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着她七拐八弯的,走到一处精巧小楼上,就见不大的花厅里单设了一席,碗筷精美,佳肴珍馐遍列,两名十二三岁上下的小婢垂手侍立在侧,低眉顺眼的屈膝相迎:“姑娘请入席。”

“我那些同伴呢?”郗浮薇看这情况,猜测是专门安排自己独自在此的,但还是问了句,“他们在哪?”

穿粉衣的小婢闻言,就走到不远处的窗前,抬手挽起锦缎做的帘子,指着对面:“姑娘请看。”

郗浮薇一怔,抬眼望去,就见隔着一个中庭,对面的楼上是个极大的广厅,跟这屋子一样,镶了琉璃窗遮风挡雪,只是不似这屋子垂了帘子,那边的帘子都是高高挂起,转头就能看到庭中飞雪。

当然此刻没有一人朝郗浮薇这边望的,都盯牢了广厅中央的高台。

那台上摆着暖房里栽培的逆时花卉,姹紫嫣红之外,更有好些枝繁叶茂的耐寒绿植,布置出一派花团锦簇草木葱茏的场面。

空出的地方设了琴台香炉,一个穿鹅黄衫子梳惊鹄髻斜插翡翠步摇的少女,正端坐琴台之后,缓拨七弦。

素手调弦之间,她一双明眸流转不定,顾盼生辉,惹的台下一群人纷纷叫好,看的目不转睛。

“放下来吧。”郗浮薇打量几眼那少女,因为隔的远,也看不太清楚面容,从那边的反应来看,显然也是位相当的美人,不过她觉得应该不是邢行首。

落座后,青衣小厮无声无息的离开。

俩小婢则卷了袖子,上来服侍。

郗浮薇看着她们给自己摆好牙箸,又沏上一盏温热的玫瑰露,问,“行首等下会去那边台上么?”

绿衣小婢说道:“回姑娘的话,我家小姐今晚会登台献舞,这会儿想来是在后头装扮。”

又说,“百户大人已经到了,想必过会就会开始了。”

话音才落,就听对面“咚…咚…咚…”的几声鼓点,透过两层琉璃窗以及深夜的雪落声而来。

“小姐就要出来了。”不必郗浮薇吩咐,两名小婢已经迅速上前,一左一右的拉开帘子。

就这么短短片刻,方才还花木繁盛的高台上,已经只剩了几盆一人多高的碧树。

乐声从高台角落响起,恰好被碧树掩映,看不分明,只听着那鼓声从缓到急,从低到高,突兀插入一段箫声,如泣如诉,欲语还休,鼓声也随之变化,与箫声若即若离,似缠似散,郗浮薇正凝神听着,碧树畔,一道艳丽人影飘然转出!

在郗浮薇这个位置是看不清楚那人的眉眼的,但就算此刻她人在台下,却也未必能够一睹芳容。

因为邢行首此刻赫然戴着一顶与舞裙同色的薄纱面罩,将姣美的面庞遮的结结实实,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眼眸。

她所穿的舞裙非常的繁复,似乎是唐时的十二破间色裙,又夹杂了凤尾裙、月华裙的特色,望去五彩缤纷,华丽非常。

起舞之际襟飘带舞,煞是好看。

但因为质地的柔软与轻薄,每有婉转,又透露出身段的妖娆曲折,暗藏诱惑。

郗浮薇握着酒盏,目光专注,心里却有点飘忽不定。

…任谁刚刚被顶头上司呵斥脱了同僚的斗篷,却又被这上司要求披上他的狐裘,都不可能心平气和的。

换个人的话,她差不多就要猜测沈窃蓝看上自己了。

但这位么…

初见徐景昌时那位年轻定国公的评价,以及这些日子的接触,还有对方回绝宋稼娘与姚灼素的果断干脆…郗浮薇不觉得自己是自轻自贱的人,却也不禁要扪心自问:沈窃蓝凭什么会喜欢她?

诚然她是美貌的,可且不说宋稼娘跟姚灼素都很有几分姿色,就说此刻对面就有一位放在天子脚下的应天府里,以勾.引男人为生的行业中,也是行首的存在,正翩然起舞,倾倒众生。

而出发之前,沈窃蓝明确提醒过,他怀疑这位行首今晚请客居心叵测。

那一刻的平静与理所当然,就好像那天风雪之中,码头上,他跟邢行首道别时,说的那句“有事找我”是郗浮薇的幻觉一样。

要说才学的话,郗浮薇不觉得一个能做行首的女子,能跟满朝文武谈笑风生的勾栏姐儿,才学会差。

哪怕邢行首身份特殊,不适合长相厮守…应天府里那么多高门大户,才貌双全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没有?

所以沈窃蓝为什么非要喜欢上她呢?

郗浮薇冷静的思索着,这到底是阴谋,是一时兴起,还是?

她看着那个舞动的人影出了神,飞扬的舞衣像在高台上绽开了一朵血色曼荼罗,又如跳动的火焰,点燃了满堂的彩声。

丝竹声透过层层叠叠的阻挡后传过来已经低不可闻,唯独穿透力强的鼓点,一下一下,从漫不经心到专心致志,从不疾不徐到骤雨倾盆,如琵琶急催,珍珠乱坠,邢行首的舞姿随之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到了某个高昂的地方,有至少十几件蓄势已久的乐器轰然爆发,伴随着几乎将屋顶掀翻的叫好声,排山倒海一样喧嚣在雪夜里。

而邢行首却在急舞到令人眼花缭乱之际,骤然收势,停顿于一个优美又不失妖娆的姿态。

此时此刻,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故意,她面上的面纱悄然滑落,似春日里清晨的桃花,沾着露水睡眼惺忪的醒来。

高台下有片刻的寂静,才重归于嘈杂的惊艳。

独在小楼的郗浮薇眯着眼,想努力看清她的模样。

可就跟那天在码头上一样,邢行首嘴角微弯露了个笑,低头一福,动作优雅而利索,迅速闪身回去了碧树之后,就此不见。

方才弹琴的少女换了一身更华丽隆重的装扮上来安抚,与此同时,边上的门内,也鱼贯走出一队队彩衣女子,环肥燕瘦,媚态横生,散布至席间服侍。

“放下帘子吧,接下来那边就该群魔乱舞了,你这种良家女不看也罢。”漫不经心的吩咐让郗浮薇差点失手把酒盏砸过去,愕然问:“你怎么来了?”

她身后不远处,赫然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欧阳渊水。

这人今晚穿戴很是低调,蟹壳青菊纹襕衫,腰束革带,脚上蹬着皂色快靴,墨发以翡翠短簪绾起,眉眼之间褪去了平常的嬉笑轻佻,却有几分沉郁之感。

他没有立刻回答郗浮薇的话,而是看着两个小婢将帘子拉起,末了悄然退下,才走到她身边,拿起她刚刚喝过的酒盏呷了口,淡淡道:“当然如果你想悄悄过去掀起点帘子偷窥什么的…我也会当没看见。”

“你怎么会在这里?”郗浮薇皱着眉,狐疑的打量着他,“我听说今晚邢行首只请了我们锦衣卫?”

欧阳渊水哂笑了下,道:“都是给陛下做事,加我一个又如何?你信不信去问了你们百户大人,也不会为这么点事计较。”

“那你干嘛过来这边?”郗浮薇闻言,眼中的狐疑丝毫未褪,说道,“既然是邢行首请你,你难道不应该去那边厅里?而且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自然是这边的主人告诉我的。”欧阳渊水一点负担都没有的将邢行首卖掉,“不然邢芳归手底下的人怎么会悄没声息带我来,方才还不用我暗示就下去了?”

芳归想必就是邢行首的芳名。

因为应天府距离济宁遥远,而且郗浮薇也没兴趣专门去打听勾栏女子,所以倒是未曾听说过这位的字号。

她迅速的分析着欧阳渊水此话,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欧阳渊水低头看她,两人对视片刻,他嘴角勾了勾,眉宇间的沉郁倏忽就散了大半,俨然恢复到以往见面时的戏谑轻松,柔声道,“傻姑娘,当然是希望我趁着那边快活的时候,也找你快活快活啊!”

“说正经的成么?”郗浮薇心中一惊,面上却平平淡淡的白他一眼,道,“我跟这位行首,非亲非故无冤无仇,她至于要这样往死里坑我?”

欧阳渊水闻言眯起眼,弯腰凑到她耳畔,低声说:“心肝你真会开玩笑,非亲非故无冤无仇就不能下毒手了吗?这是谁规定的?嗯?”

他话语轻佻,动作也是暧昧,郗浮薇皱皱眉,伸手揪住他耳朵扯开:“要说话就好好说话!”

“之前见着我就是喜笑颜开。”欧阳渊水呼痛,见郗浮薇无动于衷,叹口气打开她手,直起身,说道,“如今呢?主动凑上来说话还不理不睬,果然是有了新人忘记旧人!”

郗浮薇无语的端起酒盏,想喝一口压压鸡皮疙瘩,但递到嘴边时想起来被这人喝过,忙又放了下去,道:“你这是摊上什么事情了,这阴阳怪气的?今晚跑过来到底想怎么样,直说罢!再这么兜圈子,那你还是自己玩去吧,我可懒得理会你了。”

欧阳渊水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小婢离开时虚掩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正文 第一百十八章 敬酒

郗浮薇闻声一惊,欧阳渊水却笑出声来,也不叫进,也不去开门,就摩挲着下巴,缓缓说道:“你说如果来的是闻羡云该多有意思?”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意思。”郗浮薇冷冰冰的说道,“毕竟这里是邢行首的地方,承蒙她邀请款待,已经是受之有愧,若再血溅了行首的地方,岂非太过失礼了?”

欧阳渊水似乎对她这个回答很满意,欣然道:“那你在这里别动,我过去看看…要是闻羡云的话,我帮你弄死,这样就不是你弄脏了邢芳归的地方了。”

郗浮薇没说话,眯起眼,看着他走过去开门。

门开之后,欧阳渊水分明的愕然了一下,语气里也没了之前跟郗浮薇的调笑,而是冷冰冰的问:“你过来做什么?”

“贵客在,怎可不过来敬杯酒?”因为他身材高大,将门挡的结实,郗浮薇这会儿是看不到门外之人的模样的,却听见了一把熟悉的嗓音,娇娇软软的跟一支羽毛在心坎上挠似的,柔柔的说道,“你呢?怎么跑这来了?”

欧阳渊水一声不吭的闪开。

就见换了身艾绿衣裙的娇小女子,施施然越过他走进来,口角含笑的跟郗浮薇招呼:“郗小姐,当日码头相见匆匆,不及叙话,还请小姐莫怪!”

抬头时仿佛海棠花开,一低眉一眨眼尽是缱绻,正是世人想象里行首该有的风情。

她身后跟了个容貌清秀的蓝衣婢女,手里拿着漆盘。

漆盘上放着酒壶跟酒盏。

邢行首说话之际,就拿起酒盏倒满,面不改色的一口喝干,说是给郗浮薇赔罪。

郗浮薇连忙起身跟她寒暄。

正说着:“那日雪大,本来就不是方便说话的时候…”

门边的欧阳渊水忽然道:“你要是真心接受邢行首的赔罪,就不要说这些无济于事的话,行首都干了,怎么自己连抿口酒水做做样子都不愿意?”

郗浮薇的酒量一般,但之前父兄都在的时候,逢年过节也会偶尔陪郗宗旺小酌,所以抿口酒水什么的还是没有问题的。

有问题的是酒盏。

这是欧阳渊水刚刚喝过的,而且因为当时觉得他喝过了自己就不碰了,郗浮薇根本没注意他用过的边沿是哪一部分。

此刻屋子里就俩酒盏,一个是邢行首带来的,一个就是她这个。

她要是再跟邢行首要个酒盏肯定没问题,可她又不想叫人知道欧阳渊水做的事情,此刻稍一犹豫,惯于察言观色的邢行首只道她不愿意,笑容就有些勉强,道:“欧阳公子说笑了,郗小姐什么身份,愿意来我这腌臜地就是给我面子,哪里还能让小姐陪我喝酒?”

郗浮薇:“…不,行首您误会了,我…”

正想着圆场的措辞,结果该杀千刀的欧阳渊水又说:“别扯那些虚的来搪塞,看得起行首就喝一杯,看不起就算了!毕竟你亲爹是一方富户,义父更是工部尚书,这样的身份,看不起勾栏中人也是理所当然,难道还怕了邢行首不成?!”

“…”郗浮薇恨不得拔刀砍死他,怒道,“我这酒盏方才掉在地上过,所以想换个酒盏敬邢行首,不成么?”

“好好的酒盏怎么会掉在地上呢?”欧阳渊水摸着下巴,啧啧称奇,道,“该不会是知道行首等下就要去那边招呼,在这儿留不久,信口扯谎,打算来个缓兵之计吧?”

郗浮薇怒目喷火的看着他,冷笑:“也许是因为它本来好好的,看到你过来就不好了!”

欧阳渊水道:“嗯,那为什么它看到我就不好了呢?”

“因为你话太多。”郗浮薇深呼吸,忍住当着邢行首的面拿东西砸他的冲动,道,“我就说邢行首怎么可能把你安排过来跟我一个屋子用宴?这会儿我们女孩子家说话,你一个男人留在这里插嘴插舌的几个意思?”

邢行首保持着温柔的笑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劝架又无从下手的样子。

倒是她带来的那个蓝衣女婢,深深低下头去,肩头却还是一抽一抽的,显然是在忍笑。

“…”欧阳渊水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道,“小气鬼,不就蹭你一盏酒水?这酒水还不是你出钱买的呢!”

满意的看到郗浮薇投来“你赶紧去死”的眼神,这才转过身,踢踢踏踏的下去了。

邢行首看着他离开,朝郗浮薇温柔一笑,好奇问:“这位欧阳公子,一直都是这么的…呃,不拘小节吗?”

郗浮薇有点奇怪:“听他语气跟行首很是熟悉,难道不是早就认识了?”

“郗小姐说笑了,我久在应天府。”邢行首摇头莞尔,道,“这还是头一次来济宁,怎么会跟欧阳公子早就认识了呢?实不相瞒,我在这边才落脚的时候,这位公子就带了诗文前来拜访。本来当时因为长途跋涉,十分疲惫,是不想再见外人的。然而这位公子才思敏捷,我看着那些诗文实在喜欢,就忍不住请他入内吃茶了。迄今虽然有过一些诗词唱和之作,但到底因为认识的日子短,对他还不是很了解。”

想了想又说,“今晚是不打算招待外人的,可他忽然跑了过来,死皮赖脸的要凑个热闹。我问过百户大人的意思,说在角落里给他加个位子,只要他不惹事也就无妨…没想到会跑过来打扰小姐,这是我们的不是,还请小姐海涵。”

“今晚人多,他又是有心捣乱,也怪不得行首。”邢行首跟欧阳渊水各执一词,郗浮薇也吃不准到底谁是谁非,眯了眯眼道,“我跟他认识也才几个月,只知道是济宁这边出了名的风流人,见着少年女子总是忍不住上前攀谈的那种…想不理他吧,一来当初同在邹府为西席,也算有些同僚情分;二来则是他好歹是个举人,不好太得罪。”

邢行首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道:“原来如此…”

她还想说点什么的,但蓝衣女婢提醒:“小姐,时间差不多了。”

“叨扰小姐了。”邢行首扫了眼屋角铜漏,就跟郗浮薇说了一番尽管自便的话,也就告辞了。

她前脚离开欧阳渊水后脚回来,一进门见郗浮薇冷笑,忙从袖子里掏出个东西,道:“你看这是什么?”

郗浮薇定睛一看,讥讽道:“你又从哪个无辜女子那儿偷来的酒盏?如今去而复返,莫非是打算把我这个也弄走吗?”

欧阳渊水笑道:“你仔细看看,不觉得它眼熟吗?”

郗浮薇其实第一眼就认出来,这个酒盏跟邢行首方才给她敬酒时用的酒盏是一样的,闻言嗤笑了声:“你想说这个就是邢行首给我敬酒时用的?”

“不然我捡过来给你看做什么?”欧阳渊水道,“我在楼下,亲眼看着她们主仆出门之后,邢行首直接就把这酒盏扔掉不要了。”

“且不说你这话是真是假。”郗浮薇道,“就算是真的…那是人家的东西,人家爱扔就扔,又怎么样?”

欧阳渊水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拿起她的牙箸夹了块冷掉的肉吃,慢条斯理的咀嚼完,才道:“好心提醒你,你倒是嫌我烦…别跟我说,你宁可相信邢芳归,也不相信我?”

郗浮薇沉吟道:“你以前认识她么?”

“不认识啊。”欧阳渊水道,“方才她不是说了么?她一向在应天府,我在济宁,之前压根没见过,怎么认识?”

见郗浮薇默默看着自己,他反应了下,嗤笑,“啊对,我刚才偷听了…你们门都没关,我在下面听的清楚,也不是故意的不是吗?”

“既然不认识。”郗浮薇懒得跟他掰扯,道,“听邢行首的意思,之前还是你主动过来兜搭她的呢!怎么这会儿话里话外的,似乎对她很有意见,甚至巴不得挑拨着我跟她作对?难不成是人家拒绝了你做入幕之宾的要求,然后你恼羞成怒?”

欧阳渊水哂笑了下,道:“你真是…嗯,良家女不懂这些也是情有可原。她邢芳归在应天府是如雷贯耳,可这里是济宁,因为会通河淤塞的缘故,这些年来济宁萧条的厉害,跟应天府那边的联络也懈怠了许多。所以她虽然是顶着应天府行首的名号来的,本地吃不吃她这一套还不好说呢!如此,我这个在本地薄有声名还才貌双全的举人,你觉得她会拒绝?”

“那你就是吃干抹净占足了便宜还倒打一耙说人家不好?”郗浮薇用看人渣的目光看他,叹口气,“欧阳老爷,你大晚上的跑过来,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看不起你吧?到底什么事情,给句准话好么?”

“…”欧阳渊水听了这话,沉思片刻,忽然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郗浮薇不明所以:“你做什么?”

“那件白狐裘呢?”欧阳渊水突兀一问,令她惊的差点站起来!

这时候欧阳渊水已经发现就搭在旁边屏风上的裘衣了,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你刚才不是说,邢行首为什么要针对你?这不就是原因?”

屋子里沉默了好一会儿,郗浮薇才缓缓开口:“那你呢?你也是为这件白狐裘来的不成?”

正文 第一百十九章 了然

欧阳渊水半垂眼皮,说道:“我当然也是为它来的,毕竟我这么仰慕你,你却披着别人的狐裘从马车上下来,你说我听了之后能不急么?”

“你仰慕的女孩子多了去了。”郗浮薇淡淡说道,“噢,听邹公子说,你对他已经出阁的姐姐们也仰慕的很?若是听说这些女子披了件别人的衣裳就要赶到的话,只怕把你劈成几份也不够跑的。”

“那些都是逢场作戏。”欧阳渊水道,“我真心实意想要的只有你。”

郗浮薇眼都没眨一下:“我不相信,除非你把心肝肺都掏出来我瞧瞧是红是黑。”

欧阳渊水道:“掏出来我岂不是死了?”

“连死都不敢,还好意思跟我说真心实意?”郗浮薇斜睨着他,要笑不笑道,“举人老爷还有其他甜言蜜语要跟我说的么?”

“这么说你愿意跟他了?”欧阳渊水闻言笑了一下,目光幽深道,“沈家只怕未必肯让你做他发妻啊!”

郗浮薇波澜不惊道:“你这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我差点以为我父兄都还活着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欧阳渊水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停步问,“我觉得你不像是那种会被富贵冲昏了头的人,何况说句不好听的话,沈窃蓝再怎么着也只是嫡次子,沈家的爵位跟他没什么关系。真要冲着富贵走,还不如找定国公。”

郗浮薇捏了捏眉心,也觉得很无奈:“我自己还在乱七八糟的,你们倒是一个个比我还要上心?”

她朝外面抬了抬下巴,“邢行首的人,怎么会认识百户大人的狐裘?我看那狐裘挺新的,应该是才做的,不可能是前些年百户在应天府时穿着去见过邢行首吧?”

“这件狐裘的确是新做的。”欧阳渊水淡淡说道,“不过来历可不一样,是太子妃赏给外甥的,沈窃蓝同他同胞兄弟一人一件,因为他人不在应天府,沈家夫人就叫人夹在年礼里一块儿送了过来。”

郗浮薇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又问,“这么说来,邢行首爱慕百户大人么?”

不然,怎么会因为她披着沈窃蓝的狐裘下车,就设法招了欧阳渊水过来?

但郗浮薇疑惑的是,如果当真如欧阳渊水所言的话,邢芳归为什么还要专门过来跟自己敬酒?

设若这位行首让欧阳渊水趁夜而来是为了败坏自己的名节,她难道不是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好在事后将责任全部推卸到欧阳渊水头上?

毕竟欧阳渊水是出了名的风流成性,之前就没少撩拨郗浮薇。

他在济宁名气不小,交游也算广阔,邢芳归初来乍到,新招募的人手里有他眼线,叫他知道了郗浮薇的踪迹,寻访而来,瞒着邢芳归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

邢芳归亲自前来敬酒,还是欧阳渊水在场的时候,她就不怕两人当真闹出点事情之后,在沈窃蓝那儿没法交代?

其他不说,今晚邢芳归可是信誓旦旦专门招待锦衣卫所,不招待外人的。

这种时候有人混了进来,还闹出事情…她怎么脱得了干系!

“应天府的浑水不是那么好蹚的。”郗浮薇思绪如潮,只听欧阳渊水道,“虽然陛下因为皇长孙的缘故,如今越发的偏爱东宫了,但一来陛下正在壮年,日后如何也未可知;二来,汉王跟赵王至今仍在应天府,没有就藩的意思;三来,陛下回宫后,宫中诸位妃嫔伺候用心,据说很得上意。”

总而言之,东宫的地位,只能说暂时还算稳妥,放眼长远,仍旧是…一言难尽。

皇长孙备受永乐帝宠爱的缘故,除了长孙这个自古以来对于长辈都特殊的身份外,也是本身的聪慧孝顺。

但汉王、赵王也有子嗣,也都是永乐帝的嫡孙。

虽然他们目前的孩子还没有争宠争的过皇长孙的…皇长孙已经是可以搁房里人伺候的年纪了,孩子么,长大了总归不如小时候讨喜,何况大了就是能掌权了,掌权之后就是要担事了,担了事就难免犯事,自来伴君如伴虎,谁知道永乐帝什么时候就又改了心思?

这一点,汉王自己就是个例子。

要是永乐帝这会儿就快不行了,东宫倒是顺理成章的上位。

可这位皇帝刚刚亲征过,显然身体好着呢。

他在位的时间越长,越容易改主意不说,皇帝如今膝下三位皇子都是徐皇后所出,距离皇后薨逝也有几年了。尽管永乐帝迄今没有册立继后,后宫的妃嫔却从来没少过。

如果这些妃嫔有人生下皇子…人对老来子总是格外纵容宠溺些的。

欧阳渊水缓步到郗浮薇跟前,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她,道:“这人不是你良配。”

他说的很笃定。

郗浮薇则是面无表情:“那你觉得,谁是我良配,你?”

“为什么不是?”欧阳渊水反问。

“芬芷楼里住过的待字闺中的女孩子有三个。”郗浮薇淡淡道,“天真如姚灼素,世故如傅绰仙,还有一个我,你看谁考虑过你做夫婿?”

“诚然你这么年轻的举人必定前途无量,然而论家底看着也就那么回事,不如傅绰仙联络的曾公子孙公子的富贵;论长相看姚灼素心心念念的是谁也晓得,你也没什么优势;至于我的话,你心思太深,相处太麻烦,我宁可找个没什么主见什么都听我的。”

欧阳渊水嘲讽的笑了笑:“沈窃蓝心思就不深了?”

“你为什么要帮邢芳归?”郗浮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问,“我听你语气跟她似乎也不怎么对盘,早先咱们来往,你虽然常说些有的没的,不过也该知道,大家都没往心里去。这次居然连夜跑过来…莫非邢芳归跟你是同僚吗?”

她思索着,“嗯,那么到底是邢芳归爱慕百户大人,看到狐裘之后起了疑心,未雨绸缪呢,还是其他人,比如说某位贵人的意思?”

“为什么不猜是太子妃的意思?”欧阳渊水看着她,“太子妃是沈窃蓝的嫡亲姨母,不管是为了沈窃蓝的前途考虑,还是为了东宫的将来,会不希望沈窃蓝娶个父兄出色的名门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