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祺!你傻站在这里干嘛?”

老天似乎挺钟爱游乐祺,不仅坠楼不死,连这种尴尬的场合都自动替他化解。二世祖罗文凯刚跨下跑车,好奇不已的夺到游乐祺身旁,这位脾气很古怪的宝贝摄影师可是他杂志的活招牌,绝不会因为你是老板而给出什么好脸色,所以完全怠慢不得。

“你在这里正好,我找洪俊铭,叫他下来吧!”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游乐祺没想到自己还有”畏惧”的一天,而且是害怕电梯这种白痴东西。

“俊铭?他离职了啊!说到这里,我真是服了你,这年头像俊铭这种肯吃苦耐劳,办事能力又好的助理上哪找啊?尤其还要伺候你这个性格恶劣的烂人,结果你对人家做了什么?连薪水都没来领,一通电话就说不干了?”没好气的拚命抱怨,罗文凯倒不是真的认为失去一个洪俊铭有什么大不了,但是缺了一个肯加班、跑腿兼打杂又不计较薪水的家伙,确实有点不方便。

“离职?”俊眉一皱,游乐祺像是想起什么事般的沉吟半晌,虽然暗房里没有丢掉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在他住院期间慌忙的离职,时间点上太过巧合了,要他不多作联想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是啊!就在你出院前几天…我刚跟你联络过之后啊!”罗文凯想也不想的回答,他之所以印象如此深刻,完全是因为那个时间太巧,几乎他刚跟游乐祺通完电话,确定了什么时候出院后,洪俊铭的辞职电话立刻就到,分秒不差的令他错愕许久。

“这样啊…”不知是不是神经过敏,游乐祺下意识盯着自己的手机,他记得那通电话,在病房使用手机打给罗文凯,结果还赚得年轻护士的一顿责骂。

“你漏了什么东西在医院吗?我让别人去跑腿。”按着电梯,罗文凯打算回办公室去叫人,谁知道游乐祺理也不理的转身就走回停车场,留下丝毫没半点老板气势的罗文凯,一头雾水的呆站在电梯里,电梯门咯啦、咯啦的关上。

心不在焉的听着阿Paual报告接下来的工作行程,管彤万分无聊的呆坐在会议室里。

自从发生了旗下模特儿攻击管彤的事件之后,王牌经纪人阿Paual大刀阔斧的将公司好好整顿一番,砍掉了那几个闹事者,然后补进了一些新面孔,除了管彤、天美这一种级数、不可以放过的模特儿之外,阿Paual的经纪公司等于大换血,一切必须重来、重新教起。

听着阿Paual尖细的嗓子不断疲劳轰炸,管彤的眼皮就快要闭上了,突然间悦耳的来电铃声响起,管彤不顾阿Paual频频投过来的杀人目光,心情飞扬,一蹦一跳的离开会议室,会响起这首甜蜜的来电铃声,只有一个人的号码。

“喂,有事吗?”难掩好心情的咯咯笑着,管彤老觉得自己幼稚,几百岁人了还会因为等通电话这么开心,但是,真正接到游乐祺拨过来的电话时,心情又像蝴蝶般飞舞,愉快的不可思议。

“有空吗?…吃不吃晚餐?”显然有点不习惯这类应答,游乐祺的低沉嗓音听起来有些许僵硬,管彤甚至能描绘出他尴尬的模样,总觉得…好可爱!

“有空、有空!当然有空!想吃什么?去哪?你别乱跑了,我去接你!”脑袋中闪过无数画面,浪漫的烛光晚餐,饭后的甜点、美酒,接下来的…活动?管彤都快克制不住自己,多想运用法力,嗖的一声出现在游乐祺身边,只过他果真这样做,那个不信鬼神的家伙恐怕当场将他打入冷宫,从此不再往来,所以空有一身道行的管彤,只能认命的去取车钥匙,慢慢的塞在路上。

“嗯,我在楼下等你。”淡淡的响应一句,游乐祺果决的挂断电话。

管彤虽然有些错愕,毕竟还有好多话想讲,只是一想到待会儿可以一块吃饭,而且还是游乐祺主动邀请他,这么正式的邀请他,管彤又陷入自己的幻想当中不可自拔。

安静的收拾着客厅,游乐祺瞧了暗房一眼,愈来愈多影像出现在他脑海里。现在,他可以确定的是,照片中的女人曾经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至于是什么关系?他现在还弄不清楚,但是游乐祺相信自己不是个会脚踏两条船的男人,他一定不会背叛自己的女友,这些事,他会一五一十的查明,非弄清楚不可。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他想知道谁是那个偷偷闯入暗房的凶手,即使他已猜到了那人的身份,游乐祺仍想弄明白,那人究竟为了什么?

关上灯,锁上门,游乐祺看了电梯一眼,最后认命似的长叹口气,看来他真的得搬家了,这样上上下下的爬楼梯,对他的肺脏、心脏都是项挑战啊!

推开紧急逃生门,高瘦宛如竹节虫般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

又过了半晌,隔壁住户原本紧闭的铁门突然开了条缝,一只眼睛紧张的东张西望,确认了外头没有任何人之后,一道结实、高壮的身影闪了出来,鬼鬼祟祟的溜到游乐祺家门前,插入完全契合的钥匙,小心翼翼的扭开门锁…

闭着眼睛,不断有大量的思绪涌入脑海中,元感到不舒服的微微颤抖着,额头、鼻尖冒着细汗,果然还是太吃力了,他的身体再也负荷不了这样的搜寻动作,从很早之前开始,原本属于他的任务就全部交由亚丽来完成。

元很心疼亚丽,她还是个小女孩,不该受到这种待遇,只是他的身体不仅自己清楚,亚丽也明白,所以她义无反顾的接下工作,即便对她而言还是太勉强,亚丽仍然尽力的替他争取着多活一分、一秒的机会,他心疼那个小女孩,而那个和他能力相近的小女孩又何尝又不心疼他。

摒除了其它纷乱的思绪,元开始沉淀自己,他跟亚丽很像,却仍不同,元的力量已经强大到几乎与天地融合,他可以操纵风、操纵云,高山、大海全是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所有感觉。

当元再次睁开眼睛时,那道纯白色的墙便不再是墙,他看见了一个赤足站在清澈溪水间的女人,清丽的容貌难以用凡人的文字形容,身上配挂的玉器闪耀着不寻常的光芒,她抬起手,扬起一阵青风,青色的风,一阵、一阵徐徐的吹向繁华的都市里。

没来由的心脏紧抽一下,元知道那阵青风所到之处将会生灵涂炭,他不必亲身经历,他就是知道,他甚至嗅得出青风中飘散着的腐臭、血腥。

这个女人就是冯健他们一直在找的女娲?元不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在他眼中来看,这个女人和他一样,也豆一股与天地间相融合的力量,然后,那个女人看向他,穿透高山、大海,穿透过那道纯白色的墙,直勾勾的看向元。

猛吹一口冷空气,元的轮椅连连滑动好几步退到另一头墙角,那个清丽的女人眼神平静的望着元,就这样结结实实的站在他身前的望着他!

小心翼翼的打开暗房,戴着黑色手套的洪俊铭摸索着墙壁,亮开了腥红色的灯泡,他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他只能趁游乐祺离开的时候,赶紧溜回来寻找。

叶光苹遗留下来的文件他只搜出了一半,关键的另一半还藏在这间暗房里,他相信她、不能辜她,唯有那份文件才能解开这多年的谜团。

“没想到真的是你…我也没想到,你真的会上当?”冷哼数声,游乐祺倚在门边冷冷的望着洪俊铭。

他早该想到一个本事这么高,几乎什么艰难任务都能完成的小助理不简单,没想到他刚想信任一个人的,这个人就选择背叛他。

“你…你不是去约会?”猛力一转身,洪俊铭脸色煞白的连退数步,撞倒了摆放特殊底片的边柜,后方意外冒出一份活页夹。

“我一直以为监听电话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没想到竟然真的发生了,你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进来偷东西?”皱起俊眉,游乐祺冷冷的追问。他也瞧见了那份活页夹,看来洪俊铭的目标正是这个,至于为什么?游乐祺一定要调查清楚。

“偷东西?这是光苹留给我的!她在死前留给我的!”微微发颤,洪俊铭不知是心虚还是气愤,暴喝一声的取出自己的手机。一封叶光苹出事之前发给他的简讯映入游乐祺眼中,后者一阵窒息,更多的疑问涌现,为何光苹会认识洪俊铭,他们是什么关系?洪俊铭为了什么目的留在自己身边?究竟是谁背叛了谁?谁出卖了谁?

一个高高在上、神情漠然的清丽女子,一个坐在轮椅上骨瘦如柴的男人,四目相交的无言面对面,其实也不算无言,千言万语仅仅在他们一个眼神交流间就已经诉说完毕。

文字、语言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多余且不能正确表达自己意思的无用工具,创世女神源源不绝的思绪流进元的脑海里,而元也不甘示弱,长篇大论就这样倾倒回去,平静无波的表面,底下却是暗潮汹涌的攻防战。

“你该知道,我不能任由你就这样毁了阳间,这对认真过着生活,一心向善的凡人们不公平,你虽然贵为神祇,却没有凡人的情感,这样未审先判是不公平的!”毫无畏惧的望着女娲,元微微喘着气。

他终于明白为何亚丽会如此害怕,也了解为何身为狐仙的管彤会如此恐慌,面对着女娲,就像面对着天地间最纯粹的强大力量,你看不见尽头,无法抵御,只有臣服。

女娲的眼神虽然有种怜爱天地的慈悲,却又冰冷的毫无情感,垂着双目凝视着元。她并不是针对凡人,在她眼中众生皆平等,所有大奸大恶在永无止境的岁月面前,显得渺小又毫无意义,凡人参不透的争名夺利对女娲而言,如过眼云烟幼稚无比。

她创造了这个世界,就有责任维持它的美好,虽然处理的手段有点极端,却十分有效,前五次她就利用同样的办法让阳间清零重来,由她选定的新主宰者在阳阳和乐、朴实的过着生活,直到他们开始堕落、腐败,女娲便会重临人间,这样的故事一再上演…

“只要心无恶成,不会遇上这场浩劫。”神情一变,女娲意外的流露出怜情的一面。她对亲手捏陶出的凡人并不是全无感情,所以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青风迟迟没有降下。

如果像元、亚丽,又或者是吴进这类思想单纯、心存善念的人,甚至不会被那阵青风影响,她并不想完全的毁了阳间、清灭所有凡人。只不过一再给予机会,让恶念蒙蔽的凡人们,却从来没有把握,反而让青风扩散得愈来愈快,笼罩的面积愈来愈大。

“这怎么可能?人本来就在善、恶两念之间挣扎,如果那么容易就扬弃了恶念,这里就不是阳间,而是极乐世界了!”捏紧扶手,元愈是激动,气喘得愈厉害,他也不喜欢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杀人、放火不好的新闻,可是你若不给凡人机会改进,他们永远都会重蹈覆辙,这样她岂不是又得再降临人间一次,毁灭人间一次?

“我没办法清除掉那股青风,正如同我没办法亲手毁灭阳间。”怜悯的眼神又转回清冷,女娲的神情表达得很明确,一直以来都是凡人们在自取灭亡,她甚至不必从旁加速。

“你胡说!你明明可以…”激动的叫喊出声,元痛得咳了几声,眼前无数可怕的景象闪过。

青风一直笼罩在城市上空,人心惶惶让那股青风扩散得更厉害,几乎笼罩了整个世界,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降下,但是所有人都清楚,一旦青风降下来,它吹过、刮过的血肉之躯将什么也不剩,就这样,恐惧不断升高,直到有天夜晚终于下了场大雨,将青色的雾气全都冲落地面。

于是,凡人没有立刻灭亡,以为躲过一劫的人开始过回原本的生活,歌照唱、舞照跳,阳间似乎又回到原本的繁华、堕落,直到第一个病发身亡的人出现,慢慢、慢慢的腐烂,剩下一滩血水!

跟着,就是一场自相残杀的浩劫,谁也不知道谁沾染到那阵青风,谁也不知道谁又带着病原,有人病发倒下,就有另一个人让污染的血水感染,然后愈来愈多的人死亡,愈来愈多人互不信任,最后便是封锁、屠杀,直到最后一个凡人倒下为止。

“这…这就是…阳间的未来?”捂着心口追问,元的额头上沁出冷汗,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害怕、还是让那个景象震慑住,坐在轮椅上的身子无法克制的颤抖不已。

清冷的眼神不带任何情感的回望着元,女娲也无法掌控阳间的未来,唯有凡人自己可以,他们什么都做了,唯一没做的便是自救,她只是仁慈的提早结束他们的痛苦,就算没有那股青风,凡人仍会自取灭亡,这是无可避免的悲剧。

“一定…一定有办法挽回!一定有办法!”神情专注的瞪视着女娲,元的双瞳绽放出异常的光亮,他肯定无法消灭女娲,他或许也无法清除那股青风,但是他必须做些什么,他必须为阳间再争取一些时间,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朋友们毫无抵抗能力被杀死,就算牺牲他自己,燃烧仅剩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略显惊奇的回望着元,这可能是女娲重临人间之后,表情最丰富的一次,竟然有个凡人敢挑战她的力量。

浑身灵光绽放,四件玉器、长生石闪动着刺目的万丈毫光,一个神祇与一个最接近神祇的凡人较量着,充斥于天地间的力量开始震荡,发出烫炽的嗡嗡声响。

原本进行着”例行观察”的亚丽,突然间浑身僵硬的抽搐着,大楼内的红灯又开始发疯似的闪耀,主任急忙的抽出镇静剂准备为她施打,担忧不已的阮杰则夺力地按住像通电似不断颤抖的亚丽,心疼的泪花乱转,这样的情况愈来愈频繁,或许他们不该让亚丽继续这项工作,免得有一天重蹈元的下场。

鲜血自亚丽的眼角、耳朵、鼻子冒了出来,猛力吸了好几口冷空气后,这位才八岁大的小女孩发狂似的推开阮杰,力气大得几乎将她震飞。

“亚丽?”一向面无表情的主任,头一次出现那种忧心的神态,情况真的严重到这名训练有素的男人,开始变得手足无措了。

“女娲…”望着元的房间,亚丽略带气音的吐出这两个字,跟着双眼一翻昏死过去,阮杰连忙扑过来将人抱住,才惊险的避过摔倒在地的惨事。

心脏疯狂加速着,主任惊恐不已的瞪着元的房间,不只他,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一股莫名的畏惧,一种面对神祇的无能为力。

女娲在元的房间里?她在那里干嘛?会不会对元不利?一大堆无解的问题纷纷冒出、纠结在主任的脑袋里,这个即使害怕也得承担一切的男人,用力的甩了甩头,他不该如此,他必须冷静,这里的人都得依靠他,不仅是这里的人,整个阳间的存亡全都重压在他的双肩之上。

“去!去找殷琳及冯健!”低声的命令着,主任很快的整理清楚思绪,他或许善于掌控事情,但论特殊力量,他远不及其它人,在大战来临之前,他必须尽快集结力量。

点点头,红中、白板、青发三姐妹,跑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寻人,透过三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分派工作,相信她们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人。

但是才跨出两步,突然间三人同时一楞,不只她们三人,该说整栋大楼、整个城市甚至整个世界仿佛停顿了一般,每个人的心中突然冒升出一股强烈的不安,跟着,看不见却感受得到的震波以元的房间为中心,激射而出…

“我是警察!”

低沉的嗓音,坚毅的神情,洪俊铭摇身一变,再也不是那个楞头楞脑的傻小子,精明的眼神让他看起来十分值得信赖。

冷哼一声,游乐祺并不算太讶异,如果洪俊铭真的是警察,倒是解释了许多事,像是他可以轻易窃听他的电话,他可以跟踪殷琳那票神出鬼没的人,确实是有两下子。

“光苹是我的线人,她替我追踪一件连续杀人案…最初,还是她发现这个案子。这个世界太过冷酷,许多女孩离奇失踪,却没有人关心,唯有身为记者的光苹,凭她敏锐的直觉嗅出了不寻常的气味,她来找我,我却没能保护她…”难掩痛心,洪俊铭以为自己可以冷静面对叶光苹的死,没想到重新谈起,还是让他心底一阵难受,也许某一部分的他,也跟着叶光苹逝去了。

平静、冷淡的望着洪俊铭,游乐祺依旧是半倚着门,口刁着雪苕的面无表情,他应该要感到气愤吧?有别的男人用这种语气谈论自己的女友?可是游乐祺却感觉不到一丝丝愤怒,仿佛在踏入暗房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觉醒,想通了许多事情,或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谁也不爱、谁都不在乎。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如果你真要找光苹留下的东西,为何不直接说?”喷出口白烟,游乐祺依然懒散的靠在门边,不像阻挡、却也不是平白无故放人的模样。洪俊铭神情戒备的紧盯着他,不知为何,两人的身型其实是洪俊铭的优势远大过游乐祺,但他就在心底莫名其妙的畏惧那削瘦、苍白的男人。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真的可以全都忘光?这么心安理得过日子?”讽刺不已的大笑着,洪俊铭不敢相信的猛摇头。游乐祺微微皱起俊眉,狐疑的回瞪着前者。

“你就是光苹调查的对象!她从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很特别,愈是相处愈觉得不寻常…”洪俊铭捏紧双拳,他一开始非常反对叶光苹接近游乐祺,既然她怀疑他,那怎么可以让一个年轻女孩去接这这名危险人物?

可是叶光苹固执的个性却不听他的劝阻,当他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时,她已经成为游乐祺的女友了,并不是刻意接近,而是她真的喜欢上这个男人。

某部分的洪俊铭,燃起莫名妒意,但他仍然默默支持着她,可惜叶光苹调查的动力不再是搜寻证据、将凶手定罪,而演变为希望替游乐祺洗刷罪名。

普通人听到这里──女友接近自己竟别有目的,肯定会气得火冒三丈,遭到背叛、出卖的滋味十分不好受,可是游乐祺依旧如此冷静,雪茄的白烟让他的身影看起来似幻似真。

他脑海中的影像渐渐变得清晰,就在这里,就在那盏腥红色的灯泡之下,他跟叶光苹大吵一架,理由正是如此,他发现了她背着他偷偷的在调查,游乐祺以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强烈而浓厚,他为了她的死而失去自我许久,没想到最初竟然是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

“你怎么能这样?吃得好、睡得好?过得如此心安理得?你这个杀人凶手!你难道不会在恶梦中惊醒?你难道不会害怕冤魂索命?你杀了那些女人!你杀了光苹!”用力的将活页夹扔到游乐祺身上,洪俊铭气愤不已的咆哮着。

他卧底办案的生涯这么多年当中,不管再怎么丧心病狂的杀人犯,总是会有动摇的一刻,他们会担心、会害怕被害者的冤魂回来索命,因为他们是坏人,还算是个人,有人性。

但游乐祺不同,跟在他身边这段时间,若不是洪俊铭不断提醒自己,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为何他可以过得这样自在?就算那些女人鬼迷心窍了不想复仇,他也不相信明知事实真相的叶光苹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我根本不相信冤魂索命这种无稽的事情,就算有,那些女人到死都不知道凶手是谁,她们只是做了场美梦而已。”掸了掸雪茄的烟灰,游乐祺平静的回答。

他什么都记起来了,那些女人是怎样与他相遇,他似乎总能碰上有些有才华、又年轻,带点特殊能力的女孩们,而这些年轻女孩,也似乎总是被他吸引。他不懂为什么?在别人眼中那么美好、那么亮丽的生活,在他眼中却像触不到底的黑色深渊。

他唯一能做、必须要做的便是毁了她们,所以,他的相机、他的甜言蜜语,轻易的让她们相信他,轻易的卸下她们的心防,就在这间亮着腥红色灯泡的暗房里,她们喝下了掺了安眠药的红酒,然后做了一场永远不会清醒的美梦。

“你…”没想到游乐祺会如实回答,洪俊铭震惊不已的呆站在那里。

“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事情总是那么顺利,仿佛老天都在帮忙,总会发生些事情,能让我轻易的将尸体运送出去掩埋。”耸耸肩,游乐祺平淡的语气像是谈论着什么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他其实不很记得细节了,唯一有印象的便是扶着叶光苹的尸体下楼时,警卫还以为她不舒服而主动帮忙按电梯、开车门。

只不过那一个大雨夜却也发生了件令他措手不及的事情,他的车子与另一辆急驶的轿车撞到一块儿,那对好心的研究员想下车帮忙,却发现车上的叶光苹惨遭割喉,早就气绝身亡多时。

所以他只好不得已顺手杀了那名女研究员,而在追杀那个不讲义气、落荒而逃的男人时,游乐祺因为失血过多昏倒,让路过的车辆救走…

“光苹…光苹怎么会爱上你?”洪俊铭颤抖着指责眼前这名削瘦、苍白的男子,谈论这些事情,他可以用着如此平静的语气,他亲手杀死深爱他的女友,叶光苹到死都还护着他,若不是她将证据藏得这么隐密,他怎么会花去这么多时间来找寻。甚至,她只告诉他一半的文件藏在哪里,她到最后仍然挣扎着不想出卖游乐祺。

“因为她说我有病,我不是坏人,不是杀人狂,我只是无法停止去伤害别人。”吸了口雪茄,游乐祺在说这句话时,嘴角甚至带点笑意,不知是在嘲笑叶光苹的傻气,还是暗讽自己的无能为力。

正如叶光苹的推测,他就这样很平常的杀了那些女人,割开她们的喉咙,不会内疚、不会害怕,仿佛一眨眼、一回神他又取起了一条生命,简单、平凡好象呼吸一样理所当然。

“光苹真傻…她真傻…!”痛心的大吼一句,洪俊铭不能原谅游乐祺。

他承认,两人相处这么久,他很佩服甚至很祟拜对方的才华,游乐祺冷静的态度,分析事情的能力很让人信服,可愈是如此洪俊铭愈不能原谅他,如果他将本领用在正确的事情上头,该是怎样的造福世人,极他偏偏选择了另一条路。

“是的,她的确很傻。”轻轻一叹,游乐祺微微拧起俊眉的捻熄雪茄。

叶光苹的死,对他来说不能算完全没有影响力,毕竟,那个女孩真心爱他,即使知道他本来的面貌如此黑暗,她还是爱他,到死的那一刻,她的眼神仍然是惋惜,她想救他、想帮他,善良得让游乐祺不得不忘却这一段过去。

或许,她察觉到了,某部分的游乐祺,其实也希望当个平凡、普通的正常人,所以他如她期望的过了这么一段平凡、普通的正常日子,直到丑恶的过去完全被揭开。

“游乐祺,我要逮扑你!”下定决心,洪俊铭拿出手铐走近。突然间,毫无预警的一阵天摇地动,柜子倒的倒、垮的垮…

游乐祺趁洪俊铭分心的那一瞬间,抽出预藏在身后的切肉刀狠狠刺了过去!

奋力的自断壁残垣中爬出,冯健灰头土脸的看了看四周,其余人的模样也不会比他好看到哪里,更有不少人因为这场地震受到重伤。

冯健吐出口中的鲜血,拍了拍身上的碎石,很快的集结了他特种部队出身的弟兄们,这场地震来得又猛又烈,别说是他们这栋坚固的大楼了,外头的情况一定更糟,需要救助的市民肯定不少。

“老天…这是怎么回事?”

也是一身狼狈的模垟,殷琳与吴进两人惊魂未定的走近,他们才刚跨进大楼里就遇上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地震,殷琳已经不敢去想象年代久远的殷家老宅会变成什么德性,只救殷家的其余人都能平安。

“不清楚,似乎…不太寻常?”随意擦了擦手臂上的血迹,冯健刚迈开几步,就遇上了前来找他的三胞胎之一。这位娃娃头的小姑娘情况比他们更糟,应该是连摔了好几层楼,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猛咳血。

“别说话了!你伤得很重!”殷琳紧张的拨开压在她身上的碎石,吴进赶快脱了她的外套按住仍在冒血的伤口,不知是红中、白板还是青发,张口、闭口了好几回,除了咳血之外发不出任何声音。

“元…遇上…女娲…”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大量的鲜血自她口中冒出,三胞胎之一的小姑娘就这样睁着眼睛,瞳孔逐渐放大,然后没了气息。

鲜血飞溅到脸颊上,浓烈的腥臭味让游乐祺冷静、清醒不少,猛力的喘着气跪倒在地。

洪俊铭震惊、不甘心的双眼直勾勾的瞪着他,只是那双眼睛再也不找不到生气。地震发生的那剎,他不记得自己捅了对方几刀,游乐祺只是本能的随着那个激烈摇晃,拚命的将锋利的切肉刀送入洪俊铭身体里,一刀、一刀直到自己力竭为止。

回过神来,看见又一条生命让自己硬硬掐熄,游乐祺微微的颤抖着,跟着狂笑不已。所以说,连老天都在帮忙,一个潜伏在身边许久的卧底警,好不容易找齐了逮扑他的证据,竟然会遇上这场强烈地震?

游乐祺抽出卡在洪俊铭胸膛的切肉切,削瘦的手臂仍在颤抖着,他要冷静、他要毁尸灭迹,只是他真的好累,累得不想再逃避,凝视着锋利的切肉刀,也许真正结束的是他自己的性命…

“阿祺…”脸色惨白,管彤神情凄然的望着跪倒在地的游乐祺,还有仰躺在血泊当中的洪俊铭。

他什么都听见、什么都看到了,因为超过了约定时间还不见游乐祺下楼,管彤不放心的赶忙上楼查看,就这么巧合的遇上两人之间的摊牌,他应该要制止,可是他却震惊的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游乐祺趁乱杀死洪俊铭,如果真要怪罪的话,他会是帮凶,他可以阻止这个惨剧,却任由它发生。

“你都知道啦…?”轻轻的吐出这么一句,游乐祺发颤的双手吃力的搽着火柴,试图点燃雪茄冷静、麻痹自己。

无言的对望着,游乐祺脸上始终挂着平静的微笑,他对着管彤做得最有心的一件事,便是无情的拒绝他、推开他,看来,他还是做得不够彻底、不够狠心。

强烈地震破坏了建筑物的结构,不断有墙壁裂开、碎石落下,管彤再也不必顾忌会不会被发现真实身份,瞳孔绽放着蓝光、念动咒语,温暖的力量以他为中向外扩散,紧密的包围着他及游乐祺。

“你不是人类呵?”

不是太惊讶的喷出口白烟,游乐祺平静的瞧着管彤。这并不难理解,普通人的五官再怎么整容也到达不了管彤那种程度的俊美、漂亮,他只是不太愿意接受怪力乱神的理论,所以才刻意忽略了这么明显的证据,至于现在,也没什么好坚持了,管彤是人、是妖,都与他无关了不是吗?

“嗯,我是狐仙。”难掩心痛的回答,管彤知道他们两人再也无法回到前阵子那段时光了。

为什么总要在他尝到了快乐之后,才一口气狠狠粉碎他的美梦?就像这场地震,不论再怎么修补,阳间也不可能完全恢复了。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元的房间,冯健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口,奋力的踹开倾倒的墙壁,震惊不已的盯着里头的惨况。

“元…!”用力搬开砸下的碎石,冯健徒手挖开被压倒在底下的元,十指上的鲜血染红了他纯白色的病服。

“你…你来啦…”出气多、入气少,元强撑着仅剩的一口气,依恋的靠在冯健结实的胸膛,他喜欢听旁人强而有力的心跳,曾经,他也是如此有生气、有活力。

“元…”晚了一步的殷琳红了眼眶,她看得出来,这是回光返照,元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若不正想要再见冯健一面的信念支持着他,只怕元在地震的当下,就已经死亡了。

“她们…她们三个…都不行了…”帮忙救治伤患的吴进,哽咽的走近,红中、白板、青发这三人,像是命中注定一样,遇上了相同的事情,三人即使分处三地过遇难,也是一模一样的惨况,同一时间咽气,就如同她们自出生后开始形影不离的命运。

“是我的错…我跟女娲的错,我们都太自大了…”辛苦的喘着气,实际上空气进不到元的肺叶里,他只是不想死在冯健面前,因为害怕这位一直照顾着他,将他视作自己责任的老大哥会伤心。

“别说傻话了,你是为了凡人、为了阳间,你没做错什么。”一向鬼气森森的殷琳,少见的温柔起来,轻轻的握住元骨瘦如柴的手臂安慰着。她多多少少猜到,这场撼动整个阳间的大地震,是元跟女娲的力量互相冲击的结果,即使最后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她仍然不忍心责备元,他的出发点不过就是希望阻止女娲,阻止阳间被毁灭。

“我…我不知道…将来…将来会怎样?…我看不见…看不见阳间的未来,女娲似乎也没…也没预料到有这场…灾变…”握紧冯健的手,仿佛这样才能有力量支撑他继续往下说,元努力的喘着气。

“你别再说话了!”竭力的克制自己,冯健才没有太过激动的将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元紧紧拥在怀里,他知道,这样会让元伤上加魄。

“这场…这场灾变,不在女娲的计画之中…她并不想…并不想利用天灾…来毁…毁灭阳间,所以…所以…”终于,元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只能张着口用力的喘息。殷琳心疼的捏了捏他的手,表示明白他的意思,元露出个平静、祥和的笑容。

女娲的本意只想让凡人自相残杀,最后消灭殆尽,她并不想毁灭这个世界,毕竟她是创世女神,她对阳间投注的情感,不是一般凡人能理解的。因为她与元的恶斗,巨大的力量互相冲击,引发强烈地震,接下来还会出现怎样的天灾谁都无法预测,就连女娲自己也不能,所以她第一时间便忙着去补救这个世界了。

“我知道…你替我们争取到一些时间了,你做得很好,真的…做得很好。”强忍着眼泪,殷琳努力的别让自己哭泣,她知道元不会希望他们伤心难过的,这一天,他比谁都清楚迟早会来。

微微的发着颤,元仍在死撑着不愿放弃,他不想死在冯健眼前。同样也颤抖着,冯健一直祈求上天,只希望奇迹能够出现,终于忍不住落泪,殷琳将手轻轻放在冯健肩上,凑到他耳边低声要他放开心,让元离开。

“不!我怎么能…”冯健激动的哽咽着,一定还有什么办法,他不能这样放弃了。

“元他很辛苦,你知道吗?他的身体早已负荷不了,如果不是因为你,他老早可以离开了!不要让元为难,让他走!”狠狠的甩了冯健一巴掌,殷琳同样也激动不已,她不断的告诫自己,这不是生离死别,不要掉眼泪,应该要为元感到高兴,偏偏眼泪不争气的嗖嗖落下。

难过的望着元,冯健收拾起心情,如果放开手才会让元脱离痛的话,他不能成为他的牵绊。回望着冯健,元露出个平静、安祥的微笑,缓缓的阖上眼睛。

一阵清风轻柔的抚过众人脸颊,然后消失不见。

“所以…你认识殷琳?”背靠着墙,游乐祺伸长疲累的双腿,多么讽刺的画面,腥红色的灯泡照映着腥红色的鲜血,而他与管彤两人一坐、一站的对视。

“是的,我们…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即使知道了真相,即使亲眼见到游乐祺杀死洪俊铭,管彤在面对他的时候,仍然感到不安,过去的隐瞒让他心虚。

“这样啊…”万分冷静的吸着雪茄,游乐祺锐利的目光直勾勾的瞧着管彤,读不出愤怒或哀伤,也许,他已经被背叛习惯了吧?只不过又多了个人…喔!不,是狐狸出卖他。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只是…”管彤欲言又止的神情,让游乐祺回想起他们初遇时,管彤那种手足无措的模样,忍不住叼着雪茄低声笑了起来。

“当初,我们是想利用你的力量来找寻女娲的下落,所以让我来保护你,谁知道经历了这么多,你竟然…你竟然就是…”管彤无法继续往下说。

虽然找到了遭到诅咒、专门阻挡女娲代行者的人,但他一点也不开心,亲耳听见他是怎样杀死那些女人,再看他手起刀落间取走洪俊铭的性命,管彤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他真的不晓得怎么处理,为什么要让他面对这种事情?

像是完全不感兴趣,游乐祺利用地上那一大滩血迹捻熄了雪茄,有些吃力的想爬起来,双腿一阵发麻的又跪了下去。管彤担心他撞伤自己,本能的靠向前去扶住他,跟着俊眉微微的聚拢,心口一阵冰凉。

“对不起…我控制不了自己。”

靠在管彤耳边轻声的说着,游乐祺再将切肉刀往他心口处更送进去几寸,扎得很深,深得管彤完全感觉不到痛楚,只觉得浑身冰凉。

下意识的捉紧游乐祺握刀的手,管彤混杂着震惊、不信的眼神回瞪着前者,更多的是伤心、疼惜。游乐祺已经完全失控了,太多的杀戮、血腥已经彻底的淹没他,可是就在他刺杀管彤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却流露出无助,某部分的游乐祺,其实只想当个平凡人,那个偶尔和管彤吵吵架、吃顿饭的平凡人。

切肉刀插得极深,如果猛力拔出,就算是大罗神仙,只怕也会当场身亡,可是管彤就这样轻轻的握着游乐祺的手,并没有使劲阻挡,他在等,等那个削瘦、苍白的男人直接宣布他的死期。

又一次无言对望,游乐祺握着切肉刀的手渐渐松开,任由管彤无力的朝后倒下、喘息,随意的擦了擦沾满血腥的双手,拢了拢头发,游乐祺平静的重燃一根雪茄,拿起电话。

“喂,殷琳吗?…来救你家的宠物,他快死了。”叼着雪茄,心平气和、慢条斯理的说完这些,不管电话那头殷琳追问,游乐祺面无表情的挂断,跟着转身离开。

“游…游乐祺──”最后一次叫唤,管彤咳出一大滩鲜血,跟着落入永无止境的黑暗里。

——第三部完——

[今夜有鬼Ⅱ之四]《阴间归来》

文案:

小镇没有半个存活的居民,只剩一盏诡异的水晶灯散发着幽光。手脚动得比脑袋更快的何弼学,不客气地对着那盏灯摸了两把…

不过是摸了一盏灯而已,殷坚竟然变身女人?更扯的是,何弼学的头掉、下、来了?

“那、那个是…”指着峡谷内莫名突起的高耸山丘,何弼学心底发寒。

只是那个景象若是真的,峡谷内发生过的事情实在太过惨烈。

“人头。”连殷坚都惨白了脸色,究竟要砍下多少人的脑袋,才堆得出这座高耸的头颅山?界之镜全部毁坏,阴阳两界的联系中断,殷坚和何弼学还阳的希望破灭?判官中途拦路拿出生死簿,谕知“恶鬼”殷坚速速投入六道轮回?

第一话尸横遍野

大坑里,除了风干了的人的身体之外,更多的是的残骸,比他们之前见过的更巨大、外形更凶恶!看来这个小镇并不是没遭遇过魆的冲击,相反的,他们已经发生过无数场战役!

“我不是神,没办法让所有人都爱我…”

猛力的吸了口冷空气,原来在睡梦中的殷坚,嗖的一声弹起,激烈的心跳让他的胸腔一阵疼痛,微微鼓胀的太阳穴还在叫嚣着先前恶梦对他的打击。看了看四周,漆黑寂静一片,泛着青光的水晶插在土里冒着虚弱的光芒,一切瞧起来是那么不真实,偏偏却是殷坚再真实不过的近况。

躺在他身旁睡成大字型,毫无形象可言、鼾声不断的,正是与他几乎称得上密不可分、占去他生命历程一大半——而且还是重要又精彩那一大半——的何弼学。这个神经比油管还粗的男人,果然到了阴间一样能睡得天塌不惊,或许也是因为有殷坚在身旁,所以警觉性变得十分松懈。

但是睡成这种姿势,翻个身还差点压坏自己的儿子或是女儿豆芽菜,一向浅眠的殷坚不由得微微叹口气,不知该羡慕还是发怒,只能说,在所有人都活得很紧绷很痛苦的时候,何弼学这家伙还能嘻嘻哈哈的笑着过活。殷坚会拼尽一切维持他开朗的性格,只要他快乐,他就快乐。

“殷坚,你没事吧?”一直习惯于照看众人,不论何时何地,始终摆脱不了一族之长的气息,索亦是个连死敌莫林高原的女战士元岚丹夏都不由自主关心着的男人,很难不去注意到殷坚过分苍白的脸色。

虽然,这个高挑偏瘦的俊秀男子,一直以来也不算强壮,只是突然间失掉大量血色,让他忍不住担心。

“没事,只是做了恶梦,突然回想起小时候…”话才刚说完,殷坚忍不住苦笑起来。

别人的童年应该充斥着愉快的片段,让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味着,偏偏他的童年…如果能用颜色形容,大概只剩黑白灰这些单调的色系了吧!

“小时候?”沉吟了一会儿,索亦终于还是选择坐到殷坚身旁,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是幽恶峡的子民,一出生就注定了他带领、保护族人的命运,所以他没有什么『童年』可以拿出来讨论,有的不过就是一大堆必须学的技能,这点和殷坚很像。后者是殷家道术的嫡系继承人,不管他在家族中的地位如何、受不受宠,都改变不了这个带着讽刺意味的事实。

“没什么。大概是…突然有了家庭,结果人变得感伤起来了吧?”低声的笑了起来,殷坚的嗓音听起来一点也不感伤,相反的,有着浓浓的情感,眼神意外的温柔。索亦有些微愣的望着殷坚,他从没见过这种神情出现在殷坚身上。

别说是索亦了,就连殷坚自己都有点不能适应。他一直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以他那种说话刻薄外带爱钱的恶劣个性,他不认为有人能忍受得了自己;再加上特殊的体质,似乎被排挤在人世之外是最好也是最终的下场…

谁知道竟然冒出了个看似平凡,骨子里绝对异于常人的何弼学,一直不离不弃的陪在他身旁,现在竟然连下一代都有了——尽管目前怎么看都只是一株豆芽菜。

“你就是喜欢想太多,所以才会变老变丑。”咕咕哝哝的嗓音突然插出,何弼学虽然闭着眼睛,可是嘴角却勾出顽皮的笑意。

他睡得熟归熟,可是警觉性一直没降低,殷坚有什么风吹草动他绝对立即知道。这可不是开玩笑,以何弼学八字轻得几乎可以说没有的命格,在阳间撞鬼像家常便饭,到阴间怪事也没少遇过,能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生存着,靠的可不只是运气而已。

“我现在很老很丑吗?”俊朗的眉毛斜斜一挑,殷坚跟何弼学的相处模式实在太熟捻,每天不互相吐嘈个几句就会浑身不对劲。其它人眼中看来颇为惊心动魄的拌嘴吵嘴,在这两人的世界里,大概只能算是增进情趣的小菜一碟罢了。

“是没有第一次遇上你那么帅气啊!我是外貌协会的。”翻身坐起,何弼学刻意张大眼睛,在殷坚身上上上下下溜着,后者毫不客气反手狠刮他的脑袋一记。

“白痴…你又记得第一次遇见我的情况喔?”没好气的撇撇嘴,殷坚百分之一百的肯定:那时的何弼学,所有的注意力全让他手中的灵异照片吸住,眼中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包括他那位美丽但短命的女友。

“话不是这么说啊!我还记得你那时看我的表情非常的不屑哩!”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在凶险的阴间,何弼学优哉优哉的抱起盆栽,好玩的抛上抛下;殷坚灰色瞳孔闪过一丝紧张,动作快速的抄过,小心翼翼的将豆芽菜摆在一旁。

“不屑你是应该!那什么破烂品位!”冷哼一声,殷坚尽量不用眼神杀死何弼学,也只有这个没神经的家伙才会觉得这样很好玩!照顾一个小的还不够,结果最麻烦是这个大的!殷坚突然觉得自己『活着』回阳间的机会很渺茫。

“看吧看吧!明明就很疼豆芽菜,偏偏还要装成很酷的样子,想当母鸡似的好爸爸就明讲嘛!我不会笑你的!”

“何、弼、学!”

看着那两人又陷入单单属于他们的世界里,索亦只能苦笑两声,很识相的退到一旁,临走前还不忘顺手抱开那抖着两片小叶子的豆芽菜,省得一不小心被踢翻了踹远了,可怜兮兮的遭受无妄之灾。

***

拢了拢披风,虽然穿着软甲护身,但仍然阻挡不了幽恶峡内的寒意,元岚丹夏不想让别人小瞧了自己,却不得不承认,能在暗无天日、阴风阵阵的环境中成长,幽恶峡的子民确实有他们过人的地方。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次次都晚了女媪一步,总有一天她会将所有的界之镜毁去。那时,何弼学他们岂不是回不到他们原本的世界,我们同样也阻止不了两个世界互相影响的恶念?”

忍不住有些气馁,元岚丹夏习惯光明的地方,长时间待在幽恶峡内,她的脾气变得愈来愈暴躁,不知是因为环境太过黑暗的问题,还是因为随着乌里雅河侵入这个世界的恶念,让她的情绪起伏不定、难以控制。

“毁了界之镜,就是阻隔两个世界恶念互相影响的根本方法,只是这样对殷坚他们很不公平…”低声的回答,索亦瞧了元岚丹夏那认真的表情一眼,心底燃起一股莫名的笑意。

在此之前,他绝对想像不了幽恶峡与莫林高原的人,可以这样平静的坐在一起讨论事情,但是事实证明,他们并没有什么分别,一样存活在这被称作『阴间』的世界里,一样面临着魆的威胁。如果想要带领着各自的子民平安度过这个危机,他们唯有携手合作,找出最根本的问题所在,一劳永逸的解决它。

“这才不是最根本的方法。这样以来,魆仍然在我们的世界里横行,随时随地威胁幽恶峡里人民的安危;而何弼学他们的世界,也还是要面对灭世的问题…这根本什么问题也没解决嘛!”比起索亦来,元岚丹夏的个性较为冲动直接,乍看之下有些口无遮拦,但他确实刺中真正的问题点。

索亦十分欣赏的盯着她直瞧。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主动关心着幽恶峡里的问题?虽然说黑暗不断的侵蚀这个世界,总有一天,莫林高原也会面对到同样的危险,但她现在就开始为幽恶峡里的人民担忧着,索亦很高兴也很感激元岚丹夏这样的转变。

“你觉得该如何?”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一筹莫展,但是索亦真的想不到有任何方法能阻止女媪继续毁掉界之镜,同样的,也找不到任何方法能消灭靠着乌里雅河滋养、不断增生的魆。不论他们表现有多乐观,骨子里的绝望挥之不去。

“很简单,借助殷坚的力量,一口气将所有的魆消灭掉!没有了那个恶心的东西,就无所谓恶念不恶念,那么,女媪也没有借口继续毁坏界之镜啊!”元岚丹夏天真的回答,眼神中难排她好战的性格。她讨厌这种躲躲藏藏、一筹莫展的感觉,情愿面对面的大战一场,就算败了她也认了,心服口服。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殷坚的大日如来金轮咒其实没有强悍到能一口气消灭掉所有魆;况且,过分使用这个咒语,谁知道会不会对他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我反对!”自然而然的将殷坚视作自己的族人,索亦立即反驳元岚丹夏的提议。

他不是没想过那个厉害的咒语,只是他也见过气力放尽之后的殷坚有多脆弱。想要一口气消灭掉这个世界各个角落里的魆,那要多强大的力量才办得到?说不定就不只假死状态而已了。索亦绝不会让殷坚去冒这个险。

“不然你想怎样?”翻了翻白眼,元岚丹夏最看不惯的就是索亦这没头没脑的保护欲。在这里,有谁需要他保护了?只怕连豆芽菜那两片小叶子都有过人的本事,索亦这个死脑筋一点都不晓得变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