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是个法子。”奚言点着头,却一喟,“可是,只要门达截到了一次,防备就会愈加严密。截的次数越多,后续想总进去的就越艰难。如果次次被截,你怎么办?”

奚月苦恼摇头,她没办法。

奚月说起这个就无可奈何。京城那地方,门达势力颇大,想避开几乎不可能。她也不能叫江湖人士把京城占了——要能办到这个,这天下就可以改姓奚了。

奚言沉了一沉:“想个办法让门达不敢查才是。”

“怎么可能?”奚月声音发闷,“您不知道锦衣卫有多大的势力。穿着飞鱼服走在路上,一二品大员见了都不敢不让道。”

“可他总还有要忌惮的地方吧?”奚言凝视着池塘,嗤笑了一声,“你说,将萧山派陷于不义之地的这种谣言若被安到了他身上,他怕不怕?”

第48章 阴谋迭起(五) 金瓯茶楼里,杨川屡次冲解穴道无果,心下直慨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直至入夜十分,他终于将穴道冲了开来,本想赶紧离开茶楼找奚月去,想了想,又收住了脚。

——他在温州人生地不熟,但奚月却熟悉得很。从白日里那一众豪杰的反应看,白鹿门在此地又着实威望颇高,自己却有可能出门就再被锦衣卫盯上。那他自己寻出去,绝不如等小师妹找回来好。

于是奚月在伙计的带领下走进雅间的时候,就看见杨川正坐在桌边百无聊赖地喝茶。

她原以为杨川即便内力深厚能冲开穴道,也要再过一两个时辰才能成功,不禁哑了一哑:“师兄内力真是厉害!”说着去他对面也坐下来,细看了看,方觉他面色发沉,又问,“怎么了?”

“师叔他…”杨川啧了声嘴,“似乎对我意见很大?”

奚月一听这个就窘迫了起来,目光闪躲了半晌,才勉强笑了一声:“我爹对咱们俩…误会了。你别当回事。”

杨川坐在她对面,长长地吁了口气。

不知怎的,她被他这轻微的动静搅得心里发乱,还瞎紧张,过了须臾才缓过来三分,结果她抬眼时他刚好开口:“师叔没误会。”

奚月的神色蓦地僵住,刚投到他面上的目光像是无形中被灌了铅,想挪也挪不开。

杨川颔了颔首,心里也很紧张:“我…我不太会说话,不过我们也相识这么久了,我想知道师妹你怎么看我。你若觉得杨川这个人还可以,我就…”

他一提自己“不会说话”,奚月就鬼使神差地想起前不久在萧山派被他噎得生气,最后独自离开的事了。

她于是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你怎么着?”

“…”杨川连体内的内力都翻涌了一下,才将话说出来,“我就写信给师父,让他向白鹿门提亲。”

奚月:“…”

嗤。

她羞赧不已,同时心下又被气笑。

谁要跟他谈婚论嫁了,嘁!

她心里傲气地跟自己说,她才看不上他呢。她堂堂白鹿掌门的独女,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不行?她为什么不找个嘴巴聪明会哄她开心的?

她便白了他一眼:“没工夫,一堆的正事没办完呢。我得先…”

“那正事办完你嫁给我?!”杨川脱口而出。

雅间之中唰然一静。

奚月慌了。

她心里瞎想什么找个会哄她开心的当然是开玩笑逗自己,可他竟然是认真的?!

这么没头没尾地突然谈到这一层,他竟然是认真的?!

这话让她怎么接?!

她目瞪口呆地与他对视了好几息,眼见着杨川眼中的异彩一分甚过一分,终于不得不一拍桌子:“谁要嫁给你了!你这人真奇怪!”

一句话而已,他眼中的异彩就没了。

奚月一时竟有点心疼,觑了觑他,就将视线挪了开:“你是我师兄。再说…再说你可真不会说话。”

她怀疑他到现在都没明白那天她为什么不高兴。

杨川心下失落。他会开口,当然是以为这事能成。

这一路他都在想这件事啊,他想自己和她是师兄妹,许多想法又都合得来,她对他也…还算亲近吧。他以为她或多或少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他的。

可是她拒绝得真干脆。

杨川只觉周遭都黯淡了,闷了半晌,迟疑着又问:“你是…喜欢曾培吗?”

“什么?!”奚月又一度的目瞪口呆,“你再说一遍?!”

“我就随便问问。”杨川见她这样,赶忙解释。顿了顿,却又说,“或者…竹摇和琳琅?”

奚月简直觉得没法和他说话,一拍桌子起身就要走,杨川就赶忙拦她:“我错了我错了!”

奚月停住脚,眼帘下垂,冷冷地盯着地面:“让开。”

“…别生气,我不问了。”杨川深深地缓了口气,“我们说正事?”

奚月抬眼瞪他。

不会说话,认错倒很快。

再者,他好歹说正事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显得不会说话。她在锦衣卫和他共事的时候可完全没觉得他笨,看来他笨全笨在儿女情长上了。

罢了,放过他了。

她嘴角微扯:“那你跟我来。”

杨川一怔:“去哪儿?”

“去我家啊。”奚月淡声道,“我爹说江湖上的流言这么传,门达有恃无恐,京里肯定被把持得很严,我们手里的证据难送进去。先商量商量如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毁了门达的名声,让他收敛些再说。”

二人便就此离开了金瓯茶楼,在夜色中踏着疾风朝郊外奔去。

杨川一路都没吭气儿,去奚月家这件事让他莫名的很忐忑。他也说不准是忐忑什么,是因为要见到她爹?可方才都见过了。

那是因为她爹对他的态度?可当下是要谈正事,在乎什么态度?他给门达都当过一年手下。

半个时辰后,奚月领着杨川入了山。

这山一看就鲜有人来,连个正经的山路都没有。她挑了一条树木相对稀少的地方便带他走了进去,左拐右拐地不知走了多久,连山涧瀑布都绕过了好几处,终于遥遥地看到一处院落。

月色星光之下,那院落的朱墙灰瓦映入眼中,和周围的荒山野岭格格不入,又偏被衬得十分别致。

杨川不禁讶然,暗道这位师叔可真独树一帜。

江湖之中,豪杰们大多不屑于在吃住上费心思,不少人都觉得锦衣玉食不是江湖人的风格。像白日里出手帮他的青衫书生那样的人,估计就常会被人嘲笑,话能说到多难听,杨川也大抵知道一点儿。

奚师叔这是真不在意旁人的评说才能这样搞。怪不得江湖上都一口一个“怪杰”地叫他。

到了门外,奚月便直接推开了门。院子里被四周围的笼灯照得暖黄,正当中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银杏树下有石案石凳。奚言正坐在石案边品着酒,见他们回来,清了清嗓子:“坐。”

杨川立时就再度感觉到了师叔对他的不待见。

气氛自然变得十分古怪。

奚月也察觉到了,她先一步过去坐下,目光在二人间荡了两番,最后还是决定说自家亲爹,便意有所指道:“爹,我们来谈正事。您觉得怎么办好?毁门达的名声可不容易,他能杀几十上百号江湖朋友栽赃到我们头上,我们总不能也滥杀无辜去栽赃他。”

奚言抿着口酒,听她这么说就笑了:“呵,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平素聪明得很,一年不见让谁带傻了?”

奚月:“…”

杨川深吸气望向星空,强装没听懂。

奚言从容地又说下去:“我问你,那什么镖行的人也好,东福神医的座下弟子也罢。惨死萧山附近是真,可江湖上有多少人见过?”

“…应该没多少。”奚月道,“一来萧山偏僻,二来虽然死的是江湖人,可官府也得去收尸,天明后不久就收拾干净了。”

“这不就是了?”奚言睇着她一哂,“这事闹得这么大,一是因门达刻意放出消息,二是因先前便有所铺垫——镖行的人先死了二十多号、东福神医死在他儿子面前,这些他们自家人说出来的话都很可信。旁人先信了这些,已然认为萧山派不善。寻去萧山派的人再出了事,萧山派这才说不清了。”

奚月顺着父亲的话想,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如果没有前头的铺垫,只是平白无故在萧山派附近死了百十号人,那估计门达再怎么去传是萧山派杀了他们,江湖上也不会信。

她就又往深里想了想,大概摸到了父亲的意思:“您是说…我们可以找江湖上有名望的门派来放消息,说门达杀了他们的人?比如让萧山派说,自己的弟子被门达劫杀?”

“理没错,但萧山派不行。现下门达是锦衣卫,那是朝廷的人,萧山派却名声不好。你若说萧山派的人被劫杀,江湖上没准要反赞门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杨川一听自然难免恼火:“师叔!”

“我说错了么?”奚言乜着他,杨川又把这口气忍了下来。

没错。

他尽量平心静气:“可不找萧山派,还能找谁?哪个门派也不会随随便便帮我们扯这个谎啊。门达的罪证又不能轻易带给旁人看,在外人眼里,只会觉得我们为了洗脱萧山派的罪名,无所不用其极了。”

奚言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神色,一味摇头:“那雁山派呢?”

杨川:“雁山派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正派啊,更不会…”

“岳广贤练《盛林调息书》练得走火入魔了。”奚言一语点中要穴,杨川不禁一愣:“您是说…”

奚言再度看向他,眼中很难得的,有了那么一点点赞许:“听月儿说你把下卷练完了?倒很厉害。你们不是原也打算去救他?那就去,救成了,他自然愿意帮你。”

结果杨川脱口又问:“那若救不成呢?”

“…”奚言被问得一噎,认真看了看他的神色,才相信他并不是在有意呛自己。

而后他道:“随缘,认栽。”

第49章 再度上路(一)

是以绕了一大圈之后,奚月和杨川还是得准备动身去雁山派。

但也不能直接走,因为曾培他们还在来温州的路上。二人便等了一等,奚月还找了当地的江湖朋友帮忙守在各城门处,过了三日,曾培带着竹摇、沈不栖带着琳琅,前后脚到了。

于是他们两拨人先在一处酒楼顺利会和了。奚月和杨川寻过去时,几人正吃饭,奚月杨川并肩走进酒楼间,四人下意识地看过去,曾培的面色唰地一变:“杨川,你你你你你…”

他一路策马疾行,觉得自己已然够快了,结果还是叫杨川抢了先?

他们这些会轻功的人太可恨了!

杨川噙笑抱拳:“曾兄,数日不见,辛苦辛苦。”

曾培心里怄得够呛,一抹嘴不再理他。竹摇也恹恹的,定了定神,才喊来小二给他们添碗筷座位,然后没话找话地跟奚月说:“这家酒楼的小炒特别好。”

倒是琳琅,好像情绪变了那么一点儿,并没有因为杨川抢先一步找到奚月而有什么不快。

奚月和杨川坐下时,一碟牛肉正端上来,搁在了沈不栖面前。沈不栖扒拉着饭抬眼一瞧,下意识地伸筷夹了两片,随手搁进了琳琅的碟子里。

杨川吃着饭看看,当然乐见其成。

他于是倒了酒给沈不栖,意有所指道:“多谢啊。护着琳琅过来,辛苦了。”

“哎,没事,客气什么。我…”沈不栖一边应话一边抬头端酒盅,目光触及正低头吃饭的奚月时,忽地滞了滞。

不知是不是因为杨川的笑眼在旁搅合的,沈不栖竟然涌起一阵毫无征兆的心虚——一种类似于“我动了大哥的女人”带来的心虚。

错觉,错觉!

首先,奚月不是“大哥”;其次,琳琅不能是她的女人…

不管琳琅和竹摇怎么想,她自己都显然没那个意思。

然而沈不栖还是心虚了下去,僵了僵,端起酒壶给奚月倒酒:“姐,多日不见了…”

“?”奚月不禁抬眸打量他,心道多日不见就多日不见吧,怎么称呼都变了?

在她的身份没被揭破的时候,沈不栖管她叫大哥,有时也叫大人;揭破之后不久就逃出了京,大人不能叫了,他便改叫她奚姑娘。

怎么现在突然改叫姐了?!

杨川却知道琳琅先前的心思,便也明白沈不栖当下的心虚。又听他张口叫姐,下意识地想起奚月身份刚揭破时,曾培发呆的那一声“大…姐?”,扑哧一声呛了酒。

奚月怔然的目光便从沈不栖脸上挪到了他脸上:“怎么了你们?”

“没事。”杨川忍住笑摇摇头,给她也夹了一筷子炒牛肉,“快吃。”

一顿午饭吃得氛围复杂,一边是沈不栖心虚,一边是杨川时不时对奚月献殷勤,另一边,是曾培觉得杨川一定是在炫耀。

午饭之后,奚月带着他们一道去自家在山中的宅子,曾培和竹摇十分默契地把她夹在了中间,不让杨川接近。

竹摇抱住她的胳膊说:“你说走就走,也太吓人了,我这几天一直怕你出事。”

曾培在旁边故作轻松地拍她的肩头,跟竹摇道:“这你就是瞎担心了,她功夫好着呢,我就知道准定没事!”

奚月左右看看,觉出有那么点别扭,又说不出哪里别扭。

到了家中,二人三言两语地跟他们说了接下来的打算。杨川暗中练了《盛林调息书》的那部分略去不提,奚月把重点放在了去雁山派救岳掌门上,然后说:“此行路途遥远,路上也难免再遇凶险。我和师兄去就行了,你们在这儿等我们吧,我爹这儿什么都不缺。”

曾培和竹摇几乎同时拍案而起:“不行!”

沈不栖也说:“别啊…既然凶险,才更要一道走,打起来也有个帮手。”

奚月瞅瞅他,反问:“你觉得琳琅和竹摇能打吗?”

沈不栖一噎,想了想说:“那至少我和曾大哥能打嘛!”

他们这厢聊着,白鹿怪杰奚老先生坐在几步外的小炉旁屋子烹着茶,时不时看他们一眼,一不小心就察了言观了色。

——他怎么看都觉得,咝…这几位不对劲啊。

杨川就不提了,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个曾培,似乎也挺明显的对自家月儿有意思。

再看另外几个,沈不栖比月儿小好几岁,他看着倒不像是有那种想法,可怎么左听右听都觉得这小子一跟月儿说话就发虚呢?

另外那两个姑娘好像也不大对头——明明都是姑娘,你们看月儿的时候脸红个什么?尤其是那个波斯的,话倒不多,一直低着头,可偶尔看月儿一眼,脸上总要红上一阵。看沈不栖吧,她脸也红。

你们几个究竟是怎么个关系啊?

奚言先生拈须沉吟,琢磨不明白了。

难道这几个都喜欢自家闺女?不能吧,不能够吧?

当然了,他也觉得自家闺女是人中龙凤女中豪杰,也就是他们父女俩都避世,不然她肯定早已名动江湖。但问题是,这五个里有俩是姑娘啊?姑娘怎么能喜欢姑娘呢?

如今年轻人的江湖,这么潇洒了吗…?

奚言想了想,不行,绝对不行。

别的不说,那俩姑娘明显比杨川会讨人欢心,万一月儿真对她们动了心思可怎么好?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指望着她给白鹿门延续香火呢。

这么一比就还是杨川最好,首先他是个男的,其次他功夫也还不错,萧山派和白鹿门又门当户对。

可她要是觉得曾培和沈不栖也不错呢…那随她挑哪个也都成吧!

奚月哪知道自己在这儿跟他们商讨着正事,几步开外的父亲已经用一颗审视女婿(儿媳?)的心,把桌上几人全都琢磨个遍了啊?

奚言走到她身后拍她肩头时她也没多想,随意地回过头:“干嘛?”

奚言清了清嗓子:“这个,爹觉得,两个姑娘留下,你们四个一道去。不栖说得对,万一遇上事情,总归有个帮手。你们…”

奚月立刻摇头:“别了,爹,真出了事,不栖和曾培的功夫不顶用!”

她对此毫不避讳,因为他们自己其实心里也有数。哪次遇到高手不是她和杨川一打十?带上他们俩,他们还得□□保护他们。

沈不栖心思飞转,即刻道:“可是我人脉广啊。江湖上的朋友我认识得不少,没准儿我帮得上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