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换了好几种托腮姿势后,最后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自己得出了结论--其实很简单。说到底,不过都只是浮浅的好感,根本没有自以为的那么深沉浓烈而已。就像卫自行对她,她对谢原,或者,还有谢原对她。相比于各自人生里的种种繁冗和无奈,那些浮光掠影只能是锦上添花般的好感和爱意,自然也就如无根的飘萍,无足轻重了。

温兰这样一想,便觉释然了。稍稍抬启车窗,见凌烈和徐霄与随从正骑马分列在马车前后左右,送亲的那个人却头覆一顶遮阳笠,挡住了大半张脸,远远独自在后打马而行,看了一眼,便闭了车窗。

~~行路顺利。当晚投宿于途中驿馆。次日起身,温兰便换回了平日装束。出来时,见谢原和便衣打扮的凌烈徐霄等人已经等候在马车旁,径直到了凌烈面前,道:“稍等下可否?我有话与我表哥说。”

凌烈恭谨道:“请便。”

温兰走向谢原,示意他随自己来,等二人到远处站定,抬手拂了下被晨风吹得稍乱的鬓发,朝他莞尔一笑。

初升的朝阳射在她身上,他看到她亭亭立于面前几步之外,裙衫随风拂动,如一枝修竹风中摇曳。

昨夜整整一夜,他几乎未眠。白日里她在临上马车时附他耳说的那一句话,在他脑海中翻腾不停。他听出了她话里的蔑意,这让他心如油煎。他又反复回想着自己当时回头伸手去捞她裙摆时的一幕,一遍遍问自己,如果那时,她真的随他动作而停下脚步,他又会对她说什么?

现在,当他再次看到她在朝阳里朝自己露出那种熟悉的笑,胸中的血液再次奔腾起来。他凝视着她,手掌紧紧捏住刀把,手背青筋已然微微迸起。

“小兰……”

他微微张嘴,这个曾被他心念过无数次的小名,此刻就在他喉咙里回转,呼之欲出。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便决定了,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她。她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后,如果不鄙视他和他的那些不足为人道的所谓秘密,还愿意给他一次机会,那么,哪怕她现在已经在送嫁的路上了,他也会将她从另个男人的手上夺回,用他的一生去守护她那令他一见便再难忘的明亮笑容。

第29章

温兰微微抬了下眉。

见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他此刻脸色涨红,神情显得有些激动,她心中的悔意更浓。

自己对他,本也就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种好感而已,何来的底气,竟要求他摒弃一切以自己为上,昨日更不该刻薄至此,冲动之下便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便朝他再次笑了下,随即客客气气地道:“谢大人,我是向你真心道歉的,昨天胡言乱语,说了不该说的话,请你千万别放心上。”

谢原一怔,方才酝酿出的满腔激动和那“小兰”二字,好似被当头浇了水,顿时梗在胸口。迟疑了下,微微张了下嘴,刚想说没关系,却听她又道:“其实我寻你,是还有别话……”顿了下,回头看了眼凌烈和徐霄等人,继续道:“后面路上有他们护着就行,不用再麻烦你了。”

凌烈徐霄都是训练有素的七政门百户,对上命执行不渝,必要时完全能做到以命相护。这一点,谢原自然看了出来。只是这一刻,他却不想就此与她分别,所以定了下心神,道:“不算麻烦。我本就应过我母亲要将你送到。”

温兰摇头,道:“我不是你表妹,你没必要这样。再这样麻烦你,我真的过意不去。我想自己求个心安,所以请你答应。况且,”她一咬牙,又道,“你并非真的是我表哥,我怕万一他知道了,会不方便……”

她只是含混地提到了“他”,虽没明说是谁,谢原却立刻明白了过来。瞬间,浑身那原本滚烫的血液慢慢地冰凉了下来,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握住刀身的手却捏得更紧,僵硬着声音道:“也是,不好叫他……误会……”

温兰继续低声道:“恐怕我也不能与你一道去为三娘收骨了。你只要到双屏县,去柳庄找一户范姓的人家,他们就会带你到先前安葬三娘的地方。还有,你母亲为我办的那些嫁妆,我到了那边后,会折成现银托人带还给你……”

“表妹,”谢原忽然打断了她的话,抬眼望着她,神色瞧着已经平静了下来,道,“你不需要我再送嫁,无妨,我照你意思办便是。也谢谢你跟我说三娘的安身之处,我会去寻的。但是归还嫁妆,真的不必了。我记得你先前曾玩笑说,我应当感谢你的,因为你的到来,我母亲才免于得知三娘的凶讯而伤心。你说得确实没错。不管你此刻怎么想,在我母亲看来,你永远都是她的外甥女,所以容我还像从前一样叫你一声表妹。嫁妆不算殷厚,却是我母亲对你的一番心意,你若连这也不要,便真的轻视了她对你的一片心。”

温兰咬唇,终于道:“那我便收下了。谢谢。”

谢原微微点头,低声道:“如此我便走了,你往后保重。有任何需我相帮之处,尽管传信过来,我……”

“我必定倾力。”

最后,他这样轻声说了一句。说完了,最后望她一眼,便朝凌烈徐霄大步而去。

温兰看着他与那二人说了几句后,相互抱拳辞别,上马便往双屏方向而去了。起先那马蹄还有些缓凝,渐渐越来越快,背影终于缩成了黄尘泥路上的一个黑点。

~~谢原离去之后,温兰随凌徐一行人在路上又行几日,渐渐靠近广州府。这日傍晚时,一行车马到了个小集镇,停在驿馆前。

“温娘子,今夜在此歇了,明日再半天的路,便能入城了。”

温兰下马车的时候,徐霄对她这样说道。

凌徐二人对温兰都很恭敬,但比起来,徐霄显得更温和些,有什么事,温兰也大多找徐霄问。凌烈自然看出这一点,所以这种传话的事便都归了徐霄。

马车里虽阔,行路也并不赶,但连日这么在路上,确实乏了。听到这消息,温兰还是挺高兴的,点了下头,便往里头去。

一路行来,她对这种专供路上行走的政府官员落脚过夜的驿馆已经很是熟悉了。刚过照壁,便有驿丞迎出,看见徐霄出示的七政衙门腰牌,立刻将一行人迎了进去,道:“东客舍还空着,屋子也都好,只住了一个办事路过的千总,姓胡。大人们随我来。”

驿丞安排了一溜空房,温兰自然住最里的那间。正准备进去,忽然听见斜对面一间屋里发出一声女子仿佛被殴的痛叫声,门开了,扑出来一个大腹便便瞧着有七八个月身孕的女子,随即出来个三四十岁武官打扮的男子,想必便是那胡千总了。只见他伸手便揪住了女子的头发,死命把她往里捉,嘴里骂道:“你这贱货,敢不听我的话……”忽然看见立在对面走廊上的温兰等人,一怔,手却不松开。

这女子很是年轻,容貌也极秀美,瞧着像他小妾。温兰见他如此凶暴,心中不忿,正要开声阻拦,凌烈已不动声色地靠近,挡住了她的去路,低声道:“温娘子,不相干的人和事不要多管。”

他说话的声,便和他人一样,冷冰冰透出丝凉气。

温兰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对于凌烈他们这种职业的人来说,疑心更重。便皱眉道:“那你们叫那男的住手。”

凌烈不动。徐霄看她一眼,终于到了那个还在满口骂骂咧咧的千总面前,伸手便捏住他手腕,低声喝道:“你身为朝廷官员,这样公然殴打妇人,成何体统!”

那胡千总觉着手腕便似被铁钳钳住,哎哟一声,回头见是个寻常打扮的年轻男子,正要骂回去,忽然看见他朝自己一晃手,定睛一看,他手上那面腰牌上刻着“广东七政衙门缉事百户徐”的字样,顿时矮了半截,知道自己惹不起,慌忙陪笑道:“她是我的小妾,不听话,我就随手教训几下,往后不敢了……”

徐霄冷哼了一声,放开他手,看一眼他那小妾,见她一边脸颊上还有巴掌留下的红痕,正低头怯怯看着自己,目中泪光闪闪,我见犹怜,微微摇头,转身往回走。

胡千总推着小妾回屋关门,院落里安静下来,这边的人便也各自入房安歇。

温兰觉着赶路疲惫,所以吃饭洗漱后,早早便闭门睡觉。睡到半夜时分,正迷迷糊糊,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着火了”的叫声,猛地惊醒,看见窗上果然透出红色的火光,慌忙裹了件衣服,夺门而出。刚跨出脚,便见凌烈如风般地卷到了自己跟前,大声道:“快走!”

火似乎是从对面的客房里烧起来的。火势借了风力,已经很大了,皮肤都能感觉得到火力灼人的阵阵热烫。温兰正要跑,忽然看见对面的门开了,那个胡千户衣衫不整地出现,小妾跑出来时,脚下一绊,惊叫一声,人便摔到了地上,那男人却头也不回地夺路而去。

温兰见她抱着肚子挣扎着爬不起来,朝自己这边大喊救命,暗骂一声男人狼心狗肺,推开凌烈便朝她快步跑去,到了跟前,一把抓住她手,道:“快起来!”

她刚抓住那女子的手,便觉被她反手一握,手腕处似被蚊子叮了一口,半边身子便酸软了。还没回过神,原本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女子竟一跃而起,将她整个人如面袋般地甩上了肩,同时,另手也展开了一张巨大的湿布,飞快盖住自己和肩上的温兰,负着便冲进了火海。

变故转眼而生。凌烈大惊失色,怒喝一声,立刻拔刀追了过来,到了跟前,却和随后追来的几个校尉一道,被滚烫的火势给逼退了,急忙拐向去追,却哪里还追得上,眼睁睁看着那女人穿过已成火海的走廊,朝着前院如飞般而去。

那女子转眼到了前院,甩掉湿布,迎面见驿馆的人提水拿盆地冲去客房救火,闪身隐在暗处。等避过了人,暗提一口气,正要冲出去,面前忽然多出一把雪白的长刀,顺着刀锋看去,见是傍晚过来阻拦过胡千户的那个七政门百户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徐霄冷冷道:“放下她。”

女子哼了一声,道:“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留下我。”说话之间,只听一声砰地爆响,所站之地立刻布满大片白色烟尘。

徐霄一惊,忍住刺目流泪的感觉,飞快探手伸向那女子方才所站之地,却抓了个空,等烟尘稍散目力能视,面前早空空如也,暗道一声不妙,立刻转身追赶出去,见街面上黑漆漆一片,哪里还有那女子的踪影?

“竟会如此失手!”赶了过来的凌烈恨恨顿脚。忽然想了起来,立刻命人去把那姓胡的武官抓来。

胡千总很快便被拎了过来,听说自己的小妾竟抓了七政衙门的人跑了,见凌烈神色阴厉地盯着自己,吓得跪在了地上,连连求饶道:“和我无关啊!她根本不是我的妾。不过是昨天在路上遇到,她向我求助,说是与人私奔大了肚子,那男的却又跑了,走投无路求我收留。我见她样貌不错,就答应了。她却不肯与我同房,左右推脱,我恼了,昨日傍晚便打了她,被你们碰到……”

凌烈一脚踢开他,脸色阴沉地看向徐霄,“是谁,竟如此胆大?”

徐霄眉头紧皱,道:“这女子知道我们的行程,算好我们落脚在此,预先设计搭上姓胡的混入,装作孕妇博得温娘子的同情,半夜放火,趁乱劫人。能一一算好这些,最后成功从我们手上把人劫走,绝非易事。她却做到了,心机武功都是一流。且方才从我面前逃脱时,所用手法与倭国忍者极是相似。据我所知,这些年来,并非只有咱们在追查那件事情。倭国虽蕞尔小邦,却一向野心勃勃,图谋那事也在意料之中。丢了温娘子,咱们罪责不小。我带人追踪过去,你立刻赶赴京城去知会卫大人。”

凌烈点头,二人立即分头行事。

~~温兰虽浑身酸软口不能言,意识却很清晰。被这女子负出驿馆后,黑暗里立刻有人驱了马车过来,被丢上去后,马车便疾驰而去,很快出了小镇进入荒野。大约怕身后有人追赶上来,那女子掌心蓦地多出一排银针,猛地从后拍入马臀,马匹嘶鸣一声,疯狂撒蹄而去。做完这些之后,这女子坐回了温兰身畔,表情厌恶地扯掉裹在腹上的一团圆枕,微微吁了口气。

这女子竟如此狠厉,温兰正暗自心惊,忽见她看向自己,露齿一笑,道:“你乖乖的,我便不会伤害你。”

自己为何竟会被人处心积虑地绑架,等起先的那阵惊慌过后,温兰便有些明白过来了。想来想去,大约也就只能是和卫自行曾提过的那艘沉船有关了。

对方是什么人,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但既有目的,又开口这样说,想来暂时确实不会对自己如何,现在后悔害怕也没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30章

温兰的眼睛很快便被蒙了起来。凭感觉,她只知道自己在马车上颠簸了许久后,上了一艘船,被独自关在似是舱底的一间舱室里,里头暗无天日,又闷又臭,只能凭送三餐的点来确定早晚,吃喝拉撒也都在这里解决。经过这样不知道多少天的海上航行,这一天,她正躺在那张破席上抓着腿上被水蚤咬出的又痛又痒的包,忽然觉到船体一震,整个人因了惯性咕噜噜滚到舱壁边,然后,船停了下来,便知道这趟海上苦旅终于到头了,但心情却丝毫没有轻松。因为接下来等着她的,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命运。

~~谢原到了双屏县的柳庄,找到了范大娘,起出三娘的棺柩,在外新套了厚实的椁木后,动身送去三娘故里浙江东海县。事毕回到白龙城,已是将近一个月后了。这天傍晚到家,应对过翘首期盼的母亲马氏后,送她回东院,一眼看见她住过的那间屋子门半掩,便如她刚出门忘了关似的。安顿好母亲出来,再看一眼那方向,一双脚便似受了魔力的召唤,不自觉朝那扇门走去,轻轻推开,跨进了她曾住过的这间屋子。

他环顾一圈后,最后立在了窗前。见院中花木依旧蓊郁,窗前的梳妆台上,也还留有一面她照过的镜子,只不过此刻,上头已经蒙了层薄薄的灰。怔了片刻,抬起手指缓缓擦过镜面上的灰。

那个人,她是永远也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他闭上眼睛,长长吸了口气,努力追索空气里残留下的她的气息,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来,猛地睁开眼,看见春芳过来,朝他招手道:“谢大人,外面有人找。脸生,矮个,有胡子。”

谢原听她描述,便猜到是什么人了。和马氏说了一声出去,果见是鸿源,头上戴了顶帽。

鸿源年近三十,曾做过教书先生。为人稳重,素有计谋,谢原不在横海岛时,诸多事宜一向便由他做主,平日他也不大离岛。此刻自己刚回,他便找了过来,时候凑得这么准,想来是一直在等着的。

谢原将鸿源带入,问道:“先生等我,可是有事?公子现在如何了?”

鸿源摘下帽,道:“公子伤势已大好。刚前些天,岛上来了他的几个手下,和弟兄们略有摩擦,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过来,一是有些时日没你的消息,不放心来看看,二来……”

他压低声道:“独眼龙先前一直龟缩在他老窝,安生了些时候。只前些日,我听探子回报,说沉香岛忽然戒备森严,费了番功夫打听,才得知岛上来了群倭人,首领是个女的。他们对倭人言听计从。倭人还关了个人……”

“那人是谁?”

“没探听到,”鸿源摇了摇头,“只知道关押那人的地方重重戒备,似乎……和玛瑙岛的沉船之事有关。这艘沉船,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有各方势力在寻找,只不过始终没有结果而已。倭人狼子野心,对此觊觎已久。这片海域朝廷力不能及,完全在我们手中掌握。倭人单凭己力,不可能做成这事。从前他们曾与咱们联络,被你拒绝后,转而找上独眼龙也不奇怪。我只是担心,倭人向来残忍狡诈,独眼龙有了他们当靠山,会不会反扑?事关重大,我这才上岸找你。”

谢原沉吟片刻,道:“先生回去后,即刻多派人手加强航道巡逻,叫出船的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我一两日内便上岛,具体事宜到时再议。”

鸿源面露微笑,道:“不消你说,我已吩咐下去了。过来本就是想叫你上岛。许久没见你露面,我怕若有事,单凭我一人,压不下众多弟兄。你不日既上岛,此地我也不宜久留,这就走了。”

谢原点头,想了下,补一句道:“把消息传给探子,叫务必探出沉香岛上关押的人是谁。”

鸿源应了声是。谢原送他出侧门后,自己往太监公馆去。刚跨出巡检司的正大门,看见远处街面上一匹快马疾驰而来,惊得路上行人忙不迭闪避,禁不住微微皱眉。等那匹马驰得近了些,看清上头的人竟是上月来接走温兰的七政门百户徐霄,顿觉不妙,立刻大步迎了上去。

“谢大人,有变故!卫大人尚在京中,因要务无法南下,这是他传你的书信!”

徐霄连马都没停,人便已飞身而下,将手中一封烫了火漆的信递了过来。

谢原飞快取出信瓤,一目十行扫过一遍,脸色大变,转身吩咐了跟来的弓兵几句,急匆匆便离去。

~~温兰在被关在这间孤零零突兀立在全岛最高山顶上的屋子里半个月后,终于有点摸清楚自己周围的状况了。这座海上孤岛,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沉香岛,但是这个岛的主人却是那个臭名昭着的前海上霸王混元独眼龙。

这里正是独眼龙的巢穴。

被关在这里这么久,她见过的人,只有一个叫小鱼的送饭丫头和铁窗外的几个看守,还有偶尔来过几次的那个女人。

现在她也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了。和小鱼有点熟了后,趁着送饭的短暂空隙,小鱼告诉她,这女人是倭人,名叫结衣。她和她的手下到了这岛上后,俨然已经成了首领,连独眼龙对她都毕恭毕敬。

小鱼知道的,大概就只有这些了,或者说,是由于恐惧,温兰再也无法从她口中挖到别的什么信息了。

一天天过去,温兰日常的生活内容就是吃喝、睡觉,踮起脚尖站在那个小窗户前眺望山下的海岛和不远处的蔚蓝大海,外加猜想自己的下场到底会是什么。

卫自行必定已经知道她出事了。刚到这里的时候,她曾想他到底什么时候会来救自己。毕竟,除了玛瑙岛的沉船外,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值得这些人这样重视,费劲心机地要把她弄到这里来。撇去一切情感因素,卫自行就算看在她能替他下水的份上,应该也会想办法救她的。但是时日一久,她便强迫自己中止这种想法了。

这里不比陆地。南洋海域,根本就是朝廷伸手不到的势力空白之地,唯海盗和铤而走险者的乐园而已。卫自行就算有心,恐怕也没这样的能力。而且,往更现实里说,如果这些绑架者是想靠她与卫自行交换什么东西的话,她真的不认为自己能值钱到这样的程度。

所以她不再抱希望。无他,因希望越大,往往最后失望也就越大。

再后来,她连最后一丝害怕的感觉也消失了。每天只是机械地等待着今天的夕阳从海平面沉下去,明天的朝阳再次浮上来而已。

这一天晚上,却发生了一点意外。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听不远处的阵阵海涛声,终于睡了过去。睡梦中仿佛回到了白龙城那座宅子里的井台边,看到那个男人正站在边上的树丛下,半张脸被大胡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默默望着自己。她想起被关在沉香岛的这些日子,顿时满腹委屈,跑过去就狠狠打他,一边打,一边骂他为什么不早来救自己。他一语不发任由她捶打。正痛快着,忽然觉得腰身处有一只手在摸索,一开始还以为是梦境,随意挡了两下,忽然身上一沉,仿佛有重物压上,猛地惊醒,赫然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男人的影子,立刻尖声大叫,操起藏在枕头下的那块先前从门口拣来的尖石,狠狠砸了过去,听到那男人发出惨叫声,随即被他反手一巴掌拍了过来,半边脸立刻火辣成一片。

“小婊-子,再凶,老子一刀捅了你!”

那男人骂骂咧咧,开始粗暴地扯她身上衣衫。

温兰已经听出了声音。这人正是独眼龙的表弟王庆,负责看守她的。先前便注意到他时常在门外转悠,一双眼睛里透出丝邪意。本来以为他只是看看而已,没那个贼胆。不想竟大胆如斯,真的对她下手了。

温兰被脸上的痛刺激得眼泪直流。压抑了多日的愤怒在这一刻爆发,丝毫不惧,一边奋力撕咬,一边怒叫道:“下贱胚子!有种你杀了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岛上男人近千,女人就那么几十个,不是有主,就是长得粗粝。加上这两年沉香岛被横海岛打压,众人长期龟缩于此,岛上生活枯燥,王庆早憋得两眼发绿。自看到温兰被结衣带上岛,便心痒难耐了。那倭女他不敢惹,这女子却只是个囚徒而已,虽然也被叮嘱过不能乱动,只天天看着美人在眼皮子底下,哪里忍得住,等了许久,终于趁了今夜想来个霸王硬上弓。不想这女子竟这么狠,一上去便被砸破了头,现在又遭奋力抵抗,听她一副豁出去不要命的样子,怕叫声招来了人,有些害怕,急忙伸手捂住她嘴,不想下头一空,竟被她一脚蹬中下-体,惨叫一声,整个人便滚下了床去。

门哗啦一声被推开,有人执了火把出现在门口,温兰看去,见是劫了自己到此的那个倭女结衣。便伸手拉好方才被扯乱的衣衫,坐直身子,擦了下嘴角的血痕,冷冷道:“就凭这样的乌合之众,你也想成大事?”

第31章

结衣盯了一眼还坐在地上捧住下腹□不停的王庆,微微皱眉,厌恶地道:“明知禁令,却还去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样的人,留着有什么用。”声音明明娇脆,却阴恻恻地叫人听了极不舒服。

她话音刚落,门外便进来一个穿着深蓝忍者服的忍者,朝着王庆而去。

王庆连痛也忘记了,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眼见那忍者已经到了跟前要拔太倭刀,结衣仍在一边冷冷看着,丝毫没阻拦的意思,这才知道对方是真要置自己于死地了,又惊又怒:“岛主是我表哥!你这个倭女,给你根棒槌就当针!你敢真的动我一根头发试试?”

结衣阴沉着脸,道:“我既有令在先,你便是他的爹,犯了令,也休想好过!”

王庆魂飞魄散,扒着铁窗朝外拼命叫嚷求助,眼见那忍者的太倭刀已出鞘,门外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有人抢门闯入,转头一看,如同见到救星,嚎叫一声,扑过去噗通跪下,一把抓住来人的衣角,嚷道:“哥,你可来了!再迟一步,你弟可就要死在这倭女的手上了。”

来人正是沉香岛岛主张雀,只是他自从十几年前在一场海战中失了只眼,被起绰号独眼龙后,真名反倒没多少人知道了。

温兰被关这么久,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大海盗。看了过去,见他四十来岁,身材壮硕,皮肤黝黑,左眼处罩了个油光发亮的黑色眼罩,右边一只眼睁着,发黄的瞳仁在火把光的映照下,森森而亮,比先前在官府通缉布告里看到过的样子还要触目几分。

张雀阴沉着脸,当胸一脚踢开王庆。王庆满腹委屈,捂住胸口嚷道:“哥,你不帮我还踢我?我跟了你几十年,这倭女才来多久……”

“你再多说一句,我便亲自一刀劈了你!”

张雀大喝一声,见王庆闭了嘴,这才转向结衣,面上挤出丝笑,道:“误会误会。都是自己人。我这表弟若是冲撞了上忍大人,还请多多包涵。”

结衣微微眯了下眼,半晌,鼻子里才发出一声哼,道:“岛主,你们国家有句话,叫做令行禁止,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既然已经决意与我家主合作,我说的话在这岛上便是命令。这个人质对我们至关重要,若有闪失,连你也别想好过。你的手下明知故犯,难道不该死?”

张雀在海上横行多年,唯我独尊。这两年却不敌横海岛,船只从原来的四五百锐减至百艘,手下帮众也从最鼎盛的过万减损到如今的不及千众,对横海岛自然恨之欲狂,做梦都想灭了对方,只是奈何不了而已。如今与倭人牵上了线,虽然明白对方不过是在利用自己,但自己也正可利用对方的扶植壮大声势,以图东山再起。故而心中虽对这倭女结衣高高在上的态度很是不满,面上却不敢得罪。方才睡梦中被人叫醒,说是王庆出了事,那女倭人要拿他杀鸡儆猴,惊出一身冷汗,急匆匆便赶了过来。此刻听她这样丝毫不留情面地教训自己,面皮阵阵发热,强压住心头愤恨,打着哈哈道:“上忍大人说的是……只是岛上的,都是自己的弟兄,动刀未免有伤和气。看在我的面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作为甲贺家族最优秀的女上忍,结衣也曾研究过一海相隔所谓“天朝”国之人的心理,知道这种时候,自己给他个所谓的“面子”,非但不会损及威信,反倒能收拢人心。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自己再强,也孤掌难鸣,现在真翻了脸,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便淡淡道:“我亦不过是家主的一名奴仆而已,受差遣到此。岛主既这样开口了,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她一双秀目环顾一周,面上突地罩上一层寒霜,冷冷道:“下次若再有人胆敢犯禁,绝不能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