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微笑,比了个四,又翻了翻手,九。

果然是四十九颗,姚朝奉心中越发肯定,不露声色:“这东西太值钱,店里哪里凑得出这么多现银?让我想想吧!”

灰衣人嘿嘿一笑道:“谁不知道这当铺中属你家财大气粗,若是没有我也就不会上门了,这样,一颗就当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姚朝奉心里一跳,四十九颗,就是四千九百两银子,他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我们只能出一千两。”

灰衣人冷笑一声,抢过锦盒就要走,“这么些宝贝,我可不会这么轻易的贱卖了,什么一千两,简直是开玩笑!”

姚朝奉心想人都上门了,决不能让他这么轻易的离去,否则别人瞧见了定然要怀疑他们勾结匪徒,还是先向主子汇报此事,看该如何解决才好,他连忙拦住道:“等等,可以商量的嘛!这样,一千五百两!”

灰衣男子摇了摇头,“九千两。”

两个人都是虚情假意的讨价还价,旁边的其他朝奉早已经听得目瞪口呆。

姚朝奉咬牙道:“店里只有两千两,其余的还得到别处挪出,你先在里面等着,我还得向掌柜的回禀,等我慢慢筹办就是!”说着将手一抬,便让人把灰衣人请进去,然后向着心腹一递眼神,“将这位爷伺候好了,我去见掌柜的。”随后他已经快步走进了内室,乔掌柜正在盘点各地送来的密信,姚朝奉低头在他身旁说了几句话。

乔掌柜一听,顿时一惊道:“你说的可当真吗?”

姚朝奉赶紧点头道:“公子不是说了,这时候要提防着有人上门来找事儿吗?我看公子的意思就是这个,我刚把人留住了,但这种情况还是赶紧禀告公子为好!”

乔掌柜点了点头:“公子的确吩咐过要咱们留意最近大都之中可有人出售舍利子,他说这件事情隐约透着古怪,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好,我这就亲自通知公子!”说着他从后门离去,却又不忘回过头道:“你且将人稳住,千万不要放他离开。”

乔掌柜一路快马疾驰到了裴府,可是却听说裴弼去了宫中参加宴会。乔掌柜心头为难,站着想了想,便想通过其他的渠道通知裴弼。外人只以为他们经营的是一家寻常当铺,却绝对想不到当铺的背后主子便是裴家,有了这样的靠山,更是在大都站稳了脚跟,没人敢轻易得罪。他左思右想,此事不可耽搁,便写了一张纸条,通过特定的渠道送进宫中去交给裴弼之后,他这才返回到了店铺之中,刚进铺子,便见到灰衣人急匆匆要走,他连忙把人拦住,又是好一番安慰。并且强把人拉进了屋子里,又吩咐人关闭了店门,防止走漏消息。

此刻距离当铺三百米的一条巷子,正是两方人马汇集在了一起。京兆伊打头,正要呵斥对方,却瞧见是郭敦,猛地一惊,拱手笑道,“原来是郭大人,怎么这个时辰了还到这里来?”此时宫中正在举办宴会,郭敦身上也有官职,又是国公府公子,为什么没有参加呢?他心头疑虑,却看到郭敦微微一笑道:“我听说前头的当铺出了点事,事关重大,这才带着护院来捉拿贼人!”

京兆伊心头一跳:“贼人?不知道郭大人所说的贼人是——”

郭敦目光一沉,脸色难得阴测测的:“就是那偷了我家舍利子的人!”

京兆伊原本只是按照惯例出来巡视,没料到居然有这样的收获,立刻大喜道:“郭大人是说那些人拿了宝物去当铺典当吗?”

郭敦点点头,郑重道:“自然如此,我不和你多说,得立刻赶过去了,否则耽误了事情,怕是你我都吃罪不起!”

京兆伊连忙拦住他道:“这是我的辖区,出了事情我自然要负全责!此次我早已说过定会协助郭家捉拿这些偷盗舍利子的逆贼,还请郭大人给个机会!”事实上,郭敦担任京卫指挥使司没错,可怎么也管不到这个辖区来啊!

郭敦听到这里,就知道京兆伊是要抢功劳,他心道果然不出妹妹的所料,只要向着京兆伊说明发现了这些人的踪迹,京兆伊定然会第一个冲向现场。这样才好!他心中偷着乐,脸上故作平静道:“那就请大人悄悄把守着当铺的四周路口,无论是谁都不许进也不许出!听说这当铺里头还有密道,一定要趁着他们不注意冲进去,若是让他们跑了,咱们可就白忙一场啊!”

京兆伊却皱起了眉头:“这个——还是让我去捉拿吧,看守一事,请郭大人来做!”

在外面守着是个十分简单的工作,分派把守路口固然可能捉到漏网之鱼,可是万一郭敦根本就不放人出去,那他的功劳可不就被一起湮没了吗?所以他主动请缨,要进去当铺捉人。

郭敦正中下怀,脸上只是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就劳烦京兆伊大人了。”

京兆伊嘿嘿一笑,心道献上舍利子可是大功一件,顿时嘴角闪过一丝阴冷的狞笑,指着那当铺道:“冲进店去,逢人就拿!”旁边的衙差想要提醒他在大都开铺子谁家都有保护伞,可是转念一想此事事关重大,便住了口。

乔掌柜正在雅间之内和那灰衣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攀谈,想要探寻一二,惦记着公子早点回来也好将此人捉住问清楚,不防突然听到外面马蹄阵阵,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只看见一排的店门哗的一下倒了下来,立刻满屋的灰尘,整个屋子变得乌烟瘴气。几十名衙差蜂拥而入,几乎见什么砸什么,一路气势汹汹。乔掌柜十分恼怒,却压住火头向旁边的姚朝奉使了个眼色,姚朝奉立刻进内室去了,乔掌柜这才迎上去,故意怒道:“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放肆!”他还没有说完,劈头就挨了京兆尹的两个耳光。

乔掌柜被打得眼冒金星,急忙道:“大人,您这是干什么?”

“不管是谁,拿下再说!”京兆尹大喝一声。

衙差们冲进了当铺,不分青红皂白,不管是什么人,顷刻之间都捆得粽子一般。随后还将那灰衣人也一并捉住,强迫将他的匣子当众打开,露出里头的东西来。乔掌柜看到这一幕,心中咯噔一下,隐约明白了什么,便大喊道:“大人,我们是本分的生意人,我们是苦主啊!这人送东西来当,我们还没验货,根本不知道他当的什么!”话还没有说完,京兆伊已经又扬手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放屁!你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本官没有问话,谁让你答了?”

很快他们便确认那锦匣之中的东西就是舍利子,只不过只有一颗,其余的四十八颗却是不见踪影。京兆尹眼皮一跳,嘿嘿冷笑两声,一颗不要紧,有一就有二!

乔掌柜见到这一幕,面上阴晴不定,官府向来知道这条街上人人有靠山,尤其他们当铺更是不简单,对方绝不会轻易动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冲进来呢?难道说这其中有什么缘故?

此时,京兆伊已经回过头道:“你是这家店的掌柜,怎么少了另外四十八颗舍利子?”

乔掌柜脸色忽青忽白,浑身瑟瑟发抖道:“大人,我可是本分的生意人啊,这东西是贼拿来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要问您得问他啊!”

京兆伊抬起头看了那灰衣人一眼,却见他一咬舌头,竟是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衙差连忙上前查看他的气息,却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了。京兆尹勃然大怒道:“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人在眼皮子底下,竟然还能让他断了气!”

不多时,只见到郭敦优哉游哉地从门外走了进来,瞧见眼前的场景淡淡一笑道:“京兆尹大人,您看这情形该怎么办呢,陛下还在等着回话呢!”

京兆尹一脸苦笑道:“如今只搜到了这一颗舍利子,郭大人不要为难我了。”

郭敦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我也不是故意刁难大人,只不过今日盛宴陛下一时兴起,已经放出旨意来要亲眼瞧一瞧这四十九颗高僧的舍利子,如今看来……陛下恐怕是要失望了。”

京兆尹额头上冷汗滚滚而下,他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若是皇帝查问起来,不管是郭家还是他京兆尹谁都脱不开干系。他略一沉吟,目光在那乔掌柜的脸上逡巡而过,乔掌柜看着对方,心头滴溜溜转着主意,好在他已经吩咐姚朝奉去密室处理干净了,否则要是被对方搜到可是绝没好果子吃。

权衡利弊之后,京兆尹略一沉吟,从嘴巴里迸出一个字:“把整个铺子给我翻过来搜!”

乔掌柜顿时着急,大呼道:“谁敢搜!”

郭敦偏过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哦?为什么不能搜?”

乔掌柜更为恼怒道:“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竟然在天子脚下欺压寻常百姓!”

寻常百姓?!郭敦无所谓地一笑,随即狠狠给了乔掌柜一个耳光,他力大无穷,可比京兆尹下手狠辣多了,乔掌柜被他一下子打得扑倒在地上,嘴皮子一掀开顿时血肉模糊,他立刻爬起来,却还是想要阻挠。郭敦劈里啪啦连续左右开工,扇了十来个耳光。乔掌柜整个嘴肿得跟香肠一样,脸也如同猪头一般,支支吾吾的,却是牙齿被打断了数颗,一个字也说不出了。旁边朝奉连忙来搀扶,他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姚朝奉定然已经处理干净,这才不再阻拦,装作害怕的样子退到一旁。

郭敦故作不知,微微一笑,向着京兆尹道:“大人,现在可以搜了吧。”

京兆尹心头更加恐惧,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觉得这一回,郭家就是在这里等着他呢!他素来以谨慎著称,这一回立功心切,也不知道这当铺背后的势力到底是谁……他心中不由十分悔恨,刚才若是不进来该多好,在外面守着,功劳无论如何都有他一份!可是因为他急于求成,想要抓到这些贼人向陛下请功,却一时情急,没有想得太深。但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没有用了,现在已经闯了进来,若是不能找到舍利子,恐怕陛下那一关他就过不了!他一跺脚,大声道:“你们都聋了不成,快搜!”

于是,整个店铺几乎要被翻过来,衙役们砸锁推墙、翻箱倒柜,稀里哗啦,猛的搜了一阵,几乎是连一颗灰尘都不肯轻易放过。

郭敦只是面上平静,他早已得了李未央的吩咐,静静坐在一旁喝茶。

过了一会儿,只见到一个衙差一头湿汗,抱着厚厚的账本出来,回禀道:“没有找到舍利子,只找到了这些册子。”

京兆尹一扬手道:“没用的废物,还不快去找。”

不过是寻常的账册,根本都没用!乔掌柜冷笑一声,看样子姚朝奉处理的很干净。谁知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个衙差押了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出来,道:“大人,刚才这人在后头屋子烧什么东西,被咱们发现了!没等咱们找他算账人已经昏迷过去,许是被烟呛晕了,刚才泼了水才醒过来,但是重要东西已经被他烧了不少,总算还留了一本!”

乔掌柜心道不好,这姚朝奉可真是个蠢东西,哪有烧证据差点烧死自己的!不由恶狠狠地瞪了那姚朝奉一眼!对方也是迷迷瞪瞪,自己正在烧重要文件,却莫名其妙被个人从后头打晕了!还没清醒就被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包围住,根本闹不明白!

郭敦接过那本账册,翻开一看,只见到这本子上密密麻麻的记载着这个当铺某年某月何时收了什么东西,得了多少银钱,又如何入账,一一详备。乔掌柜面上带了忐忑,他看着郭敦,一个字都不敢说,生怕对方瞧出了什么。

郭敦倒真是有些苦恼,他对账本这种东西,向来是看不懂的,心中不由想到,若是五弟在这里就好了。说曹操曹操就到,只见到一名锦衣公子快步走进了店中,面上带着慵懒的微笑,那俊美的面目让人一见便如沐春风,不是郭导又是谁?

郭敦一见他,顿时大喜道:“五弟,你来了,快来帮我瞧瞧这册子,到底有什么蹊跷!”

京兆尹心道,这么一家小店,居然一下子来了两位大神,还都是姓郭的,这件事情不可谓不蹊跷。他的目光落在那账册之上,试图伸手却被郭敦两手一拍道:“大人,你还不去查舍利子,这账册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京兆尹脸上一黑,心道你们利用完了我,这就是要踹人了。郭敦倒没什么值得畏惧的,但他背后的齐国公和郭惠妃却都是不容小觑的人物。京兆尹忍住气,狠狠踢了乔掌柜一脚道:“还不老实交代,到底和那贼人串通将舍利子放在何处了!”

而此时,郭导已经接过账册仔细研读,他一目十行,只见到哗哗哗哗哗,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已将一本账册看完。转瞬之间,郭导目光突然停在了一个蝇头小楷之上,随后他似是松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四哥,你来瞧!”不枉他刚才从后头翻墙进去先行查看,若是让那人烧了这账册,他们可就白来一趟了!

郭敦看着那上面那密密麻麻的数字,早已经面如土色,他心道这叫我瞧什么,我哪瞧得懂啊!不由嘿嘿一笑道:“你瞧就好,你瞧就好!”

郭导也不勉强,他看也不看其他账册一眼,唯独收起了这一本卷入怀中。

那乔掌柜正要冲上去阻止,却被旁边的衙差一下子按倒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此时衙差们在店内又抄又抢,闹得沸沸扬扬,旁边都早已听到了动静,便有人悄悄从对面铺子里的密道离开,一路直奔裴府,前去通风报信了。

京兆尹搜查了半天,除了那一颗舍利子之外却是一无所获。他心知此事十分糟糕,决心带着这店铺的掌柜和那已经自杀的灰衣人一同进君面圣,纵然不能消除自己的罪名,也是聊胜于无。更何况他抄了这家铺子又不知道背后是什么人撑腰,当然要先下手为强去告他一状,才能让背后那人无暇顾及。

想到这里他立刻道:“我这就要进宫去了,不知两位公子是否也一同进君面圣呢?”他心里打的是如意算盘,不管如何是郭家先到了这当铺门口,若是有什么事,拖他们一起下水,总比他一个人倒霉要好。

郭敦眼睛珠子一转,却是看向了郭导,郭导微微一笑道:“既然大人要亲自前往,我们兄弟二人自然也当陪同,只不过此时要觐见陛下怕是没那么容易,因为宫中正在举行宴会。”

京兆尹微笑道:“我奉命巡查整个大都,遇有急事是可以直接面君的,二位公子不必担心,且随我一同进君面圣吧。”

郭导拍了拍胸口那本账册,笑容更甚道:“如此甚好,大人先请。”

此时裴弼正在饮宴,一个宫女为他倒酒的间歇,悄然道:“裴公子,刚才宫外有消息传来,说是当铺出事了。”

裴弼面色一白,他皱起眉头道:“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那宫女低声道:“说是被京兆尹带人抄了。”

裴弼面色就是一震,刚要问清楚,还没有说话心中便是陡然一惊,浑身汗毛倒数,原来——京兆尹此刻已经大踏步地进入殿中。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五花大绑的乔掌柜,以及两位郭家的公子。

殿中气氛已然大变,那些正在歌舞的女子悄然退到了一边,鼓乐之声也已经停歇了。

皇帝目视着他,扬手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京兆尹,无缘无故你怎么突然入宫了?”

京兆尹恭身行礼道:“陛下,前日齐国公府的马车在东大街遇到盗贼,硬生生被夺走了要献给陛下的舍利子,一共有四十九颗。下官在大都之中大肆搜捕,如今已经寻回了一颗舍利子,还揪出了参与偷盗的贼人,请陛下圣断。”

皇帝一扬眉,目光落在了五花大绑的乔掌柜身上,似笑非笑道:“哦?果有此事?”

齐国公站起身,朗声道:“是,微臣四处寻访,好不容易才搜集到这四十九颗高僧的舍利子,可是却莫名其妙被贼人偷了,昨日微臣已经上过折子,不能及时进献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微微一笑:“爱卿其情可悯,何罪之有?至于这盗贼,又是在何处捉住的?”

裴弼看着这一幕,面孔冷的罩了一层霜,却是一下子将目光盯紧李未央,眼神恨到了极处。李未央笑容和煦,如沐春风,仿佛没有察觉到对面那一双恨到了极点的眼睛。

京兆尹将自己四处搜查,好不容易才找到盗贼的事迹大肆渲染了一番,直到皇帝很不耐烦的皱起眉头,他才赶紧道:“陛下,这贼人是在一家当铺中寻到。只不过这当铺老板刚刚交代一切,说是当铺归于裴氏,微臣深恐娘娘震怒,不得不先行带了这贼人一同面君,请陛下恕罪。”刚刚在路上也不知道郭导用了什么法子,迫使乔掌柜开了口,立刻交待出当铺的主人是裴家,京兆尹惊恐之余,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皇帝看了一眼裴后,笑容更加温和道:“皇后,你怎么看?”

裴后淡淡一笑,神情从容:“当铺做的生意,本来就是迎来送往,不管当的东西来历如何,只要值钱便可留下,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试问掌柜又何罪之有?京兆尹大人真是糊涂了。”

裴后此言一出,京兆尹背心不禁一片冰凉,他垂下头,几乎一个字也不敢说了。不知道为什么,在裴皇后的一双眼睛注目之下,总让人觉得心头惶恐,如坠冰窟。

皇帝哈哈一笑,笑容之中带了三分嘲讽道:“皇后说得不错,当铺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京兆尹又何来的证据,证明这当铺就与盗贼有关?”

此时郭导在一旁已经躬身向皇帝行礼道:“陛下,原本我们也不敢肯定这当铺就一定和盗贼勾结,所以在当铺之中四下搜查了一番,发现了一本账册。”

裴弼听到这里,已经是面寒如冰,眼睛珠子一顿也不顿的,死死地盯着对方,几乎像是要吃人一般。裴宝儿在一旁看见,不由十分惊骇,她向来知道自己的大哥很是镇静,从来不曾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实在是太过可怖。但她心中更加害怕的是自己原本收买艳血盟的人,就是希望他们能够替她杀了李未央,谁曾想不但没能诛杀她,甚至连李敏之也没有掳到。反而听说他们郭家丢了什么舍利子,开玩笑,她怎么会无缘无故盗取舍利子,要那东西又有何用?只不过裴宝儿也不敢肯定,是不是这艳血盟的人见财起意,偷取了这舍利子意图他用。所以裴弼才会吩咐人到处留意,希望抢先一步找到这东西好作文章。

此刻见到对方竟然拿着这东西去裴家的当铺典当,裴宝儿的心头不禁又掠起了一丝疑云。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件事情透着丝丝的古怪,却又说不出究竟古怪在何处。而旁边的裴弼,已经是摇摇欲坠了。

郭导朗声道:“在这当铺的账册之中,我们找到了一条十分奇怪的记录,五年之前这小小的当铺竟然有一笔一千三百万两的银子入账,敢问当铺何德何能,竟然能够做到国库一年的收入,这等收益恐怕世所罕见了吧!”

皇帝看向面露惊恐的裴帆道:“裴大人,你的当铺可真是日进斗金,小小当铺竟有一千三百万两进账!”

裴帆连忙站起,跪倒在地道:“陛下,这……”

此时,郭导已经将那一本账册经由太监之手送到了皇帝面前。皇帝轻轻一翻,便注意到了那一千三百万两的入账,他冷冷一笑,突然眼中寒光大盛,怒道:“裴帆,你作何解释!”

裴帆一下子冷汗就湿透了脊背,他突然想起了这一千三百万两的来历,五年之前陛下曾经南巡,当时是由裴家承办了整件事情,一路修建行宫,聚集钱财,以做南巡之用。借着这个机会,裴帆大肆敛财,收了整整一千三百万两的银子,变为裴家之物。但这笔银钱太过巨大,他唯恐被人知晓,所以,秘密的将其转入地下,借由当铺来洗钱。其中一部分用来收买官员,另外一部分用来扩充裴家的军队……怎么会有人将一切爆出来!

皇帝眉心隐隐挑动,冷笑了一声:“这些年来你在暗中卖官鬻爵,交通权要,这些朕早已知之甚详,看在你裴家一门功勋份上且都不论!但就你收受贿赂,聚敛一千三百万两这一条便难逃一剐!好,很好,说说看,你截留这一千三百万两是谁在主使,拿这些银子准备做什么大事。朕读遍史书,竟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神奸巨蠹,真正骇人听闻,一千三百万两——堪比国库一年的收入,你也太过贪心了!”

裴皇后垂下了眼睛,此刻她已经将一切事情都看明白了。这李未央先是故意设下圈套诱裴家去截她,裴弼没有上当,却不知怎么回事,郭家的马车还是被人劫持了。李未央便将舍利子丢失一事诬陷在了裴家的身上,给那京兆尹暗中施压,逼他四处搜寻。恐怕事实的真相就在于,李未央一早便已知道那当铺是裴家在大都的秘密据点。现在这所谓的一千三百万两银子不过是一个开端,在当铺之中细细的搜查,必定还会找到其它重要的证据。

哪怕裴宝儿不去劫持马车也无碍,李未央总会找到法子栽赃,裴皇后长叹了一口气,这个计策看似简单冒险,实际却是毒辣得很,她看了李未央一眼,不得不说这个丫头年纪轻轻,倒真是一个人物。

李未央抬起头看了一眼裴后,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之中略有交集,裴后眼底有凉意层层渗下去,李未央的眸子却映着一抹烛火,淡淡眩目。

随后,裴皇后却率先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道:“裴帆。”

裴帆一惊,立刻道:“是,娘娘。”

裴后冷淡道:“我真没有想到,陛下往日如此信赖你,你竟然做出这样贪污之事,便是砍头也使得了。陛下,请你立刻就处决了裴帆,以儆效尤!”

皇后说了这样一句话,元烈便是冷笑了一声,这分明是以退为进,且看皇帝如何抉择了。

皇帝只是目光阴毒地看了裴帆一眼,恶狠狠地一笑:“不过是一个卑污不堪的小丑,缘何还做着如今的官职,哼,这样的东西,丢去天牢便是!”

立刻便有士兵扑上殿来,将面色大变连声哀求的裴帆压了下去,裴弼和裴宝儿都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只等着皇帝进一步的处置。随后皇帝语声一转道:“不过,这一千三百万两银子……”

裴后立刻道:“裴家既然贪污了这笔银子,当然会原数奉还,请陛下放心。纵然此事乃裴帆一人所为,裴家也会认账!”

皇帝淡淡一笑道:“有皇后这句话,朕当然放心,只不过一人犯错,家族同样要受到株连。”

裴后终于脸色微微一变道:“陛下此言何意,难道要诛杀裴氏一族吗?”

皇帝淡淡一笑,裴帆在京中为官,而那裴渊则是执掌三十万大军的驻国大将军,若是他说要诛杀裴氏一族,恐怕裴渊会第一个起来造反。他漠然地道:“这倒还不至于。”

裴后表情十分微妙:“既然陛下已经赦免了裴家的死罪,不知陛下还要如何?”

皇帝眼睛转了转,慢慢地道:“久闻天下之财,十分之三在裴家,既然如此,这一千三百万两银子,就请裴家三倍奉还给国库吧,这样一来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做出此等贪污国库钱财之事!”

一千三百万两,翻个三倍,这可是一个天文数字,哪怕裴家耗尽这数百年来的家财,恐怕也没有办法还完这么大一笔的数字,皇帝这样做,分明是要让裴家倾家荡产了!裴弼面色一白,就要开口求饶,此时却听见裴后不冷不热道:“陛下如此宽宏大量,裴家自然要让陛下放心的,举家还债,敢于担当,裴家一定会将这笔银子还上,不管要花多久!”

“好,说得真好,不愧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皇帝的笑容更甚。

裴后明眸微睐,柔媚中锋锐尽展,让人劈面顿生凉意。

此时见到这种情形,所有人的酒都吓醒了,大家各怀心思的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

好半响,阿丽公主才轻声道:“嘉儿,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的。”

李未央神色微扬,目似流波:“知道什么?”

阿丽公主道:“知道裴家当铺里有这些东西呀!”

李未央笑容又恬柔几分,神色平静:“以前倒是知道,只不过一直没有借口去搜查,这还要多谢那裴小姐给了我这么宝贵的一个好机会。”她话说到这里,却是向裴弼举起酒杯,似是充满敬意的模样。

裴弼冷冷看了她一眼,同样举起酒杯,却是一饮而尽,压下了心头即将喷出来的一口热血,血腥的味道混着酒液洒入喉中,带来无尽的苦涩。亲生父亲被押下去,他却还要留在这里,这何尝不是一种残酷折磨,皇帝此举表面不追究,却是要他们裴家其他人活受罪。裴弼低下头去,叹息了一声,裴家在大都惨淡经营数百年,如今恐怕要一朝千金散尽,这一回损失惨重不说,还搭进了一个裴帆。他想到这里,手中的酒杯握紧了,复又松开,却是强作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

女眷之中,那王子矜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地看了李未央一眼,神情多了一抹深思。

王广注意到了,轻声问道:“妹妹,你怎么了?”

王子矜轻叹一声,慢慢地道:“这位郭小姐,可真是不简单。”

王广不禁皱眉:“我瞧未必是他郭家人的主意,兴许是凑巧了。”

王子矜轻轻摇了摇头,妙目流盼:“可我却觉得此事定然与她有关,除了她,谁还有这么大的手笔?”

王广毕竟是个厚道人,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相信这样的一出戏是由李未央一手策划的。

回到郭府,李未央心情大好,在书房之中与郭导对弈。郭导却是端坐思考,一副宁心静气的模样。元烈就拖了一把椅子坐在李未央的旁边,十分殷勤的模样,还端了一杯茶,小心翼翼的。今天在宴会上,莫名其妙的那老头就要赐婚给他,他心里恼怒,想也不想就推拒了。可是回过头来仔细思量一番,似乎此事跟皇帝上一回想要赐死李未央有关,一切都还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他不由得立刻便来做小伏低,生怕李未央怪他。可是,李未央却连提也没也有提,只是转头问他道:“你瞧,五哥这一手似乎十分精妙,我该如何应对?”

元烈顿时喜上眉梢,仔细观察棋盘,沉思片刻,笑容里有莫名的得意:“五公子的用意似乎是要截断你的马前卒,而且招数凌厉,只不过太过凌厉往往会有破绽,依我看你不妨后退一子,这样反而容易破他的局。他总不会连续舍弃三子,来断你这一子吧。”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郭导已经轻声一叹,眉宇松了几分,有了些淡薄笑意,将手中的黑子投向了木盒道:“你们两个人联手,我自然没有胜算,实在是不公平,不玩儿了。”

李未央抬眼瞧他:“五哥目光如炬,又擅长心算,这么快就知道自己要输了吗?”

郭导不禁扬眉,露出难以压抑的笑:“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何必自取其辱?下到最后一步,若是输得更惨,还不如现在立刻认输,留下两分颜面也好啊!”

他神情似笑非笑,眸中似有深意,与元烈对望一眼,却都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未央倒好像看不出来,依旧表情如常:“五哥果然好眼力,一眼就能看出那账册之中的破绽,换了我恐怕还要花上两三个时辰。”

郭导笑容满面道:“我就这么点本事了,过去父亲总说我文不成武不就,唯独对数字十分的敏感,这一千三百万两的数字,其实是之前咱们搜集到的那些证据推算出来的,再加上账面之上的数字十分古怪,来往数量极大,所以才能够很快分辨得出。后来我又做了点小手脚让陛下一眼看穿——说到底,还是要多谢小妹你慧眼如炬,心思细腻,出手不落痕迹,才会让那裴家人损兵折将!”

李未央听见郭导如此盛赞她,不禁微微一笑道:“你和四哥才是真正出力的人,正是由于你们办事稳妥,事情才能不走漏风声,这一切都是你们的功劳。”

郭导淡淡一笑,把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李未央道:“只可惜,这一回咱们找到的证据还不够多。”

李未央淡淡一笑:“其实不管咱们找到了什么证据,都不可能一举将裴家人击溃。要知道他们还有一个裴渊,他手中有三十万精兵,这些人可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不管是皇帝还是其他人,都不可能轻易动作。只是如今他们也不好过,一千三百万两的三倍可不是一个小数字,纵然裴家是天下第一富,恐怕这一回也要倾家荡产,而且他还得赔得心服口服,赔得毫不心疼。这一次咱们端了裴家的势力,恐怕很快他们就会卷土重来。依照我的意思还是要趁胜追击,不要给他喘息的机会。”

郭导凝神片刻,望向元烈道:“旭王殿下,依你看裴家下一步会如何做?”

元烈看了一眼李未央,琥珀眼睛闪了闪,有点委屈地道:“你们两个都已经猜到了,又何必来问我?”

李未央懒懒一笑:“哦?看样子你心头有数,不妨说来听听。”

元烈微笑道:“这不是很简单吗?今天王子矜的出现就已经是一个预兆,这说明裴家意图运用其他世家的势力来对付郭家,接下来恐怕郭家要成为众矢之的了,腾不出手再去对付裴家人。”

李未央淡淡一笑:“看样子裴后的确打的是这个主意,咱们又该如何应对?”

郭导低头沉思,的确,若是郭家风头太盛,恐怕会受到其他各家势力的围攻,如今这种局面表面看一片大好,往深处想未尝不是一场危机。

而此时皇后宫中,裴弼低头请罪道:“娘娘,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是我一时不察。”

“蠢东西!”皇后没有耐心,竟然抓起案上的一只翡翠玉瓶,狠狠地砸向他。玉瓶落地砰地一声落地,顿时分崩离析,色泽浓郁的翡翠在她盛怒之下被摔成了粉末。

裴弼低下头只是叩首,他也知道皇后是在盛怒之下,即便距离很远也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一种异常的凶狠。每一次只要裴后发怒,就无人敢靠近她半步,裴后的个性,是容不得半点悖逆的。

裴皇后怒极反笑:“早已经跟你们说过手不要伸得太长,一千三百万两是什么东西,难道比得过裴家百年基业吗?你们以为裴家是你们私人的产业,可以随随便便轻易毁掉?你那个愚蠢的父亲,不管我怎么说,他都改不了贪财的毛病,要是当铺之中再搜到其它的东西,我看裴家全族人的性命也难保了!”

裴弼连忙道:“娘娘不必动怒,在那些官兵闯进来的同时早已有人将重要的卷宗和书信付之一炬,他们也找不到太多的证据,唯一的证据便是那一本账册了。这也不过就是扣裴家一个贪污的帽子,其他是不会有什么的。”

这些年来,所有重要的往来、账册,甚至一些官员收受贿赂,例如他们何年何月因何故收钱,随后这些人又是如何升迁升职,如何转调贬黜,现在何处任职,这些记录全都在那店铺的记载之中,这些东西可都是至关紧要的。裴弼为人谨慎,不会轻易将这些东西放在裴府,所以才找了这一家当铺权作遮掩,旁人只知道当铺是用来做生意的,万万想不到这还是一个秘密的据点,用来搜集所有大小官员的秘密资料以作为拉拢、收买之用。当那些人闯进去的时候,东西就被姚朝奉毁掉了,只差最后一本账册。

皇后松了一口气,看了他一眼,略略降低了声音:“你们这些蠢货!我早已经说过做事要不留后患,那些东西,根本就不该留下来。”

裴弼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只不过手中掌握着那些人的证据,才能让他们乖乖的听话,他又怎么能不留着?但是此刻,他却不敢多说什么。

皇后一挥手,裴弼顿时如同死囚蒙了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逃出了皇后宫中,直到站在了宫墙之外的月光之下,他才狠狠打了个哆嗦,一身冷汗涌出毛孔,只觉得浑身都湿透了。

他早已经习惯了皇后的阴寒和易怒,可是这一回他却仿佛在对方淡淡的目光里看到了森冷的火焰,那怒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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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鸣谢szbanban和拿老公换肉肉两位童鞋的钻石,szbanban童鞋刚刚当了榜眼,五花马已经被我宰掉吃了,你骑着五花肉簪花游街肿么样……

另外还要谢谢小尾巴的妈妈和睿主子筹备的组团送花和钻石活动,谢谢每一位给我送花花和钻石的童鞋,群摸一把

☆、254 示威之战

皇宫宴会之后,整个大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宁静之中。

李未央知道政局就是如此,表面上越是平静,私底下越是暗潮汹涌。而这一波大浪,恐怕很快就要掀起来了。在此之前,她需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并且寻找有利的时机。

重重帘幕低垂,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落在李未央白玉一般的面颊之上,她手中惦着一颗白子,似笑非笑道:“五哥,这一回你可没有退路了。”

李未央是怕他心情还没缓和过来,一有空便拉着他下棋,却不知道他现在早已不在意自己的武功和手臂了,不过每天都有美人相伴还是赏心悦目的,这也是人生一大乐事。郭导看了一眼棋盘,哀叹一声道:“我都与你说了不要如此咄咄逼人,让我三子又何妨!”

李未央笑道:“琴棋书画,我唯独棋可以拿得出手,自然要多练练。”

郭导见她谈笑风生,反复斟酌语句才道:“那一日陛下在宴会之上曾经要为旭王和王子矜赐婚,你心里……真个就没什么想法?”

李未央轻轻落下一子,神情平淡地道:“我要有什么想法?”

郭导看她神情的确是没有什么异样,不由叹息道:“你可真是沉得住气,如今外头人人都说那王小姐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除了裴宝儿容貌绝世之外,如今风头最盛的就是王家的这位千金。从她回大都之日起,就不知有多少痴情人在她每月一次出府上香的路上等候,希望可以一窥她美丽的容颜。最后甚至发展到这些人提前一天就会带着马车在她经过的路上排队。更可笑的是有些投机取巧之辈提前两天去排队,并且将那些位置炒到天价。”

“话是这么说,可为了目睹美人真容,那些名门公子还是趋之若鹜,不惜千金的。”李未央微笑着,指了指棋盘道:“五哥,你再不落子,可就要被我吃光了。”

郭导面色一凛,匆忙落下一子道:“你可知道王子衿美名是如何传出去的?”

李未央无可无不可道:“愿闻其详。”

“听说三年之前西南羌国国主得到了王子矜的一幅画像,他们又听闻此女精通天文八卦,星象地理,所以便以此画像为由索取王子矜。可王氏家族都是骁勇善战,再配上王子矜的奇门八卦之术,王家便硬生生将羌国皇帝的五十万大军狠狠逼退了四百多里。于是每年向越西朝贡的国家又多了一个,后来那幅画像被王家人带了回去,镇东将军看了一眼,只说了一句,风采不及子衿十分之一。而后这一句话传了出去,便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王家提亲,连他们的门槛都踏破了。”

李未央微笑道:“除了王子矜的美貌之外,他们还看上了王家的姓氏,也许还有些别的什么。”

郭导点头道:“的确如此。王家既不参与权谋斗争,也不肯轻易向裴氏低头,是一个很超脱的存在,他们能够有如此的地位,跟陛下的扶持也是分不开的,郭家陈家都深陷于裴氏的斗争中,王家却能独秀于林,你想想看,他们是不是很值得留意。”

李未央粲然一笑:“五哥,你谈王家的小姐,谈得已经够多了,难不成你对她也有意思吗?”

郭导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意思嘛倒也是有的,只不过不是倾慕,而是防备,不知道她除了精通军事之外,还精通些什么。”

李未央轻轻一叹道:“你输了。”

郭导一惊,随后猛的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黑子已经被吃得一个不落了。他恼怒地丢下棋子道:“谁能比得上你!一边下棋,一边说话,还能一心二用,真是服了。”

李未央只是伸出手道:“答应我的彩头呢,可不要忘了。”

郭导连忙将她的手推回去道:“再输下去,我可就要倾家荡产了。”

李未央只是笑,却不说话,屋子里是十分温馨的气氛。郭导叹了一口气,此刻他虽然对李未央终究难改钟情,却已经没有往日里那般压抑痛苦,这是一种爱慕,也是一种欣赏,甚至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情,只能说,他是痛并快乐着。

就在此时,郭敦和阿丽公主一前一后跑了进来,两人步伐一致,面上都是十分兴奋的神情,郭敦的手上还拿着一张烫金的帖子。

李未央一瞧,罕然发觉这两人年纪相仿,一个英俊开朗,一个热情快乐,竟是如此相配,她笑道:“四哥,有什么事情值得如此开心?”

郭敦立刻将那帖子展开道:“你瞧,王家给咱们下帖子了。”

李未央眼底复杂神色闪过,淡淡笑了笑:“是王家下帖子,还是王小姐下帖子。”

郭敦不由挠了挠头,他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李未央轻轻一笑:“若是王家下帖子,请的自然是郭家所有人,若是王小姐下帖子嘛……”

她的话没有说完,却听见阿丽公主立刻接口道:“帖子上是说,邀请郭小姐还有郭家的几位公子……依我看,倒像是年轻人的聚会,因为并没有提到要请夫人一起去。”

李未央看了一眼烫金的帖子,上头一手龙飞凤舞的草书,完全不像闺阁女儿家所写。她从郭敦的手中接过那帖子,又细细端详了片刻道:“这么大气的一手字,这王小姐果真有三分意思。”

这话,却是向着郭导说的。郭导微笑道:“既然如此,你可要去一会么。”

会,自然是要会的,对方特地送来的帖子,若是不去岂不是让人心生疑窦么。毕竟谁都知道,旭王完全是因为倾慕李未央才会拒绝了陛下的赐婚,如今这件事情可是在整个大都闹得沸沸扬扬。若是李未央不去,只会给人留下更多话柄。

镇东将军的府邸古朴严谨,在一众富丽堂皇的宅邸之中,显得十分大气庄重。

李未央走过回廊亭台,才发现其中别有洞天,远比外面看到的要更加器宇轩昂,精美绝伦。所有的建筑布局规整、工艺精良、楼阁交错,充分体现了富贵无匹和清致素雅的完美结合。

花园以一道汉白玉拱形石门为入口,花园内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榭,廊回路转,随后便看见一座高大的戏楼,上面的戏台足足有两三米高,对面的小厅却是装饰清新秀丽,缠枝藤萝紫花盛开,使人恍如在藤萝架下观戏。花园东边还有一座造型十分小巧的湖泊,取名新月湖。湖心有亭,并有九曲廊桥,与岸相连,造型十分精致。这样的景致就连李未央瞧了,也不禁侧目。

郭导轻声问道:“怎么了?”

李未央却并不留恋那些美丽的景色,而是指着不远处的桃林道:“你瞧那桃花如火,花束枝头,浓淡相间,是不是很美丽。”

郭导顺着李未央的目光望去,不由十分惊讶,如今的时节哪里来的桃树呢,可偏偏对面正是一片桃林,有的鲜红如碧血,有的艳丽如胭脂,如同一片片云锦铺开,夺目耀眼,泌人心魄。然而,郭导并不是寻常人,他又仔细盯着那桃花林瞧了半天,突然神色一凛:“这是阵法。”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这桃花阵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等地支而分作十二个方位。子为北方,丑为东北偏北,寅为东北偏东,卯为东方,辰为东南偏东,巳为东南偏南,午为南方,未为西南偏南,申为西南偏西,酉为西方,戌为西北偏西,亥为西北偏北。每一个方位,若是有人无意之中踏入,都可以催动阵法,惊动府中护卫。五哥,你说得不错,对这位王小姐,的确是需要留意的。”

郭导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旁边的阿丽公主却好奇问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半点都听不懂?”

李未央见阿丽公主满面疑惑,不由淡淡一笑:“你瞧前面的桃花林,还有四周的摆设都是按照阵法来排布的,一颗桃树,若是换做一个人就是阵法。”

阿丽公主听到她这样说,神情却是更加的惊疑道:“我为什么越发的听不明白了呢,你解释得仔细一点。”

李未央眼底笑意清澈:“整个大宅都是配合这桃花林进行布阵,在阵局变化之中蕴含千变万化。你看这一座假山呈大展凌空之势,再现现实战中攻城掠地的惊险场面。而阵型的四角各有四株梅树,仿佛四面大旗迎风舞动,各自带动四周百人阵旗,整齐划一,展现浓烈的战场氛围。整座大宅看起来十分寻常,实际却说明了大宅的主人精通五行八卦、阵法演练之道。若是不知道的人,断然不会猜到这其中的奥妙。”

阿丽公主又仔细盯着郭导所说的地方瞧了瞧,无奈还是什么也瞧不出来,不由惊叹道:“嘉儿,你怎么会懂得这些……真叫我惊讶。”

李未央目光似笑非笑,却是一言不发。事实上,早年她跟随拓跋真曾经上过战场,所谓五行八卦、阴阳道理,乃至军法布阵,这些都有专门的谋士负责。她为了讨拓跋真欢喜,也曾经看过一些这方面的书,只不过她并不特别擅长这些,她最擅长的还是揣度人心。如今看来,这些王小姐还真是个中高手。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连住宅都布置得如此精心。若是有那些不知死活的小贼闯进来,恐怕还没有近身,就会死在这八卦阵中。

就在此时,一名俊朗男子身着华服翩翩而至,他恰好听见这一段,不由淡淡一笑,眸光微转道:“小妹果然没有说错,她说这些客人之中,能够瞧出这阵法奥秘的恐怕不出五人,今天来的客人之中,静王殿下算是一位,裴大公子算一位,余下就是郭小姐和郭公子了。”

静王和裴弼清楚,是因为他们涉猎群书,对这些东西虽然不甚精通却也都了解。郭敦和郭导对视一眼,却是站在一旁,没有开口。李未央笑意盈盈道:“刚刚还在想,将这宅子打理得如此精致美妙,主人定然不俗,原来一切竟是王小姐布置的。”她这是明知故问了。

王广淡淡一笑,开口道:“小妹最喜欢这些,往日我们怎么劝她也不听,如今遇到郭小姐,怕是遇到知心人了。”

王广性情温和,又擅长对弈,上一次在与裴弼对弈的过程之中,他对这个下得一手好棋的女子十分倾佩,此刻见她一眼就能看穿小妹的布置,不由更加惊叹,躬身道:“郭小姐,请。”

李未央举目望去,湖心亭中早已摆下宴席,于是,她便与其他人一起移步入内,各自入座。

主位之上坐着王子矜,今天她身上穿着一袭鹅黄色的衣裙,将她的玲珑精致、大气妩媚,展现得淋漓尽致。头上青丝斜斜绾起一缕,仿佛一轮弯月,而余下的那些则如同瀑布一般随意披散在身后,更显风流飘逸。

王子矜看到李未央,微笑着主动站起身来,温柔相迎道:“郭小姐到访,真是蓬荜生辉,快请坐吧。”

众人瞧见这一幕,私底下却是议论纷纷,那一天在大宴之上,旭王公然拒绝了与王小姐的婚事,可是狠狠给王家打了一巴掌,可是如今看来王子矜竟然对李未央如此礼遇,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有人不禁暗暗叹服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位王小姐的大气和雍容,的确是叫人难忘。

李未央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没有察觉到众人诧异的目光。

郭导一坐下,目光便顺势落在了对面不远处的静王元英身上。静王执起酒杯向他微微一笑,郭导心中却另有计较。

郭敦十分不满,冷哼一声道:“看来元英对这位王小姐,也很有兴趣。”元英一直在追求李未央,可是如今瞧见他竟然也破天荒的应邀,还坐在王小姐不远处,郭敦只觉得十分恼怒。他没想到对方如此见风转舵,眨眼之间就跑去向王子矜献殷勤,这跟他从前认识的静王元英,简直是判若两人。

就连阿丽公主都把脸偏过了一边,轻轻的冷哼一声。李未央只是微微一笑,明显并不在意。

在大都生活久了,阿丽公主与静王元英倒是时常碰面,也许是渐渐的了解了对方和自己的差距,阿丽公主对他早已不抱什么期待。此刻瞧见他也来了,而且言笑晏晏,阿丽公主心头莫名多了一丝不快。可她没有意识到,这不快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李未央。她轻声对郭敦道:“你瞧,静王也在这里。难道他也想娶那王家小姐吗?”

郭敦听她这话的意思,倒有几分像是替郭家抱不平的意思,不由低声道:“谁知道呢,也许静王殿下觉得王家对他很有帮助。”

李未央唇畔始终带着一抹微笑,她听了这话不过提醒一句:“闲谈莫论人是非,四哥,你小心被别人听见。”

郭敦粗声粗气道:“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怕谁听见?”

李未央失笑,这位四哥的脾气可向来不太好。更何况,阿丽公主曾经倾心于静王元英,郭敦嘴上不说,心里到底还是吃醋和介意的。此刻瞧见他对静王有三分敌意,李未央不由得哭笑不得。

郭导轻轻摇头,明显不以为然:“我瞧倒是未必。”

郭敦看了一眼郭导,蹙起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其他王爷可都没来,就他一个人在这里坐着,还不够明显吗?”

郭导淡淡一笑:“殷勤自然是要献的,不过他肚子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谁也不知道。”

李未央听了这句话,心头却是一跳,不由看向对面的静王元英。元英的面上却是一派沉静,笑容和煦,跟往日里没有丝毫的差别。他并没有看向李未央,而是正在向着王子矜说什么,神情之中一派温柔,仿佛真是一个护花使者的模样。

李未央低下头,心中暗自思忖,自己一直对静王敬而远之,他是很明白的,自己钟情的对象是元烈,对他没有丝毫的意思,而郭夫人也已经明确的和郭惠妃提出,两家的联姻是断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静王转移对象并没有什么奇怪,她也乐见其成。更何况依王家的势力和王子矜的才华横溢,她的确会是静王争夺皇位的一个大好帮手。静王如今转而追求她,李未央觉得没有什么不对。可是听郭导的意思,好像还有些不对劲……

静王向王子矜说着话,眼光却是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对面李未央的身上。

李未央一如既往的淡雅动人,发上没有复杂的饰品,只簪了一只碧绿的玉簪。上身穿着青纱罗裙,下面配了同色的百褶裙,外罩一件薄纱罩衣,使得那青色看起来有几分朦胧,却反而增添了一抹动人之色。纵使妆容素淡,可小小的玉坠子耳际生辉,衬托得一张玉颜流光动人。淡淡一笑之间,竟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王子矜微笑道:“还要多谢静王殿下送来的那本兵谱。”

静王转头,才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他微微一笑:“王小姐喜欢就好,不过是一点心意。”

王子矜瞧着静王元英,神色不动:“子衿多谢静王殿下一片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