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兰盯着他,问道。

“果然没看错你……”

卫自行微微挑了下眉,眼角处闪过一抹愉快之色,“在我告诉你这第二点之前,我先讲一个故事给你听。”

第23章

“一百多年前,在天下还归兆姓人所有的时候,大昭朝的最后一个皇帝昏庸无能,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就和现在的情形差不多。西北一个名叫沈德金的人趁乱兴兵,带了一群和他一样的泥腿子兄弟闯了出去。几年之后,他已经小有名气,手下也慢慢积聚了数万人马。有一次却因了轻敌,不慎陷入官军包围。就在危急关头,另支由裴延鲁所率的军队正路过此,打跑了官军,替他解了围。”

“裴延鲁以白莲教之名起事,教众过十万,势力雄厚。沈德金便归附于他。他与沈亦一见如故,二人结为异性兄弟,起誓日后若得天下,必共享富贵。再几年过去,裴延鲁的大军打下了大半个天下,已经在南方称帝,大昭的江山风雨飘摇,而大军攻克京师也指日可待。而此时,沈德金早已非当年的那个西北泥腿,他开始暗中架空裴延鲁的势力。而裴却因了性格粗豪,迟迟没有觉察自己这义弟的异心。等惊觉过来,为时已晚,兄弟二人决裂。沈德金最后夺了大昭的京师,反戈转向自己从前的结拜义兄。”

“裴延鲁祖籍岭南。此时身边亲信寥寥,只能带了剩下人马且战且退,一直退到南疆。遭遇一场大败后,为逃避沈德金的追击,最后只能上了一条大船,打算避走南洋。”

“他当时虽境况窘迫,只毕竟,曾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也做了数年的皇帝。十几年下来,积聚的财富足以倾国。从前觉察到沈德金的异心后,便暗中派了心腹将这些年所得的财报全部藏匿。匆忙上船时,除了携带自己的国玺之外,还有一张存在密匣里的藏宝图。”

卫自行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了温兰一眼,见她双眼一眨不眨,显见是有些紧张,略微一笑。

“依裴延鲁当时的想法,是先避走海外,日后或可东山再起。只沈德金又岂肯给他这样的机会?随他上船的一名副将早被收买。船行到玛瑙岛附近时,突然发难,逼迫裴延鲁交出藏宝图。裴延鲁岂肯就范?厮杀之时,舱壁不慎被击破,海水涌入,最后一船的人,连同装了藏宝图的匣子,一道沉海……”

听到这里,温兰终于微微呼出了一口气。她也明白了。从卫自行遇到自己那一刻起,到现在,他关于自己的所有叫她费解地行为,一下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卫大人,我知道了。”她心平气和地打断了他,“你是想要我下海去替你找那个匣子。但是一百多年过去了,就算能找到匣子,里面的图怎么可能还能辨认?”

卫自行道:“裴延鲁上船前,就曾考虑过海上行船的风险,所以特制了一个以精铜铸成的秘匣,绝无可能漏水。”

温兰微微蹙眉,继续问道:“你方才说的那些,有一点我还不明。既然当时一船的人都沉下海里了,你又是如何得知这经过的?难道有幸存者?”

卫自行眸光闪动,笑道:“不错,正如你说的,船上是有幸存者。那人姓方,亦是裴延鲁的手下。船沉没时,他抓住了一段浮木,最后侥幸遇到路过船只被救了下来。你还记得在双屏县时的事吧?那个丁彪,不过是个小地方的坛主而已,不足挂齿的一个小人物,我却亲自下去捉拿,你知道为何?”

不待温兰应,他接着道,“我查访多年,得知他与当年那幸存者的后人有旧,这才亲自下去拿了他。果然从他口中得知了方姓后人的下落。这姓方的对裴延鲁忠心耿耿,不不,或者说,他是白莲教的忠心信徒。一百多年过去了,连他的子孙也还死死抱着信仰不放,所以方家一直留有那份先祖传下的海上更路簿,详细描绘当年沉船的方位所在。他们或是期盼有朝一日能凭此财富,让白莲教发扬光大。而这更路簿,如今就在我的手上。我向渔民探查过那一带的水深,因已靠近玛瑙岛,所以水下普遍深度,应该不会超过你昨日下去过的隐龙滩。”

“卫大人,裴延鲁既然留有这样一笔富可敌国的宝藏,朝廷怎么可能全无动作?你的一举一动,只怕也瞒不住别人。你现在找到了我,要我下水去寻沉船宝图。请问你现在到底是为朝廷做事,还是在为你自己?”

温兰想了下,又这样问道。

卫自行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发问,略微一怔,随即低声呵呵笑了起来。

“三娘,你果然很聪明。问到点子上了。从沈德金当上皇帝的第一天起,朝廷的七政衙门就一直在秘密追查两件事。第一是前朝兆姓子孙的下落。第二,便是裴延鲁留下的这笔巨大宝藏。我既向你求婚了,自然不会对你隐瞒。我确实有心想要隐下这更路簿。只是老实说,七政衙门里,绝不乏能干之辈。以我如今不过一省千户的地位,想要长久隐瞒下去,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往后该如何,我还要见机行事。但有一点,想叫你知道,我对裴延鲁的宝藏,势在必得。”

温兰望着面前这侃侃而谈的男子,想起他先前送自己珍珠时说的那句话,忍不住说了一句:“卫大人,你的心可真不小。”

卫自行似乎并未在意她话里的微微嘲讽之意,神情仍是自若,道:“三娘,这个天下,现在如果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我生出这样的心思,自然理亏三分在先。只是你也看到了,如今的朝廷是怎样光景,百姓过得又是怎样的日子。既然皇帝无道,有能之人取而代之,还天下人一个清平世界,有何不可?”

“人各有志,我亦理解。只是你为何这么笃定我肯帮你?”

卫自行不语,只是凝视着她,忽然朝她伸手过来,轻声道了句“别动”。温兰一僵,还没来得及躲,他已轻轻掸去方才飘落到她头顶的一片落叶,然后微微一笑,一张脸顿时英气逼人,叫人看得简直不能挪开视线。

“三娘,”他朝她缓缓靠近了些,低头望着她,低声道,“你肯为了李海鳅冒着生命危险下海,可见你心地善良。这个朝廷存在一天,珠民和天下无数像珠民这样的百姓就要过一天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上天赋你这样的异禀,你正是我寻了许久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他伸出了手,轻轻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他的指掌间,凉润如玉,带了种不食人间烟火般的不真实感。

“你或许以为,我向你求婚,是为了达到利用你的目的。就像我方才说的,我确实希望你能帮我。但是有一点,不管你信不信,我必须要说。我想娶你,和我希望你帮我是两回事。事实上,从数年前开始,我就一直在寻访与你有相同能力的人了。已经找到的人里,或许没有像你这样天赋异禀的,但也未必完全不可能完成这项任务。我知道下水危险,如果你不愿做这件事,我不会勉强你,更不会因此而改变心意。似我这样的人,在旁人眼中,是朝廷的鹰犬,叫人闻风丧胆。只是人长久独处了,也会孤单。我与你虽只寥寥见过数次,但我却知道,你会是一个足以能够与我比肩的伴侣。你……往后可愿意陪我一道?”

温兰微微仰头,怔怔望着面前的这个男子。他年轻而英俊。他现在正用他一双湛黑的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用温柔如情人般的声音与她低语。两人隔得这么近,她甚至闻到了他衣衫上飘来的一种淡淡的香熏气味……

又一片落叶随了掠过的风从温兰头顶飘飘忽忽地落下,她像是被惊醒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她脑海里忽然竟想起了“表哥”的掌心。她记得那夜自己从他屋里爬窗出去,他在外接住她的时候,触到的他的掌心与卫自行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那个表哥的掌心,很是厚实,又很暖。

她倏地从他的掌心里抽回了手,微微后退了一步。

卫自行何等敏锐,立刻觉察到了她的异样。他没有再靠近,只是凝视着她,问道:“你怎么了?”

温兰低头沉思片刻,抬头时,目中已清明一片。

“卫大人,”她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晰,“谢谢你对我的高看。只是我恐怕无法做那个能够与你比肩的人。与你恰恰相反,我以为寥寥数次见面的印象绝不至于能让一个人决定自己一生的伴侣。我认为你首先是需要我替你做事,其次才是想要我成为你的伴侣。我过来寻你的目的,本来很简单。只是想对你说,我感激你的登门求亲,但不能接受。现在,我倒有了个新想法。我们不妨做个交易。”

卫自行的面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但很快便笑了起来,望着她问道:“什么交易?”

“你不用娶我,我可以试着去替你做这件事。但是有一点必须要让你知道,人不是鱼,不可能自由地下到任意深度的水下。沉船所在的水域情况现在还不明。所以到时候,会有三种结果。可能成功,可能失败,或者更糟的是,我可能永远都上不来了。当然,我会尽量避免最后这种情况的。如果是前两种可能,不管是成还是败,作为回报,我要你给我一个身份和足够我过好下半生的钱,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个很大的问题……”

温兰见卫自行难掩讶色,微微一笑,道:“正如你说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李三娘,想来也不可能冒充别人一辈子的。我很感激你没逼问我来历,但我能保证我来自哪里对你丝毫没有影响。所以我和你做这样一个交易。你觉得如何?”

卫自行再望她片刻,见她神情平静,显见是当真的,惊讶之色渐渐消去,微微摇了下头,叹息一声:“你……果然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沉吟片刻,终于道:“你不愿嫁我,我虽觉遗憾,但自然也不会逼迫你的。好,我接受你的提议。明日我就先行离去。等把一切都处置妥当后,到时候我会来找你。关于下水,你需要什么,尽管对我说。只要能办到,我一定会弄到手。”

温兰想了下,道:“这次不像昨日下隐龙滩采蚌,有明确的目标位置。你虽有更路簿,但也只能提供一个大概的区域。这个区域范围可能会很大,光是寻找沉船就可能要很长的时间。所以我需要一件水靠,能够帮助我抵御水下寒冷和普通的意外伤害。另外,这样深度的海底,可见度很差,如果找到了船,可能需要进入船舱寻找那个匣子,里头更是漆黑一片。所以必须要有照明设备。还有,我需要一种像是鸭蹼一样的鞋套,穿在脚上后,有助于我水下活动。我会画张图,详细说明制作方法,以你能力,应该不成问题。”

卫自行立刻道:“没问题。至于照明,我先前便也想过这一点,夜明珠应当勘用。我会备好这几样东西。”

温兰点了下头。低头看了眼还在自己手上的那颗珍珠,随手递了过去。

卫自行面露无奈之色,道:“我留下,本就是想给你的。再说,也是你采上的。何必定要还我?”

温兰笑道:“这颗明珠,堪称无价。被我这样的普通人留下,反倒可能会招致祸端。”

卫自行一怔,见她神情坚决,只好接了过来,苦笑道:“那我暂时代你保管吧。希望有一天,我能亲自把它簪到你的发冠之上。”

他话里的意思,温兰自然听了出来。只是微微一笑,道:“既说好了,那我就先走了,静候你的消息。还有……”她踌躇了下,道,“这件事,不要让我表哥知道。”

卫自行立刻道:“无需你说,我也会如此。”

温兰点头,这才转身而去。卫自行送她一直出了公馆,到了门口时,竟就这么巧,一抬头,温兰竟就看到谢原正下了马,瞧着是过来有事。三人一下便撞了个正着。

第24章

温兰与谢原打了个照面,见他停在马侧,手上还握着马缰,目光已从自己的脸上转到了身边卫自行的身上,神色间难掩讶异,也不知怎的,心便咯噔一跳,似做贼被抓了个正着,眼角余光瞥见自己与卫自行似是靠得很近,下意识地便边上挪了一步。

谢原终于收了目光,将马拴在一侧的停马桩上后,朝着公馆大门走了过来,停到温兰面前。再次看了眼卫自行后,问温兰:“三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声音听起来,倒是很平和。

温兰还在想着怎么解释好,卫自行已经开口道:“我今早去过贵府,拜见了令堂,想向三娘求亲……”

“我过来是辞谢卫大人的美意。话说完了,正准备回家。”

温兰忙打断卫自行的话,接着说道。说完了,偷偷看他一眼。果不其然,看见他面上现出一种不可置信般的讶色,视线倏地再次转向卫自行。

“没事了,我先走了。表哥你忙着……”

温兰看了眼卫自行,见他也正望过来,用目色提醒他记住方才答应自己的事,低头戴上凉帽便匆匆迈步去了。后脑虽没长眼睛,却也仿佛能感觉得到来自于身后的四道目光注视。

等温兰的背影消失,谢原终于回过了头,看向卫自行,皱眉道:“卫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卫自行哂然一笑。

“窈窕淑女,好而求之。我因倾慕,故而登门求亲。”

谢原冷冷道:“你不适合她。这次便算了。往后还望勿要扰她。”

卫自行面上的笑也渐渐消去了,神色转冷。

“谢大人,你的表妹,见识恐不在你之下,适不适合,她自会判断。我与她相识不久,如此求婚确实过于草率,她拒了我也在意料之中。只我既钟情于她,便不会轻易放弃。你的话,恕难从命。”

谢原眉头皱得更紧,与卫自行相互望着对方,二人竟都有丝毫不让之意。半晌,卫自行忽然悠悠开口道:“谢大人,我到这白龙城虽短短不过半月,却颇有大开眼界之感。此城虽小,却是卧虎藏龙之地。霸海的盗匪,消匿的刺客,前朝的遗患,你方唱罢我登场。还有谢大人你,一身本事,却甘愿屈就当这小小一个巡检武官,实在是埋没。若非明日要护钦使大人离去,我倒真想在此多盘桓几日。”

谢原面不改色,见卫自行盯着自己,淡淡道:“卫大人谬赞了。下官见识粗浅,只会几下粗陋拳脚,做这巡检之事,靠的也是凡事尽心而已,当不起埋没二字。似卫大人这样,才真称得上本事。护送钦使大人为要务。明日恐怕没机会开口,下官便在此先祝大人一路顺风。下官过来是寻吴直使有事,先去找他了。”说罢抬手拱礼,径直往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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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自己离去后,那俩个男人又说了什么,温兰自然不清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回家后的整个下午里,温兰的一颗小心肝便一直跳个不停,仿佛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样。

她自然知道卫自行应该不会在谢原面前多说什么。只是这种感觉实在不太好。一直到了傍晚时分,从井里汲水给满院的花草都浇了个遍,又把边上的甬道也冲得干干净净,弄得一身是汗,这才终于压下了那种不安之感。

天色开始暗下来的时候,谢原终于回了。

温兰自然没告诉马氏自己去找过卫自行。马氏自今早卫自行离去后,便一直在等他。等了大半天,见他终于回了,还在吃饭的时候,忍不住便说起了卫自行来求亲的事。温兰看了眼谢原,见他目光正落在自己正夹菜的右手上,表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老太太挺激动地啪啦啪啦说完了,半晌没听到儿子有反应,有点不乐意了,道:“原儿,那个姓卫的人,到底怎么样,你倒是吱个声。那人靠谱不靠谱?”

谢原这才像是如梦初醒,抬眼看向马氏,道:“应或不应,还是以表妹自己的看法为宜。”

老太太对这回答,显然很是不满意。刚才还只是随口说说,现在却是真的恼了,啪一声放下筷子,道:“我一双眼睛看不见,你表妹是个没见过外头世面的女孩儿家,就是我们娘儿俩自己没论断,这才问你的。你娶不了你表妹就算了,如今有人来求亲,说这话,不是等于白说?”

温兰有些尴尬,正要出声调和下气氛,却见谢原也放下了筷子,看向自己,慢慢道:“既如此,我便直说了。卫大人出身世家,青年才俊,有着寻常人难以匹及的意志和才干,自然是女子的佳婿之选。只是这样的男子,往往又注重功利,或者说,志存高远,若成丈夫,妻子难免辛苦。所谓有失有得,就看她自己如何做想了。我看表妹是个极具智慧的女孩儿,她自己心中应早就有了决断。”

老太太大约没料到儿子会说这些,愣了片刻。想了下,觉着又似有道理,转向了温兰问道:“三娘,你表哥说的也是。你的婚事,还是要合你自己心意为上。你觉着那卫大人如何?”

温兰见对面的谢原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自己,下午时的那种不安之感忽然又袭上心头,竟不敢与他对视,转而看向马氏,勉强笑道:“我对卫大人并无想法。”

老太太哦了一声,像是可惜,又像是松了口气,道:“也好。咱们还是寻个踏实的人过日子好。我说常宁这孩子,怎么这两天都不见了……”

“老太太,你还不知道呢。常宁他娘找媒人给他说媒了呢。说女方是邻县的,家里田地殷实。”

正进来的春芳顺口便道,嘟了下嘴。

马氏啊了一声,一脸失望,等回过了神儿,赶紧摸着寻到温兰的手,拍她手背安慰道:“三娘,都怪姨母没用,先前竟没抓紧这事,白白错过了个人。你莫急,姨母明日就叫媒婆过来给你再访信。”

温兰知道她对自己一片关爱,心中感激,反劝了几句。等吃完了饭送她回了院,自己去收晾在井台边的衣物。抱了尚带着太阳余暖的衣物刚转身,冷不丁看见谢原就站在自己身后,吓了一大跳,抬起另只空着的手拍了拍自己胸口,埋怨道:“怎么不发一声?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她还埋怨着,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对面的谢原,正用一种安静却陌生的目光注视着她。

温兰停了口,等着他开口——他看起来像有话说。

果然,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慢慢地问道:“我的表妹三娘,她现在怎么样了?”

温兰的心咚地一跳,血液仿似一下都涌到了头脸上,手心冒汗。

看起来,他好像已经知道了她不是李三娘。但她知道,这必定不会是卫自行说出来的。

温兰忽然觉得有点害怕,忍住想要擦汗的念头,紧张地望着他。再沉默了片刻,她终于苦笑了下,望着他轻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仿佛用浓墨重彩描绘出的一片暮色里,她看见对面那男人的眼睛里,瞬间被一种浓重的失望和隐忍的怒意所充斥。

谢原盯着对面这个说完一句话就睁大眼望着自己的女子,强忍住心里的起伏,重复了一遍:“我的表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温兰咬了下唇,低声道:“她已经死了。”话说完,见他脸色一变,脚步微微一动,似要上前掐住自己的样子,慌忙后退一步,急急道:“你别误会,不是我害了她的。我是在双屏县的路上遇到了她……”

温兰的舌头空前灵活,便似装了弹簧,很快就把偶遇李三娘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眼睛盯着地面道:“都怪我不好,因为当时也是走投无路,一时动了歪念,就……就……”

“你就冒充三娘,到了这里?”

她听见他压低声,用一种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的声音低低地替她说了出来。偷偷抬眼看了一下,手心顿时又开始冒汗了。

他的眼睛睁得滚圆,神情仿佛一头就要喷火的龙。到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会现出这样的表情。

“表……谢大人,”温兰吞了口口水,慌忙解释,“确实是我错了,不该冒名顶替过来,瞒了你们这么久。只是我当时确实没别的办法了。三娘她,我也替她收敛了……”

“够了。”

谢原忽然打断了她,猛地转过了身去。

温兰怔怔望着他后背,虽然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却也能感觉得到他在做什么。看起来,他仿佛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暮霭一点点地加重,晚风吹得近旁那棵扶桑枝叶哗啦啦作响。

她终于摊开满是冷汗的手心,在自己的衣侧慢慢擦干,对着他背影低声道:“你和你母亲都是很好的人。我不该一直这样骗你们,隐瞒着三娘的死讯。是我太自私了。我也没脸再继续待这里,我……我这就走……”说到最后一个走字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带了丝哽咽。下意识地看了一圈四周。

留在这里的时间虽不是很久,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好像已经把这里真当成自己的家了。

谢原慢慢转过了身,两人四目相对时,她用力逼退自己目中的泪意,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方才那种吓到了她的暴龙表情已经从他面上消退。温兰不知道他是怎样忍下起先那种明显想要掐死自己的冲动的,反正现在的他看起来,神色很是平静。只不过开口说话的时候,带了点僵硬的声音还是透漏出了一丝他此刻的情绪。

“我很感谢你对我表妹的照顾。不过萍水相逢的人,你能待她至此,很是不易。只是后来的事,你确实做错了。你说你没地方去,你完全可以到这里对我们说实话。你对我表妹有恩,无论是我母亲还是我,不但会留你,还会感谢你的。你却隐瞒她的死讯,这对死者来说是不敬。对于我母亲来说,更是一种伤害。人都是有感情的,你来的这些日子,我母亲丝毫不觉有异,一直以为你就是三娘。现在忽然让她知道你是假的,而我表妹其实已经死了,你有没有想过她会是什么感受?”

温兰彻底羞惭了,不敢去看他眼睛,低下头道:“是……是我错了……我去求她原谅,然后我就走……”

谢原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望着此刻对面这个头低得快看不脸的女子,心里忽然竟生出了一种想要去靠近安慰的冲动。只是最后还是忍了下来,望着她慢慢道:“我没有让你走,你也不要去跟我母亲说什么了。既然已经这样,一切还是照旧的好。过段日子等我有空,你跟我去双屏县,我把我表妹的遗骨收了。往后,你在我娘面前还是三娘。你很聪明,应该懂我的意思。”

第25章

他最后说出那段话的时候,语气是不容质疑的。说完了,转身就走。

温兰怔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就在他要拐过那道拐角时,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浓重的委屈和不满,胸口一热,把手上的衣服往边上的晾衣架上一丢,叫道:“等等!”

谢原背影一个迟疑,最后总算还是停了下来,转头过来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