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微笑,语气温和:“多年不见,怎么还是那么倔。”

紫时不语,俯身扶起倒地的自行车,身体有些僵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男人留在原地,笑着看他,目光里有说不出的情绪。

一个打手模样的人贴近男人耳语了几句,男人微微点头,转身回到车子里,车子又是迅速地驰骋而去。

惨淡的月色中带着一点猩红,周围除了狗吠声,一切都恢复了静谧。

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

chapter17

紫时僵直着身子打开门,进了屋子,拿起桌子上的凉水一饮而尽,慢慢平息自己紧张的情绪。

就在刚才,他以为自己的生命将终结于此,脑子里最后闪过的画面是幼小的自己坐在庞大的钢琴前,一指一指地弹着,母亲陪在自己的身边,和自己一起吟唱《雪绒花》。

原来人在面对生命消迹的恐惧时脑子里浮现的是最幸福的画面。

紫时垂眸,那些往事已经离自己很远了,飘飘忽忽,碎片的一地。

隔天早晨,紫时还是和往常一样来到面包房工作。

“紫时。”罗嘉宁开口,“昨晚莫大哥来找你?”

紫时一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的确,昨夜发生了太多事情,以至于他现在还有些混乱。

“他找你什么事?”罗嘉宁认真地问。

紫时摇摇头:“没什么事。”

罗嘉宁抿嘴,心想紫时一定是有什么事情隐瞒着自己。

紫时面无表情,只是着手将新出炉的一盒牛角面包一个一个工整地放好。

正工作着,一个西服笔挺的男人笑眯眯地进来,手里捧着一打黑色玫瑰,那种黑,妖媚旖旎。

罗嘉宁惊得睁大了眼睛。

“这是冯先生送你的。”男人礼貌地将花束递给紫时。

紫时正俯身整理着面包,抬抬眼皮,淡淡地说:“我不喜欢玫瑰。”

男人依旧笑眯眯地捧着玫瑰花。

“紫时。”罗嘉宁惊叹,“好漂亮的玫瑰。”

“这位朋友好眼光,这是荷兰空运过来的黑色玫瑰,市场上买不到。”男人笑眯眯。

罗嘉宁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疑惑地看着迟迟不肯收花的紫时。

“这是冯先生特地为你挑选的。”男人轻轻地用鼻尖嗅嗅黑玫瑰,“名字叫做臂弯里的情人。”

紫时闻言,微微蹙眉。

“你们送错人了。”

“是吗?”男人笑笑,转头看罗嘉宁,“能麻烦你将它插在花瓶里吗?”

罗嘉宁点点头,惊喜地捧过花束,小心翼翼地左看右看。

男人微微躬身后离去。

紫时看着门外的那辆车消失在视野外,他是知道这个男人的,男人的名字叫肖豫,一直在冯裕庭手下做事。

“紫时,这是谁送你的?好漂亮。”罗嘉宁赞叹,“一定很贵…”

“你喜欢的话可以拿去。”紫时说。

“真的吗?”罗嘉宁笑得像个孩子,简直不敢相信,至从方有惟的事后他对紫时一直是心存歉疚的,当然也有些畏惧,不敢看他清澈了然的眼睛,但幸好紫时几乎没有再提起那件事,这让罗嘉宁放心不少。

方家小公子受惊生了大病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人人在私底下揣测。

莫俊生去看他的时候几乎没认出他来,面前的人面如土色,目光呆滞,哪里还是从前那个风流潇洒的方有惟?

“有惟,你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成了这个模样?”莫俊生开口问。

方有惟蠕动嘴唇:“那个崽子…

莫俊生当即明了他说的是紫时。

“有惟,罗嘉宁的事本来就是你自己搞出来的,不能怪其他人。”

方有惟冷笑:“没料到我连那崽子都收拾不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莫俊生蹙眉,看着方有惟自言自语的样子。

“本以为那天可以结束他,没料到…”

“你说什么?!”莫俊生心一惊,有些不好的猜测,“你去报复了?”

方有惟放声笑出来:“我去了,我当然不能就此算了!本来一刀下去就成了,但没想到那崽子找人来撑腰,连大龙都死在他们手上。”

莫俊生上前拎起方有惟的衣服,恶狠狠地说:“方有惟,你太恨了,居然下得了那毒手!”

“我方有惟睚眦必报,你还不知道吗?”方有惟用同样凶狠的眼睛对视莫俊生。

莫俊生挥起一拳在方有惟脸上。

方有惟倒在床上,披散着头发,两眼阴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没想到我方有惟连个崽子都收拾不了,你们都排着队帮他。”

莫俊生不语。

“怎么?”方有惟一脸戾气,用手撩撩垂挂下来的头发,“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莫俊生一愣,说不出话来。

方有惟只是在一边阴阳怪气地笑。

“有惟,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莫俊生缓缓开口。

“我?”方有惟笑笑,“你了解我?你这个从小被宠惯了的公子哥会了解我?”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朋友一场。”莫俊生说。

“朋友?莫俊生,我实话告诉你,我从来都没当你是朋友。”方有惟边说边笑,笑得有些癫狂,“你是谁?天之骄子,做什么都成功,我不过是个父亲眼中的败家子,方家的耻辱。”

莫俊生蹙眉,看着面前神志不清的方有惟。

“从小我就讨厌别人老拿你和我比,旁人眼里,你就是成功的典范,我是失败的渣滓。”方有惟倒在床上,喃喃道。

莫俊生看着眼前陌生的方有惟,瞬间怀疑自己有没有真正了解过他,诚然,他们两家是世家,双方长辈交情都不错,他们俩也识于微时,但彼此一起也只不过是插科打诨,流连花丛,寻欢作乐,说到底,只不过是貌合神离的酒肉朋友。

“你好好休息。”莫俊生整整衣服,向外走,没走几步又停下,“以后你再去找紫时的麻烦,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话毕,莫俊生推门出去。

晚上,莫俊生又去餐厅找紫时,不知为何,自己越来越记挂他,记挂他倔强执意的神情,风轻云淡的眼神,还有从他手下流泻出的优美旋律

自己对他的情感什么时候变了质?莫俊生心里暗想,当听到方有惟差点就对他下了毒手时,自己的心一下子抽搐了。

这一刻,听着紫时弹琴,莫俊生的心宽了许多,幸好,他还在,他没有出事,自己还能看到他。

有些感情总是来得突然,来得莫名,无法解释,对于莫俊生来说,眼前正在弹琴的紫时表情清冷却不失柔和,给他一种赏心悦目的错觉。

莫俊生终于明白,他对紫时越来越多的好感其实是源于紫时让他找到了自己浮华生活中最真实,最透明的一丝亮光。

善良,朴实,淡泊,这一切都是莫俊生的生活太缺乏的东西,或许准确的说是莫俊生早已丢失的东西。

以至于现在像是从众多沙砾中挑拣到了一颗金子。

照旧等到紫时下班,莫俊生立刻走到他面前。

“今天让我送你回去吧。”

紫时浑身疲乏,摇摇头。

“我是真心想和你交个朋友。”莫俊生神情认真,“也许你不信,其实连我也不信。”

紫时不语,静静地看他。

莫俊生也看他,这双黑白分明,澄澈如洗的眸子,这样的眼睛像是婴孩,对这个世界依旧有美好的希冀。

小时候,每个人都有这样一双眼睛,但后来生活的浮沉,利益的熏灼,渐渐使之蒙上了浑浊的灰色。

莫俊生从这双眼睛里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可以吗?”

“何必呢,你应该不缺少朋友。”紫时淡淡一笑,神情疲倦,“而我也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我们的生活根本是不一样的。”

莫俊生笑笑:“无论怎么样,今天让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紫时摇摇头,随即去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

莫俊生上前,一把抗起那辆车放到自己车的后箱里,笑笑:“举手之劳。”

紫时不去争辩,站在原地,有些无奈。

“来吧,我送你。”莫俊生打开车门。

紫时垂眸。

“不信我?”莫俊生笑笑,“我对你真没什么企图,算是我欣赏你的琴技,附庸风雅罢了。”

“我没什么琴技。”紫时笑笑。

“还谦虚?十岁不到就可以弹莫扎特的奏鸣曲。”莫俊生笑笑。

“只是喜欢,然后练习,真的没有技巧。”紫时淡淡地说。

“算我不懂,你先上车,然后再教我好不好?”莫俊生笑笑,“我也一直也重拾兴趣,有空没空弹两曲好在旁人面前露露手,没有技巧是再好不过,我在音乐方面天很低。”

紫时想了想,慢慢上了莫俊生的车。

莫俊生也进入车子,探过身子为紫时系安全带。

“我自己来。”紫时侧过身子,慢慢扣好安全带。

莫俊生笑笑。

夜风徐徐,车子悠悠地开。

“你很小就开始学琴的吗?”莫俊生转头问。

紫时正探头在窗外,迎着风,闭着眼,点点头。

莫俊生有些尴尬,咳了一声,不再多问

chapter18

莫俊生的公司将在今年对外拓展,实施强强联合的商业模式。

今日,在星辰饭店有个饭局,不少本地巨头,外阜大鳄都汇合在此,举着高脚杯,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彼此探讨互促互赢的生意模式。

莫俊生带着马亨也参加了这个饭局。

“其实我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莫俊生笑得有些无奈,“外国佬太多,我讨厌看他们夸张的热情和草莓大的红鼻子。”

马哼淡淡地笑,稳步跟在莫俊生后面。

莫俊生的位置被安排在最里面一桌,到的时候已有些熟识的朋友坐在圆桌前笑着彼此应酬,他立刻打起精神,微笑过去打招呼。

落座后,音乐四起,几个金发碧眼的俄罗斯人上台表演魔术,娴熟的手法让大家微微点头赞许。

莫俊生低着头,把玩着腕上的手表,只觉得兴味索然。

一个魔术结束,大厅里的灯光暗了下来,郁郁森森,彼此只能看见彼此的眼睛。

渐渐地,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莫俊生抬抬眼皮,看见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在自己对面落座,立刻有男侍员递上芳香的手巾。

黑暗中,莫俊生只能是看到男人的一双眸子,很深很深,像潭渊,稍稍低头,往下看,可以摸索到男人隐隐的微笑。

男人笑着接过手巾,礼貌地向男侍员笑笑,然后非常自然地持着手巾擦拭自己的前额,没有一点拘束感。

莫俊生慢慢打量对面的男人,他直觉这个男人不是一般的人物。

灯光一亮,几个高挑的俄罗斯兔女郎快步上台,拿着道具,开始新的节目。

莫俊生这才看到对面的那个男人,很短的黑发,两鬓有些风霜,整个五官很柔和,笑时露出森白的牙齿。

“冯先生,居然在这里看到你!”周边的几人立刻起身,笑脸盈盈,笑得激动又有些局促。

冯裕庭只是微微笑笑,用筷子夹起面前一只滑熘鲍鱼球。

“冯某路过贵宝地,闻到菜香就进来了。”

“冯先生真会说笑。”周围几人依旧笑脸盈盈。

原来他就是冯裕庭。莫俊生心里暗暗地想,没想到他比自己想象中的年轻许多。

“冯先生以后会在这里拓展生意吗?”一个男人立刻凑上去问,一脸恭敬。

“会啊,现在N城发展很好,与国内外相通的渠道众多,港口外贸吞吐量逐渐上升,成为聚宝地只是时间的问题。”冯裕庭拿起手巾擦擦嘴角的油渍,“有捡金元宝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众人点头,又逢迎吹捧几句。

莫俊生静静地看着冯裕庭的吃相,他的手很宽很厚,上面还有几个茧子,动作迅速沉稳,连夹菜的力道都很大。

“冯先生,我敬你一杯。”有人敬酒。

“今日不沾酒。”冯裕庭笑笑,转头向男侍员示意,“给我碗饭。”

男侍员立刻端上一盛着蓬松米饭的镀金白碗。

冯裕庭一掌扣碗,一手夹筷,大口大口吃起来,不顾周围人有些尴尬的目光。

“还是米饭好吃,要是有红烧肉就更好,我可以一连吃上个三大碗。”冯裕庭笑笑。

“红烧肉好吃,我也挺喜欢。”立刻有人附和。

“比起苏氏东坡肉,我还是比较喜欢吃毛氏东坡肉,味更浓郁,吃得就是豪情二字。”冯裕庭笑得爽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