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冷笑一声,神色可怖至极:“这么说惠妃是一定要护着她了!”皇帝这么说着,往日里冰封的眼神,骤的燃起了可怕的光芒,摧枯拉朽一般地向郭惠妃直射而去:“朕告诉你,朕一定要杀她,你又如何!难道你还能一生一世的护着她吗?愚蠢!”

郭惠妃的声音沉静,甚至连尊称都忘了:“陛下,她是我的亲人,不管她做错了什么,我都要护着她,请您看在我这么多年来精心侍奉,郭家对您又是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我的侄女!”

皇帝定定地看着郭惠妃,这么多年来她的性子虽然倔强,却从无忤逆之举,可是如今居然为了一个小小的郭嘉也敢如此大胆!皇帝阴暗的神情恢复了平静,他冷冷地道:“来人,将郭惠妃拖出去,杖责五十,以示惩戒!”

五十廷杖可轻可重,还要看这打板子的人手上的力度,而在场众人心里都明白皇帝这是要赐死郭惠妃,而且不留丝毫余地。

郭惠妃只觉得脚下绵软无力,一颗心往下坠了又坠,一咬牙,语气里却带着十分的坚强,冷声道:“陛下若是要赐死我,我别无二话,因为今日是我忤逆在先,可嘉儿是无罪的,陛下若是有什么火气,就冲着我来发,冲着郭家去发吧!无论如何也不该为难一个孩子!”

听她这么说着,李未央却是更加的惊讶,只觉到底是轻看了这位姑母,以至于见到她如今的坚强,几乎不敢相信。说完了该说的话,郭惠妃面如止水,宁静得仿佛一具雕像。旁边的太监已经过来拉她,郭惠妃转过头来望着李未央,面上却是笑着,藏在宽大袖上的手紧紧地攥住,她低声道:“嘉儿,姑母对不住你,不能保护你。”

李未央轻轻地一笑道:“姑母,有你这一句话,嘉儿便已经足够了。”

皇帝最见不得看到别人感情要好,哪怕是亲人之间的感情也让他觉得异常刺目,厌恶到了极点,不由厉喝了一声,抽出旁边的宝剑,劈头就向她们二人斩了过来,李未央一把拨过郭惠妃的身子,挡在她的面前,只等着这一剑破空而来!谁知这一剑迟迟都没有落下来,李未央睁开眼睛,只见到元烈目光冰冷,紧紧地抓住了剑尖,转瞬之间他的手上已经是鲜血淋漓。

元烈此刻表情十分可怖,眼中满是杀气,手更是一动不动,半点也没有挪开的意思。

皇帝面色一沉道:“你这个孽障,要做什么,竟敢阻拦朕!”

元烈冷冷地道:“陛下,敢问郭嘉犯了什么罪名,你为什么要处死她?”

皇帝大怒,道:“朕要做什么,何必向你们解释,一个个都要造反不成!”

元烈抽回了手,随手擦拭在肩膊的锦绣袍子上,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造反又如何,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难道陛下做出这样毫无理智的事情,身为臣子,就不可以死谏么?”

“死谏?”皇帝突然冷笑了起来,这个儿子如今可是半点都不听话,甚至敢为了一个女人跑过来跟自己大呼小叫的,还死谏!他瞧对方分明是一副要杀人的神情。他刚要说什么的当口,却突然觉得头部传来一阵的剧痛,下意识地手一松,那把长剑啪地一下子掉在了地上,整个人竟倒退了三步,从外人看来定会以为他被元烈所伤。说时迟那时快,旁边立刻闪出了一道黑影,那黑影飘身而上,与元烈缠斗到了一起。

李未央分明瞧见来人一身灰衣,显然刚才一直守护在这书房里,没有陛下的旨意不会随便出现。这时候瞧见皇帝后退三步,必定是误以为元烈袭击了他。灰衣人抽出了长剑,转瞬之间向元烈攻击了过去。那人一手长剑使得淋漓狠辣,轻功又好,转眼之间,整个书房都是剑光。元烈瞧见眼前似有一道闪电划过,剑锋撕破了宁静,从他面前直刺向自己,一时竟然被这股强烈的劲气逼得连退数步,元烈立刻意识到此人就是自己的师父——皇帝身边的第一高手秦风。当年皇帝曾经派他来教习过自己两年武艺。这秦风武艺高强又十分狠辣,寻常人绝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元烈还是师从于他,所有的剑路对方都是一清二楚,所以这一回还未开始,似乎胜负已分。

“叮”的一声,秦风长剑刺向元烈胸前,却未能刺入,剑刃陡然弯起,生生给了元烈一击,元烈噔噔退后几步才堪堪站住,却神色宁静,明显没有大碍。那秦风轻声咦了一句,想是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剑气居然刺不穿元烈的身躯。按照道理他深知元烈的武功路数,应该一剑就能穿透破绽,不过也不要紧,他二十招之内就能将对方制服!他长剑一挥,又攻了上来,元烈不再多话,对方当然不知道他带了护心镜,以至于能够挡过这胸前一剑,可是却也被此人凌厉真气击伤肺腑。元烈突然腾空而去,再次避过对方这拼尽全力的一剑。

转瞬之间,两人已经在书房过了数招,以至于劲风扫过的地方,所有的古董玉器都跌落在地上碎了一地,那些刚才还十分嚣张的太监全都躲在一旁,生怕被剑气所伤,场面极为可怖。

李未央连忙搀扶着郭惠妃闪避到了一边,看着场中两人激烈的缠斗在一起,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皇帝冷笑了一声,从旁边站了起来,他瞧着这一幕,目光幽深,却不肯开口阻止,显而易见他是要让秦风给元烈一个教训!

就在此时,秦风怒喝一声,突然冲天跃起,这一剑来势汹汹,眼看要穿破元烈的肩膀,谁知就在他快要成功的时候,一道乌光忽的从对面反弹而出,直射他的咽喉,他吓了一跳,连忙避开,不由恼怒道:“殿下用这种手段也太下作了!”

元烈长身玉立,微微一笑道:“师父你曾经说过我剑意不强,对敌的时候难免吃亏,提醒我要准备些防身之物,我这可是按照师父你的吩咐在做!”秦风原本是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可是他绝没有想到元烈竟然早有准备,说话之间元烈凌空一转已经将第二枚暗器掷入了秦风的手臂。秦风来不及闪避,竟然中了暗器,只觉得浑身发软,一下子栽倒在地上。元烈冷冷一笑,上前一脚踩在秦风的胸膛之上,就像是猎人踩着一只中了箭的猎物,俊美的面上散发着胜利者的光芒,大笑着道:“师父,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这一天,只怕你也想不到吧。”

秦风目中出现怒火,虽然疼得冷汗直流,但是却绝不肯发出一丝呻吟之声。

皇帝看到一切局势发展,突然拍了拍手,笑了起来:“好,不愧是我的儿子,连自己的师父都敢动手!”

元烈那一个暗器是一种三寸长的铁针,由精钢制成,打磨得十分雪亮,秦风中了一只已经是血流不止,而且流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李未央只瞧了一眼,便知道元烈在暗器之上淬了剧毒。此刻,元烈走到她的身边柔声道:“你没事吧。”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我没事。”还没说完,就看见刚才要灌她药的太监想要从门内跌跌撞撞的爬出去。元烈冷哼一声,三两步上前一把倒提起那太监的领子,阴冷道:“你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敢瞒着我处置我心爱的人,着实该死!”说完这一句,他手起剑落,那一颗人头已经一下子滚在地上,咕噜噜一直滚到了皇帝的脚边上,鲜血沾染了青砖,十分骇人。郭惠妃几乎脚软,被李未央一把搀住。

皇帝大怒道:“元烈,你好大的胆子!”

元烈面色不变道:“陛下息怒,是微臣的不是,只不过为了保护心爱之人一时情急而已,还请陛下不要怪罪!”他这样说,面上却没有一丝歉疚的意思。

皇帝自然是异常愤怒,但是想到元烈是自己最心爱的人生下的儿子,自己若是处置了他,将来这帝位又要传给谁呢?不要说宰了他,就算是惩罚都要掂量一下,他盯着对方,心头恼怒到了极点,却足足有半刻的功夫都没有说话。

这时,李未央柔声道:“旭王殿下,都是我不好,得罪了陛下,陛下也是因为此事和我生气,才会一时情急要处死我,若是殿下觉得可以,让我给陛下赔个不是,相信陛下定会饶了我的。”这话是给皇帝一个台阶,若是不肯下,那就是父子相争的局面。

皇帝的眼睛意外地看向了李未央,李未央同样盯着皇帝,目光之中流露出的却是一种隐隐威胁之意。很显然,皇帝想要杀自己非常容易,犹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可是,一旦他真的杀了自己,也就等于永远失去了这个儿子,看来他是无论如何都狠不下这个心了。李未央再明白不过,只要元烈的心在她的身上,皇帝哪怕翻出天去也没有用。可是李未央不希望闹到那一步,真的逼急了,元烈绝不会再认他为父亲,只怕还要背个弑父之罪。

皇帝阴沉地盯着李未央,良久才按捺下心口的郁郁之气:“既然郭小姐如此明白事理,那朕就不与你计较了,你下去吧!”

李未央却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

皇帝挑起了眉头道:“还有什么事么?”

李未央只是微微一笑,神色从容却异常坚持:“陛下,您饶恕了我的罪过,那姑母呢?”

皇帝的手像是挥苍蝇一般的,只说了一个字:“滚。”郭惠妃这才松了一口气,和李未央一起退了出去。元烈转身要走,皇帝却大声道:“你给朕站住!”

刚一走出书房,郭惠妃整个人都脚软,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李未央连忙扶起她道:“姑母,你没事吧。”

郭惠妃摇了摇头,眼底含了稀薄的泪花:“刚才真是太险了。”

李未央苦笑道:“您既然知道危险,为什么还要闯进来。”

郭惠妃叹了一口气,神色却是极为讶异,仿佛她问了个笨问题:“你是我的亲人,难道要让我看着你被皇帝处死吗?但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陛下最近虽然疯得厉害,可也还不会无缘无故处死一个人,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他对你又能有什么怨恨!”

李未央神色凝重,没有答话,良久之后,就在郭惠妃以为她不会再回答了,她却低声道:“是啊,我也很想知道,陛下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书房之内,元烈丢下了长剑,转身也要离去。皇帝大喝一声道:“朕的话还没说完!”

元烈转过头来,看着皇帝,唇边抑制不住浮起一点冷笑:“不知陛下还有什么旨意?”

皇帝好不容易才压住怒火,道:“元烈,你就没有话要对朕说的吗?”

元烈冷冷一笑,面无表情地道:“有!”

皇帝低声道:“你说吧。”原本他以为,元烈是要向他告罪,却没想到这个混小子下一句话就是:“若是陛下再敢对她动手,就不要怪微臣无情了!”

皇帝震惊,怒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真要造反不成!你不要忘了,今天你有的这一切,都是朕给你的!给了你的一切,只要朕不满意,随时可以收回来!”

二人寂静里相对,听着窗外风声簌簌,却更添了一分冷凝的气息。元烈完全都不在意皇帝的话,目光中渐渐带了一丝嘲讽道:“换了十年前你若是接我回来,或许我会恐惧陛下,怕你收回我如今的一切。可是现在——你真的觉得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吗?”

皇帝看着元烈异常冰冷的目光,心头就是一跳,目光却逐渐沉寂下来:“如今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朕也管不了你了,这次的事情,朕不怪你,你年纪尚轻,有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尤其在对于女人方面,这样的女子你是断断不能留的,否则……”

元烈却突然截断了他的话:“陛下是担心她会成为第二个裴皇后吗?”

皇帝面色阴沉地道:“不错,她太聪明,又满怀怨恨,心术不正,迟早会闯下大祸!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帝座太深了,日光永远不能直射,皇帝的面容也永远掩在日影里,对于元烈就只是一个模糊的符号而已,不具备任何意义。元烈冷声道:“那是因为我从来不曾想过要继承你的位置!纵然你将来真的将这位置给了我,她若是想要,这天下送给她又何妨!”

皇帝闻言彻底怔住,随后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十分的苍凉阴郁,甚至带了一丝疯狂:“好好,真是朕的好儿子,不爱江山爱美人,你可真有出息!”

元烈的身形僵了一下,随即便是微笑,那笑容仿佛一柄利剑,直刺入皇帝的胸膛:“有其父必有其子,你是这样,我的身上流着你的血,我和你又有什么不同?下一次在说我之前,先回去照一照镜子吧,陛下!”

他这一句话十分的嘲讽,皇帝几乎被他气得吐血,不由再也压抑不住厉声道:“这一次的事情,你处理得太过于急躁!这些日子朕一直在等你来向朕说明那一日在大殿上发生的事情,可你却一直都没有来!非要朕用这样的法子逼着你,你才肯过来吗!”

元烈不以为意,眉目之间却是说不出的冷漠:“陛下不提,我几乎忘了,可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既然那赵宗父子敢对郭家动手,惹恼了我喜欢的人,我自然要为她出一口气!不要说只是在宫中兵戎相见,哪怕有一天为了她要杀了陛下,我也再也不惜!所谓君所谓父,对我来说,抵不上她的一个笑容!”

皇帝满面怒火,手指轻颤,良久才指着对方道:“好,朕真是有个好儿子!倒不知道你居然为了她什么都肯做!”这世上至亲莫过于父子,他何尝不希望元烈出类拔萃,木秀于林。如今元烈已经按照他的希望一步一步长成了帝王之才,可是这个孩子却是如此痴愚,总是看不清世事!这样的资质和天分,竟然只想做一个逍遥的王爷,丝毫也不想跻身权利的中心。如今有自己照拂,倒还可以平安无事,若是有一天自己不在,他真的以为别人不会动他吗?除非将帝位牢牢握在手里!否则,第一个要被除掉的就是他这个掌管权力的旭王!他不希望元烈有一天沦为棋子,更不希望他有一天丢了性命,若是早知他如此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大局,他当初就绝不会同意让他留在越西!

皇帝心中更加笃定地要杀李未央,一字字道:“你这个逆子!朕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过,朕早已经说过,你的一切都要由朕来做主!”

皇帝的话听在元烈的耳中,不过春风过耳,他冷冷地道:“陛下是希望我去争夺那皇位吗?”

皇帝道:“怎么,你怕自己没有这个本事?”

元烈双目冰凉,清朗有神:“自来争夺储位没有什么善恶可辨,我不是没有这个能力,只是没有这个兴趣!”

皇帝却是笑了,带着十足的嘲讽:“是没有这个兴趣,还是因为你所有的心思都在那个女人身上,以至于你根本就忘了大业,忘了朕对你的期待!”

这是皇帝第一次在元烈的面前提到希望他继承皇位的事情,这个皇帝心思藏得如此之深,从元烈进入越西开始,他从来没有表现出这一层的意思。可是今天他却突然提起。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元烈觉得皇帝的心头,似乎燃着一股郁郁之火,迫使他再也瞒不住心思,要将窗户纸捅破。

元烈目光笔直地望着对方,平心静气地道:“不论我作何抉择,都是我自己的事,与陛下无关!陛下不需要为我考虑,更加不该去为难郭嘉,她和此事没有关系!”

皇帝断然喝道:“若是没有关系,你又为什么要去为难那赵氏父子,又为什么这么快会和太子、和裴家对上!若是那赵家人早有准备,你这个旭王岂不是颜面无存?到时候就是朕再护着你,也不能饶恕你在大殿之上的无礼!何况很多事情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你以为赵氏父子的背后,站着的是谁!这种事情,你怎么能随便插手!罢了,朕也不多说,你该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对一个女子竟然如此的千依百顺,哼,简直是愚蠢至极!”

和眼前的人说话根本是浪费唇舌,元烈不再盯着皇帝,他只是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皇帝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起,和太阳穴突起的青筋一般,昭示着他发自心底的愤怒,大喝一声道:“朕所言,难道你都当狗屁不成!”

这句话,让元烈止住了动作,他转过身来看着皇帝微微一笑,唇齿间吐出的话语如尖锐的冰凌:“陛下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吧,若是她有丝毫损伤,我宁愿遭到天谴,也要向你讨这笔账!”说着,他已经摔门离去了。

皇帝被他气得头发昏,几乎倒退了几步才勉强坐在了御座之上。

张公公连忙走上来,扶住皇帝道:“陛下,旭王殿下也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皇帝摆了摆手道:“这个混小子,从小就不在朕的身边长大,也不知道他会变成如今这个习性。真不知道李家是如何管教他的。”他想到这里,不免觉得心头更加的抑郁,而头痛也似乎更加剧烈了。

他抚住了头,盯着张公公道:“你以为,这郭嘉究竟如何?是不是非死不可!”

张公公看到皇帝杀机不减,不由低声劝说道:“陛下,请恕老奴多嘴,这旭王殿下把郭小姐当成眼珠子一般爱护,若是陛下再动手……哪怕今后不是陛下动的手,万一这郭小姐磕着了,碰着了,旭王殿下都会将这笔账算在陛下身上,到时候影响了父子之间的感情反倒不美。依老奴看,还是成全了旭王殿下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他这样说着,显然是在劝解皇帝不要过于干涉元烈。可是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素来是十分的嚣张霸道,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气,如今被元烈这个少年人狠狠的教训了一顿,他怎么能不怒火冲天?

但是想到眼前心腹所言,他又不禁投鼠忌器,若是李未央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恐怕这个儿子从此以后就要和他说再见了。他叹了一口气,盯着头顶上的雕龙画凤的横梁,一言不发了。

李未央从宫中出来,也不禁轻轻松了一口气。

元烈急匆匆地赶到,将她上上下下又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丝毫的伤害,才缓了一口气道:“以后这个老东西再让你进宫,完全不必理他!”他说的话是如此的嚣张,也丝毫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李未央不禁嗤笑道:“不必如此生气,我不是没事吗?”

元烈却感到后怕:“若不是有人及时通知了我,这一回……”他的话说不下去了,目光之中光影不定,显然是极为忧心。

李未央微笑道:“你放心吧,陛下若是真的要杀我,早已经动手了,何至于在那里听我说那么多废话,他不过是在试探你。”

元烈关心则乱,不由略微吃惊道:“你说什么?”

李未央只是语气平缓道:“通过上次的宴会,他发现我能够左右你的心思,所以他要在我即将成为你最重要的人之前抢先一步先除掉我,否则遗祸无穷。”

元烈双目凝起,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地道:“这么说,从刚才开始他就是故意要吓唬我吗?”

李未央摇了摇头,其实这位陛下的心思,她看得也不是十分的明白,若说他不想杀自己,可他眼中的杀机却是十分的凌厉,没有丝毫留下情面。若说他真的要杀了自己,刚才已经有无数次的机会,那么,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意图试探元烈,等确定了自己在对方的心目中究竟是什么样的分量,再来决定是否将她解决掉。

说到底,这个皇帝,心机深沉,喜怒难辨,又经常发狂,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对上他实在是叫人觉得脊背发凉,想到对方那一双阴森森的眼睛,李未央也不免胆寒。

元烈冷哼一声道:“反正,这个老疯子最近越来越不着调,不必理他就是!”

元烈一路将李未央送回了郭府,李未央怕吓到郭家人,便竭力要求元烈先行回去。元烈依依不舍,直到目送李未央进了郭府,才吩咐身边的人道:“从今日起,嘉儿出门必须向我汇报,你暗中派人加派人手保护,绝对不可有丝毫的闪失!”

身后的暗卫对视一眼,齐声道:“是!”

郭家还是一切平静,没有人知道宫中发生的一切。郭夫人迎了上来,见李未央神情淡然,便微笑道:“惠妃娘娘身体还好吗?”

李未央笑容如常的将在宫中的事情汇报了一遍,只是略去了在御书房的那一段。

郭夫人摇头叹息道:“冰冰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傻呢,她明知道衍儿是不会再回来了,又何苦如此自苦,找个人家嫁了,不也很好?守着这么一棵树吊死,真不知道叫人如何是好啊!”

郭夫人心地善良,她既没有怪罪纳兰雪,也觉得陈冰冰十分的无辜,尤其回过头来想一想,其实陈冰冰并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甚至于很多的事都是别人强加在了她的身上。郭夫人是一个推己及人的仁慈妇人,她的神情李未央都瞧在眼中,于是,李未央轻轻上前,握住了郭夫人的手道:“情这一字,最是难解。二嫂当年对二哥是何等的痴情,如今失去了二哥,她自然生无可恋,若是将她强行拘在陈家,或是逼她嫁人,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常伴青灯古佛,也许有一天她能够想通,日子才会好过。”

郭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这时候,李未央瞧见胖乎乎的敏之笑嘻嘻地迈着小短腿向她跑了过来,她便微笑着俯身抱住了敏之,柔声道:“今天练字了吗?”

敏之大力地点头:“姐姐,敏之给你看!”说着,他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十分宝贝地展开,上面满满的写着今天的功课。

李未央仔细端详一阵,这才点了点头:“书法倒是有进步了,不过敏之不要总记着玩儿,要多和先生学一些有用的知识。”敏之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忽闪忽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李未央本来也不希望弟弟有多少文采,只是不要过于顽劣就行了,此刻见他点头,便微笑着戳了戳他婴儿肥的脸道:“要吃糖糕吗?”

敏之一听顿时眼睛发亮,十分开心地道:“要吃!”

李未央向赵月招了招手,赵月便将刚才一路回来的时候在街上特地买的芙蓉糖糕送到了敏之的面前。敏之一边吃得满嘴留香,一边还不忘了将一只糖糕送到郭夫人的面前道:“娘,你也吃!”

李未央瞧见这一幕,不禁蹙眉,刚要阻止敏之,他的手上汗呼呼的,就这么拿着芙蓉糖糕去递给郭夫人,实在是有些不敬。谁知郭夫人一伸嘴,竟然真的咬住了那糖糕,仔细尝了一口道:“嗯,又香又软,果然是好味道。”敏之咯咯地笑起来,李未央一愣,随即也微笑。

这些日子以来多亏了郭夫人一直照顾敏之,李未央看得出来,对方是真的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认真抚养,正是由于有了她的精心照顾,敏之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更健康。如今这孩子跑跑跳跳,说说笑笑,性子十分活泼,和当初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只是偶尔还会做一些噩梦。想是当年的情景实在过于惨痛,以至于一个幼小的孩子,到了今天同样没有办法遗忘……可是李未央每次问他做了什么梦,他却只是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想到这里,李未央的面上闪过一丝阴沉,敢将她的弟弟伤成这个样子,裴皇后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郭夫人看着李未央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开口道:“刚才静王殿下派人送来了一些礼物,你要瞧瞧吗?”

李未央一愣,随即道:“静王殿下吗?”

郭夫人点了点头,其实,这些日子以来静王并不曾因为李未央拒婚而失意,反而和从前一样,继续送来一些小礼物,或是琴谱棋谱,或是上好的笔墨纸砚,或者是一些孤版的书籍,用来讨好佳人。这样细水流长的柔情攻势,让郭家的人都不禁觉得十分的感动。郭惠妃也三番五次来向郭夫人说明,希望她能重新考虑二人的婚事。郭夫人固然知道静王的心思,可是李未央却始终是十分的疏离,从来不为所动。

郭夫人看见李未央神情淡然,很明白她的心思,不禁道:“静王殿下彬彬有礼,从不咄咄逼人,又是礼数周全,纵然他痴心追求,但你若是真的无意,母亲会想法子替你拒绝他的。”

事实上郭惠妃虽然还是会习惯性的提起两人的婚事,可是却无逼迫之意,只是请郭夫人再三衡量,而静王元英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反倒是不紧不慢地叫众人都看清他的决心。李未央纵然不愿意嫁给他,可是却也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更何况这些礼物,对方已经说明只是送给表妹的。郭家其他人也都有不同的礼物,并不是专门给她一人,她若是回绝,倒有些不近人情了。越是如此,越能见到静王的心机。所以,李未央只是微笑道:“母亲不必在意,我冷待一些,想必过些日子静王殿下也就会将我淡忘了。”

郭夫人也是这样的看法,毕竟静王身边美人众多,早晚要选妃的,等不了李未央多久,她道:“这样也好,毕竟惠妃娘娘是你的姑母,咱们两家还是要往来的。”

李未央点了点头,随即看向敏之道:“敏之,最近在府里呆得久了,要不要陪姐姐出去玩?”

听到这句话,郭夫人连忙阻止道:“最近外面这么乱,还是不要出去了。”

李未央摇了摇头:“我想去慈济寺为敏之求一只签。”当她这样说着的时候,神色之中却流露出了一丝冷意,郭夫人瞧在眼中,不禁觉得十分奇怪。刚要探询,却见李未央已经陪着敏之玩耍了起来。

郭夫人心头更加纳闷,不知道刚才李未央突然要求要去慈济寺到底是什么意思。如今可是刚刚出了赵家的事情,外面多少有点人心惶惶,不知多少人暗地里盯着郭家。郭夫人心里不安,想要继续劝阻李未央。

这时候,就听见有脚步声在一旁响起,婢女们恭敬行礼:“三少爷。”郭澄面带微笑,走上前来道:“母亲,既然妹妹想去,我就陪她一起去就是了,你不必担心,慈济寺也不是很远,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郭夫人还是觉得不妥,便劝道:“你这个傻孩子,我还不是担心你妹妹和敏之的安全吗?你别忘了,如今裴家的人有多恨咱们!”

郭澄却是神情从容,丝毫不以为意:“恨又如何,如今裴家真正顶用的,也不过是一个裴弼而已。儿子听说他最近这段日子都在延请名医,肯定是旧病复发,肯定是前几日的事情将他气得不轻,这样的一个病鬼,又能活多久?母亲不必太过在意。”

郭夫人见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听,不由面上露出焦急的神色道:“这裴弼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你们不要掉以轻心!”

李未央的笑意温婉而柔和:“母亲,与其坐以待毙,等着对方来报复,不如引蛇出洞更好!”

郭夫人一愣,心底更为震惊:“你要以身作饵?!不行,这太危险了!”

李未央只是淡笑,神情之中流露出一丝冷漠:“母亲不必再劝了,我心意已决,这件事情,我会和三哥他们好好商量的,你放心吧!”

郭夫人还要说什么,敏之已经拉住了她的裙摆,郭夫人低下头,敏之笑眯眯地将一朵花递给了郭夫人,郭夫人轻轻接过,拍了拍他的头,敏之便又绕着她转圈圈,咯咯笑起来。

郭夫人这才抬起头,又去寻李未央,可是她却已经和郭澄走得远了。郭夫人不禁叹息一声,对这些孩子啊,她是真没有办法,一个个都是胆大包天,叫她该如何是好……

走下台阶的时候,李未央转身向郭澄道:“三哥,待会就请你将咱们要去慈济寺上香的消息放出去。”

郭澄面上露出一丝犹疑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恐怕裴弼不会这么容易上当。”

李未央笑容和煦:“是啊,裴弼是个奸猾之人,又十分的多疑,他自然不会轻易上当,可是裴家不是还有别人吗?”

郭澄听到这里,心头却是一跳道:“别人?小妹,你说的莫不是……”

一阵风吹过,扬起李未央的裙摆,她却只是一动不动,在视线与郭澄对上时,露出了一分不动声色的笑容。

郭澄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微笑道:“是,果然是个好主意,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题外话------

本文没有小三,男主也不可能纳妾,估计他这辈子想都不要想……人家本来也没想,是渣妹们思想太复杂……

☆、251 引蛇出洞

天气逐渐入秋了,这一日寒风刮得正紧,还没有到傍晚就已经是阴沉沉一片,根本就看不到一抹亮色。书房之内,裴弼披着衣裳坐在书桌之前,桌子上堆着的满满都是各地送上来的密报,无一例外内容都是报忧。先是有人袭击了裴家专门运盐的船队,杀死了护卫,抢了二十船漕粮。再接着,是向来与裴家同气连枝的云州第一豪门苏氏特地写了一封信来,说是之前请裴氏帮他儿子在朝中谋的一个职务出了问题,竟然连累得苏家当家人也一同因买官一事被关入了监牢,特地写信来求救的。

简直像是有人故意在和裴家作对!裴弼越看心头越是烦躁不堪,随手抓过一份已经浏览过的书信正要写回信,突然觉得身体一阵疼痛,心中不免一惊,老毛病又发作了。他的病总是如此,每次到了初秋的时候全身就会痛得天昏地暗,咳嗽吐血,随后便是发高烧,一发就是四五天,非得卧床静养不可。此时天气一冷,便给他一个信号,他的病又要犯了。他放下笔,隐约摸了摸额头,觉得有些发烫,不由叹了一口气,正想找人去请大夫,却看见护卫快步走了进来:“奴才叩见大少爷。”

他一见对方,便皱眉道:“怎么回事?”

“回禀大少爷,小姐在门外闹着要进来。”

裴弼皱起了眉头:“宝儿?她来了多久了?”

“禀少爷,小姐来了已经有半个时辰了,不管奴才怎么说,她坚持不肯走。”

“算了,让她进来吧。”裴弼一边说着,鼻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心中暗忖道这丫头最近闹得越发厉害,若非看在她是自己亲妹妹的份上,绝不能再这么纵容她!还正在想着,却见到裴宝儿一阵风似的从门外刮了进来,那一身艳丽的衣裙,衬着此刻浓墨的夜色,竟是触目惊心。

裴弼瞅着她,心头烦躁,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压抑住这个念头,尽量面带笑容,语调亲切道:“小妹,这时候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裴宝儿就在下首的一个椅子上坐了下来,脸上是忧心忡忡的神情:“大哥的老毛病又犯了吗?”

裴弼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早就已经是这样了,你不妨说说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裴宝儿心道这大哥总算还是关心自己,念及手足之情——她突然一阵激动,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回答:“大哥,你说过要给二哥他们报仇的!”

裴弼皱起了眉头道:“这件事情我没有忘记,你不必三番四次的来提醒。”更何况他很清楚,在裴宝儿心中只怕她的私仇还要更大些。

裴宝儿心中十分着急,眉眼焦虑道:“上一次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可惜那纳兰雪功亏一篑,否则,一定能将郭家置诸死地!这样一个大好机会一旦错过,再等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咱们哪里能等得起!”

裴弼盯着裴宝儿那一张艳丽的容貌,心道美则美矣却是被捧得过高了,过于沉不住气,就这半个月来已不知道为此事纠缠了多久,他压住不耐烦,轻声道:“这件事情我和姑母自然会商量的,你不必忧心忡忡,顾好自己就行了。”

裴宝儿却是面色一变,勃然怒道:“你们每一次都是这样打发我!可是最后却都什么也不做!今天我又进宫去了,可是姑母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见我,还命那些宫女太监将我赶了出来!如今达官贵人家的小姐都不肯与我往来,那些下贱的奴才也有样学样在我面前趾高气扬,大哥你是没有瞧见,我这日子过得有多难受!”

裴弼看了裴宝儿一眼,转开了目光,却是一言不发。

裴宝儿眼珠子一转,又继续道:“大哥,现在就有一个出气的大好机会。”

裴弼一愣,随即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裴宝儿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洁白的面上掠过格外的阴狠,压低声音道:“我听闻那李未央要带着她的傻弟弟去慈济寺上香,这不是一个大好机会吗?”

裴弼心头一动,却又很快平静下来道:“哦?这个消息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裴宝儿冷笑一声:“慈济寺向来受咱们的香火供奉,一年前我还特地捐钱,替那些和尚重塑了菩萨金身,所以这消息我是吃得准的!这一回,李未央是因为她那个弟弟心智不全,一直忧心忡忡,所以才要到佛前去祭拜,为那个傻子祈福。”在裴宝儿眼中,李未央一直不让李敏之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定然是为了掩饰这小子傻里傻气的事实。

裴弼听在耳中,心头掠过一丝异样,不免道:“那你说这是一个好机会,又是什么意思?”

裴宝儿迫不及待地道:“大哥,你怎么也跟着犯傻了?!往日里这李未央总是躲在郭府,我们纵然想动手,也没有办法寻找合适的机会。可是这一回她是自己离开了郭府,慈济寺——那可是在城外,这一来一回就是一天的功夫,中途出了什么事,谁能保证?!大哥,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一旦错过,可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时机了!”

裴弼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你是想要我派人在路上动手吗?你当郭家的护卫都是吃素的不成,若是这么容易就让你得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听见裴宝儿冷冷一笑道:“郭家自然是守卫森严,但也架不住咱们精心准备,只要大哥你有心,我有这个自信可以让她有去无回!”她说到“有去无回”四个字的时候,却是咬牙切齿的模样,显然将李未央恨到了极处。

听到她这样说,裴弼却是并没有心动,他太清楚李未央的狡诈,一不小心就会踏入对方的陷阱,因此他只是冷然一笑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将此事想得太过容易。”

裴宝儿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美目中流出一丝厉色:“大哥,我说了这么多话,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只要你借着这个机会除掉了李未央,咱们的心腹大患也就没了,兄长们的仇也跟着一起报了,这有什么不好?像你这样瞻前顾后犹犹豫豫,一旦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再想杀她,可就太不容易了!”

裴弼却是一言不发,面容也恢复了平静,显然是不为所动。

裴宝儿一下子走到他的书桌之前,抑制不住恼恨大声地道:“大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裴弼目光落在了裴宝儿美丽的面容之上,却是隐隐露出了一丝轻蔑:“家中诸事自然有我做主,你一个女儿家,还是好好在绣楼里面,静思己过为好!”

裴宝儿简直恼怒到了极点,她咬牙道:“静思己过?为什么你和父亲都是这样说,我又有什么过错!从头到尾都是那李未央陷害我,若不是她,我岂会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可知道,现在我连裴家的门都一步不能出,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们只会叫我忍忍忍,等等等!究竟要忍到什么时候,等到什么时候!我不能再忍了!”

裴弼却一下子站了起来,目光阴冷地逼视着裴宝儿道:“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这样与我说话?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裴宝儿毕竟色厉内荏,她和二哥裴徽任性惯了,却从不敢对大哥无礼,如今被裴弼少有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声音也一下子软了下来,哀求:“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也只是为裴家着想,希望你不要放过这么好的时机……”

裴弼却是十分厌烦:“好了,这件事情我自有分寸!不必再提,你走吧。”

裴宝儿听到他这样说,知道此事是没戏了,不由愤恨地跺了跺脚,无可奈何的退了出去。

等到裴宝儿从书房之中走了出去,裴弼却是死死盯着桌上明暗不定的烛火,他总觉得如今不是动手的最好时机,李未央这个女人太过奸猾,一个不小心就容易上她的当,所以他情愿按兵不动,再觅良机。他又坐回了椅子上,长叹一声,想到自己苦心谋划的一切在对方的攻势下无所遁形,不由陷入了沉寂。

而刚刚从书房里走出来的裴宝儿却是怒气冲冲,一路回到自己的院子,猛地一挥手就拉倒了红木的珐琅架,几乎将上头所有的古董玉器都给砸了,她身边的婢女看在眼中,吓得战战兢兢,一个个面无人色。

最终,她的心腹婢女珍儿走上前去,柔声道:“小姐,您何必如此生气,是不是大公子他……”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裴宝儿已经厉声道:“都是胆小鬼,居然连杀人都不敢,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太可惜了!”

珍儿看了裴宝儿一眼,犹豫道:“小姐,您的意思是……”

裴宝儿咬牙切齿,那一张美丽的面孔之上,难得显露出狰狞之色:“他不动手,难道我就不能动手吗?”

珍儿大惊失色道:“小姐,您可不要打错了主意,最近大少爷盯咱们盯得很紧,若是您轻举妄动,恐怕少爷他……”

裴宝儿没有让她说完,只是冷哼一声道:“不能动用裴家的力量,咱们自然可以找一些江湖草莽,大都之中收钱办事的人,难道还找不到吗?”

珍儿更加犹豫:“可是小姐,那郭家的护卫都是武功高强之辈,李未央的身边还有一个赵月,您是知道的,恐怕一般的草莽之人没有办法达成您的目标。”

裴宝儿细细思索了片刻,突然面上浮现起一丝笑意:“普通人不可以,那艳血盟呢?”

珍儿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裴宝儿会突然提到这个杀手门派。艳血盟,是越西多年以来的一个杀手组织,旗下网罗无数年轻高手,专门执行秘密的杀人任务。派出来的杀手配合默契,天衣无缝,取敌首级有如探囊取物。这十年之间,委托给艳血盟的一千三百四十八趟任务从未失手,可谓战绩辉煌。只不过,大都是天子脚下,这些杀手很少会将手伸到大都来犯案。更何况上回在太子府曾经闹出过那么一出……

珍儿想到这里,不由劝解道:“小姐,您若是想要收买艳血盟的人来刺杀李未央,恐怕还没有这么容易。他们好像是有一条规矩,轻易不在大都动手。更何况上一回曾经发生过太子遇刺的事情,这……恐怕很难办。”

裴宝儿微微一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艳血盟的人不过是求财,只要我出够多的银子,他们还能不为我办事吗?纵然杀不了李未央,也可以劫持她的弟弟,只要那李敏之在咱们的手上,李未央还不是会投鼠忌器!”她这样说着,笑容变得更加幽冷。

珍儿心头觉得不妥,可是看到裴宝儿一副神色笃定的模样,她也就不敢再劝说了。

李未央挑选了一个大好日子,带着李敏之去慈济寺上香。

郭家的马车一路驶过热闹的市集,护卫们则策马守护在马车四周,防护得十分严密,郭澄则也在一边骑着马跟着,引来许多女子偷偷瞧他容貌。

马车内,李敏之好奇地掀开窗帘向外望去,大大的黑色眼睛骨碌碌的转着,显然对这周围的一切十分好奇。李未央侧着身子倚在旁边的靠垫之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就着光线静静看着,神色十分平静。阿丽公主也是很兴奋,她和李敏之就像两个小孩,一起趴在窗户边上向外看着。

就在这时候,敏之突然转过头来,问李未央道:“姐姐,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李未央凝神细听,可是周围却是人声鼎沸,她摇了摇头道:“这是市集,声音自然十分吵杂。”

阿丽公主看到李敏之神色异常,不禁问道:“敏之,你听见了什么声音?”

敏之歪着脑袋想了想,脸上十分疑惑。显然他也很奇怪,为什么在这马车里的其他人都没有听到这声音。

阿丽公主看李敏之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模样,不由侧耳倾听,却只听见人群之中莫名传来一阵尖利高亢的声音,仿佛云雀鸣叫着飞上彩云,穿透人群传来,她心中觉得奇怪,刚要说什么,却正在这时候听见外面人声喧腾,似乎发生了什么。她不由探头向外看去,只见到原本足足可以容纳四辆马车并行的宽敞道路不知怎么回事被人群包围了,不要说街道上,就连旁边的茶馆酒舍也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看热闹的人。车夫被迫停了车架,还是不断有百姓向前面挤过去。

阿丽公主从窗户前探望出去,只见到不远处走来一支十分奇怪的队伍。打头的是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异族人,他的脸黑得如古铜色一般,硕大的脑袋,前额、颧骨、鼻梁都比常人要高,而且突起,简直像是一座黑塔一般。他的手中拿着一支竹笛,一边走,脚上的铃铛一边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刚才在马车上听到的奇怪颤音就是从他的笛子中吹出来的。他一边吹着,旁边一只十分罕见的动物就跟着他身后跳舞。那动物看起来长得像猴子,可是却又长着狗的尾巴,身上的毛是淡褐色的,一圈圈,一条条,还有不规则的斑纹,越接近头部,颜色越深。

阿丽公主吃了一惊,她见过很多的动物,却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古怪的东西,这奇怪的动物长着两只小圆球似的红眼睛,闪着令人生畏的光芒,随着那竹笛吹出来的声音弓起脖子,微微张开的嘴巴里,吐出一条信子,颜色红得如同枫叶,尾巴还有节奏地上下左右缓缓晃动着,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在跳舞的蛇。

阿丽公主目瞪口呆,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便问赵月道:“前面怎么了,这是什么东西?”

赵月立刻道:“回禀公主,前面在表演哪,人们都要赶到前头去看,所以将咱们的马车给堵起来了。”

阿丽公主兴奋起来,几乎要跳下马车。就在这时候,李未央却轻声地道:“阿丽,如今外头正乱着,你要出去吗?”

阿丽公主收回了脚,她想起李未央在临行之前曾经吩咐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可以随意的离开马车,正是因为她答应了,李未央才肯带她出来的。她委委屈屈地看了李未央一眼,试探着道:“嘉儿,你看外面,那动物真的好生奇怪。要不然咱们停下来,也去看一看,不会耽搁多久!”

敏之在一旁欢喜地拍巴掌道:“姐姐,看一看,看一看。”

李未央却是微微一笑:“这世上最奇怪的怕不是动物,而是人心。”她这么说着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笑容变得更深了。

阿丽公主面色古怪地看着李未央,她实在不明白,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不知为什么外面那竹笛的声音一变,长得异常古怪的动物突然一下子窜入人群,猛地扑上一个人,一爪子就把那个身材肥胖的妇人面孔给挠花了。那妇人尖叫一声,胖硕的身体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动物又龇牙咧嘴地向其他人扑过去,一下子人群之中起了骚动,无数的人开始受惊地向后退去。可人就是这样,越是挤的地方人越多。后面的人不明所以,以为有什么珍贵的宝物可以欣赏,越发疯狂地向这边挤过来,原本还是一片井然有序的大街之上,已经闹成了一片,不时有人摔倒在地上,随后是尖叫声不断响起。一直在前面负责守卫的郭澄面色一变,大声道:“都稳住!不许任何人靠近马车!”

他的声音惊动了在马车里的其他人,阿丽公主就要掀开车帘,却听见李未央轻轻咳嗽了一声,阿丽的手立刻缩了回来:“好嘛,我答应了你,不会离开车厢的。”

李未央郑重看着她,隐去嘴角的一丝笑容:“记得你答应的话就好,若是今天你随随便便的离开了车厢,以后我就再也不会带你出来了,哪怕你说自己要憋死了也一样。”

阿丽公主没有法子,只好委委屈屈地和李敏之蜷缩到了一起,悄悄对他说:“你姐姐真的好凶哦!”

敏之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笑嘻嘻的模样,也不知道究竟听明白了没有。阿丽公主见他懵懂,一时恼怒,狠狠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谁知敏之却笑得更加厉害,扑进李未央的怀里,还不忘扭头向她做了个鬼脸,阿丽更加生气,只能嘟了嘟嘴,悄悄顺着车窗的方向向外望去。

此时外面已经是更加的混乱,郭家的护卫们在拼命保护着中心那辆马车的安全。可是人到底越来越多,不得已他们纷纷下了马,阻止人群向马车靠近。不知什么人突然用尖锐的东西刺向了领头的马,马一下子跃了起来,昂头嘶鸣,不断踢蹬着前蹄,车夫没能控制好方向,手下一颤竟被那些人挤乱了方向,周围四处传来呵斥之声,然后就是惊呼。

这边的马车也受到了人群的冲击,阿丽公主吃了一惊,毫无准备的身子向前冲去,眼看就要撞到车门上,幸好赵月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拽住。阿丽公主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惊惶,看着赵月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候赵月才挑起了车帘,只见到不远处马车周围的护卫已经被冲散了一半,而郭澄和剩余十二名护卫手握刀柄将马车团团护住,郭澄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阻拦郭家的马车!”

马车之前并排站着十余名穿着寻常布衣的男子,具是面色愤愤不平,其中一人怀中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神情十分激动,仿佛很愤怒的模样:“如今街上这么乱,你们却纵马伤人,这个孩子刚才已经被你们的马蹄伤了,你要如何赔偿!”

郭澄看了一眼,那孩子除了衣衫破旧了点,身上却没有伤痕,他不禁开口道:“刚才人群中起了混乱,马车一时控制不住可能误伤了这个孩子,是我们的不是,我们向您道歉!这个小孩如果受了伤,我们立刻就送她去看大夫!”说着,郭澄已经要走上前去,似乎想要接过那孩子的模样。

事实上郭家的马车外表虽然十分低调,可是制作精良,绝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上面还有郭氏的族徽,再加上郭家的护卫虽然都是身着便衣,可是气势不凡,一个个都是军人出身、武艺高强,这种队伍不是公侯之家绝对没有资格配备,一般人是绝对不敢上来冲撞的。可是这十来个人明显就是江湖人士,身上都佩着剑,一心要为这孩子出头的模样。其中为首一人一把隔开郭澄的手,故意大声道:“不要假惺惺!你们伤了人,还想就这么轻易的离去!”他一边说着,一挥手,十来个人从左右将马车围在中间。

郭澄面色大变,眉头紧皱,眼底却是带着一丝冷凝。他扬起眉头,大声怒斥道:“这是郭府的马车,诸位如何来的胆子,竟然敢当众拦截!”

对面的人冷冷地道:“你们无礼伤人在先,我们不过是出于义愤!”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小孩丢给了旁边的人,指着郭家马车大声道:“大家快看啊,齐国公府的马车纵马伤了人,不承认不说,还要当街殴打百姓!这是哪里的道理!天子脚下竟然知法犯法,大家一起上,千万别让他们跑了!”他这么说着,已经向郭澄冲了上去,郭澄吃了一惊,却见到与那人一同来的十数个人都一起冲了上来,他们没有拔剑也没有抽刀,只是像是撒泼一般地揪住了护卫们的领子。

人群中顿时起了纷乱,突然有人大声嚷道:“齐国公府打人啦,齐国公府打人啦!”

这一声喊出来,人群更加的混乱,越来越多的人涌过来,而刚才那支古怪的表演队伍也在人群中乘机制造骚乱,让秩序彻底失控。郭澄拼命控制局势,可那些人没有动刀剑,又是用平民的身份出现,还教唆了很多不明真相的百姓冲上来,郭家护卫再如何勇猛,却不能滥杀无辜。此刻整个马车都被愤怒的人群包围了,不明真相的人们误以为这些人说的是真的,他们认为郭府的马车伤了人,非要叫嚣着让马车里的人滚出来。寻常这些百姓或许没有这样的胆子,可是今天却像是有人故意教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高声叫骂起来,此刻他们像是已经完全忘记齐国公府从来是低调内敛,名声很好,他们只知道这马车里坐的是高官,而且伤了人!

一团混乱之中,郭府前后两辆马车都被推得东倒西晃。尤其是前面坐着主人的那一辆马车,那些人似乎笃定了李未央就坐在里面,怒气冲冲带着人就冲上去,拼命教唆人群推搡着马车,后来竟将那车夫一把揪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不多时,只听到轰隆一声,灰尘无数,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大声哭泣,几乎是乱成一团。

马车竟真的被他们推翻了!甚至还压倒下来,伤了几个百姓!

阿丽公主在后面的马车之上看到了这一幕,她不禁吃惊道:“嘉儿你瞧,前面出事了!”

李未央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一点,只是面色平静地道:“哦,是吗?”

阿丽公主转过头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未央道:“咱们郭家的马车被人推翻了。”

李未央眼眸深深,微笑着:“是啊,被愤怒的人们推翻了。看样子,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她这么说着,语气却是轻飘飘的,显然没有放在心上的模样。

阿丽公主见她如此,心头掠过一个念头,更加吃惊道:“你一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明白了!所以你才会特地让我们换到这辆马车上来!前面那辆马车上根本什么人都没有,你是故意要设下陷阱!”

李未央笑容和煦:“是,我是故意的。让你不要出去,最重要的原因也是不希望让别人知道咱们就在这不远处的轻篷小车之内。”

事实上从早上出行开始,李未央已经将他们出行的马车换成了一辆轻篷小车,外表看起来十分的寻常,既没有护卫随同,也没有郭氏的族徽。外人瞧上去只会觉得,这是一辆十分普通的马车,绝对不会想到齐国公府的小姐和阿丽公主就在这辆马车之内。而负责随行护卫的人,李未央也让他们隐在暗处,伪装成寻常百姓,绝不会让人知晓。在出城的时候,更是与前面那两辆被郭澄和郭家护卫紧密保护着的马车,截然分开,只是远远跟在后面。

阿丽公主想来想去越发惊异:“到底是什么人,要把事情闹得这样大!他们是想要借机会伤人吗?”

李未央似笑非笑地道:“这一点你就要去问问裴家的人了。”

阿丽公主张大了嘴巴:“你是说这件事情跟裴家人有关系吗?”

李未央神色平淡:“这世上最恨我的人就是裴家。他们先是派人扰乱了队伍,再接着又让人故意挑起众怒,等到人们掀翻了马车,他才好趁乱一刀杀了我,或是劫持敏之,这不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