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厌注视着她, 低声说:“穗穗,新年快乐。”

她笑了:“明天才过年呀,现在都还没过十二点, 你怎么也像我一样口不择言?”

驰厌便也笑了:“嗯。”

姜穗回房间之前, 驰厌叫住她:“穗穗!”

少女回眸。

驰厌道:“还有什么愿望没有实现吗?”

姜穗愣了愣, 随即认真摇摇头:“没有了, 我心很小的,爸爸能健康起来,就是我唯一的愿望。”

他眸色像夜,倒映出她的模样,姜穗见他只是注视着自己,于是又往房间走。

驰厌突然几步追上来,他喘息着,捧住她脸颊。

姜穗困惑道:“驰厌,你怎么啦?”

男人一言不发,却骤然抬手关了灯。

冬夜没有月光,花园小洋房外漆黑一片,这样的夜里,谁也看不见谁。

他声音喑哑:“我只想看看你。”

姜穗糯声道:“可是关了灯就看不见了。”

“那就给我抱一抱,我有些想你了。”

男人嗓音又低又沉,姜穗疑惑极了,她抬手想开在身边的灯。

驰厌握住她的手,骤然附身抱住她。

这个怀抱极其漫长,像是要就这么过一辈子。

他下巴搁在她肩窝,姜穗看不见他早已经红透的眼眶,只能听见他紊乱的呼吸。

还有这个冬夜里,她肩膀上突如其来浅浅的湿润感。

是还有雪才化吗?

黎明以前,驰厌走出了房子。

雪已经停了,铺天盖地满世界都是白色,这个冬天可真是冷。他失控也只有那么一瞬间,随即把她哄睡着了。

一墙之隔,温暖的房子里面,睡着他最喜欢的人。而一墙之外的风雪中,他选择一步步离开她。

他的神情重新变得冷漠起来,显得尖锐又轻慢。

一行车停在一里之外,安静地等着他。

他走过去了,众人冲他微微鞠躬。

驰厌坐上车,水阳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而严肃。驰厌说:“开车。”

回横霞岛屿,先要坐飞机,然后转水路。

水阳一直没说,驰厌晚来了好几个小时。

好在现在驰厌看上去冷沉毫无情绪,似乎并没有任何懦弱的情绪可以影响他。

然而车子启动前,所有人都愣住了。

花园那边,走过来一个穿着冬天睡衣和棉拖鞋的姑娘。

水阳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boss。”

驰厌转头,就看见了车窗的她。

冬夜里,只有路灯有昏黄的光,少女眸中渐渐蔓延上水汽。看着他们的方向——

一行整整齐齐的车,还有为首坐得端端正正的男人,他瞳孔里盛满烟灰色,里面淡得像没有任何东西。

姜穗想,她踏过冬天厚厚的积雪,来到他身边,那时候她多希望他这辈子能够不再孤独,开心一些。

可他却不要她了。

甚至没有解释,也没有离别。

第一次,她首先想到的不是驰厌离开以后到底要怎么逃开驰一铭,而是驰厌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石头也该捂化了啊。

驰厌转过头,冷静地命令道:“开车。”

司机得了令,踩下离合。

车子开始慢慢启动了。

少女跑向他:“驰厌!”

她声音并不够大,甚至因为碍事的棉拖鞋,她跑得并不快,小小一个人影,渺小地像一只飞蛾。

她看着他走远,到底还是哭了。

水阳用尽意志力,没敢看姜穗一眼。

驰厌坐得端端正正,像是没有感受到这一切,他神色冷静得要命。仿佛这不是别离,也不是不辞而别的抛弃,而是一场路过的风,一滴冰冷的雨,不能阻挡他脚步的尘埃。

车里很安静,安静得听不到车窗外的风声。

他们渐渐看不到那个柔软又可爱的少女了。

水阳才听见他boss淡声问:“雪是不是快化了?新年到了吧。”

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在这样的夜里,让人摸不着头脑。

水阳侧头看驰厌,正在小心翼翼斟酌用词。却一时惊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驰厌怔愣着,拇指擦了擦嘴角渗出来的血。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姜穗站了许久,大风把她眼泪吹干,眼里干涩又难受。

她知道他不会回头。

驰厌这辈子,从来没有回过头。他苦过累过,被人折辱耻笑,可他没有哭过,也从未回过头。

这场奇怪的羁绊,伴随着新年的离别结束了。

她的人生还得继续,姜穗蹲在路灯旁哭完了,站起来回到房子里。

她蜷缩着躺回床上,用被子裹紧自己。

姜穗想,她明天就离开!

然后明天就把驰厌忘掉。她才不是姜雪,被高均放弃一万次,像不知道伤痛一样,还要往上凑。

而且她明白,她找不到驰厌了。

她浑浑噩噩睡了一夜,醒来眼睛肿了,姜穗摸摸湿透的枕头,才知道梦里原来也哭了。

这世上没人爱她了,除了爸爸。

她坚强地穿好衣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驰厌给她的卡、给她买的衣服饰品,她一样没拿。

等关好了门,姜穗把钥匙从窗户里扔了进去。

他不要她了,也不要这个房子。所以这里也不是她的家了。

姜穗知道自己状态不太好,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先回大院儿。不管是姜水生还是姜雪,看见她红通通的眼睛一定会担心。

她今天就会好起来了。

然后有更重要的事情,爸爸还得治病呢。

今天是除夕,大院里却安安静静。几颗榆树堆满了积雪,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她才恍然记起,这里也不是小时候热闹的模样了,它已经被驰厌收购,住的人寥寥无几。

姜穗为自己下了一碗面,她暖了暖手,又轻轻挨了挨脸颊,感受到了暖和舒服。

姜穗笑了。

谁都会长大,是不是?好像这些事情,一个没多爱她的人,也没那么大不了。

窗外摄像头一闪,在雪地中微不可察。

驰厌看着手机里发过来的电子照片,他手指挨着嘴唇,克制着没过多的表情。

再过不久,他们就抵达横霞岛屿了。

发电子邮件的人说:她没有冷着,也没有饿着,回家了。

那就好,这就很好了。他庆幸她没有自己这样极端的感情,驰厌平静地关了手机,将号码永久清除。

穗穗,回家就好。

春节时,姜穗状态已经好起来了。

她打算去医院陪着姜水生。

这次姜水生高兴地冲她挥挥手:“穗穗来了。”

姜穗点点头,见爸爸吃力要下床的模样,她赶紧过去扶住他。

她见他身体这样虚弱,眸中露出一丝惊怕。

姜水生却笑得开怀:“我的病好了,只是手术以后还不太能走动,但是我感觉自己好多了。穗穗,等身体恢复了,爸爸觉得还能再养你几年。”

姜穗怔住:“爸爸病好了?”

姜水生乐呵呵说:“对,前段时间复查没有问题,手术很成功。吓坏了你吗?我怕你担心,驰先生也建议完全确认好起来再告诉你。”

“什么时候做的手术。”

“十二月的时候。”

姜穗轻轻抿了抿唇,心里到底还是喜悦居多,眼里也带上了笑意。

姜水生拍拍她肩膀:“我知道你把房子什么的都卖了,拜托驰先生帮忙,他也确实尽心尽力,可惜了你妈妈留下的房子。但是没关系,我们都努力一点,以后也能住上新房子。”

姜穗心中震惊,她家房子,户主依旧没有变更。

然而姜水生却以为是她卖掉了房子,给了驰厌所有积蓄,驰厌才愿意帮她这个忙。

她看着父亲欣慰又感叹的脸,突然明白,驰厌抹掉了一切与她在一起过的痕迹。

他还给了她一个纯白的世界,将她推回到原本的生活中。

她依旧可以过简单无忧的生活。

初二的时候,她收到了学校的一个电话。

姜穗那时候在给姜水生洗苹果,姜水生说:“穗穗!电话。”

姜穗擦干净手,点开接听键。

电话那头温雅的女生说:“姜穗同学,你的留学申请已经过了,可以去往美国的大学进行学习,留学期间一切公费,每月还有两千美元补助,介于你的家庭情况,我们在那边为你申请了免费住宿,你可以带着父亲一同过去。”

姜水生震惊了一瞬,等挂了电话,他惊喜而不确定地问:“穗穗,这是真的吗?”

姜穗眼眶热热的。

不是真的。

她从来没有申请过留学,r大这样的二流大学,也鲜少有留学名额,还有每个月一万多的人民币补贴,不会有哪所学校这样慷慨这样笨。

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是她曾经握住他的手,软声请求道。

“未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要把我丢给驰一铭好不好?”

那晚月色动人,男人注视着她的眼睛,沉默片刻道:“我尽力。”

她那时候失落极了,可2006年开春,她第一次明白,原来他早就什么都给她了。

第63章 偏执

过完年雪已经化了, 白雪皑皑的世界重新恢复生机,这约莫是一年最冷的时候。

驰厌所做的一切, 没有一个人知晓。

姜水生知道姜穗能去国外留学,心情十分复杂。

毕竟老姜家还没有出国留学的先例, 要姜水生说,他对国外的一切丝毫不向往, 他一辈子扎根在r市, 在这里出生, 也一直觉得将来会在这里死亡。脚下踩着的这个祖国, 这片土地, 孕育了几代人, 他心中是不愿意去国外的。

可是在他这代人看来, 知识文化无比宝贵, 女儿出国是去深造学知识, 这是好事,将来回国,还可以为祖国做贡献。

到底不能耽误姜穗前途, 因此姜水生犹豫了半天说:“那我们就去吧。”

尽管语言不通, 可是姜水生也不放心把唯一的女儿一个人放在国外。

姜穗安静地点点头。

她张了张嘴,有很多想吐露的心事,可是不知道究竟与谁说。

驰厌离开了, 他的一切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的冷漠, 他的好, 最后只有她一个人知晓,然后埋葬在这场大雪中,终于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学校那边开始催促姜穗离开。

“同学,手续已经办好,请务必在大年初八前动身去机场。”

姜穗低声问:“他还回来么?”

那头礼貌的女声沉默几秒,尴尬地笑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姜穗便没再问,他真的又一次离开她的生活了。

姜水生得知初八就要离开,于是和姜穗收拾要离开的东西,他身体还没好全,但是姜穗知道留下来可不会发生什么好事,因此也忙碌着准备一切。

初八早上,他们拖着行李箱准备登机。

“爸爸,你身体还好吗?伤口痛不痛?”

姜水生笑着摇摇头:“我身体好着呢,医生都说我恢复得快,东西都是你在拿,给爸爸一点也可以。”

姜穗小脸沉凝,摇头拒绝:“不重。”

听着机场广播声,姜穗又忍不住看了眼外面的天空。

她知道因为驰厌,她的人生到底不一样了。

过登机前半小时,姜水生手机突然响了。

他接了电话以后,脸色一下子白下来。

姜穗心里一跳:“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姜水生说:“你大伯出了车祸,现在被送去医院了。”

姜水生也有些慌乱:“穗穗,你先走,爸爸以后自己坐飞机过来。”

不能耽误女儿的前程,可是姜穗的大伯也是他唯一的哥哥,不可能就若无其事离开了。

姜穗沉默着摇摇头:“我和您一起回去。”

如果姜水生留下,那么她离开也毫无意义。

她劝说道:“大伯一直对我很好,出了这样的事,我留下也是应该的。”

姜水生一直教她要善良感恩,因此只是沉沉叹口气,又与姜穗往回走。

一个黑西装低帽檐男人拦住她。

“姜小姐。”

姜穗抬眸。

看起来像是精英的男人皱眉道:“你现在不走,以后就很难离开了。”

姜穗静静注视着他,最后浅浅笑了:“我知道,谢谢你们和他默默做的一切。”

黑衣男人内心哀嚎,boss叮嘱他们一定要看着她安全离开,可是现在人家要回去,他们又不可能阻止,这项任务也是他们在r市最后一项任务了。

以boss残存下来的势力和安排,只能拖延这么久。

见姜穗坚持,姜水生已经开始皱起眉起疑,黑衣男人只能让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姜水生问:“那个人你认识吗?”

姜穗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只好说:“这个以后再解释,我们先去看大伯。”

他们匆匆从机场赶回医院,大伯的手臂骨折了,身上有些擦伤,不是太严重。

姜穗的婶婶红着眼眶,咒骂那个酒驾的司机。

姜穗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姜穗内心却不怎么平静,她多怕这个意外并非意外。世上的保护很难敌过伤害,但凡还有一个亲人在,许多事情就很容易被左右。

她怕这件事和驰一铭有关系。

这个少年,偏激,不折手段,情感和思考方式极为变态。

她一想到这件事可能与他有关,就不寒而栗。

夜晚来临前,姜穗下楼去给大伯婶婶还有父亲买吃的,她家现在一脑门官司,两个病患一个受到惊吓的可怜妇女,姐姐还没回家,只有她能照顾他们。

她踏过早晨的黄昏街道,饭菜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小城尚未完全回暖,天上甚至没有太阳。

一个少年靠着树,似笑非笑看着她。

姜穗脸色一变,寒毛都竖起来了,转头就要跑。

少年忍俊不禁,夸张大笑。

姜穗跑到巷口,几个面无表情的人堵住她,示意她自己走回去。

姜穗觉得,驰一铭活像个神经病。

他从小就喜欢这种围堵或者给她添堵的乐子。

姜穗左看右看,也没有看见那天在机场想送她离开的黑衣男人。

驰一铭转过她肩膀:“瞧瞧这是谁家的小可怜姑娘,在找我哥的人啊?”

他笑眯眯地打量她,语速极慢,充满了恶意:“可惜哦,他现在估计都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你。你说说你,怎么这么不乖,要是今天走了,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他的心血现在——‘砰’,没了。”

姜穗抵住他放肆向下要靠近她的脸,被人这样惊吓,她气得小脸发红。

“我大伯的事情是你干的?”

驰一铭深棕色的瞳孔注视着她,咧嘴一笑:“噢,在你眼里我有这么恶毒?”

他一面说着,一面厚着脸皮用自己的脸蹭了蹭她柔软的手。

姜穗被他吓得一抖,看着他恶劣享受的表情,几乎快和记忆里的人重合,她忙不迭收回了手。

姜穗尽量让自己冷静些,现在的局面不至于太糟糕,姜水生的病已经好了,她又没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中。

姜穗说:“我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你可不可以别再找我的麻烦?”

他脸上依旧笑着,眸中却有几分灼人的刻毒。

“我找你麻烦?”他一字一字咬得很重,“就只有驰厌是真心喜欢你,我就是找你麻烦对吧?”

姜穗恨不得往他脸上呼一巴掌:“你对我大伯做那样的事,不是在找麻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