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果然另有隐情。

第8章

小诸葛伸了个懒腰,掏了掏耳朵,往草垛子一趴,“我真是不知道锦衣卫连疯子也招,你们不要再胡言乱语了行不行,弄得我都没法睡午觉了。”

江展不急不慌的道:“我听说,窥天机可前看三百年,后测三百年,而窥地狱井,可前看一百年,后测一百年。窥天机者,古往今来寥寥无几,而窥地狱井者,三十年前有一人。”

小诸葛打起了呼噜。

宋映白听得寒毛直竖,自己似乎听到了不得了的信息。

这种级别的信息,是他可以听的吗?

江展注视着墙壁上涂画,“而这个人,我们锦衣卫追查了很久,线索时断时续,最后将范围缩小到二十个人,你,榜上有名。多亏这本《义烈先生传》,可能是写得太激动,没有察觉到其中的漏洞,才将你暴露给我们。”

小诸葛完全睡死了,呼噜震天响。

宋映白看向江展,要不要把他提溜起来,居然装睡,这态度也太敷衍了。

江展轻轻摇头,表示不必,“你现在愿意为杨宇轩写传记,想必也是不忍忠良受到诬陷,想要为他正名,你身上有属于读书人的浩然正气。”

此时这个躺在乱草中,吃过蟑螂的浩然正气的读书人,翻了个身,背朝他们继续睡。

“天下读书人,追求功名只能算是下下等的愿望,真正的追求在青史流芳,名垂千古,成贤为圣。”江展道:“儒门道统内成圣者,与修道者并无二致,遭遇大苦大难,大彻大悟,杀身成仁,灭身成圣。

国朝的官员,宁愿被廷杖杖毙,也要直言犯上,为的皆是清誉二字。”

宋映白心说道,很多纯属沽名钓誉,找茬惹怒皇帝,捞个直臣的名声,这辈子就算值了。

走到哪里一说,当初因为骂皇帝被打了板子免官,收获无数崇拜的目光。

小诸葛的眼皮抖了抖,微微张开一条缝隙瞅他们。

可见江展一番话戳进了他心窝。

江展嘴角浮出笑意,“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你虽然关在这里,但在监狱外面,你的声望极高,江湖绿林当中有崇拜你的人,把你当做这黑暗世道中的清流。”

宋映白似乎有点明白江展的意思了…

小诸葛瞪圆了双眼,缓缓坐起,一动不动的盯着江展。

江展微笑道:“所以,当你这样一位刚直不阿的当代圣人突然被朝廷褒奖,会发生什么事呢?”

宋映白侧目,杀人诛心,人家小诸葛立的就是被朝廷迫害的文人领袖的人设,你突然让朝廷嘉奖他,这不是故意恶心他么。

到时候不用朝廷动手,估计民间的口水就能喷死他,脱粉回踩很可怕的。

小诸葛脸色铁青,但忽而扑哧一笑,将紧张压抑的氛围打得细碎。

“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疯话?他们都说我疯了,我看你才是疯了。嘉奖我好啊,来吧来吧,快来吧!”

江展也不气恼,在屋内踱步,轻描淡写的道:“我会先让人散布言论,说你其实是朝廷的暗桩,给杨宇轩写传记,为的就是将对朝廷心生不满的乱党引出来,前段日子在京城抓住的‘绿林豪杰’就是证明。

然后赐你豪宅娇妻美妾,奴仆良驹,再给你立一座祠堂,最后让你身披大红游街,接受朝廷给予你的嘉奖。

我想,之前一直敬仰你的人,要么觉得你是朝廷的走狗,替朝廷做事受到了嘉奖,要么认为你只是个沽名钓誉的家伙,一旦价码够了,便接受了朝廷的招安册封。”

宋映白心道,那小诸葛名声算是毁了,读圣贤书之人,自然是要做君子的,将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而江展这一招,直接让小诸葛成了伪君子,人虽然活着,或许还不如死了。

小诸葛撩开花白的长发,露出一张愤怒的老脸,“你!卑鄙无耻!”

“蛇打七寸而已。”江展淡道:“告诉我地狱井在哪里。”

小诸葛捶了捶胸口,“呸,你以为我真的怕啊。”

“是的,我认为你怕。”江展言之凿凿,“你窥视地狱井没有失明也有暴毙,可见你的命格尊贵,天生便非一般人,且你一生著书立说,单论造诣,乃当代大儒,你这样一个人,不希望活着的时候承担骂名,死后千夫所指罢。”

宋映白早就发现了,这个朝代的读书人,真的将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不是说着玩的。

就像他家,虽然不是什么诗书簪缨之族,但也十分看中名望。

家族内决不允许出现投军的人,敢去,腿打断。

江展一路上话不多,看不出他是什么样的人,现在看清楚了,是个腹黑的家伙。

小诸葛憋了一口气,揣着肩膀,一言不发。

江展浅笑:“你在想,大不了自尽,对吗?你当然可以去死,而我能做的,就是在你死后,安排三个女人抢夺你的遗产书稿,一个是你三十年前始乱终弃的邻人之妻,一个是仰慕你才华,买通狱卒进监狱与你私会并有身孕的妙龄女之母,为什么是母亲,因为那个少女自觉丑事败露自尽了,还有一个…嗯…道姑好,还是比丘尼好?”

宋映白想象了下,画面太美,这是要人死后臭大街啊。

小诸葛腾地站起来,扑到江展面前。

宋映白严阵以待,就怕这个糟老头做出出格的举动,没想到小诸葛脸一苦,抱着头喊道:“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饶了我吧,让我清清静静的待在这里不好吗?!”

江展笑:“我刚才说过了,我要地狱井的地址。”

“…地址我是不会给你的,至于我看到了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二…饶了我,行吗?”

没有回旋的余地,江展冷冰冰的道:“你的话,我是不会信的,我要眼见为实。”

“不行!没门!”小诸葛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你们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会死人的,不单是指窥视地狱井,就连地址,我告诉你,你命格八字不行,也要死的!不就是想知道国朝能延续多久,百年内帝王是谁,国运将如何吗?上天已经注定的事情,就不要想着去更改了,我是为了你们好。”

“你不用为了我好,还是为了你自己好吧。”江展道:“你只管告诉我们,是死是活,与你无关。”

我们?宋映白蹙眉,且慢,不是连自己也算一份吧。

他呼吸一窒,脊背嗖嗖冒凉风,敢情自己是来做炮灰小白鼠的。

这时江展扳住宋映白的肩膀,将他推到小诸葛面前:“他五行过旺,命硬得很,应该没有问题,还有我,就不必多说了,我就不信,我们两个人都会死。”

宋映白彻底明白选自己来做什么的了?难怪昨天江展说今天就知道了,是,知道了,可也也晚了。

江展你不仅是腹黑,你根本心肝肺都是黑的。

最后一刻赶鸭子上架,连思考的机会都不给留啊。

小诸葛说了,会死人的,万一他没抗住,死了呢?

慢着,他死了的话,黎臻就不用担心他泄密了,或许一开始让他执行这个任务就是安排好的。

没抗住,他死了正好,抗住了,算他命大,废物利用。

他旋首盯住江展的眼睛,“是不是黎臻让你带我来的?”

大概是没料到宋映白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江展结结实实的愣了一下。

宋映白此时看得很清楚,江展淡棕色的瞳孔一缩,明显是被他这句质问惊到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江展搪塞道,将宋映白按着坐在地上,自己也坐下,仰头对小诸葛道:“我们做好准备了,可以说了。”

宋映白眼见这就要来真的,也顾不得阴谋论了,赶紧深吸了几口气,调整气息。

“你们死了可别怪我。”小诸葛无奈的道。

一边摇头一边回头在包袱里取出一个小罐子,从里面挖出一小撮黄沙。

“地址不能直接说出来的,好了,看着我手里的黄沙…”他小心翼翼的将沙子捧到两人面前,慢慢将其倾泻到地面上,口中念念有词。

宋映白盯着流动如小瀑布般的黄沙,突然间,只觉得魂魄仿佛被抽离了身体。

腾地的升上了云霄,不等他做好准备,猛然间又急剧坠落。

如同大头朝下从万米高空栽下来一般,两边是不停后移的云层,地面上的景物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大漠,黄沙,夕阳,破旧的客栈,残缺的酒旗,

酒旗上有字…

就在这瞬间,他的视线已经坠到了地面,而撞击的真实感紧随而来。

他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但身体却仍有知觉。

黑暗中,被一双双冰冷的手向下拖拽着,他死命抵抗,却如同陷入沼泽,越挣扎陷得越深。

而冰冷的手渐渐有了温度,但迅速的,转变成了炽热,炙烤着他的身体。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死在这一片黑暗中的滚烫岩浆中。

不行,不能就这么死掉,怎么能当个无意义的炮灰!

他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刹那间,只觉得喉头一甜,呕出一口黑血,身子摇摇晃晃,重重栽倒在地。

宋映白躺在地上,半睁着眼睛,看到小诸葛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露出痛惜的表情,声音如同泡在水里一般模糊:“已经告诉过你们了,非不听。”

而江展虽然没有栽倒,但也是双手撑地,脊背弯曲,不住的大声咳嗽。

宋映白似乎看到了他咳出血雾,该啊,真是该。

这时就见江展抹了下嘴角,转过身双手朝自己伸来。

好像刚才骨头都被摔断了,他烂泥似的被江展提了起来。

江展喘了两口气,声音嘶哑的问:“你有没有事?”

宋映白先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

“我就当你没事。”江展道:“那你…看清了吗?”

宋映白有气无力的点点头,接着脑袋往前一栽,靠在江展肩头,失去了意识。

第9章

江展扶住宋映白的肩膀,就势让他平躺在地上,试了下他的鼻息和脉搏。

小诸葛口中一边啧啧啧个不停,还一边摇头,“人啊,都是这样,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算你看到地狱井的所在之地,你也未必找得到,就算找得到,你看了地狱井,哪怕不丢小命,也要小心别变成瞎子。”

江展一副“这和你没有关系”的冷淡表情,伸出手到小诸葛面前,“这些黄沙是你从地狱井所在之处拿来的吧,现在都交给我。”

不允许再有人像他一样,知道地狱井的地点。

“给你给你,我一开始就不该带沙子出来。”小诸葛将装着黄沙的罐子递给江展,“我现在真的后悔,如果没看过地狱井就好了,知道未来又有何用?”

“我可以放你出去。”

小诸葛忙摆手,“免了,我时不常的给这里的狱卒算算风水,他们对我还不错。这里有吃有喝的,也不用处理烦死人的各种关系,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写了东西拿出去印,不知多便利。

偶尔还会关进来几个像宁采臣那样的傻蛋,供我捉弄消遣。

你不要烦我就好了,赶紧走吧,我要睡觉了。”

往草堆里拱了拱,双手往身前一揣,闭目睡了。

“随你。”江展收好黄沙,搀起宋映白,出了大牢。

——

宋映白首先恢复的是痛觉,脑袋像要裂开了一般得疼,就连睁开眼睛这样细微的动作都能痛得他倒抽冷气。

映入眼帘的是客栈的陈设,能看得出外面天色已晚,看来他被从监狱里运回了客栈休憩。

“你醒了?”

听到江展的声音,宋映白奋力扭头,看到他坐在自己之前视线死角内,此时正端坐在靠墙一侧的椅子前,不动声色的盯着他。

宋映白心说,幸好刚才没有骂人。

“嗯…”他慢慢撑坐起来,“大人,您不要紧吗?”

江展起身走到他跟前,道:“我不要紧,你其实也不要紧,多休憩两天就能恢复了。”

“…”宋映白揉着太阳穴,“有大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江展寒暄完了,开门见山的问:“你都看到了什么?”

就知道你等着我醒来进行盘问,“我看到广阔的沙漠…还有落日…一座低矮破旧泥塑的小楼,好像是客栈…”

江展追问道:“还没有别的?”

“对了,客栈前挂了一面酒旗,上面有字…”

江展坐到床沿,“写了什么?”

“好像是什么什么客栈…”

江展明显泄了一口气,“你看到客栈两个字有什么用,你应该看前两个字。你还不如我看到的多,我好歹还比你多看了一个字。”

“大人当然比属下强。”宋映白眯起眼睛,努力的回想,“好像是个口字,什么口客栈。”

他没有问江展看到的那个字是什么,多嘴不是他该做的。

“口?”江展持怀疑态度,“你再好好想一想吧,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