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被他打开,入目的是条纹繁琐的墙纸,墙纸上有着金丝线,在灯光下泛着灼灼光芒。

初一抿着唇点了点头,进去。

她踏入包厢,门口便被人从外面合上。

往里走了几步,看到坐在上位的初愿。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初一淡然地走过去,坐下,接过初愿递过来的一杯茶,她轻抿了一口,平静地评价着:“没有我在江南喝的香,而且这是陈茶了,少喝点吧。”

初愿莞尔一笑:“你对这些总是有点研究的。”

“还好吧。”初一语气淡淡,她平静地看着初愿,“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初愿说当然有啊,“我听说了,你怀孕了,恭喜你呀初一。”

伸手都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她俩的关系原本就不差。

初一的眼里溢出浅淡笑意:“谢了。”

两个人就着怀孕这个话题笑着谈论了许久,气氛轻松惬意,然而下一秒,初愿眼里拢上愁雾,她踟蹰许久,终于说出口:“你真的不会原谅他吗?”

初一脸上的笑淡了几分。

她应该猜到的,初愿找她,总不归是唠家常。

初一仔细想了想,说:“我和他之间不是可以用’原谅’这个词的。”

初其风没有对她做错过什么,他只是没有做好一个称职的父亲,但这世上那么多家庭,又有多少为人父的是称得上称职呢?他不过是不称职里的一个罢了。

他辜负的人,只有江晚。

所以初一和初其风之间,是无法用原谅这个词的。

初愿说:“可是他都生病了……”她深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是无意中知道的,他的私人医生叮嘱我别告诉任何人,所以整个初家,可能只有我知道这件事。他那天找你回家,应该和你说过吧?初一。”她叫她的名字,像是亲姐妹一样地劝她,“他都到这一步了,你就不能和他冰释前嫌么?”

初其风一共有四个女儿。

但最担心他的,竟然是这个并非己出、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初愿。

初一并不生气,她甚至有点想笑,“我要怎么和他冰释前嫌啊初愿,你最小的妹妹都上中学了,冰释前嫌?——让我说服自己,虽然他在我妈走之前在外面就有了两个孩子,或许不知道的还有……虽然他当初不要我抛弃我,但是他得了胃癌,可能没几年了,但是他好歹是我父亲?”

初愿有点儿无措了:“初一……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初一嗤笑一声,她挑了挑眉,神情举止和季洛甫有七分像,自带一股子高傲模样,她慢条斯理地说:“初愿,换位思考一下,要是你父亲回头找你求原谅,你会怎么着?”

“……”

初愿捏了捏手心。

数秒过后,她颓然地低下头,泄气道:“是我对不起你。”

初一说没有,她笑得很温柔,“你没有对不起我,初愿,我是真的有喜欢过你的,可是没有办法,我们之间到底隔了一条河,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初愿:“我知道。”

初一笑了下:“你好好照顾他吧,以后别因为他的事来找我了,我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了。”

即便他是她的父亲。

但是她潜意识里认为“父亲”这个词的伟大程度是远小于“母亲”的,从孩子还未出生就是了。两个人想要孩子,于是不再避孕,女人怀孕,接下去,便是十个月的受罪期,中间男人有过什么吗?并没有,他们只是看着女人因为孕吐脸色发黄,只是看着女人肚子上的妊娠纹越来越多,只是看着女人孕晚期双腿浮肿,睡觉都异常困难。

他们在这中间起到的作用不过是说一句——熬熬就过去了。

当然,也有许多丈夫不这样。

但是大部分的丈夫不都如此吗?

孩子出生,然后女人又开始了一段新的忙碌。

传统家庭,女主内男主外,于是男人认为自己只要赚钱就足够,其他的事都交由女人解决。女人每天要照顾孩子,这里的照顾并不只是照顾小孩茁壮成长,还要教育小孩儿,每天整理家务,添置家里的东西,给家里做饭。累的不行的时候,和丈夫诉苦,换来的不过是一句——有我在外面辛苦吗?

当然,江晚的情况要好很多。

她不需要打扫家里,烧饭做菜也鲜少,她只需要照顾初一就行。

但是初一的记忆里,有关于江晚的所有都是美好的,而关于初其风的,都是糟糕透顶的回忆。

她累了,这么多年对初其风的恨意在那天也彻底散了。

她不想和他计较了。

她要过她自己的生活了。

·

另一边,在初一离开之后,几个人纷纷抬头,颇有默契地看向季洛甫。没一会儿,沈放低声和画水说,“今年的账单据说做好了,你下楼帮我拿一下好不好?”

画水也吃得差不多了,刚好想走走消化一下,她揉了揉肚子,问他:“去哪里拿?”

沈放说:“就二楼最东边的经理办公室。”

“东边……是哪一边?”画水对东南西北的认识还是在地理试卷上的“N”来分辨位置,完全无法将理论运用在实际上。

沈放伸手勾了勾她的耳垂,低声说:“笨死了,出了电梯左转。”

画水瞪他:“你才是笨蛋。”

却也还是乖乖起身,出门拿账单去了。

等到画水离开之后,沈放开口:“初一可下去有半个小时了,大哥,你还能吃得下东西,我是真的佩服你。”

季洛甫:“有什么吃不下的。”

陆程安语气淡淡,笑容松散着说:“说实话,初愿的战斗力可不低,你真不怕初一被她说的回到初家?”

这家会所是沈氏旗下的,初愿一进来,经理就和沈放说了,甚至连包厢号都告诉沈放了。

沈放自然把这事儿又告诉给了大家伙儿。

季洛甫放下筷子,他挑了下眉,表情散漫又漫不经心:“这有什么好怕的,她就算被带回初家,不也还是我老婆?——而且,她不会回去的,她不是那种会轻易原谅的人。”

沈放举一反三:“就好比你出轨,她也肯定一刀杀了你,绝对不会原谅你。”

“…… ”

季洛甫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他半眯着眼看向沈放:“你是不是想和我打一架?”

搞笑,季洛甫可是从小在特殊武装部队待着的,这里三个人加起来估计都不够他打。

沈放立马认怂:“没有呢。”

陆程安拧了拧眉,他看向沈放,“你知道吗,人说话的时候在最后加个’呢’,久而久之,就变得阴阳怪气,没有任何朋友来。”

沈放:“……”

梁亦封抿唇笑了笑。

他淡淡开口,说:“初一看着没那么笨,别想太多了你们。”

陆程安一脸惊讶地看着梁亦封,“老三这是为初一说话?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替她说话。”

梁亦封眼风一扫:“废话很多。”

陆程安乖乖闭嘴了。

但是季洛甫却蹙眉,表示不满:“我的女人,轮得上你说她笨?”

梁亦封:“…… ”

“…… ”

“……”

陷入爱情的男人,果真是锱铢必较。

并且因为某个点,莫名其妙的不开心。

梁亦封低低地叹了口气,心叹怎么连老大也这样,谈个恋爱就幼稚死了。

但……

但如果是她……

梁亦封想,他估计也会变得这样世俗、且斤斤计较。

可是她不在他身边。

这样一想,他眼底便涌上几分失落与颓败。

第65章 不开心

如果非要总结一下这一年。

初一或许会用很潦草很简单类似于小学生写日记的顺序方式说, 这一年她顺利毕业, 找到了合适并且喜欢的工作,和一个圈子里高高在上的男人结婚, 在此之前,她对这个男人是充满畏惧心理的,可后来, 感情慢慢地变质, 她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她拥有了一段美丽的爱情, 也为过去的人生画上了一个句号,她彻底告别了她的生父,不再怨恨他不再计较他,她拥有了自己的小孩。

虽然她还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

但是以上的所有,除却顺利毕业这一件事,其他种种都是不在计划内的。命运如风, 将她推到一个未知的方向, 她随着命运的洪流步步往前, 满怀不安, 但走的每一步都无比踏实。

有的时候, 没有准备或许是最好的准备。

生命像是一场馈赠。

而初一坚定不移的认为, 季洛甫是命运给她的唯一馈赠。

她向来都不是运气很好的人, 走在路上鞋带都会莫名其妙地散掉,喝杯奶茶也能遇到珍珠无法吸上来的状况, 中奖率百分之八十的再来一瓶她连买十瓶都没法抽中, 甚至就连上下楼梯都会经常滑倒。

季洛甫就像是她人生的大乐透, 直楞楞地砸在她的眼前,硬逼着她接受这个现实。

起初她震惊,不解,困惑。

后来她爱上了中奖的滋味。

后来……她深深、深深地爱上了他。

哪怕命运有重来一次的可能,我也愿意说出那句——结婚吧。

爱是一意孤行不回头,是即便回头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

·

这一年就这样结束了。

初一在元旦的时候去初宅见了奶奶。

奶奶似乎早已忘了她说的元旦见她这句话了,但在听到是她来了之后,泪眼盈眶,抓着初一的手止不住地流泪。

离开初宅之后,初一和季洛甫去了季宅。

季宅里除了他俩还有别人在——季君菱。

季洛甫和初一进了屋子之后发现楼下没人,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季洛甫问阿姨:“老爷子呢,还在午睡?”

阿姨走过来,眉间拢着愁雾:“君菱来了,一过来就被老爷子拉到楼上说话了,看老爷子的样子,似乎出了事儿。洛甫,你要不上去看看,我寻思着君菱也不会做什么事儿啊,怎么就惹得老爷子这么生气?”

季洛甫伸手慢条斯理地理着袖口,闻言,语气闲散道:“老爷子在气头上,我上去也没法做什么,他做事有他的想法,我一小辈,说不上话。”

阿姨说:“可是这一辈里,老爷子最疼你了。”

“他最疼的可不是我,”季洛甫抬起头,朝对面拿着遥控器切换电视频道的初一抬了抬下巴,“这位才是老爷子最疼的人。”

阿姨眼前一亮:“初一啊。”

没来由地提到她的名字,初一敷衍着笑笑:“怎么了,阿姨?”

阿姨说:“你要不上去看看上面出了什么情况?”

初一皱了皱眉,她说:“我和季君菱也不太熟,不好说话的。”

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也不是不能帮,只是以她和季君菱的关系,她不想帮。

阿姨左右看看,知道这俩人是怎么也说不动,索性也就不管了。

反正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过了没多久,季洛甫的父母回来了,看到季洛甫和初一在这里,非常意外,徐怡站在玄关处边脱衣服边面带微笑地说:“今儿个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初一手里不知道何时拿了包薯片,她边吃着,语气含糊着说:“今儿个是元旦呀,放假。”

徐怡乐了,她走过来,在初一身边坐下,问她:“哪儿翻出来的薯片啊?”

初一指着季洛甫:“他给我的。”

徐怡惊讶:“咱家还有薯片呐?”

季洛甫心不在焉地说:“就在茶几抽屉里,估计是上次陈源落下的。”

提到陈源,徐怡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蹙了蹙眉:“上次的新闻我看到了,他和初一怎么就上头条了?”

季巍也走了过来,说:“虽然还是处理好了,但是儿子,你给我承诺过的,季家人绝对不会掺娱乐圈这道浑水,你没做到。”

季洛甫轻笑一声。

他抬起头,眼角眉梢带着一抹寒意。

窗外霜雪重重,寒梅被白雪压低枝头,凛冽冬风吹起天寒地冻,室内暖气氤氲,阳光浅淡的下午,季洛甫坐在靠窗位置,霜雪似乎冲破玻璃浸入他的眼底,他眼里似乎是淬了冰一样。

“这事儿是我疏忽了。”

季巍察觉不对,问他:“这事儿有蹊跷?”

季洛甫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他不回答,季巍便转而问初一。

初一见季洛甫不说,心想他不说应该有理由的吧,于是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模样看着季巍:“爸,这事儿我也不太清楚。”

两边都油盐不进。

季巍不耐烦地把手里的报纸砸在了茶几上。

徐怡不满:“你发什么火嘛?”

季巍是十足的老婆奴,忙柔声说:“没发火,就是力气大了点儿。”

“真没有?”

“真没有!”他再三保证。

徐怡睨他一眼,“回房把这衣服给换了吧,在家就别穿衬衫打领带了。”

季巍:“知道了。”

等到季巍上楼之后,徐怡轻飘飘地开口:“季君菱干的?”

初一拿薯片的手一抖,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眼皮,仔细凝望着徐怡的神情。徐怡表情淡淡,拿起茶杯往嘴边送,喝完水之后嘴角抿起一个轻蔑的笑来。

季洛甫没否认:“您真是只老狐狸。”

初一放下薯片,心想徐怡难道知道季君菱并非善类吗?那季巍呢?他似乎是不知道的。

季家这个家庭,当真是如深潭一般难以捉摸。

徐怡:“真和她有关啊。”

季洛甫嗯了下。

徐怡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实话她是真的不像是我们家的人。”

“她本来就不是。”季洛甫打断她。

徐怡:“可她好歹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你伯父伯母对她可上心得很,跟亲生的可没区别,对朝夕可没那么上心。”提及朝夕,徐怡突然笑了下,但初一注意到,她眼底有很淡很淡的哀伤在,“可能咱们家适合散养,像你和朝夕这样散养的,虽说没多优秀,至少不会无端去伤害别人。”

季洛甫无所谓道:“给自己找借口了?”

徐怡摸了摸鼻子:“怎么就是给自己找借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