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婢给大少奶奶请安。”

那女子在地上工工整整地磕了三个响头,连馨宁闻声忍不住霍得站了起来,一双眼睛仍不确信地盯着那女子看,直到她抬起头来,也早已泪流满面。

“奶奶——”

“云书!”

不待连馨宁惊呼出口,云书早已一瘸一拐地飞奔上来,扑倒在她脚边哭了起来。

连馨宁俯身将她扶起,旧日往事百转千回齐上心头,待四目相对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手挽着手低声啜泣着,引得婷宜匆忙进来,看她们俩的样子想必是故人,也就不去打扰。

谁知这个时候荣少楼却又折了回来,正碰上二人已经缓了过来,正手拉着手坐在一处诉说着分开后的事情。云书见了荣少楼显得有些畏惧,只缩着肩朝连馨宁身后退了退,连馨宁如今知晓她当初被囚柴房因为反抗才被打断了腿,又因为一路被送到庄子上缺医少药耽误了医治这才留下了跛脚的病根,自然是受了不少苦,因此下定决心以后都要将她留在身边。

索性落落大方地起身,走到荣少楼跟前接过他脱下的貂毛大氅,一面又理了理他胸前的衣襟笑道:“这会儿爷怎么回来了?外头在下雪珠子呢,瞧你衣裳都湿了,可冷不冷?婷宜,快端点姜茶进来。”

“外头原没什么事儿,我尽快办了不就完了,看着那些满身铜臭的蠢材们就上火,还是你这里好,咱们都这么些天没见了,昨晚怕你累忍着没敢来,今天……”

荣少楼在自己房中自然放肆,越性双臂一紧缠上了连馨宁的腰,一张脸撒娇似的在她脖子上乱蹭,连馨宁心里气得直打哆嗦,这厮也忒会装腔作势,明明是他自己想到秋容那里,偏生还要编出个体贴的借口来。咬牙忍住恶心的感觉,一面故作羞涩地轻轻推他。

“瞧你,大白天的胡言乱语好意思么!既然来了,馨宁正有件事情要求爷做主。这是云书,不知爷可还记得她?当初不懂事也得了教训,如今可巧她竟然嫁给了爷跟前的小厮小石头,馨宁的意思想将她叫到跟前来伺候,如今我手底下也只有婷宜一人得用,其他几个丫头年纪都还小也不懂事,几个嬷嬷虽然有资历但到底年纪大了,我也不好意思十分使唤她们。”

荣少楼闻言漫不经心地抬头,眼下他满心里只有怀中美人身上的淡淡芳香,哪里还管得了那许多?再说主子教训奴才那是天经地义的,就打断你一条腿怎么了?这样不听话的刁奴,就是打死了也不妨事。

因此只扫了云书一眼便又粘着连馨宁腻歪:“奶奶高兴就好,这点小事还来问我做什么。好了,这儿没你的事,你下去吧。”

云书见他猴急的样子自然知道他急着打发了自己想干什么,正低着头一阵干着急,就听见外头有人扬声问,大少奶奶在家吗?仔细一听,竟然是太太房里的严嬷嬷。

这下可放心了,荣少楼憋着口闷气没精打采地躺到炕上拨弄着帘子上的绦子玩儿,连馨宁忙理了理衣襟端坐,云书也利落地从边上的小门出去张罗斟茶。

严嬷嬷并没有落座,说了几句话又匆匆去了,却带来了一个让连馨宁和荣少楼都各自担忧的消息。

硕兰格格病了,且病得不轻,已经下不了床了。太太的意思是叫大少奶奶去瞧瞧她问个安,谁知道这是不是王府里试探他们荣府的意思,总之就是叫连馨宁拿出点大家贵妇容人的气度来,去好好慰问慰问自己未来的情敌,对她进门表示一下热烈欢迎。

连馨宁自那日在客栈别过就没再见过硕兰,心里一直很挂念她,听了这话立刻满口答应了下来,倒是荣少楼也不知怎地竟然良心发现,终于觉得叫他的妻子去给他的另一个女人示好是件为难人的事,拉起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凑到她耳边不怀好意地笑道:“奶奶受委屈了,奶奶的好意少楼都放在心里记着,晚上就好好谢你。”

“爷就别再折煞馨宁了,这些原都是我的本分。当初青鸾进门我也为她张罗了不少,她还只是个妾室,更何况如今是个格格,也是爷将来的正妻呢?”

连馨宁温顺地抚了抚荣少楼的胸口,“无心”地提了提青鸾,荣少楼自然也就无可避免地想起了青鸾是在怎样的情况下进的门,她简直是踩着连馨宁进来的,进门之后连馨宁对她也确实不错,她却终日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老是哭个没完。

当初还在热乎头上自然觉得她那是傲气是傲骨,是可怜是可爱,可如今人都娶进门大半年了,女儿也生了还是个不讨喜的,两个人正大光明地能在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了,反倒渐渐没有了当初那种只握一握她的小手就心跳个没完的热乎劲。

第一次因为青鸾而对连馨宁心生愧疚,连馨宁却不给他机会表达出来。因为这道歉的话一旦说了,以他这种只有自己和自己喜欢的人是命,别人都猪狗不如的性子,便会将过去的错事一股脑儿抛却脑后,从此再也不会再受到什么良心的谴责,倒不如将他的悔意一直堵在心中,而且要叫他越来越悔,越来越恋着她,这样他心里一直发散不出来的愧疚就将慢慢发酵生根,腐烂生疮,一步一步吞噬他的心,早晚叫他这没有心肝的无情之人,也尝一尝痛彻心扉的滋味。

便伸出小手轻轻捂住了他才要张口的嘴,笑着说道:“爷想说什么馨宁都知道,求爷莫说出来。过去的事全是馨宁不懂事,不知道忍让,才会叫青鸾觉得委屈,叫爷也跟着伤心。馨宁心里的话,一直不敢跟爷说,其实,其实馨宁根本不配做爷的妻子,馨宁没有心胸,心里只有爷一个,只盼着和爷日日厮守,看着爷对青鸾那样亲热,馨宁心里好痛……”

泪水恰到好处地滚落,连馨宁隔着帘子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进来,却不曾像平时那样怕被人看见而退开,反而主动倒入了荣少楼的怀中。

女子纤细娇柔的腰肢盈盈一握,胸前富有弹性的软玉有意无意地摩擦着他的身子,荣少楼立刻觉得浑身的气血都沸腾了起来,他从没想到他老实沉稳的妻子竟然对他藏有这样汹涌如潮的爱意,如今一下子都表白了出来,怎么不叫他为人丈夫、身为男子的虚荣心得到了最大的升华呢?

当即紧紧搂着她拼命吻着她的额头,整个人不知是当真动了情,还是动了YU念,说话也不再那么理性起来。

“我的好奶奶,你怎么不早说呢?我虽喜欢阿鸾,可最叫我伤心的并不是你给她受委屈,而是你知道了她在外头之后对我的冷淡。我受不了,我怎么受得了?我心里那么想要你,拼命地想要你,你却用看不上的眼神看我,把我整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用冰水浇了个湿透!”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就让馨宁以后都好好伺候爷,伺候格格,还有爷心坎上的青鸾姨奶奶,来弥补馨宁对爷犯下的错吧。”

荣少楼听见她此刻提起青鸾越发觉得连馨宁委屈,她是大老婆,可却做得这样窝囊,有哪家人家的大老婆怕姨娘怕成这样的?莫非当真是他无意中给了青鸾过分的宠爱,才导致这家务宁日乱七八糟的局面吗?

最近常常在青鸾惠如秋容三人之间受夹板气,可如今来了个将他变成天神一样高高捧起的连馨宁,一样的花容月貌,却不知道比她们可爱上多少倍的性子,叫他如何能不沉醉进去?

“这可不是胡说了?格格自然比咱们都高贵些,但她与你是平妻,你也不用伺候她。更别说青鸾,她是姨娘,是你的奴才,这一点也绝不会因为她得宠些就有所改变,你莫怕,也莫委屈,万事有我,我再不会叫人欺负了你。”

要不是因为知道了荣少楼做出的那些龌龊事,要不是因为一颗心早就整个都给了荣少谦,连馨宁几乎要以为自己真的被此人感人肺腑的情深款款给感动了。

第 82 章

砰——

外头不知是什么东西打碎了,接着传来越跑越远的脚步声。荣少楼不悦地皱眉。

“什么丫头这么毛毛躁躁的,打碎了东西不好好收拾不说,还跑什么?”

连馨宁想来知道其中的奥妙,浓密的睫毛如羽扇低垂,也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她眼中一点活络的笑意。

青鸾在这府里打磨了大半年,人倒也是学乖了,要在从前她势必要当场哭一哭闹一闹,叫荣少楼不费劲心思哄哄她也不肯回转,可今日竟然知道暂让一步,可见进步不小。

“太太的吩咐不好耽搁了,馨宁这就收拾收拾到王府去一趟吧,爷外头那么忙,也莫在我这里耽搁了。”

连馨宁转身叫婷宜进来帮手,又吩咐外头叫两个跟着出门的女人候着,王府的规矩不同寻常人家,要两个常跟着太太出过门的妥当人,接着又把跟着荣少楼进来的小厮从院子里叫进来,嘱咐他多多留心好好伺候大爷,天寒地冻的早起晚归时不可躲懒贪玩怠慢了爷。

荣少楼懒洋洋地在椅子上歪着满意地听着妻子的安排,最近他也有些精神不济,想必是老二没了以后忙得太过,看来还需好好保养。

想到这里又觉得青鸾不懂事,总晚上总缠着他行事,总说要再给他生个儿子,生生生急什么?他还年轻还有几十年好掌权的,这么早就急着生个儿子出来分他的家产了不成?

真是不懂事!

不知不觉眉心越发揪了起来,分家产三个字在他心头萦绕不去,这几个字眼对他来说太过敏感,虽然惠如也说过这样的疯话,但他向来只当她是妒忌得红了眼所以诋毁青鸾,可如今这话从自己的心里问出来,却有格外不是滋味。

偏生这时连馨宁已经准备好了过来与他辞行,他只拉着她的手腻歪,连馨宁笑得柔顺,眼中闪闪烁烁地带着期许和心疼。

“你别尽着闹吧,听小石头说你这两天又犯了咳嗽,精神头也短了,我劝爷一句,没什么比好生保养自己的身子更重要,爷是咱们家的天,你的身子自不必说了,可不许再这样任性。其他的么……天长日久的,难道还怕跑了你的不成么?”

一番话说得隐晦却也点出了些许意思,荣少楼越发觉得心里暖暖的,到底是高门大户里走出来的大家闺秀,知道拿捏着分寸,也知道疼人。

笑嘻嘻地撤回了手,却听见外头有人怯生生地喊门。

“大奶奶在家么?阿鸾给大少奶奶请安。”

二人同时回首,只见青鸾一身裁剪合体的素锦镶边对开襟石榴裙,半垂着头隔着帘子站着,脸上的神色看不真切。

“你来得正好,我这里正要出门,爷还在家呢,你就好生伺候着吧,可不许勾引他多喝酒。”

连馨宁半开玩笑地笑道,话没说完便抬脚就走,也不去看荣少楼一脸委屈的样子,婷宜忙迈步跟上。

谁知青鸾却只堵着门口不动,头越发垂得低了,连馨宁不得不停下来站住,因此刻背对着荣少楼,因此她打量起青鸾来也并不掩饰脸上的戒备憎恶之色。

“青姨奶奶这是怎么了?太太嘱咐我们奶奶去安亲王府探探硕兰格格的病呢,看天色都这早晚了,再不走可就迟了呢。”

青鸾慌张地抬头瞥了连馨宁一眼,又迅速低下下去,缩了缩肩,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不,不……阿鸾不是想误事的意思,只是……只是阿鸾斗胆,想跟着大奶奶一起去见见世面,也给格格请请安。”

一句话说完她已经涨红了脸,一双青葱小手只拼命绞着身前的衣襟,好好的缎子都被她搅得皱巴巴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自然这也不是做给连馨宁看的。

连馨宁只站着不说话,果然有人忍不住了,还真就是见不得女人扮柔弱装可怜,好一个四处打抱不平英雄救美的侠士。

“奶奶这是去办正经事,你当是逛庙会啊?跟着跟着干什么,过来帮我加点热茶。”

荣少楼的话虽然是数落她,语气却很轻,谁知青鸾却潸潸地落下泪来,哽咽了半晌方幽幽开口。

“阿鸾一辈子命苦,打小就被卖到那不得做人的去处,好不容易得了爷的怜惜,也不知是阿鸾修了几辈子福才得来的,能进府做个姨娘,对我又这样的好,阿鸾心里实在对大爷和大奶奶感念得紧。只是听说王府里规矩大,格格也是个厉害的人,阿鸾心里好怕,想趁着大少奶奶过去的机会也跟着去给格格请请安,也好叫格格知道咱们这种可怜人,绝不敢有什么痴心妄想的,只要在府里还有一处安身,还有一口饭吃就行了。”

说完又睁大了眼睛期期艾艾地看向连馨宁,荣少楼那里听完这话会达到怎样的效果她自然清楚,只看这连馨宁如何拆招。

今天这趟她是跟定了,就要先看看硕兰格格究竟是个怎样的为人,日后也好对症下药,好好拿捏她。

连馨宁一没娘家撑腰二无婆婆可靠,自然好摆弄得多,但格格却截然不同,与其不自量力地打压她,倒不如好好笼络着她,先联合起来整治了连馨宁为好。

这个笨女人这次回来是变聪明了,可惜聪明也无用,在这大家子里存活,女人们争宠邀功,说到底还是要争男人的一点血脉,如今另外两个姨娘皆无所出,连馨宁又给灌了药,她虽说只生了个女儿,好歹也占了个先。

常言道先开花后结果,只要荣少楼心里还向着她,再怀一胎又有何难?

“罢了,青鸾是个会说话的,我笨口笨舌也不会与贵人们打交道,带上她倒放心些,爷你说呢?”

连馨宁噙着笑看着眼前几乎卑微到尘土里去的婉顺女子,想起那日京城外的破庙里,她阴狠恶毒的寥寥数语,一个不算高明的毒计,就彻底改变了她与硕兰的一生。

恨的几乎咬碎满口银牙,却仍要笑出来给他们看,喉头尽是腥甜之气,却要压抑着愤恨难平的气血翻涌,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派头来。

“罢了,由着你们去,格格没多久就要过门的,到时候还怕没时候相处?女人啊就是心思多,怪道老祖宗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呢!”

荣少楼见二女达成了共识也很融洽,便笑了笑拍拍衣袖自去寻秋容玩笑好打发时间,连馨宁带着青鸾和婷宜出了门,早有两个女人恭恭敬敬地等在车前头,一个是太太屋里的钱嬷嬷,另一个居然是李嫂。

莲儿也想跟着来,连馨宁面上淡淡的不说话,倒是青鸾瞪了她一眼扬声道:“没眼色的东西,我是跟着去伺候大奶奶的,难道还要带个丫头伺候我不成?叫人看着都说咱们府里没规矩呢,你什么居心!还不快给我下去!”

莲儿蔫蔫地退下了,连馨宁却暗自冷笑。谁不知道她这是做给钱嬷嬷看的,不过是想在太太跟前讨个好罢了。

那李嫂瞅着连馨宁脸上便讪讪的,青鸾得势这段日子她也没少巴结她,如今见了旧主自然不好意思,连馨宁却全然不放在心上,还是和煦地与她们寒暄了一番,这才上了车。

一路上至听见车轮发出的骨碌骨碌声,一车子女眷却无人说话。

没过几条大街便到了安亲王府,早有一个嬷嬷和一个丫头打扮的女子等在了门口,近前一看那丫头竟然就是玉凤。

一行人下了车,这才知道安亲王不在府中,福晋也入宫去了,她们是得了福晋的指示专门在门口候着荣府来人的,好直接引她们进去给格格请安,否则要她们自己来,不知还要叫她们等多少时候。

玉凤见着连馨宁有些愕然,但她很快就掩饰了自己的情绪,请安问好无不周到,拢在袖中的手一时抖得厉害无法克制,方才些微透露了一丝她此刻的情绪。

王府后院的走廊一道道弯弯绕绕极多极长,玉凤领着连馨宁走在前头,那婆子陪着青鸾等人在后面跟着,又似乎刻意给她们拉开些距离似的,走得极慢,没多一会儿功夫两拨人便拉了开去。

青鸾着急着想知道玉凤倾着身朝向连馨宁不知在说什么秘密的事情,可那嬷嬷脚程这么慢,她又不敢催促,只得捏着把汗跟在她身边,心里早把这没眼色的老太婆全家祖宗八代咒骂了个遍!

连馨宁一路听着玉凤的低诉一面皱眉,没想到那暮云竟然变了心,千辛万苦才能走到一起的人,被恶人那样折辱折磨也不曾屈服的一个人,怎么会就这么变了心?

她恍惚觉着哪里不对,却也没有心思再深入去想他,毕竟如今眼下最重要的是硕兰,玉凤说硕兰最近一直茶饭不思毫无生趣,前天夜里还试图从府里那座三层楼高的老楼上跳下来,吓得王爷和福晋差点当场厥过去。

她左思右想这心病还须心药医,若暮云求不来,能叫连馨宁过来劝劝她或许多少有些用处,毕竟她们是共同患过生死的姐妹。

所以福晋之所以会把硕兰病了的风透给荣府,也全因为她拼着把事情说出来去求了福晋,福晋想想到底还是孩子的命重要,所以便默许了让她们见个面,或许这连氏也当真能开解开解她。

话说回来将来都是要在一个门子里的,如果有些姐妹情谊,只怕未来的日子也要好过一些。

格格的闺房在王府深处一座极幽静的小院中,门口笔挺地立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

连馨宁估摸着这是为了防止格格再度寻思所设,青鸾却已经开始忙不迭地拍起马匹来,拉着她身边的嬷嬷又说又笑。

“王府就是王府,到底跟我们寻常百姓家不一样,瞧这两位侍卫大哥,多大的派头啊!格格这样尊贵的人,如今能得一见,青鸾也算是上辈子积了福了。”

这王府里待久的人个个都是势利眼富贵心,最擅长的就是鹏高菜地。就是荣家的太太站在这里她们也未必瞧得上,何况只是大少爷身边一个姨娘?

瞧她那个浪劲,瞅着男人直抛媚眼,什么东西?有谁家规规矩矩的女人赶着陌生男人一口一个大哥的,还叫得那么顺口响亮?

想必是个狐媚子,咱们家格格老实,嫁过去可不要吃了她的亏才好呢!

心里先对她鄙夷了起来,说的话就更不好听了。

“姨奶奶说笑了,不知这两个侍卫里头,哪一位是你家的大哥啊?”

青鸾被她问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反驳又不敢得罪人,还好听见婷宜在前头唤了她一声,原来是格格单请了大少奶奶进去,叫她们先都在外头候着,见不见得着,也要看她的福气了。

第 83 章

青鸾在偏厅里等得坐立不安,王府的人进来送了些茶点就出去了,屋里只有她和婷宜两个人,婷宜一面喝茶一面研究桌上的精致小点心,很有好好学学回去也做几个试试的架势,她本想与她搭搭话套套近乎,也打探打探连馨宁回来以后的事情,毕竟她也才到连馨宁身边去,能有多忠心?没准儿多使几个银子就收为己用,那不是等于在她跟前安插上了自己的眼睛?看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谁知这婷宜看着小小年纪没多大心计的样子,却是个标标准准油盐不进的铁葫芦。你讨好她她就笑嘻嘻的照单全收,你吓唬她她就摸着脑袋装傻充愣,你绕着弯子想套她说点什么吧,她干脆塞得一嘴点心只顾着吃,摇头晃脑就是不出声。

好容易有人进来了,原来是玉凤。她瞅了青鸾一眼也没什么好脸色,只仰着头淡淡说了句,格格请荣府的姨奶奶进去。话没说完眼睛却越过青鸾的头顶看向了别处,弄得青鸾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尴尬地站起身来脸上不自在了半晌,还是跺了跺脚自己朝门外走去。

嘴里忍不住骂骂咧咧一顿市井粗话,声音不响却也绝不只是自言自语的音量,玉凤只做听不见,倒是门口一个小丫头捂住嘴扑哧一笑,满眼鄙夷地看着青鸾,那眼神好像在说,还是大户人家的姨奶奶呢,笑死人了!

涨红了脸却不敢跟人家计较,就听见格格屋里传来了询问声。

“人还没来么?玉凤也越来越不会办事了,小菁去催催。”

“是,格格。”

硕兰格格的声音并不大,脆生生的一听就知道说话的人是个年轻女子,但语气却淡淡的冷冷的,叫人在外头远远站着也觉得心里发慌。

青鸾在那烟花柳巷里出身本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东西,最会做的就是欺软怕硬媚上欺下,当初连馨宁软弱,所以她一下子就敢欺负到她头上去,如今先是被格格的身份压着,一听她的声音又不是个柔弱的主儿,当即心里的气焰就阵阵发虚地小了下去,只得垂着头乖乖跟在玉凤后头,暗下决心进去以后见机行事便是。

加紧了步子紧赶慢敢,秉着呼吸迈进了门,见炕上歪着一个周身绫罗美缎容颜光彩照人的女子,知道她就是硕兰,忙跪在地上颤着声向她连连问安,硕兰却并没有什么格格的架子,一面慢慢地茗茶,一面随口问她一些日常家务,时而侧过头去同坐在她对面的连馨宁说笑着议论几句,一时间三个女人倒也融洽。

连馨宁早前说了许多宽慰硕兰的话,也细细说出了心里对于暮云变心的疑问,硕兰本已了无生趣,听了她的话渐渐又重燃斗志。连馨宁虽然明知害了她们的人就是青鸾,但以硕兰的性子如果知道了势必要复仇,如果她抱着这样的心思当真嫁进荣家,那岂不是好好的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因此她对青鸾的事绝口不提,反而鼓励硕兰抓紧时间再去找暮云问个明白,若当真两情相悦,切莫因一时之气而误了终身。

所以硕兰此时心里已经松动了些,横竖要死,索性再豁出被人当作不要脸的女人再去问他一次,他若当真变了心,她也不能嫁给荣少楼,一颗心一个人都是干干净净的,宁愿死了也不能给那无耻之徒糟蹋。

只是想到连馨宁的处境不由替她担心,荣少谦已经死了,她又回了那个害她差点送命的家,对着那个三心两意自私薄情的夫君,漫漫人生路要如何走下去,看来当真可怕的不是死,而是生。有意再为她做点什么,哪怕只是绵薄之力,也是姐妹的情分。

“方才听大少奶奶说起我还不信,如今见了真人可真叫人吃惊,青姨奶奶生得这样标致,人又能干,荣家大爷果然好福气。”

硕兰笑得天真无邪,只拣一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来说,女人们关心的哪家的胭脂最好哪家的衣料最新,她都很热衷,但在为人处世上却又表现出孩童般的单纯,令青鸾放松了不少。

但这位格格显然对连馨宁更加青眼有加,拉着她亲亲热热地说个没完,又叫人拿出前几日皇后娘娘才赏给她的几色蜜饯款待她们,特特给连馨宁夹了好几块。

因此在她跟前青鸾越发对连馨宁恭敬起来,三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连馨宁见硕兰脸上有了倦意,便起身告辞,临走又说了些叫她安心养病等着大喜的好日子的话,语出双关自然也只有她姐妹二人能听得明白,青鸾偏生要凑趣掐尖,便腆着脸凑到硕兰跟前讨好道:“格格千万保重身体,咱们家大爷是个极温柔极稳重的人,格格日后嫁过来就知道,决计不会叫您受半分委屈。这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总要为自己想想不能亏待了自己,以格格的身份人品再嫁得个如意郎君,岂不羡煞旁人?”

硕兰前头听她竟然好意思当着她的面提已经定了亲的男人,心里很替她脸红,也越发鄙夷得紧,正欲打断她的话,谁知她却叨叨着又说了下去,顿时如遭电击般地愣在了那里

那一日在京郊的一处破草棚里,她被人极尽侮辱之能事,她被人灌了不知是何物的汤药,至今仍不知究竟是与她何处有害。那一日,她还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暮云哥哥,而这一切,全都要感谢那个蒙着面的陌生女子。

当时她意识不清处在半昏迷的状态,对那女子的身段样貌都看不清楚也记不得了,那女子和贼人说了许多话,她却也记不清楚她的声音,唯一记得她临走时娇媚入骨地朝着那贼人冷笑,说了一句话,便是“人生在世匆匆数年,总要好生享受不能亏待了自己”,如今听见相似的话语从青鸾口中说出,她顿觉脑海中一片清明!

是她,就是她!

连馨宁察觉到她眼中的一丝狂乱,心中一缕不详的预兆渐生,但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问,只得暗地里嘱咐玉凤好生看着硕兰,千万别叫她出事。

玉凤惶惶地应了,又追着送出去一直到大门口,才恋恋不舍地朝回挪步子。

回到屋里见硕兰的气色不比寻常,心里也咯噔了一下,好言哄她歇一会儿,谁知硕兰却两眼发直愣愣地不理她,约莫过了一顿饭功夫才缓过神来,却又没头没脑地叫她给她也找一套丫头的衣服过来。

“格格莫不是想逃?格格你听奴婢一句劝,王爷和福晋……”

“别罗唆,我不逃,就是出去办点事,你在家待着应酬那些人吧,我很快回来。还有,看好小菁,别让她口没遮拦地闯祸。”

硕兰换了一声利落的棉布窄袖左开襟小袄,又打散长发盘了两个丫鬟常见的小髻,嘱咐玉凤在家给她等门,便手脚麻利地从后院跑了出去。要不是她一再和玉凤对暗号要她记得在院子里等着给她开后门放她回来,也一没带银子而没带包袱,玉凤可真担心她就这样逃了。

济仁堂,是京城里最负盛名的平民医馆,这里的老板刘太夫医术极高,且心地仁慈,如果遇上贫穷人家常常连诊金都不收。

硕兰缩着肩混在排队等候的人群里,前头还有两位大嫂,接着就是她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弄明白那碗药究竟是什么,而如果用府里的大夫,只怕她也知晓不了实话。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掀开帘子出来唤她的化名。

“李小兰,李小兰,到你了!”

她匆匆一路小跑赶了进去,也一直下意识地抚弄着额前的刘海,虽然这地方不会有什么富贵人家的人出现,但她还是担心被人认出。

如果说连馨宁的探访和安慰多少给了她一点希望,那这次的就诊却打灭了她心目中所有的残存的美好,唯一剩下的只有恨,只有仇!

那个毒妇,竟然给她喝了红花!

她独自走在路上,却仍不能忘记那老大夫搭着她的脉惊愕地盯着她瞧的神情。他的眼神充满了惊讶和同情,好在她一身奴仆装扮也很好掩饰,只说自己是在大户人家伺候少奶奶的,那大夫便了然地点了点头,一面叹息这少奶奶的心未免也太狠了些。

身子不曾被破,人却已经废了,成了一个不能生儿育女的女人,她还能算是个女人么?

脚底下轻飘飘地回了府,玉凤果然依言一直在后门口等着她。回去后便蒙头大睡,一直睡到月上柳梢,又睡到黎明破晓,竟一直到次日午后时分方才醒来。

醒来后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是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似的,没心没肺地对人笑,调皮体贴地在安亲王和福晋膝下承欢,每日认真做着陪嫁的针线活计,偶尔还同丫鬟们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直到出嫁的那一天,她都没有再出过门。玉凤心里着急,连馨宁明明给她透过话头,硕兰应该会去找暮云公子,二人应该会远走高飞,可这眼看着花轿都要吹吹打打地到门口了,这位主子却还在淡定地照镜子,一面拉着小菁看她的眉毛是不是画得一边高一边低了。

主子不出声,她做奴才的自然也不好开口,只能乖乖守着她,或许她想通了舍不得同王府决裂吧,到底是个年轻姑娘家,当真要和一个江湖浪人离家出走,那还着实需要不少勇气。

此是后话,且说那日连馨宁离开了王府,便叫婷宜同拉车的人说大少奶奶想回连府一趟,让他先回去,晚上再来接。

拉车的会意走了,想这少奶奶也真不容易,太太的规矩大,回趟娘家也要这么偷偷摸摸地找空子,就当给她个顺水人情便罢,谁知连馨宁和婷宜站在路边看着荣家的马车消失在前面的拐角,却手拉着手上了另一辆马车,直奔与此地隔着两条街的一间窑子而去。

第 84 章

回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云书在门房等了半日,连馨宁诧异地问她怎么了,她哼的一声从鼻孔里出气,一张脸垮得厉害。

“奶奶还是快家去吧,有人等得心焦,饭菜都热了三回了,惠姨奶奶和青姨奶奶也过去请了三回了,他就是磨屁股不动,偏要等奶奶回来呢!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薄情郎变成痴心汉了!我呸!”

因周围没外人,云书涨红了脸恨声骂了出来,那个不要脸的爷,到底也是个贪新忘旧够不着的都是香的主儿,如今那个青宝贝也有抱腻了的时候,居然又来打上她家奶奶的坏主意了,真恨不得能撕了他!

一顿话发泄完她这才发现连馨宁身后多了个人,吓得忙捂住了嘴,倒是连馨宁无奈地笑笑:“这么大个人你这会子才看出来,要真是那一位的人,我看你明天还有胆子在外面说嘴不!别磨蹭了,咱们走吧,可不能叫爷久等了!”

云书看着连馨宁笑得没心没肺,心中更加不解,但见她早已迈步走在前头,才赶着追了上去,而婷宜则同着一个披着深色斗篷的女人一起跟在后面。

回屋一看荣少楼果然在那儿,这天晚上连馨宁对荣少楼格外温柔顺从,吃饭时就屏退了所有的丫头,就两个人关着门在屋里不知做什么,隔着窗户纸看见两个相互依偎头低着头夹菜吃饭的身影,整座院子里都弥漫着复杂诡异的气息。

青鸾和惠如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又吵了起来,下人们知道两个正主儿此时不好去打扰,只好去找秋容,谁知秋容却正发着烧,才吃了药捂汗呢,自然也不好烦她,只能个个眼巴巴地看着两个姨奶奶在屋里砸花瓶摔板凳,柔儿坐在摇篮里拼命哭,懂事点的怕惹祸上身都悄悄避出去了,好惹事的却也有人悄悄扒在窗台上看热闹,等着明天出去好和别人说是非。

“JIAN货,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豁出去都是奴才,你哪里就比我高贵了?整天掐我的尖拿我的错处,老娘我哪点对不住你了?!”

青鸾一面扯着惠如的头发用力将她的头朝柜子上撞,一面恨声痛骂,惠如哪里是个能受气的主?头顶上一阵剧痛,心里更加气得发慌,干脆紧紧抱住她的腰用头顶着她的胸口朝后面冲去,一下子将青鸾撞在墙上,疼得她哎哎直叫。

“放屁!谁跟你是一样的人?你这种千人骑万人摸的东西也配来跟我比?我弄不死你!”

惠如也早就气得发起疯来,荣少楼今晚像个偷腥的猫找不着鱼一样整晚在连馨宁屋里打转,现在又两个人关起门来亲热,可不叫她们都心里憋闷?一肚子邪火没地方撒,正好两个人对着出气,此时惠如占了上风还不逮着青鸾狠狠作践,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左右开弓就扇了她两个耳光。

两个人拉扯到后来全都钗环散落衣衫凌乱,惠如头上的翠玉簪子被青鸾抓了下来在地上碎成了两半,青鸾身上一件才穿上身两天的绫罗苏绣百蝶群在前襟就被撕开了好大一个口子,露出了里面桃色的肚兜。

本来二人还不肯罢手,直到青鸾的奶娘跑进来强行将二人拉开,又命小丫头送惠姨奶奶回房去,自己则和莲儿一起将还在骂骂咧咧个不停的青鸾也拖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