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抓得更紧,几番挣扎也无法脱离他的钳制,他抓得我手好痛,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我疼痛难忍心中排斥厌恶着,当下再也不管不顾的嘶喊道:“耶律斜珍,由不得你不信,衣娃爱你,你不珍惜,我不爱你,你又何苦来强迫我,你和他全都是忘恩负义的人,我要离开你们,远远的离开你们!”

闻言,他微微一颤,一下子放开了我,我迅速的倒退了几大步,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那抹受伤。我以为他会发怒,我以为他会强迫我回去,可让我没想到的是,片刻之后,他却转向了饶。

“你就是饶?”他沉沉问道。

饶点头。

“好好照顾她,如果她出一点差错,我就杀光你整个组织的人。”他阴沉沉的说道。

闻言,饶肃然答道:“我会照顾她。”

他冷哼一声,忽然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锦袋,抛向了饶,只又看了我一眼,便上马而去。一挥手,大队人马跟着他离开了。

我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怔怔的发着呆。

忽然,他在前方高处勒马回转,向我望了过来,这一刻,我突然间就想放声大哭。

而他只望了一眼,便消失在了草原的尽头……

夜晚,我们终于住进了房子——客栈,吃上了一顿像样的饭——热馒头。

正在我们狼吞虎咽之际。

我开始质问饶:“他怎么会追来的?”

饶答:“我路上留了标记。”

我恨恨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饶咬着馒头:“为了交易。”

我挽起了袖子:“什么交易!你竟拿我去交易!”

他继续咬着馒头,支吾道:“嗯……对,拿你去交易。”

他居然还敢承认!

我突然挥拳,直冲着他的鼻梁打了下去!可惜……竟打到了他咬的馒头上,悄无声息的馒头扁了,而他拿过来看了看,继续咬了一口。

我怒了!再次挥拳,边大边喊着:“你居然拿我去做交易!你不想活了!”

那一晚,我追着他满客栈的打,却连他的衣衫边都碰不到。

终于,我再也跑不动了,再也打不动了,想丢下他回屋去睡觉了,不料,他却走近了说道:“你打吧,我不跑了。”

我忽然好想哭!见他一副老老实实受死的模样,我委屈的道:“借我肩膀咬一下吧。”

闻言他微微一怔,看着我露出牙齿慢慢的靠近了他的肩膀,他蓦地风一样跑没了踪影。

天真的很蓝,几朵棉花般的白云在天空悠悠荡荡,远处的牧羊人唱着草原上的小曲,歌声嘹亮而悠扬,传得极远。

我二人自中京启程已有月余。

一路走来,不像赶路更像是游山玩水,饶不急我自然更不急。

前面是幽州城,翻过摘星岭,就快到了。

摘星岭四处长满矮灌木,只有一条被旅人踏出的羊肠小道蜿蜒通过,我们只得徒步牵马而行。

道路两旁有许多野兔,在灌木从中忽闪忽现,煞是调皮。

有一个胆大的兔子竟站在道中,丝毫不惧怕行人。

我看那兔子个大,胖呼呼的居然还不怕人,不仅心中升起恶念,猛的跑过去吓它,果然把它吓退了几尺,正当我洋洋得意之时,大胖兔子又跳回了原地,竖起了前脚,抬头看我,红红的眼睛似在挑衅着我。

哎呀!居然不怕我!这不禁挑起了我的好胜之心,我随即抬脚向它踢去,胖兔子被我踢得向球一样滚到了一旁的灌木从中,我见状大笑出声。

没想到,饶立刻奔向了兔子,抱起它检查着。

“怎么了?”我莫名其妙的问。

“它刮伤了。”

果然,兔子的后腿在翻滚之时,被路旁的矮木刮伤,兔毛上沾着丝丝血迹。

“不怪我!谁让它挡路的,而且还不怕我!”我嘴上如此说,心却软了。

他不理我,突然回身扯下我的一条下衣摆,他出手极快,我事先根本没反应过来,衣裙下摆已被他齐齐地撕去一条,只见他掏出随身所带伤药,为兔子包扎起来。

我一怔,后十分不满的道:“你干吗扯我的衣服!要扯也该扯你自己的啊!”

“是你把它踢伤的。”

我咬咬牙,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一路上我发现他吃软不吃硬。

所以……对付他最好的办法是……

我可怜兮兮的垂头丧气道:“我只有这一套好点的衣服了。”

闻言,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到城里我再为你添置。”

我点点头,偷偷的笑了。

他为兔子上好了药,包扎好后,我们复又上路,没走多久,居然又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子站在了路的中央,看到我们走近了,也不肯离开,真令人泄气。

我大踏步向前,又想冲到前面把它吓走,却被饶一把抓住拖了回来。

“我们靠边走,过得去。”

我见他正皱着眉头,便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十分惋惜的说道:“好吧,本来我还想把它抱开的。”

意料中看到他颇为意外的神色,我再次转头,偷笑。

翻过摘星岭,至幽州,出幽州终至南京。

南京是军事要地,其比邻宋国和西夏。

我原本以为南京应该很繁荣,但没想到,尚距南京十余里,入目一片疮痍,路上碰到的行人皆是衣衫褴褛,神情悲苦的流民,每个几步便见一座新坟,还见到已死了许久的尸体曝尸荒野,被野兽啃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连城郊供给旅人和马匹歇息的小草棚也已被流民占满,孩童饥饿的啼哭声,大人烦躁的打骂声。

一路上,我们没有下马歇息,快马加鞭,赶在天黑以前进了南京城。

一进城门,入眼的情景更令我惊讶。

城内楼宇林立,俨然大城之姿,但触目所及,街上尽是衣衫褴褛的乞丐,或是沿街露天而宿的流民。南京城,路上行人皆来去匆匆,遇到乞丐或流民,或是避开,或是推开,对于磕头乞讨的妇女和小孩也是不屑一顾。

一路走去,许多人拿着已破旧不堪的碗向我们伸出手,不停的磕着头,我想掏银子,却被饶制止,他对我说道:“你送给她们银子,也会被抢走,而且有银子也买不到什么东西,把我们剩的干粮拿出来分了吧。”

我心里难受,掏出了所有干粮,分给了他们,他们狼吞虎咽的吃了。

“怎么会这样?”我轻轻问道,仍就不能接受一路所看到的悲惨。

饶淡淡看我一眼,回答了我的疑问:“西夏,大宋与辽连年战争,三国边境最是混乱,宋国皇帝好大喜功,自许风流,虽有大好河山,却在虎狼围视中仍单纯的重文轻武;辽国彪悍,野心勃勃,早有入主中原之念,奈何蛇终是吞不了象,唯有蚕食,不断侵扰宋国边境;西夏也不甘只在西蜀荒蛮之地盘踞,伺机扩张,四处掠夺。尤其是近两年来,三国之间战事最为频繁,最受苦的莫过于边境的百姓,多已流离失所。”

我沉默的听他说着,以前,我从不懂这些,也从未见过这么凄惨的状况。

夕阳西斜,天眼看就快黑了,一路走去,我们只想寻一处客栈落脚。

却又见街道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正跪在街上卖身葬母,瘦骨嶙峋的身子在微微摇晃,似乎已经快要晕倒了,她身前,躺着一具破烂草席盖不住的尸体,围观三三两两的人正七嘴八舌残酷地评估这个女孩值多少钱。

看到此情此景,我再也难以忍受,卖身葬母,如畜生般待价而沽……

是怎样的绝境了啊,人命真的连畜生都不如了吗?

一时心急,顾不得许多,掏出银两从人群的头顶抛掷到了她的面前。

我若无其事的牵着马跟在饶身后继续走着,渐渐远离此地,却仍听道女孩叩头谢恩的声音:“谢谢老天爷,谢谢菩萨。”

我忍不住苦笑,我只需这样的小小恩惠就成了老天爷和菩萨了。

饶侧脸看着我,微微对我一笑,目光温柔,我心头一热。

我们终于寻到了一处客栈落脚,吃处都差强人意。

夜晚我睡不着,去找他聊天。随意敲了两下门,便信手推门而入。

他正在烛光下写着什么,见我不请自入,便合上了所写的东西。

我没兴趣知道他的秘密,见他把信纸收好后,才坐到他的对面。

“打扰了。”我道。

“睡不着?”他一下便猜到我的来意。

我点头。

“我们快进入宋国了是不是?”我问。

“还有三四天的路程。”他回答。

“我想到江南看看。”

“我们先到开封,再去江南。”他道。

“好。”

“到开封后,我暂时离开几日,我会先把你安顿好。”他说。

“好。”我点点头,沉默无语。

饶淡淡的看着我,静静的似在等我开口。

我沉默着喝完了一杯茶水。

许久,我轻轻一叹道:“饶,为什么没人出来好好安顿这些流民呢?他们这么可怜。”

“安顿?”他冷笑,继续道:“百姓……贱如蝼蚁。”

他的话生冷残忍。

我出生在王侯将相之家,一生荣华,从不知黎民百姓之苦,如今即便知了,也没什么作为,如今才知,自己是这么的没用……

他也为自己倒了杯茶,淡淡开口:“耶率休哥为大辽平定西南,威震四方,立下战功赫赫,可导致边疆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你说他是有功还是有过?”

我一怔,幽幽的看着手中的茶碗,思绪飘忽……他吗?

“花儿,我知道你尚不能忘记耶率休哥,也知你怨他,但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他承载的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饶继续说,一点点刨开了我的伤口。

我一声冷笑:“你不要告诉我,他娶西夏公主只是为了平息两国战争,还黎民百姓安定的生活。”

他看着我的眼神越发幽深,令我不敢直视,我知道我可能说对了,拿着茶碗的手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

“当然不只。”他只说了两个字,却令我已结疤的伤口瞬间裂开。

我明知道会让自己更心痛,可我还是忍不住的问出了口:“还有什么?”

他沉默许久,终是回答了我:“家族的期望,皇上的信任,还有千万百姓的生与死。”

我全身僵住,一点点的明白了他的意思,家族,皇上,还有天下的百姓。他的婚姻,竟牵扯了这么多人?而我……从未想过这么多,我只看到他的背叛,他的无情,还有他深深的伤害了我……

而此刻,我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

我本来恨耶律休哥的,但此刻我却想嘲笑自己,原来转来转去,怪他,恨他,都只是更加印证了我根本不了解他……我配不上他……

原来……是我配不上他。

我苦笑,我的确配不上他!因为我根本未曾懂过他……

我再也想不下去,想逃离这里,逃避对面饶那一双透撤世事的目光,我起身奔到了门口,却听到他道:“何须逃避。花儿,不要以为是你自己的错,耶律休哥不是只有选择政治联姻才能……”

“别说了,”我打断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若他放弃我选择西夏公主能换得边疆稳固平安,百姓不再受战争之苦,那么他的选择是对的。”

他轻轻一叹:“两难的抉择,你不会知道,那样的抉择会令人有多痛苦。”

我捂住了胸口,冷冷道:“你怎知他不是心甘情愿选择的?!你怎知他的选择是痛苦的?西夏公主人比花娇,地位高贵,凡是男人都会这般选择,舍我就他。”

我心中隐隐作痛,耶律休哥的选择是多么的伟大,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无愧父母,无愧良心,把国家百姓摆在自己的幸福前面,为大爱舍小爱!

可他却置我于何地呢?!

我声音不受控制的哽咽了:“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自私的女人,我只是想和一个我爱的人建立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我没有想要更多……”

他沉默良久……才淡淡开口:“那夜?……我去向你道别的那一夜。他就在萧府门外……”

什么?我猛然回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来到我身后,刚好与他幽深的目光相遇。他的轮廓在烛光中忽隐忽现,我恍惚越过他看到了更远处……那一夜……阿月说,他第二日曾进府去寻过我,难道他在外面站了一夜吗?那一夜,他想和我说什么?难道是想告诉我,他此生只能对不起我了吗?

耳边传来饶清晰的声音,回答了我的心事:“他想告诉你,他必须去承担的责任和苦衷,可他怕你知道后,也会陷入两难的抉择。他也想问你,是否愿意留在他身边。可是他心里明明知道,你不会留在他身边,他问了也只会是自取其辱。”

我眼前一黑,冷冷道:“饶,你似乎真的什么都知道呢。连耶律休哥心里想的你也知道。”

“不是我知道,而我若是他,也会那么想。”他望着我的目光深不可测。

第14章

他轻轻开口:“花儿,我不是想要伤害你,只是希望你知道事实,去坚强的面对它。”

我一怔,一阵无力蔓延全身。

“饶,你是骗我的吗?”我只淡淡问道,不知道心里期望听到他怎样的答案。

他摇了摇头。

如果他在骗我有多好,那样我还会继续以为,是耶律休哥对不起我,是他喜新厌旧,另攀高枝,背叛了我……

我推门而出,斜倚在二楼的廊柱上,看着夜空中一如昨夜的月牙儿,心中一片混乱。

夜晚,凉风习习,似会吹散哀愁,星空繁星点点,一闪一闪,明亮如初。

许久……

我轻轻的唤了声:“饶……”

听到他轻轻的应了。

我又轻轻的唤了声:“饶……”

他亦轻轻的应了。

我忽然发觉自己并不孤单,因为有他在身边,我呼唤一声,他便会答我一声。

心中一片温暖,我说道:“饶,我想喝酒。”

他温柔答道:“好。”

我苦涩一笑:“如果明天我醉得不能上路,那你就背着我走。”

“好。”他的声音更加温柔。

我淡淡的笑了,即使刚刚饶说得都是真的,如今,我与他也已再无回头路了,我们都有自己的执着和坚持。

逊宁,如今,我唯有祝福你。

那晚我并没有喝醉,和饶一起喝酒,不知为何,喝着喝着心情就变了,变得和缓,变得豁达,变得温暖,半夜,我终于乖乖的回房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