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从前便经常不大在衙门,众人习以为常,所以这次也未多问,只有常宁传了吴三春的话,道:“谢大人,吴直使这两天一直找你,瞧着像有事,叫你回来就就去见他。”

谢原沉吟了下,往太监公馆去。见到吴三春时,他屏退左右,顿脚道:“你可回来了!前些时候去了哪?”

因白龙城向来平安,有事的话巡检司也很快会平定,所以吴三春名为治城,实则甩手掌柜,几乎全权委托谢原。从前对他行踪也极少过问。这次忽然开口,却有些反常了。

谢原见了个礼,道:“上月送我表妹出嫁,直使也知道的。后来出了点事,便耽搁了。”

吴三春道:“我这两天都在等你回,你晓得为何?”

谢原道:“直使有事便说。”

吴三春压低声道:“实话跟你说吧,前日有个人来密报,说海上盗匪头子独眼龙和横海王又起了争斗,独眼龙丧命,沉香岛被横海王接了。这些都罢了,那人告的密便是你,说你便是横海王!”

吴三春说完,便盯着谢原,眼睛一眨不眨。

谢原面不改色,淡淡道:“多谢直使相告。只这实在是无稽之谈。”

吴三春忽然面上露出了笑,道:“那告密之人本是沉香岛的强盗,指天发誓说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你,还让我赶紧抓住令堂,以此要挟。只是我今日既亲口告诉你这事,自然便不会把他的话当真。你是也好,不是也好,跟我无关。我只要白龙城和以往一样,什么事都没,大家一起发财就行。”

谢原道:“直使这般信任,下官甚是感激。”

吴三春点头,道:“咱们也相识七八年了,有话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这种不全人,女人自然与我无缘,爱的也就是那黄物。我听说州府知州大人暗中便有参股商船生意,一本万利。我却老老实实守着这白龙城,进项实在可怜,背后还要被那些珠民戳着指头骂我祖宗,实在是无奈……”

谢原道:“这有何难?直使大人可听说过宏利商船?”

吴三春双目放光,道:“自然知道。南洋最大的船队商号。只是我听说这商号直接控于横海帮之下。莫非你有门路?”

谢原道:“我哪里有什么门路。只不过凑巧认识个朋友,他或许能帮着引介。我会替直使大人问一声,若有消息,便会回复。”

吴三春大喜,笑道:“好,好,那就拜托你了。我也不是白要红利,自己会出股。”

谢原微微一笑,道:“直使等我回讯便是。若无别事,下官先行告退。”

吴三春亲自送谢原至大门,又笑眯眯道:“那个沉香岛的盗匪,其心可诛,竟敢污蔑你。我这就下令将他正法。”

谢原略微一笑,望着吴三春道:“大人在此地做官多年,虽对珠民诸多克扣,也不算是穷凶极恶之人。有一事,下官怕大人知道了忧心,一直隐瞒。今日顺道便提一下。从前下官曾抓到一个意欲刺杀大人的凶徒。那人责问下官为何为虎作伥。我对他说,只要公馆还在,去了一个吴直使,还会有张直使、李直使。新接任的,未必就一定会比你更好。下官时常在下面寨中走动,见珠民多艰辛。大人方才既把下官当自己人,下官便也劝言一句,人心欲望,永无满壑之日,死后亦不过三尺之地。大人另辟财路之后,还望多存悯恤之心。否则下次再有刺客,未必就有前次那样的好运气了。”

谢原说完,转身大步而去,留下吴三春一人呆立在台阶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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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原入了巡检司后宅,见母亲马氏正一人坐在走廊上,手上正在做一双做给自己的鞋垫,一针一针,慢慢纳线。仔细看去,两鬓白发比前次看时似又浓了许多。心中一阵愧疚。

他真的是愧疚,甚至有些后怕。这一次,自己回来得晚了一步。若不是吴三春贪财,恐怕自己母亲已经因为自己而身陷囹圄。缓缓到了她近前,蹲□去,低声道:“娘,我回来了。”

马氏方才正想着外甥女,又挂念儿子,一时没听见谢原靠近的脚步。现在忽然听见他声音,一个激灵,针便刺到手指上,哎呀了一声。

谢原忙拿开她手上针线,道:“娘,你眼睛看不见,跟你说多少次了,别给我做这些了。做了我也穿不完。”

马氏笑叹了口气,道:“我这不是没事吗?以前你表妹在,如今她也嫁人了,你又不在家,我不找点事做,白日如何打发?”

谢原道:“娘,我这次回来,是要把你接去一个地方,表妹也在那里。以后你们就又一道了。”

马氏惊讶道:“三娘?她不是去广州府嫁人了吗?”

谢原道:“卫大人要务在身离了广州府,短时间回不来,让表妹一人留在那里不妥,所以我又接回了她。”

“哎,那你怎么不把她接回这里……”

马氏话说一半,忽然停住,慢慢道,“原儿,你是不是出事了?这里不能留了?”

谢原见母亲起了话头,只好道:“是出了点小事。不过已经解决了。只是往后我不想再将娘一人留在这里,正好表妹也在那里,便将你一道接去,你们作伴也好。”

马氏虽不过一个寻常妇人,却也不乏聪慧。自她知道儿子做那被官府通缉的事后,便时刻担心事漏。现在听他说要送自己走,知道必定有缘故。立刻不再多问,急忙道:“好,我这就□芳来,咱们收拾了走。”

~~

谢原离去已经整整第十天了。

自从那天运气不好救了兆文焕后,温兰连下海也没兴趣了。更不想遇到兆文焕,所以每天只在自己住的地方附近走动几下,剩下时间便都闷在屋里了。前几日留在沉香岛的鸿源等人已经回来,他却还没回。温兰等得不耐烦,便开始胡思乱想,唯恐是他被人告发出事了。这样自我折磨实在可怕,前日起便向海燕学编网,今天一早开始,一直坐在院子里编,以此打发时间。快傍晚时,结完最后一格,因坐久了,觉着有些腰酸颈痛,正要起身溜达一下,忽见海燕兴冲冲跑了进来,嚷道:“谢大爷回来啦!”

温兰大喜,丢下手中的梭和网,正要出去迎接,忽然停住脚步,急急忙忙先回了屋,对着镜子照了下,见自己发辫整齐,脸蛋也不错,这才跑了出去,刚出院子门口,就见春芳正搀着马氏过来,急忙迎了上去。扶着马氏进来后,一阵“姨母”“三娘”的见面亲热后,将马氏送到早就收拾好的屋里,让刚在海上颠簸过的她和春芳先休息。等一阵忙乱完了,出来时,见谢原正站在院子里望着自己。他背对夕阳,一双眼睛显得亮晶晶的。

温兰压下满心的欢喜,到了他面前,很是矜持地道:“姨母接来啦?一路都顺利吧?”

虽然分开不过十天,只在谢原感觉,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他在来时的路上,便一直在想象她见到自己时如小鸟般飞扑而来的情景,没想到却是这样。

她这么矜持,他自然更不敢怎么样,只好像汇报工作一样地道:“是的。都很顺利。”

温兰点了下头,像他上司一样地道:“你辛苦了。那晚上多烧几个菜。”

谢原很是郁闷地看着她转身离去,张了张嘴,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好闭了回去。

~~

这是谢原有生以来第一次留意自己的相貌。

他以前也听说过女子爱俏的说法,只是一直觉得和自己无关。之所以留一把胡子,一来,是目前这种生活状况下无暇顾及外貌,二来,多少也有点习惯了自己在旁人眼中那个老成持重的“谢大爷”的角色。

但是现在,他好像真的不得不考虑剃掉这一把跟随了他多年甚至已经生出感情的胡子了……

她嫌弃他的胡子,说他不刮掉的话就不再会亲吻他。这话还历历在耳。然后今天,分别了这么久,他想她想得要命,上岛时虽然便去了大寨里与鸿源等人碰头,但心里却一直记着她。好不容易脱身见面了,她却是这样的态度。

真正的郁闷加失望。

一边是她的亲吻,一边是他那些手下可以预见的反应……

虽然决定很艰难,但必须要做出选择。

~~

晚上,初来岛上的春芳被海燕带着逛了一圈,意犹未尽地回来。

两人因年纪相近,很快便好上了,海燕答应等明天她有空,再带她去逛别的地。

春芳经过谢原住处的门前,借了皎洁月光,看见他正背手出来,吓了一跳,忙停住脚步,自己道:“三娘子叫我出去逛的。她说她陪着老太太。”

谢原嗯了一声,问道:“怎么样,到这里还习惯吗?”

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他原本并未打算带春芳过来。只是她自己苦苦哀求,说老太太去哪,她也一定要去。她娘知道后,也特意找了过来,说无论去哪都比留在寨里强,谢原这才将她带了过来。

春芳忙道:“这里好。我喜欢这里。只可惜我爹娘不能来。如果他们也能来,那就更好了。”

春芳应完,见他不再发话,便慢慢挪了一步,道:“那谢大人,我先回去了……”

春芳刚走了两步,忽然听见他叫道:“等等!”忙停住,转身道:“还有事吗?”

谢原踌躇了片刻,终于问道:“春芳,你觉着我多少岁了?”

春芳吁了口气。原来问这个。虽然觉着他和平日不大一样,有些怪,却也老老实实应道:“谢大人你应该三十五六吧。”

谢原怔住,不自觉伸手摸了下脸。

春芳等了片刻,见他不吭声了,忍不住问道:“谢大人你问这个干什么?”

谢原这才如梦初醒,摆摆手道:“没什么,你去吧。”

春芳哦了声,摸摸头,转身离去。

温兰和马氏分别后又这样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马氏虽觉着那个外甥女婿这样办事不靠谱,只人家确实有皇命在身,抱怨了几句后,也就过去了。温兰陪着她到了约莫戌时末,服侍她睡了下去,这才替她关门出来。方才在屋里时,她听春芳在门口打过招呼,知道她也回屋去睡了。正也要回自己的屋,脚步迟疑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谢原这时候会在等着自己。没什么理由,就是一种感觉而已。想起傍晚时两人见面的情景,扭头看了眼院子门口的方向,决定去看下。

她踏着月光往院子门口去,透过门的缝隙,隐隐约约竟真的看到门外有个人影,贴近了看,果然是他,正立在墙边的月光暗影里,忍不住暗笑起来,伸手轻轻拔去方才被春芳闩上的门闩,打开了门,探出个头,轻声道:“表哥,你在这里等谁?”

她还在往这里走时,谢原隔墙便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紧张得几乎想要掉头而去。现在见她露出了头,还问这样一句,伴了怦怦的心跳,慢慢从墙影里出去,朝她转过了身,道:“小兰,我刮脸了……”

第38章

温兰惊讶地咦了一声,定睛看去,果真看见他一张脸干干净净,露出了清晰的下颌轮廓。

海上的那轮明月,此刻仿佛就停在他的头顶,所以她此刻看得清清楚楚。

她曾想象过他刮胡后的样子,觉得他应该长了一副四方脸膛,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皎洁的月光里,他新露出的脸庞线条清晰而隽瘦,显得这张男人的脸出人意料得年轻,不但年轻,而且英俊得让人简直无法挪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温兰甚至觉得连他头顶的月光都要被这张男人的脸给模糊掉了。

仍是那双熟悉的眉眼,转眼却像换了个人。温兰一下被这种奇异的感觉给抓住,只顾定定看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原越发不安了。

下定决心刮去随了他多年的男人胡子,这真的不是件轻松的事。现在他的感觉就像被扒光了衣服般地毫无遮掩。而她的这种反应更叫他心里一阵阵紧张。终于忍不住,下意识抬手抚了下那张让他很不习惯的光秃秃的脸颊,讪讪地道:“是不是很……难看?要不,我再留回来?”

温兰被他的话惊醒,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

“不要!”

她脱口而出,见他呆呆望着自己仿佛不知所措,强压住心底里仿佛拣了个宝的那种感觉,轻盈闪身出来带上门,看了下四周,牵住他手便往墙头边的一丛树影下去,将他强行按在了墙边,然后靠到了他身前,仰脸望着斑驳树影里他朦朦胧胧的脸庞,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了下。

看得出来,他很用心,脸刮得很是干净。但是男人的这种干净,和温兰触摸自己脸颊时的那种平滑柔软感完全不同。手指在他面庞移动的时候,还能清晰地感觉到残留下的些许刺感。但这种刺感一点儿都不讨厌,反倒像是经由她的手扎到了她的心里,一阵痒痒。很喜欢。

“小兰,你……你要做什么……”

谢原觉她一只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抚过,鼻息里飘来一股若有似无的兰香,舔了下自己已经开始发干的唇,颤声喃喃了一句。

温兰停下了手,再端详他片刻,忽然低声笑了出来。

“表哥,姨母以前对我说,你小时候就是个漂亮孩子,我那时候还不信。现在知道了,姨母没说错。你真的好漂亮。”

一阵欢喜立刻从谢原的心里涌流而出,甚至压下了他听到她用“漂亮”来形容自己时生出的那种不适感。这一刻忽然觉得,刮了胡子也没什么,只要她喜欢。

“真的?”

“嗯,”她点了下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蹙眉,“可是要是有别的女人也看上了你,要跟我抢你的话,怎么办?”

谢原的脸一阵阵发热。小声地道:“表妹你放心。我一生一世,只对你一个人好。”

“真的?”

现在轮到她不确定了。

“我说过的话,一定当真。”

他斩钉截铁地给她保证。

温兰立刻笑了,柔声柔气地道:“表哥,你真好,我好喜欢你。我可不可以亲一下你?”

她真的要亲他了!

谢原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的方寸之地,灵台最后仅存的一丝清明却还在提醒他。他挣扎着,微弱地道:“这里是……外面……”

“你闭上眼睛。”

她命令般地发话了。他一怔,颤抖着吸了口气,终于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到一双手轻轻攀上了他的肩,然后环住后颈,将他的头往下按。温热柔软的身体也随之靠了过来,呼吸一窒间,嘴已经被她的唇瓣贴上了。

她的吻起先很轻灵,就像那天在船底时差不多。与其说在吻他,倒不如说在唤醒他的感官。四唇相贴之时,他甚至感觉到她灵巧的舌尖不时还会轻扫他的唇。他被撩拨得全身战栗心痒难耐,想接住更多的时候,她却又俏皮地离开了他的唇。他顿时陷入失落,刚要睁开眼,忽然唇上一热,她仿佛知道了他的心意,再次亲了上来。

这是一个长长而热烈的深吻。他第一次品尝到了女子唇舌的香滑柔弹,发现竟是如此美妙。因这是一种不亲身经历便永远无法想象其中美好的滋味,他无法用言语来形,只觉得自己犹如堕入一汪无底的秾艳香泽中,在她渡哺给他的气息津泽里蚀骨化魂,任她揉捏,她若不放,他必将窒息而死。

“我要你吻我……”

恍恍惚惚间,他忽然得了救命的空气,原来是她终于放开了他的唇,与他额头相抵,呢喃了一声。

颤栗再一次袭来。他意犹未尽地舔了下自己还残留着她味道的唇,血管里那未得餍足的男人血液瞬间充盈了全身上下——此刻就算没有她的命令,他也会继续追逐她的小嘴。

他将她转了个向,换成他把她抵在墙边,抬手用他的一双大掌牢牢固定了她的头,让她再次微微后仰,然后喘息着,低头下去,一口便含住了她的小嘴。

~~

温兰闭着眼睛,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一阵阵扑洒向自己的脸庞。不过是转眼间的功夫,这个原本还任由她攻城略地的男人便反客为主攻入了她的阵地,用他浑厚的舌追逐缠绕她的,甚至因为力道过大,绞得她舌根微微发疼。但是她却沉醉于他带给她的这种感觉和他包围住她的男人气味——那是一种淡淡的混合了海风和松香的味道。海风是属于他的气息,松香却一定是他方才蘸水刮胡时留下的,性感而诱人。

当他再一次与她的舌缠绵,叫她无路可退时,她整个人的力气仿佛也已经被他抽光,只能软软贴在他的怀里,籍着他有力的双臂环抱,整个人才没有软倒在地。

“嗯……”

她开始无意识地轻轻呻-吟出声,以此来表达她此刻得到的享受和欢愉。

忽然,她感觉到他慢慢放松了自己,终于离开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