了一杯,看起来倒像是两个久别的朋友在喝酒一般。

裴弼望着她,心头却是掠过一丝嘲讽,道:“既然我已经知道你是准备用裴徽刺激我,打击我,我又怎么能留着他?更何况他是我的亲弟弟,我怎么能看着他这么屈辱的活着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屈辱的活着,将来还有报仇的希望,就这么死了,那才是天底下最憋屈的事。”

裴弼看着她,目光幽深:“这么说,若今天断腿的换成是你,你会继续选择活下去吗?”

李未央笑了起来,裴弼发现自己的影子落在了对方古井般的眸子里,被那汪深潭包围着,连魂魄都被吸了进去。李未央轻声地道:“是啊,若是我的话,就会努力的活着,坚强的活着,我要活过自己的敌人,我要看着他们比我死得更惨。”

裴弼看着李未央,似乎是第一次看懂了对方,他轻轻地一笑道:“郭小姐的毅力和心性,都非常人可比。即便是换了我——”他话说到这里,却是仔细的想了想,终究笑道:“换了我,我也会和郭小姐做出相同的选择,可是二弟却做不到,对于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来说,即便没有疯,他这辈子不能站起来,不能奔跑,不能骑马,还要生生世世顶着那张刻上了囚字的脸,对他来说是何等的残忍?所以我亲手解决了他的性命,也好过他苟延残喘的活着。”

李未央叹息一声道:“那么,只能说裴二公子不够坚强吧,这世道并不适合他。”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前面的路是黑的,他们永远只能看见身前三步,只能预计短短几日的未来。裴徽算是佼佼者,他够聪明,够了解自己,够坚定,他眼前本是光明万丈的十步、百步,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底。可惜人生随时有变,哪怕已经精密计算到了算无遗策,依然会遇到阻碍。李未央就是裴徽生命中最可怕的障碍,而裴徽是个骄傲的人,对于他而言,当生命超出了原本的轨道,死亡就是最好的涅槃。

可换了李未央和裴弼,则是另外一种光景了。他们同样聪明,自知,有谋略,有野心,处处老谋深算,却无比顽强坚韧。即便生命中出现可怕的意外,他们也能躲藏在阴冷的角落里静静蛰伏、等待最后的机会到来,给予敌人重重一击。哪怕血流成河,也要一往无前。

裴弼笑道:“看来,咱们是同是一路人。”

李未央看着他,笑容平和:“所以这一路,裴公子可要陪我走到底。”

赵月看着这两个人,不知怎么回事,却觉得有一种寒气从脊梁窜起来。

这时候,隔壁的雅间传来轻柔歌声。裴弼不禁侧耳倾听,神情却慢慢的变了。隔壁的女子声音并不如何优美,只是那歌曲唱的十分凄切,婉转低吟,让人不禁心神摇荡。对方的唱词十分的简单,不过是:世事沧桑如梦,人生几度秋凉,花落花开风满天,却道谁家庭院,无处话凄凉。

若是往日听到这首歌,恐怕裴弼还不觉得如何,只不过他刚刚喝了几杯冷酒,又听到这歌曲,恍惚之中不由想起裴徽的面容,还有那喃喃的我有罪三个字,以及自己最后用锦被蒙住对方的头,活生生把他闷死的场景,在这一瞬间,他的心仿佛被撕裂的疼痛。

李未央一直含笑看着他,神情温和,只是眼底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

在这时候,裴弼心念急转,突然感到自己落入了对方设好的圈套。他猛然明白过来,她不动手杀裴徽,是要逼着他动手!

她根本知道一切!知道他无法忍受亲弟弟的落魄,知道依照他的个性肯定会下杀手!

好歹毒的诛心之策!

一阵坐立不稳,他立刻站了起来,对李未央匆匆道:“多谢郭小姐的盛情招待,告辞。”说着,他竟然一步三晃,跌跌撞撞地走了。

李未央看着他的背影,却是轻轻一笑,旁边的赵月道:“小姐,你为什么要让隔壁的姑娘唱这首曲子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不过攻心之计罢了。这裴弼是十分狠毒的人,他杀掉裴徽,并没有表面说的那么义正言辞,什么只是为了让裴徽不受苦楚?!可笑!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愿意再背负一个包袱。或许在他的心底,这个念头一直被他隐隐的压抑着,可是刚才我与他的那番话,却是故意勾出了他的心思,再听见隔壁的唱曲,不由让他想起真正害得裴徽如此的人正是他。”

因为愧疚,裴弼不愿意面对裴徽,一定会以为他好的理由杀了他,真可谓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当真是心狠手辣、毒手无情,这样的人,才是当之无愧的裴家下一代的继承人!

赵月不禁微笑道:“不管他如何叵测,还不是都在小姐的掌握之中。”

李未央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不,你错了。我其实并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如何。”

赵月不禁皱眉,却看见元烈手里拎着桂花糕走进来,倚门含笑道:“是啊,他下一步是会恼羞成怒,还是一病不起,这就是要看他自己了,也许他转过头来,就会变得更加的毒辣,未央,你的这一出戏恐怕是白演了。”

李未央笑了:“一个人的心性无论如何都不会变,他既然做出如此的弑弟行为,就绝不是善与之辈,如此正好,我等着他来。”

从酒楼里出来,李未央买了很多的礼物,随即和元烈分开,乘车到了纳兰雪的医馆,意外却发现了郭府的马车,她心头一怔,赵月忙问跑堂的药童道:“郭府有什么人在这里?”

那药童见到李未央,笑嘻嘻地道:“今日,郭夫人和另外一位年轻的夫人一起来了。”

年轻的夫人?李未央心头一跳,立刻想到了二嫂陈冰冰,连忙追问道:“她们在哪里?”

“就在后面的雅室里。”说着药童一路引着,将李未央带到了雅室的门口。可是李未央却不进去,只是隔着珠帘,悄悄听着里面的动静。

赵月瞧见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不由有了点吃惊。

李未央轻轻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就在此时,从雅间里面传来一阵笑声。李未央这才心头一松,快步地走了进去,道:“母亲,今日怎么会到这里来?”

雅室之中果然是郭夫人,而她身旁正是二嫂陈冰冰。李未央眼眸一凝,却听见陈冰冰笑道:“母亲最近头疼症犯了,我听说大都之中有一名医术高明的女大夫,便上门拜访,不想正是纳兰姑娘。”

李未央仔细地瞧了瞧那陈冰冰的神情,见她神色从容,笑容妍妍,显然是不知道实情的——不管陈冰冰是个多么大度的人,恐怕都没有办法接受自己丈夫另有所爱这样的事实,所以李未央选择了隐瞒。如今的郭家,恐怕只有郭夫人和两位嫂嫂不知道纳兰雪的真实身份了。

李未央笑容满面地看向纳兰雪道:“纳兰姑娘也擅长治疗头疼吗?”

纳兰雪轻轻一笑:“不过是区区小疾,二少夫人谬赞了。”她说到二少夫人四个字的时候,语气十分的平静,在转瞬之间已经和李未央交换了一道眼神,

达成了默契,李未央才放下心来,纳兰雪这样表现,就是不会将一切泄露给陈冰冰知道的。而这时候陈冰冰也是满面的讶然,她看向李未央道:“妹妹今天怎么会到这里来?”

李未央不慌不忙,柔声道:“我是听说纳兰姑娘在这里开了医馆,特意来谢她上一次对我的救命之恩。”说着她拍了拍手掌,赵月便吩咐外面的随从将满满的礼物送了进来。这原本是感谢纳兰雪对郭导的帮助特意送来的,而此时却是不能透露此事。

一直注意着李未央的郭夫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她不露声色道:“是啊,纳兰姑娘还是嘉儿的救命恩人,咱们都没有好好谢谢她。”

陈冰冰全不知情,只是开心道:“纳兰姑娘真是个福星!依我看,不如请你暂时住到我们府上去,也好为我母亲治病。”她说得开诚布公,事实上普通的大夫能够得到齐国公府的邀请,这是天大的好事,别人都是求之不得的,可是纳兰雪却是神情微微一变,开口拒绝道:“我这里还有很多的病人,只怕是不便前往。还请二少夫人见谅。”

陈冰冰一愣,随即脱口道:“可是我看你这里坐堂的大夫还有两三名,这个药堂也不是单靠你在运作啊。”

李未央从前买下了整座药堂,里面也包含坐诊的三位大夫,他们和药堂签了五年的长约,此时却是成了陈冰冰抓在手中的话柄。是啊,这里的病人并非一定纳兰雪不可,可是郭夫人的头痛症却是别人治不好的。

纳兰雪为难地看向李未央,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二嫂,哪有你这样为难人家的。”

陈冰冰面上一红,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纳兰姑娘不要介意。”事实上,陈冰冰只是千娇百媚的名门千金,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偶尔说话心直口快了一些,但她性子平和,而且知错能改,明白自己说话有些唐突,便连忙开口道歉,没有半点自命高贵的样子,实在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

纳兰雪看着眼前的陈冰冰,心头只觉得又是复杂又是酸涩。偏偏眼前的人让她没办法恨起来。若是要恨,对方也得知道你在恨什么?这样不明不白,这种感觉该如何说呢?

李未央看到纳兰雪的神情,轻轻一叹,她太了解纳兰雪的心情了,想恨恨不起来,想原谅原谅不了,那该怎么办呢?思及此,她只是轻声地道:“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母亲,你的病需要静养,咱们该回去了。”

纳兰雪顿时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殷殷叮嘱道:“郭夫人,我开的药请一定要定时吃,不能延误。若是方便,改日来,我替你针灸,能够缓解头痛。”

郭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一行人便向纳兰雪告辞了。

在马车上,陈冰冰向李未央道:“刚才是不是我说错话了,纳兰姑娘的脸色变得那么难看?”

李未央心道情敌见面自然分外眼红,更何况陈冰冰后来居上,鸠占鹊巢,硬生生的逼着郭衍娶了她。偏偏她还是这么的无辜,对前事一无所知,叫纳兰雪有苦无处叙说……李未央一笑:“二嫂没有说错什么,只是纳兰姑娘一向清高,一般人难以亲近,二嫂还是不要过于热情的好,免得吓坏了人家。”

陈冰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我唐突,妹妹提醒的对。”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从旁边取了一块布料,献宝一般地道:“妹妹,你瞧这块香云纱颜色是不是很亮丽?”

李未央看了一眼,却是一块玫瑰红嵌着金丝的料子,上头的金丝十分细腻柔软,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更显得这料子流光溢彩,美丽异常。却听见陈冰冰开心地道:“这是昨天我回娘家的时候,母亲交给我的缎子,说是好不容易才从云州带回来的。我穿这种颜色不好看,妹妹拿来做一条裙子吧。”

李未央瞧着陈冰冰的模样,分明是很喜欢这块料子,可是却转而将它送给了自己,显然是要讨自己的喜欢。她隐约有点明白,郭衍为什么要避开她了。这个姑娘虽然出身名门世家,可是对郭衍一片真心。郭衍敬重母亲,陈冰冰便掏心掏肺的对郭夫人好,哪里有可以治头疼的药,她便搜罗整个大都去寻找。郭夫人心爱郭嘉,郭衍也从驻地写了数封信回来,提及妹妹回家也是十分高兴的模样,正因为如此,陈冰冰才爱屋及乌,对李未央万分照顾,巴不得捧了所有的珠宝讨她的欢心。

面对这样一个人,实在让你难以讨厌她,所以李未央虽然同情纳兰雪却也不能多言,感情的事情没有什么先来后到,更何况纳兰雪不是什么后来者,陈冰冰也不是蓄意为之,这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

郭夫人看到李未央神情变幻,心头已经起疑,等回了郭府,郭夫人将李未央留了下来,劈头就问道:“那纳兰雪究竟是什么来历?”

李未央没想到郭夫人感觉这么敏锐,只能诚恳道:“母亲,这纳兰雪便是二哥的心上人,难道他没有向你提起过纳兰雪的名字吗?”

郭夫人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手中的茶杯竟然一下子倾倒过来,随即她手忙脚乱地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定定地看着李未央道:“你说的是真的?”

李未央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母亲,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会拿来开玩笑?”

郭夫人良久说不出话来,面色变幻不定,终究叹息一声:“这真是孽缘啊,兜来转去,这个姑娘还是找上了门。”

李未央想到陈冰冰那张全无防备的笑脸,心头也微微叹息,她知道,跟纳兰雪比起来,陈冰冰幸福得不谙世事,这么多年来都生活得无忧无虑。她始终死心塌地的爱着郭衍,爱着他所爱的一切,美好的让人心疼。可她越是美好,郭衍越是没办法面对她。在家族面前,个人的感情是微不足道的,所以他最终选择了留在驻地,这样既不用面对自己的良心,也不用面对陈冰冰的笑脸……可是当纳兰雪找上门来的时候,又该怎么解决这一桩孽缘呢?她隐隐觉得,纳兰雪的存在,总有一天会酿成一场大的风暴。

------题外话------

感谢渣妹们一如既往的支持,文下评论区的个别言论不必理会,大家好好看文就行。借用有位童鞋鼓励之语,范爷那句话:万箭穿心,习惯就好。

昨天纳兰童鞋特意找到我,强烈要求给她一个痛快的死法,请看我纯洁的脸,难道不值得信赖吗→_→

☆、237 义愤填膺

第二天,郭家又来了一位客人。正是上一回比武场上的陈寒轩,他和自己的兄长陈玄华,带着大批的礼物送到了郭府。

管家将那一张纸递上来,李未央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这才接过瞧了瞧,上面写着:大珊瑚珠四十串,奇秀琥珀二十块,锦绣翠缎二十匹,文采细织布二十匹,织金大绒毯十八匹,大琉璃金灯十盏,镶金小箱十只,翡翠镶宝石的如意二十把,镶金起花琉璃盏十盏,翠玉的菩萨一尊,赤金弥勒佛一尊,千手玉观音一尊。

李未央看了看,都是十分贵重的礼物——陈家的态度似乎过于恭敬了,明明郭大人已经说过不计较,他们却还是送上了门。

陈玄华看着郭夫人,郑重道:“舍弟闯下大祸,承蒙齐国公不弃,原谅了他,家父和我心中都过意不去,今天我将这个小畜生带来,任由郭夫人处置。”

其实陈玄华已经很清楚,在郭家主事的是齐国公,但他最宠爱的便是自己的夫人,郭夫人一日不肯原谅陈寒轩,那么郭家和陈家之间的嫌隙就会越来越大,有心人若是抓住了这一点大做文章,损失最大的还是他们两家人。

陈贵妃再三叮嘱,一定要让陈寒轩亲自来向郭夫人和郭导赔罪。

郭夫人看了郭导一眼,郭导却只是微微含笑,不露声色,从戒掉逍遥散之后,郭导的性情变得更加温和,轻易不会动怒,也让人瞧不出他的丝毫心思。

郭夫人心头一叹,温言道:“陈公子不必多礼,既然我家国公爷已经说了此事是个误会,我便不会追究。两家本就是通家之好,你的长姐又是我家的儿媳妇,我们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心中怀恨的,你放心吧。”

陈冰冰是陈家的长房嫡女,向来受到陈家人的爱护,陈老太君和陈大人更是将她看成眼珠子似的珍贵,好不容易顺了她的心思让她嫁到了郭家来,若是仅因为陈寒轩闯下的祸事就让陈冰冰过得不幸福的话,陈家人可真是要吐血死了。

所以,这一次逼着陈寒轩来道歉的,也有陈老太君的份儿。原本她还想亲自来,只不过两家人面上都是云淡风轻的,如果她亲自来了齐国公府,反倒会引起别人的议论,所以这件事情太过高调不行,无动于衷也不行,最重要的是把握好一个度。

陈玄华一个眼风,陈寒轩立刻跪下了,眼睛盯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却听见郭敦冷笑了一声道:“玄华兄像是诚挚道歉,可我看这寒轩公子不以为然得很啊。”

陈寒轩猛地抬起头,盯着郭敦。郭敦看他一副欠抽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语气冰冷道:“别人在你的武器上使了毒,你却没有发现,谁知是不是故意的!”

陈寒轩咬了咬牙,硬邦邦地道:“我虽然武功不算顶尖,却也不是那等龌蹉之人,郭四公子不要胡说八道!”

郭敦的笑容更加冷冽,纵然陈家也是被别人所利用,但伤了郭导的那把剑的确是陈寒轩的,更何况郭导在比试中再三对他留情,他却咄咄逼人,非要比出一个高下来。这才使得事情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郭敦还要说什么,却听郭导轻笑一声道:“陈兄不过是一时失手,没有什么关系,不必放在心上。”

陈寒轩看了郭导一眼,目光之中却并没有感激。他心高气傲,又自幼在外习武,本以为天下无敌,可是在比武之中,郭导对他处处相让,而且明显武功比他更胜一筹,这才使得他一时发怒,被激起了求胜之心,以至于无意伤了郭导,这本来是件小事,可他没想到有人在他的剑上下了毒!回去之后,他第一个处置了管理他武器的仆从,可是已经晚了,郭导的右手终究是废了,对于一个习武之人,再也提不起一把剑,这是什么样的伤害,陈寒轩再明白不过,此刻看到郭导如此的大度,陈寒轩说不出心头的复杂滋味。

陈玄华见状,立刻开口道:“既然郭夫人和郭公子都不再怪他,我们明日就会将他送回山上。”

郭夫人听到这句话就是一愣,“送回山上,这是什么意思?”

陈寒轩咬牙切齿地道:“父亲已经将我逐出了陈家,从今往后,我只是一个乡野之人,行事所为皆与陈家没有关系。”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李未央看了看陈玄华,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陈寒轩,淡淡道:“陈大人既然有心认错,又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陈玄华微微一叹道:“父亲说他犯下的过错不可饶恕。今天带他过来,是为了向郭夫人和郭导兄弟赔罪,也是告辞。”

陈寒轩的面上僵冷如死,他没有想到父亲和大哥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不管郭家是如何的大度,他终究是伤了郭导的。

陈家做出这样的决定,让陈冰冰不由心中难受,她哀求地看了郭夫人一眼。郭夫人皱眉,开口道:“玄华,这件事情我们既然已经原谅了他,你们就不要过于苛责,到此为止吧,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陈玄华眼中光彩一闪而逝,笑了笑道:“父亲心意已决,任何人都没办法劝他,这是陈家唯一能够为郭家所做的事了。”

李未央注视着陈玄华,却突然一笑,漠然道:“母亲,既然陈家执意要如此,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你修书一封,权当为陈寒轩公子求个情吧。”

众人便都看向李未央,陈玄华心头一跳,他没有想到眼前的李未央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错,陈灵的确决定将陈寒轩逐出家门,可是陈老太君舍不得啊,便百般地请求陈玄华想主意,陈玄华想了半天,最终只能出此下策,送上重礼让郭家人过意不去……只有苦主向陈灵求情,这件事情才有转圜的余地。

毫无所觉的陈冰冰十分感激地看着李未央,郭夫人在瞬间已经明白了李未央的意思,她看了陈家兄弟一眼,心头有了一丝被人利用的不悦,却不露声色,略一点头道:“也好,这件事情我会去说情的。”

陈玄华心头不禁掠过一丝寒意,这一次他还没有开口,已经被李未央一语戳破,实在让他有些班门弄斧的错觉。可看向李未央,却见她神情平静,并没有丝毫讽刺嘲笑的意思,他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有这样蕙质福儿的女儿,可真是郭家的福气。

原本气氛已经有所缓和,可就在这时候,陈寒轩突然站起身,面色冷沉地道:“既然我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那就请郭家再为我们解决另外一件事!”

陈玄华似乎没有想到陈寒轩会提到这件事,不禁面色一变,勃然怒道:“二弟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嫌自己闯祸不够吗?!还不退下!”

陈寒轩置若罔闻,愧疚之色已经全然都不见了,他将一封书简啪地一声拍在了桌面之上,厉声道:“为什么你郭家要骗婚?”

李未央的目光落在了书简之上,神情却是平静如水:“不知道陈二公子所谓的骗婚是是什么?”

陈寒轩的牙齿咯咯作响道:“刚才我不说出来,不过是为了给你郭府留一点颜面!如今我把一切都说开了,如果你们郭府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将我的长姐带回去!”

他说到这里,郭夫人面色一白,陈冰冰却是满面的狐疑,她看着自己的二弟,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

陈玄华面若寒霜,一下子站起来道:“二弟!若是你继续在这里胡说八道,父亲一定会将你逐出家门的!不管有没有郭夫人求情,哪怕是西天佛祖也没有人能再救得了你。”

陈寒轩一震,随即却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他素来敬重自己的长姐,万万看不得她受蒙骗,不由分道:“纵然被赶出陈家,我也无怨无尤!我只想问个明白,郭衍明明有未婚妻,却转而娶了我大姐,不是骗婚是什么?”

陈冰冰听了,娇美的容颜一下子变得雪白。

郭导的笑容顿时没了,冷冷道:“陈寒轩,你伤我的事情,我可以不与你计较,可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若是连这些都搞不明白的话,就请你快离开这里,郭家不欢迎你!”

郭导的话让陈寒轩冷笑不已道:“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情,不管我说什么,都是理亏,大不了这一条右臂还给你就是!”他话刚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只见到寒光一闪,众人还来不及反应,那匕首已经挑断了右手的手筋,只看到血芒一闪,血流如注。众人都惊呆在当场,陈寒轩冷笑一声,竟然撕下自己的衣袖,牢牢的束缚住,目光如雪地道:“现在,我已经不欠你郭导什么了,我可以说了吗?”

众人都想不到陈寒轩竟是性烈如火,一臂抵一臂,陈寒轩再也不欠他郭家什么了,所以他才能理直气壮的为自己的长姐讨一个公道。

李未央看着陈寒轩,心中在暗骂他愚蠢,这么冲动行事,只会毁了郭家和陈家的情谊,这样一个性烈如火的陈家公子,简直是害死人不偿命!她这么想着,眼神也就变得冷漠起来。

陈寒轩确实不顾别人阻挠继续说下去:“就在昨日,有人秘密将一封书简送到了我们府上,上面说郭衍早在迎娶我长姐之前是有一位未婚妻的,并且马上就要成婚了,可是为了两家的联姻,他抛弃了那个女子,转而求娶了我的姐姐,若说事情到此为止,我们也会视而不见!可如今那女子就在大都,与你们郭家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分明是你们暗藏了那女子,还隐瞒我长姐,可有此事吗?”

陈玄华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看他一眼,心中大怪他过于骄傲,过于刚猛,以至于柔韧不足,不知道进退!

陈冰冰面白如纸,看向郭夫人,声音都在颤抖道:“母亲,他说的什么,你明白吗?”

郭夫人叹了口气,别过了眼睛。陈冰冰的在众人的面前一一望过,最后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目光之中带了三分期盼道:“嘉儿,二嫂对你如何。”

李未央想不到对方最终找上自己,抬起头,诚实道:“自我入府以来,二嫂对我十分的关照,我幼弟入府,因为不习惯,所以常常哭闹不休,二嫂将他接到自己身边百般温柔照顾,我心中十分感激你。”

陈冰冰眼中续起泪水,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详细的解说给我听呢?”

李未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本来就不必说的太明白。”

陈冰冰面色异常难看:“你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转头看向郭澄:“我来郭府不过短短的半年,对这里的情形并不是特别清楚,也许不该由我解释。”

郭澄叹了一口气,向陈冰冰开口道:“二嫂,这件事情其实我们早已经想要告诉你,但是又怕你接受不了,不错,二哥在成婚之前的确是有一个未婚妻的,而且感情十分要好。”

陈冰冰如遭雷击,她一下子跌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江氏面上也是一派惶恐不安,显然她也是早已知道实情的。

郭澄并未因此住口:“为了郭陈两家的联姻,我二哥才会迫不得已迎娶了二嫂,这就是事实的真相。”

陈冰冰颤抖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寒轩怒声道:“你们郭家欺人太甚!”

却突然听见那边传来一声轻笑,陈寒轩转头看着李未央,眼神说不出的冰寒。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陈二公子此言差矣,什么叫欺人太甚?”

陈寒轩恼怒道:“明明有未婚妻却骗我大姐成婚,不是骗婚是什么?”

李未央声音温柔,只是在那平静的声音之下,暗潮汹涌:“陈二公子,我建议你在说话之前先动一动脑子,郭衍早已有未婚妻的事情,难道你陈家人还能不知道吗?若是不信,你问问你旁边的大哥就是了。”

陈寒轩目瞪口呆,转头看着陈玄华。陈玄华苦笑不已,连声道:“郭小姐,实在对不住,我这个二弟自幼在山上学艺,脑子有些不清楚。”

李未央嗤笑一声,道:“的确是个蠢东西。”众人苦心孤诣,全被他的鲁莽给毁了,陈家有这样的儿子,实在是家门不幸。

陈寒轩听到李未央这么怒斥他,不禁面色一变,厉声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这个女人……”他还没有说完,陈玄华快步上前给了他一巴掌!陈寒轩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要帮着这个女人!”

李未央目光冰冷地道:“你大哥不是帮着我,只是不想再让你捅出什么纰漏。”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有些话就该说开了,“不错,我二哥当年心有所属,而且与那姑娘有了婚约,就等着娶她进门,父亲母亲也是默许了的。可是你姐姐陈冰冰却爱上了我二哥,为此在家哭闹不休,以死相逼,逼着陈家向我郭家提亲,这件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吧。”

陈冰冰眼神中布满震惊和伤痛,没错,当初她对郭衍一见钟情,拼了命的想嫁给郭府,原先这桩婚事父母亲是有些反对的,郭衍毕竟是武将,一旦上了战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马革裹尸了,他们不愿意让女儿面临这样的危险,所以她在府中绝食三日,非要下嫁不可,因为心疼女儿,陈家人才会向郭府提亲。

郭家早已将这一切告诉了陈家的父母,包括纳兰雪的存在。可是他们却全然不在意,硬生生逼着郭衍转而迎娶了陈冰冰。但这件事,陈冰冰本人并不知情,陈家人出于爱女之心,选择了隐瞒。

李未央接着道:“两家的联盟早已有知,可是你父亲却向齐国公府威胁若是此桩婚姻不成,就转而支持裴家,到底是谁背信弃义在先呢?我们是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可是你们的父母却选择了对二嫂隐瞒,他们或许是出于爱女之心,可是也不能转过头来就将所有的罪责推到郭家的身上,这恐怕,不大地道。”

按照越西的规矩,既然已有婚约,纳兰雪才是原配,陈冰冰说到底只不过是占了一个出身尊贵的优势而已。

李未央对事不对人,不管是温柔平和的纳兰雪还是活泼善良的陈冰冰,她都很喜欢、很欣赏,但是单从这件事来看,真正错的人除了郭衍以外,还有眼前的这个陈冰冰,是他们两个人一手造成了这桩悲剧。

陈寒轩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未央,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良久,他才不敢置信道:“不,我不相信,父母亲怎么会明知道……”

郭夫人淡漠地道:“那是因为他们心疼女儿,不希望她一辈子郁郁寡欢,所以才要为她觅得一个如意郎君,为此不惜牺牲其他人的幸福!”

陈寒轩完全愣住了,他看着厅上的众人,又看了看自己的姐姐,似乎是反应不过来了。

没事到郭家来闹事,真是嫌命长了!李未央声音里带着一丝警告:“陈二公子,以后做事情一定要想想后果,你这么不管不顾的将事情揭露了出来,最受伤害的人不是我们,而是你的长姐,你瞧瞧她如今的模样。”

陈冰冰已经是泪流满面,一言不发。

陈寒轩不禁上前两步,颤声道:“大姐。”

郭导不阴不阳道:“没有将信送给你的大哥,也没有将信送给你的父母,为什么要将信送给你呢?对方知道你头脑简单,不知前因后果,鲁莽行事,所以才将这个重任交给了你。”

陈寒轩一愣,随即道:“重任?什么重任?”

郭导冷笑一声道:“什么重任?你还不明白吗?你大姐已经是郭家的儿媳妇了,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可你偏偏上门来胡说八道,你这是故意破坏她的婚姻,破坏两家的情意,摧毁原本的同盟,给裴家可趁之机!你这样的蠢东西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郭导字字逼人,将陈寒轩逼得倒退三步,他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目光惨淡。

李未央看了陈玄华一眼,道:“凡事有因必有果,因为你长姐逼迫在先,我二哥背信在后,我们两家都对不起纳兰雪。”

陈冰冰一怔,随即捕捉到了这敏感的字眼:“纳兰雪,你说的是开医馆的纳兰姑娘?”

李未央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很多事情不得不说清楚,纳兰姑娘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她千里迢迢寻到了这里,看到我二哥已经娶了妻子,她便立刻转身离开,这一点二嫂你自己不也亲眼瞧见了吗?她并没有破坏你们婚姻的意思,而且我二哥也不会委屈她做妾,他们两人已经彻底的断绝了关系。这一次若非裴家人有意拿纳兰雪作伐子威胁郭府,我们也不会让她留在眼皮子底下,一则保护,二则监视。如果你这鲁莽的弟弟不将一切说出来,咱们这个家还会风平浪静,你还是郭府的好媳妇,我的好二嫂,纳兰雪不过是个外人而已。二嫂你明白了吗?”说到底,整个郭家虽然都心存愧疚,可还一直在维护陈冰冰。

陈冰冰完全不知所措,她没有想到当初自己的任性,会毁坏了人家的一桩婚姻。

陈寒轩咬牙道:“纵然如此,你们郭府也不应该再留着纳兰雪!”

李未央突然扬眉,眸光如刀:“不留着她,难道要杀了她?我郭府已经对不起她了,不能再做这样的事情!”

陈寒轩看着李未央,只觉得那一道寒光仿佛要在他面上刮下一层皮来,一时哑然。陈玄华叹了一口气:“这件事父母亲已经知道,可是大错已经酿成,这桩婚事也早已做成了,又能怎么办呢?”

李未央语气淡淡地道:“二嫂,我劝你想开一些,既然纳兰雪与我郭家没有纠葛,她也不能再成为二哥的妻子,你就当看不见就是。”

陈冰冰却什么也听不进去,突然掩面快步冲了出去。

李未央却是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不要说她冷酷无情,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很多的事情说穿了都很丑陋,郭家和陈家不过是一个交易,没有谁比谁更高贵的,郭府抛弃纳兰雪不对,难道你陈家逼婚就对吗?各取所需而已,不管你内心多么的无可奈何,多么的愤世嫉俗,这就是事实,这就是人世,谁也改变不了的。你陈寒轩伤了我五哥在先,以为自断一臂就能有资格跑过来指责郭衍了吗?怎么不想想你大姐当初是如何寻死觅活来逼婚的?

李未央做事向来是各打五十大板,甚至连她二哥都敢指责,让陈玄华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原以为李未央是一个十分温柔的女孩,才对她十分的青睐。现在看她咄咄逼人的模样,也不禁心生寒意,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陈灵再三叮嘱他不要靠近郭嘉,因为这不是他可以惹得起的姑娘。如今看来的确如此,她太过于凌厉,过于嚣张,以至于锋芒毕露,叫人难以接受。陈玄华需要的是一个温柔和善的妻子,而不是眼前这个母夜叉,他不禁擦了把冷汗,起身道:“郭小姐,今天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向父亲禀报,改日再登门请罪。”说着他吩咐陈寒轩道:“还不快滚!”

陈寒轩梗着脖子还想说什么,却被他大哥拎着后领,快步离开了大厅。

郭澄看着他们的背影,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泥潭可是越来越深了。”

李未央冷冷一笑道:“这送信的人还真是一刻都不消停。”

郭导看着她,“是裴家的人吗?”

李未央眉眼不动:“无风不起浪,若是我们自己没有空隙可钻,又怎么会被人抓到把柄?纳兰雪的确是个麻烦,可是杀不得,放不得,只会让这个毒瘤越来越大而已。”

郭导看着李未央道:“纳兰雪一是救了你,再救了我,又治好了母亲的头痛症,我们实在是对她不起……若是陈家要伤害她,妹妹会如何选择呢?”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棘手:“我不知道。”

郭导惊讶地看着李未央,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李未央露出茫然的表情。

李未央站起身:“清官难断家务事,真正有资格处置的人是二哥郭衍,我希望你能去信一封,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事情。”

郭澄道:“不,不可以!他镇守在外,不可以扰乱他的心。”

李未央眸光却丝毫不减锐利:“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个大男人家事也不能处理好吗?纵然要断,也不该我们出面和纳兰雪断干净,二哥必须向她解释一切!让纳兰雪重新寻找幸福,而不是让她把青春耗在二哥身上!”

郭敦不禁摇头叹息道:“若是纳兰雪被裴家所用,转过头来伤害咱们郭府,又该如何呢?”

郭夫人一直沉默不语,此刻轻轻揉着自己的额头,头痛症显然又犯了,李未央连忙让人扶着她回去,随后自己也向外走去,郭澄连忙道:“妹妹去哪里?”

李未央道:“我不过是看看二嫂。”

郭澄不禁笑了笑道:“刚才见你怒斥陈家的模样,还以为你有多冷酷无情,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心软得很啊。”

李未央却是淡淡一笑,并不回答,举步去了。

却说刚才陈冰冰一路向自己的屋子里跑去,根本顾不得江氏在身后唤她,一路撞上园中的花木山石,甚至分不清湖亭楼阁的轮廓,最终她才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不顾丫头的询问,她手脚冰冷地坐在床上,身上全无一丝暖意,那黑暗连着屋脊的重量,一同重重的压在了她的心上。

今天二弟所做的事情令她大出意料,且十分难堪……现在她才明白,为什么郭衍总是愁眉不展,为什么刚刚新婚的半个月他总是借着酒醉睡在书房,为什么他每次见到自己眼底都是复杂的神情,不管自己怎么做都讨不了他的欢心,原来他的心中早已住了一个人,而自己在他的眼中不过是个笑话,脑海之中有个声音越放越大,急如战鼓,她血红着眼睛看着自己绣着的那双鸳鸯枕,那是她为了让郭衍开心,也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天长地久而亲手绣制的嫁妆,这份心意如今看来不过是无声的嘲讽。

她突然啊的一声,一口猩红喷出,点点血迹染得那纯白绡帐凄艳迷离……原来她深爱的夫君心中早有他人,以至于她这个大活人不过是个影子,想到这两年来自己的百般讨好,仿佛都变成了一个极大的讽刺,她的一颗心也经不住反复捶打,突然碎了,她双手握拳,突然大笑起来。

时光不能回头,若是早知道……她想到这里,不禁凄笑了一声,即便早知道他已经有了心上人,难道你陈冰冰就不想嫁给他了吗?说不出会想出更多更狠毒的招数将他抢过来。此刻,她的心如同活剐,一刀两刀三刀,仿佛生不如死,眼泪越来越模糊,渐渐连屋子里的家具都分不清楚了,她用手揉了揉一下眼睛,这才发现早已泪流满面。

李未央穿过花园,来到了二嫂陈冰冰所住的凤鸣轩,她走过院子,直奔正房。

丫头们吃了一惊,都齐齐向她行礼,李未央挥了挥手,快步走了进去。床上的纱帐已经放下了,陈冰冰只是一个人躺在床内,悄无声息,旁边婢女都是十分的担忧,见李未央过来立刻躬身行礼,“见过小姐。”

李未央看着那帐中之人,随即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有话要跟二嫂说。”

众人对视一眼,便纷纷退了下去。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在她床边坐下:“二嫂,你是怪我刚才在堂上无礼吗?”

陈冰冰躺在床上,身上的被子盖得很严实,只露出苍白的脸,她转过头来看着李未央,不由突然放声大哭。

李未央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情,轻声道:“二嫂现在想必十分的伤心。可是大错已经铸成,若是你觉得二哥真的欺瞒于你,宁愿和离回陈府的话,我想陈家也会为你另寻良婿。”她这样说着,只见到陈冰冰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双眼睛却是赤红的,“不,我绝不和离!”

李未央明知道她会这样说的,却道:“既然二嫂不肯和离,那是要接受二哥心中另有所爱吗?”

陈冰冰看着李未央,她没想到对方能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来,不由握紧了拳头道:“不,我也不接受!”

李未央微微一笑:“既不想和离,也不接受真相,那么二嫂想要干什么呢?”

陈冰冰看着李未央,泪流满面地道:“我……我不知道。”

李未央笑了笑:“很多事情都不像二嫂想得那么简单,我们一直瞒着二嫂,不过是因为有个共同的心愿。”

陈冰冰看着她,不由开口问道:“什么样的心愿?”

李未央温柔道:“我们希望看到二嫂你能够高兴,能够幸福。”

陈冰冰看着她,目光中有一丝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纳兰雪就只是外人,跟我们郭府没有丝毫的情谊,我们为什么要帮着她呢?二嫂已经是郭府的一份子,不管是什么时候,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不光是我,母亲也是如此,我想,二哥对你隐瞒并不是有心欺骗,而是他希望看到你开心,不希望你变得像如今这么愤恨、这么痛苦。”

陈冰冰看着李未央,忘记了哭泣:“你说的是真的吗?”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当然是如此,否则我们为什么不留下纳兰雪呢,纵然对她心存愧疚,可她毕竟不是郭家的人,既然二嫂已经决定不离开,那么你就永远是郭家的儿媳,可以陪伴在二哥的身边。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每个人都有不称心之处,只能忍耐,别无他途,我相信,日子久了,二哥一定能明白你的心意,渐渐的忘记纳兰姑娘。”

这一番话听在匆匆赶到门外的郭夫人耳中,不由暗自点头,嘉儿说的没错,冰冰只要好好的在郭家做儿媳妇,总有一天郭衍会看到她的好,心也会慢慢的向她靠拢,这不过是时间问题。只是陈冰冰能够明白这个道理吗?

而床上的陈冰冰却是无计可施,虽然有李未央的安慰,却仍旧觉得前路一片漆黑,不禁哀痛万分,伏在枕上哭得肝肠寸断。

李未央拿着丝帕替她擦了擦眼泪,轻声劝慰道:“二嫂,你要当心身体,若是觉得心头不快,不如回陈家散散心,过几日我和母亲亲自去接你回来。”

陈冰冰愣愣地看着李未央,却使劲摇头道:“不,我不走!”她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夫君,那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郎,却只有她得到了郭家二少夫人的位置。原本以为自己嫁过来便从此能够拥有他的宠爱,与他夫唱妇随,过幸福快乐的日子,谁想到天不从人愿,竟然让她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将这郭家二少夫人的名义拱手相让。

她要坚守在这里,守在郭家,等到郭衍回心转意的一天。

李未央见她想明白了,这才站起身道:“二嫂你好好休息吧,我该走了。”

陈冰冰点了点头,看着李未央走了出去,随即又转身躺下,就在这时候,屏风后走出了一个婢女却低声地道:“哼,刚才在厅上那么斥责我们家的二公子,如今却是扇一巴掌给一个甜枣,当我们夫人是傻瓜不成!”

陈冰冰猛地从床上坐起,斥责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福儿冷冷地一笑道:“少夫人,不要怪奴婢多嘴,奴婢只是觉得这郭家人沆瀣一气,却都是在偏帮着那纳兰雪!若非不然,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在城中开药铺呢?少夫人,那一天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咱们陪着夫人去看病,谁知她们根本早有来往的,却一直什么都不肯说,这不是太奇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