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今晚这场风波,大家不用脑子也能猜到是跟邹一昂脱不开关系,那么邹一昂这么做,是否就是得了邹知寒的默许,又或者邹知寒正要趁机打发走一两个女先生,好给儿子出气呢?

傅绰仙考虑到这些,心中打鼓,顿时不想息事宁人,而是巴不得事情闹大,末了即使在邹府站不住脚,走的时候也有些补偿。

郗浮薇打量着她神情,心说:“若是这人这眼接骨上真心实意的想要离开邹府,那么应该是背后没什么势力在推动,而是误打误撞来做这女先生的。”

她之所以出门来管这闲事,就是为了试探这楼里的人的底细。

如今看傅绰仙是铁了心不肯下楼帮忙,甚至还反过来劝说郗浮薇爱惜性命:“你看你杀的这两条蛇,都是三角头,且色泽艳丽,我听说这样的蛇都是有毒的,而且毒性不小!方才你侥幸得手,也使得我松口气!不然你要是为了给我解围有个三长两短的,却教我这做姐姐的于心何忍?至于底下人…”

她面上闪过一抹纠结,随即就下定决心道,“不是姐姐我心狠,但我说句实话:妹妹也不欠这楼里谁的什么人!妹妹是独女,父母都不在了,如果自己也有个不好,岂不是叫九泉之下的伯父伯母肝肠寸断吗?何况咱们求救这么久了,即使巡逻的人偷懒,也差不多该察觉到动静,要过来帮忙了!不如还是再等等?”

郗浮薇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心说再等等?等有人当真被毒蛇咬到吗?

傅绰仙已经做好了离开邹府的准备,她郗浮薇可是还要继续留下去的!

这会儿不下去帮忙攒好感,回头谁知道邹府主人接到禀告后会怎么想?

虽然事情都是邹一昂的顽劣引起来的,然而谁叫人家是邹家的亲生骨肉,还是唯一的男嗣?

就算邹家看起来最公正最客气的尚夫人,那也不可能当真把女先生看的比亲生儿子还重要吧?

所以邹一昂不肯改变对她们的态度的话,即使她们不犯错,却也不能确保她们能够继续待下去的。

这么好的立功的机会,郗浮薇怎么会放过?

她三言两语搪塞了傅绰仙,就噔噔噔的跑下楼去帮忙了。

因为有武功在身,这些毒蛇才从冬眠里醒来,都有些迟钝,郗浮薇很快就将所有的毒蛇斩杀干净,又带人上上下下的搜查了一番,确认楼里没有其他脏东西了,方问起一干人的情况。

傅绰仙因为压根就没让蛇进门,倒是无妨,只是起初被吓了一跳而已。

底下的人大部分也是有惊无险,唯独姚氏,不知怎的,竟然被蛇进了房间,还爬到了睡榻上,被咬了一口。

“其实这些蛇虽然是毒蛇,但毒牙都被拔掉了。”郗浮薇闻言赶紧要看她伤口,又埋怨为什么不早点说,恐怕她耽搁了救治。

姚氏闻言只是摇头,没有说话,她女儿姚灼素见状赶紧代为解释,“所以娘当时也就是吓了一跳,连皮都没破。”

想到方才郗浮薇下楼时看到的兵荒马乱,有点不好意思,“就是我们胆子太小了,明知道它们没有毒牙,还是忍不住害怕!”

“这东西谁不害怕?”郗浮薇笑着安慰她,“我看着也怕呢!只是巡逻的人一直没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又跟其他人说了会儿话,就一起商议此事要如何处置。

本来扣除下人,姚氏年纪最长,又跟庄老夫人是亲戚,这时候不说站出来做主,至少也该说几句的。

然而姚氏不知道是没有意识到这边,还是不愿意,总之她默不作声的坐在那儿,被郗浮薇看了好几眼都没反应。

姚灼素只好再次站出来圆场:“沈先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若非你下来帮忙,只怕底下现在还乱着呢!至于说处置…我们是真没主意了,还请你指点一二!”

这时候傅绰仙也走了下来,闻言看了眼郗浮薇,也说:“沈妹妹,看你这镇定自若的样子,心里肯定有成算的。大家既然住在一起,那就是一家人了,何必不说出来听听?”

郗浮薇听出她这话看似亲热,实际上多少有点夹枪带棒。

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不说自己坚持下楼帮忙的举动破坏了傅绰仙原本的计划,经过今晚之后,这芬芷楼里带头的人,必然就不会是楼下群蛇乱舞时躲在房间里尖叫的傅绰仙了。

“我也没什么成算不成算的。”郗浮薇看了眼众人,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肯定也多少猜测到些了。现在的问题就是,要不要闹大?”

“如果要闹大,那么很简单,等天亮之后,咱们一起去夫人跟前禀告,请夫人做主!”

“不闹大的话…等下咱们把这些蛇给处置掉,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们看呢?”

傅绰仙等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陷入了微妙的静默。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息事宁人的后果

郗浮薇对于出现这样的情况并不意外,芬芷楼里住的都是女眷,天生对于蛇虫之类的东西就比较害怕。

尤其这大半夜的,忽然来这么一出,就算将蛇全部打死之后,发现毒牙是被拔掉的,没有想象的那么危险,但过程也已经吓的不行了。

哪怕邹一昂在邹家地位特殊,属于不可动摇的那一类,又有庄老夫人明摆着是不问青红皂白的偏爱这孙子的,这会儿对于芬芷楼上下来说,也是犯了众怒了。

如今一干人心里肯定想的是把事情闹大,跟邹府要个说法。

此刻没人开口,不过是在权衡利弊,担心第一个要求彻查到底的人传出去后,会被庄老夫人还有邹一昂记恨罢了。

这并不是郗浮薇想看到的。

她不是单纯来做女先生的,目的没达到之前,可不想被扫地出门。

哪怕今晚这事情闹上去之后,女先生们未必就会受到邹府的厌弃,然而出于未雨绸缪的考虑,更是觉得邹一昂这个切入口不能轻易得罪,郗浮薇都希望这事儿能够压下来。

于是掐着气氛松动的一刻,说道:“大晚上的闹这么一出,就是泥人也要动怒了!只是这会儿都是围绕女学做事的,我也就坦白说一句:咱们这些人多少有些技艺,聚集在此,都有着各自的不得已。自从我进女学以来,这段日子,磕磕绊绊的事情已经一而再了。眼下正赶着年底,倘若再来个再而三…主家会怎么想,谁也说不准。”

这话就等于委婉的让大家想想,一旦被邹府辞退,会是什么后果了。

“沈妹妹,你说的道理我们都明白。”见众人再次沉默,傅绰仙目光闪了闪,说道,“问题是,正如你所言,类似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倘若每次都是咱们的不是,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你扪心自问,之所以女学这段时间会出岔子,是咱们起的头吗?”

她环顾了一圈左右,“我就把话说的明白点:就邹公子这脾气如果不改的话,咱们这一次忍了,下一次呢?下下次呢?一直这么忍下去?今晚这些蛇虽然都拔掉了毒牙,然而毒蛇的数目你们也看到了!说句不好听的话,邹公子此举看着还算有分寸,没打算当真闹出人命来。可是这么些毒蛇,邹公子身骄肉贵,怎么都不可能亲自动手给它们拔牙吧?底下人做的时候,万一有什么疏忽,错漏了一两条没拔牙的毒蛇在里头,妹妹你说是什么结果?”

“邹公子也有十二了,不可能想不到这点!”

“却还是这么来折腾咱们,可见是压根没把这芬芷楼上下的死活放在心上!”

又叹口气,“本来邹公子总是说妹妹好,说我这个不好那个比不上妹妹,我想着他或者当真为妹妹的才学所折服,又或者呢故意挑拨,所以一直没有理会。”

“但从今晚之事看来,邹公子眼里,咱们这楼里的人都是差不多的!”

“都是供他恣意取乐的贱命!”

众人闻言,脸色都不太好看。

毕竟哪怕是下人,多少也有点自尊心。

何况邹府素来待下宽厚,奴仆们平素并不受苛刻跟羞辱,乍听这话,对于邹一昂下意识的就生出了些许怨恨跟厌烦来了。

郗浮薇有点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心说这人莫非是铁了心要离开邹府了吗?

不然何必连挑唆众人仇恨邹一昂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姐姐这么说却是有些妄自菲薄了。”郗浮薇沉吟了下,道,“不是我替邹公子说话,但邹公子如果当真不把人命放在心上,何必叮嘱人给毒蛇拔牙?邹公子的身份,不管做出什么事情来,邹府肯定都要护着他的。那么一旦出了岔子,他左右的人肯定要倒霉!冲着这一点,邹公子吩咐了要拔牙,那些人谁敢怠慢?所以邹公子压根不需要担心此事会出什么疏漏不是吗?”

又说,“邹府对咱们素来宽厚,倒是咱们,进府没几天,所作所为,哪里配得上邹府给予的待遇?这会儿吃了一吓,有惊无险,就闹着要动邹府的心肝…我说句得罪姐姐的话,我觉得这事儿就算传到外头,人家多半也要说咱们恃宠生娇!”

两人争执难下,于是请姚氏评判。

姚氏一向沉默,进楼以来差不多都没人听过她说话,闻言为难了良久,才道:“我一介目不识丁的妇人,哪里知道那么多?只是自从先夫去后,我们娘儿相依为命,犹如飘萍。好容易庄老夫人愿意收留庇护,我们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呢?”

姚灼素闻言,朝傅绰仙歉意的笑了笑,说道:“我们母女命苦,全赖邹府才有个落脚之地,就算在这里有点什么不习惯的…也是心满意足了。”

她们母女的表态显然是支持郗浮薇的,其他下人固然有些不服气,身份使然,到底不敢说什么。

傅绰仙见状,脸色就有些晦暗下来,嘴唇蠕动,过了会儿才道:“既然如此,那沈妹妹看着办吧!我觉得头有点疼,就先上去了。”

“傅姐姐且慢!”郗浮薇叫住了她,温和道,“姐姐也是替主家着想,毕竟主家就邹公子一个男嗣,太顽劣了总归叫人不放心。不过眼下邹家主刚刚回来,据说已经管教了邹公子一回!想来邹公子下次就不会这么顽皮了。”

这话其实只是给傅绰仙一个台阶下,让她方才坚持要好好闹一场的建议显得冠冕堂皇点。

至于说什么邹知寒回来了,邹一昂就不会顽皮…邹知寒早几天就回来了,也确实对儿子动过手了。

可他要是镇得住这儿子,又或者愿意镇住这儿子,还会让今晚的惊魂之夜发生吗?

傅绰仙心里清楚,对郗浮薇点了点头,脸色略缓,算是心领了她的好意,这才款款上楼去。

楼下郗浮薇跟姚氏母女,主要是姚灼素商议了一番,于是决定将楼中收拾好,蛇尸全部埋入花坛做肥料,把事情就这么瞒下去,权当什么也没发生。

…邹一昂那边不知道这番经过,次日一早,人在学堂里,却竖着耳朵预备听女学这儿的动静。

他幸灾乐祸的想了很多场面,却被告诉说芬芷楼风平浪静,甚至女学都照常上课了。

“这是怎么回事?”邹一昂于是怀疑手下,“是不是叫你们做的事情压根没做?”就生气了,抬腿踹小厮,骂骂咧咧,“混账东西!连本公子也敢骗?昏了你的头了,本公子不给你们颜色看,一个个就妄想着奴大欺主了是不是?!”

小厮也很懵,喊了会儿冤,就猜测:“公子,是不是她们没被吓着?”

这话说出来就挨了邹一昂一个耳刮子:“那一篓蛇拿过来的时候,本公子都被吓的毛骨悚然不敢靠近,何况一群女流之辈?”

他打骂了小厮一番,思忖片刻,就决定:“叫人再去预备一篓差不多的!今晚本公子要亲手将蛇放进芬芷楼!”

与此同时,郗浮薇也在思索:“就邹一昂那脾气,我劝着大家息事宁人了,他没准要得寸进尺再来一次!嗯,这就是我的机会了…我要怎么招呼他比较好呢?”

她这儿盘算着收拾邹家这位宝贝公子,沈窃蓝正面无表情的收刀还鞘:“埋一下,莫要惊扰了偶尔路过的百姓!”

身后数名劲装蒙面的下属沉声答应,拖了他足前的尸体去掩埋。

只一人没动,按着腰间刀柄,有些感慨有些失落的说道:“真没想到,咱们里头居然会有这么多内奸!你在济宁掩饰的住处跟身份被了如指掌不说,只怕如今山东有多少锦衣卫、各自是什么身份来历目的,也都被知道的差不多了!”

沈窃蓝对此倒没什么激烈的反应,语气平淡道:“之前太祖皇帝陛下解散锦衣卫时,谁也没想到懿文太子殿下会英年早逝。更想不到,今上会重建此衙。那时候锦衣卫手握生杀大权,威慑天下,对于文武百官的动向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哪怕太祖皇帝陛下吩咐解散,然而他们没解散之前所知道的秘密,也足够震慑当时的朝野上下了。”

“那些做贼心虚的人,在锦衣卫在时不敢造次,锦衣卫去后,尤其是建文时候,他们自然想知道锦衣卫到底掌握了他们多少秘密,是否有毁灭证据的可能?”

“这中间足足数十年光景,今上登基却不足十载…这些都是暂时的事情。”

又冷笑,“何况他们即使知道了,如今又能怎么样?朝堂上奈何不了陛下,在山东,在运河沿岸,难道就奈何得了咱们这些人?”

他的同伴叹了口气:“只是迁都之事非同小可,就算陛下心意已定,有些人只怕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沈窃蓝没什么表情的说道:“冥顽不灵,死不足惜!”

“说起来,你在济宁的布置如何了?”同伴微微颔首表示认可,沉吟问,“会通河在山东最要紧的就是济宁跟东昌,邹家是兖州大族,济宁豪强,按说会通河疏浚之后,对他们大有好处,不该反对的。然而你之前说,觉得邹家态度有些古怪,不像支持的样子?”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堵人

“正因为邹府是兖州大族,济宁豪强,在运河畔的势力,可谓是根深蒂固,所以他们即使盼望运河疏浚开航,也未必非要跟咱们锦衣卫有什么瓜葛。”沈窃蓝眯起眼,说道,“毕竟这次支持迁都的,可不只是咱们这些天子亲军!”

同伴若有所思:“你是说,邹家打算跟庙堂诸公合作?不过宋尚书过兖州的时候,邹家似乎没什么动静?”

“宋世伯当时是微服私访,这情况摆明了就是不想打扰,也许邹家担心凑上去会惹得宋世伯不喜。”沈窃蓝沉吟,“反正运河动工之后,邹家这样的人家,是不会少了跟宋世伯打交道的机会的。”

“邹家掌握济宁已经好几代人,这样的人家,宋尚书必然也会动心。”同伴看着他,“据说宋尚书这次出行,还带着宋小姐?之前你对山东卫所起疑心,就是因为宋小姐给你送糕点?”

沈窃蓝脸色平静:“这次重开运河,乃是为了迁都考虑,这是关系千秋万代的大事。”

同伴默默思索了片刻,低声说道:“虽然宋尚书大权在握,沿河大族说不得都要仰赖他,然而兹事体大,你我都是有家族的人。家族栽培咱们多日,碰见这样的机会,不回报一二,哪怕家中长辈不说什么,也该为日后子孙计?”

“若为子孙计,就该想想蓝玉之事。”沈窃蓝面无表情,“时候差不多,咱们该走了。”

同伴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才跟上他的脚步。

…这些事情郗浮薇如今尚是一无所知,这天晚上,她估着昨晚邹一昂放蛇的时间,摸着黑起了身,专门从衣箱里翻了一套比较利于行动的衣裙穿了,又将及腰长发仔细束好,就拿着从离开郗府起从不离身的匕首,蹑手蹑脚的出了楼,在院子里的僻静处屏息凝神的等待着。

她掐的时间很准确,没等多久,就有三个人鬼鬼祟祟的开了后门进来。

郗浮薇见状眯了眯眼,本来昨晚发生了那些的事情后,这芬芷楼上下都是被仔细检查过,原本一个只能乳狗通过的狗洞都被堵了起来的,后门更是被认认真真的上了锁。

这会儿邹一昂三个居然直接开锁进来了,可想而知这楼里是有内奸。

这倒是不奇怪,毕竟这里是邹府,总归不会缺了愿意哄着邹一昂这个邹府唯一的男嗣高兴的下人。

郗浮薇诧异的是前一天晚上差不多都没发现有人异常,看来这内奸的演技很是不错。

就是不知道这样的人才是纯粹的想讨好邹一昂呢,还是别有来路?

她心里转着念头,见邹一昂左顾右盼了一番,低声让随行的下仆之一将竹篓提去芬芷楼后面,沉吟了下,就忽然走了出去!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邹一昂虽然因为不放心手下,亲自过来督促,到底没怎么做过这样的坏事,这会儿既兴奋又害怕,正兴高采烈的催着着手下,乍见有人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被吓的倒退两步,心砰砰的跳,差点没喊出来!

借着不远处回廊下一盏气死风灯惨淡的光芒,勉强看出是郗浮薇,方才有些回神,只觉得这短短几个呼吸,背上的袍子都湿了一层,咽了咽口水,惊疑不定的问,“大晚上的你…你一个女流之辈…"

本来想叱问几句掩饰一下自己的行径的,究竟年纪小,坏事做的不够多,这镇定功夫还没磨砺出来,这会儿被郗浮薇似笑非笑的看着,越发没了底气,声音也低了下来。

“晚上有点饿了,睡不着,出来找找吃的。”郗浮薇打量着他神情,心说这小子看来只是刚刚朝被惯坏的路子上走,倒也还知道害怕知道心虚,真正坏透了的,这会儿十成十是破罐子破摔:本公子就要折腾你们怎么了?

这么想着,她和颜悦色道,“公子您身后的人拿的是什么?”

邹一昂最怕她问这个,慌忙踏前一步,试图挡住她的视线:“没什么…你快点回去安置吧!”

心里就在犯难,因为怕她问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更怕郗浮薇坚持拉他去见邹知寒还有尚夫人。

“我瞧瞧!”郗浮薇权当没听见他的搪塞,足下步伐轻巧一转,就绕过了他,抬手向竹篓抓去。

拿着竹篓的下仆试图推开她手,却被她手腕一转避过,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花,手中一空,就见竹篓已经被郗浮薇拿到,轻描淡写的打开了!

邹一昂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惧怕郗浮薇发现自己的恶作剧的同时,却也有着一丝隐秘的期盼,就是郗浮薇打开竹篓、看到里面的景象之后,会是什么表情?

害怕?恐惧?花容失色?尖叫?歇斯底里?

“啪嗒。”

然而郗浮薇打开之后,就着不远处的灯光仔仔细细的看了片刻,眼都没眨一下,甚至还笑了笑,语气轻飘飘的,不在意的样子,邹一昂却分明听出了一抹轻蔑:“蛇肉?倒也不错。”

这个瞬间,邹一昂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邹公子,你吃么?”郗浮薇合上竹篓的盖子,微笑着看向他,“吃的话,我就多做一份 。”

“………”邹一昂从来没想到过事情会这么发展,片刻的慌乱之后,他赌气似的说,“吃!”

于是半晌后,芬芷楼独立于主楼的小厨房里,忽明忽暗的灶火照亮着脸色不一的四人。

跟着邹一昂来的俩小厮一切唯邹一昂马首是瞻,对于目前的情况,因为邹一昂神情变幻不定,一言不发,也都木着脸没作声。

郗浮薇则是专心致志的烹调着这一篓蛇:小厨房的刀似乎才被厨娘磨过,很是锋利,用来收拾这些从冬眠中被挖出来、经过一番折腾仍旧半梦半醒的食材非常的方便。

她利落的将一堆蛇斩头去尾剥皮切断,还招呼邹一昂:“吃蛇胆么?据说能解毒,对身体不错。”

邹一昂阴沉着脸,缓缓摇头。

他现在心情很不好,按照计划,他是过来恐吓芬芷楼上下的,而不是看着郗浮薇将自己用来恐吓她们的群蛇当着他面下锅。

虽然郗浮薇没说什么奚落的话,可是邹一昂看着她将一张张蛇皮利落的剥下的时候,总觉得是一种对自己无声的嘲讽。

最郁闷的是,他还不好说什么!

毕竟…谁叫之前郗浮薇问他吃不吃时,他说吃呢?

当时是觉得这位就比自己大了三岁的女先生,三更半夜看到一篓子蛇居然平静的若无其事,自己要是说个“不吃”,岂不是跟怕了似的?

但现在看着面前一锅蛇肉羹,又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下不得:合着自己大半夜的提一篓蛇过来,就是专门给她送菜的?!

越想越恼怒,有心拂袖而去,却想到这么一走了之,很有点被郗浮薇整治的落荒而逃的意思,邹一昂寻思半晌,最终还是咬着牙留了下来,带着俩手下,跟郗浮薇一块儿将一锅蛇肉分了个干净,这才憋屈的离开了。

等他走后,郗浮薇将小厨房收拾了一下,整了整衣裙,返回楼中,才上去,就看到对面的房门半开着,披散长发、松松系了衣带的傅绰仙,素白的手轻扶着门框,正脸色复杂的看着她。

郗浮薇愣了一下,才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朝她微微颔首:“姐姐睡不着?怎么大晚上的在这儿站着?”

“…你呢?”傅绰仙显然没想到她只稍微怔忪就若无其事,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大晚上的…你去哪了?”

她语气里有着分明的质问。

郗浮薇也没在意,笑着说道:“去堵邹公子了。”

“你也猜到他今儿个看咱们风平浪静的不会死心,定然会再接再厉?”傅绰仙眉尖挑了挑,脱口而出,随即就自嘲的笑了一下,“你当然会知道…你那么聪明。”

“姐姐说笑了,姐姐不也是猜到这一点,所以才会夜半起身,打算找我商议的吗?”郗浮薇也笑,柔声说道,“不然怎么会发现我其实不在房里,从而在这边守着?”

傅绰仙抿着嘴,过了会儿才道:“我昨晚不赞同息事宁人,就是知道邹一昂不是那种咱们让一步,他就会见好就收的人。当时看你力排众议,还以为你才来,对他不了解。这会儿看着,倒是我太小看你了…你堵他的结果如何?”

她语气中不自觉的带入几分酸意,“不知道日后,我是否需要称你一声‘少奶奶’?”

“姐姐想多了。”郗浮薇走到她跟前,两人都是高挑窈窕的女孩子,傅绰仙房里的灯火从她背后照出来,给她添了几分阴郁的同时,却明明白白的描绘出郗浮薇的眉眼,清丽中透着温柔,嫣红的嘴唇吐气如兰,眼底却是一片淡漠,她柔声说着,“昨晚我怎么会是力排众议?这芬芷楼,除却伺候的下人,就你我,姚氏母女四人而已!姚氏母女如她们所言,全亏老夫人才在这边有一席之地!这情况,她们会为了这么点事儿闹起来吗?”

“至于我,我也是好容易找到这么个落脚的地方,实在不像回去拖累兄长了!”

“四个人里有三个不愿意闹大,只姐姐一个有恃无恐…那些下人自己不敢出头,能怪谁?所以这只能是顺其自然而已。”

傅绰仙目光微闪,轻轻道:“你跟我说这些都没什么用!莫忘记之前老夫人才警告过你的,你今晚的举动…以为老夫人会放过你么?”

正文 第二十七章 邹府的为难

郗浮薇闻言笑了笑,说道:“傅姐姐,你以为我去拦着邹公子,是为了兜搭他?你看我像这么不智的人么?”

“你无须向我解释。”傅绰仙收回撑着门的手,后退了一步,不打算多说的样子,“你只要明儿个能够跟老夫人他们解释就好。”

“这个有什么不好解释的?”郗浮薇不以为然的说道,“邹家就邹公子一个男嗣,就算家主跟夫人都教子从严,然而将心比心,哪有做父母的愿意自己的孩子声名狼藉的?然而邹公子年纪小不懂事,昨儿个晚上咱们已经忍了他一回,他却仍旧执迷不悟,今晚居然又要来一次!这情况咱们什么都不做,岂不是越发纵容了他胡闹下去?闹出去的话,就算邹公子年纪还小,邹家这一代迄今唯一的男嗣背负顽劣之名,对邹府有什么好处?”

“所以我私下去敲打他一番,让他知难而退,既叫事情消停了,又没有闹大…老夫人他们,难道还要怪我嘛?”

傅绰仙语带嘲讽的说道:“这么说来老夫人他们还要夸奖你了?只不过你也别太把老夫人他们想的简单了,你这么点儿心思谁还不知道?只是自来婚姻大事,都是要讲究门当户对的。你自己再出色,谁叫父母去的早,如今就一个族兄,没的依仗呢?”

郗浮薇踏进一步,扶住门框,微微偏头看住了她面容,低低一笑,说道:“傅姐姐,你这么不遗余力的打击我,是真的怕我明儿个应付不来呢,还是,嫉妒了?”

“你说的什么疯言疯语?”傅绰仙长睫微微一颤,嘴角扯了扯,面无表情道,“我只是怕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到时候落个难堪的下场,连累我们芬芷楼上下,都被当成居心叵测之徒!”

“这府里的主人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怎么会不明白好歹?”郗浮薇微笑,“姐姐真是想多了。”

傅绰仙背着光,看不清楚神情,昏暗之中只见她一双眸子熠熠明亮,闪闪烁烁,片刻后,她淡淡说:“那就好。”

退后一步,就把门关了。

关门之后,她静静听着郗浮薇的动静。

这人似乎在门口略略停留,轻笑了一声,才不急不慢的回房去了。

傅绰仙屏息凝神,听着她反锁了门,踢踢踏踏的走进内室里去,这才莫名的松了口气,回想今晚之事,眉心皱了皱,下意识的抬手按住,无声一叹,却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何而叹?

…这一夜再没其他事儿。

次日早上,郗浮薇给邹琼若几个上完课,收拾东西回去后堂歇息,就看到这边已经候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管事娘子。

见着她,就上来行礼,很是客气的样子:“沈先生辛苦了!夫人今日偶得空闲,想起来沈先生来府里也有些日子了,想请先生过去吃个茶,聊上几句。不知道先生可愿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