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映白一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感慨的说道:“不知咱们从地狱井回来,再看到这大漠落日会是什么心情?”

“当然是一切了然于胸的畅快了。”黎臻笑着站起身,去马背上的行囊里拿出两条毯子,一条扔给宋映白,一条留给自己,指了指洞穴内,“时候不早了,歇了吧。”

宋映白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骑了一天马,也该歇歇了。”

将毛毯搭在自己身上,弯腰给篝火添了树枝,让它旺盛的燃烧,驱散黑夜和野兽。

砂岩洞穴还算大,他俩住着绰绰有余,两个人都躺下,中间还能再容纳一个人。

黎臻见宋映白一躺下就背对着他,无奈的道:“我说,你毯子裹严实点,沙漠晚上可冷了。”

宋映白裹着厚实的毛毯,闭着眼睛笑答:“你放心,我要是冷了,就抢你毯子。”说完,不见黎臻吭声,便好奇的回头看他,就见他似笑非笑的看他,好像有话要说,但碍于某些原因又憋回去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宋映白眯起眼睛质问,他肯定,不会是好话。

“不想说什么。”黎臻挑挑眉,躺下后背对着宋映白,嘴角忍不住翘起。

他刚才原本想说,你要冷的话,钻我被窝,我晚上搂你。

但这种完全暴露自己的话,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

不过,心里想一想,就很令人开心了。

——

于宗平受到皇帝召见进宫了一整天,等他傍晚出宫回来,一进府邸的门,一个徒儿就急匆匆的跑来禀告道:“师父,中玉师弟不见了。”

于宗平两天前就发现师侄谢中玉模样有点奇怪,好像心里装着事情。

但他最近半年表现一直很好,不吵嚷着外出,一心修炼。

于宗平以为他只是悟道遇到了瓶颈,这种时候确实应该让他一个人安静思考,于是也就没多加干涉。

结果又出了幺蛾子,竟然趁着他进宫的时候,人不见了。

“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但是有人看到它从后堂出来,回房待了一会,紧接着就不见了。”

于宗平有不好的预感,因为他的法宝多供奉在后堂,平时那个地方不许弟子随便进入,谢中玉从那里出来,绝不会有好事。

他忙来到供奉法宝的地方,果然不见了法宝司南。

司南可以追寻到心中所想之人的下落,虽然需要一定的道行,但是以谢中玉的水平,完全可以掌握。

中玉要找人?他想找谁?但这都不重要了,这小子出去一定会闯祸,当初师兄回龙虎山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照顾好这家伙,要是再出闪失,他没法交代。

于宗平身负皇命,不能离开京城,便走出大殿,将徒弟廖中芳叫到跟前:“你中玉师弟贪玩,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你去替为师将他追回来。”

说罢,见廊下墙根处冒出一跟狗尾草,开始掐算谢中玉的去向,末了道了一声:“在西北。”用来掐算的那只手,朝狗尾草一指,然后拔掉递给廖中芳,“去吧,它会指向你谢师弟所在的方向,你跟随它的指引即可。”

廖中芳有点为难,“如果他不肯跟我回来呢?”

于宗平无奈的从袖中抽出一根金绳,一言不发的递给徒弟。

廖中芳心领神会,接过绳子跟狗尾草,一刻不耽误的出了门,朝西北方向追去。

此时谢中玉,站在荒凉的山岗上,看到手里的司南摆动,指向了一个方向。

他瞅准后,将司南揣起来,下了山岗,快步如飞的朝前方奔去。

他相信,师叔发现他不见了,很快就会派人来追他,极有可能是最擅长千里飞步的师兄廖中芳,但是他比他早跑出来一天,而且他走得也不算慢,虽然紧迫,但他想追上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宋映白,你要坚持住,我来救你了。

——

宋映白醒来后,一看黎臻,也不知道是睡热了,还是怎么回事,他身上的毯子不见了。

再一瞅,原来盖在自己身上。

宋映白虽然早知道这家伙体质不一般,但眼下结结实实的见证了一把,还是由衷的佩服。

他坐起来,将毯子叠起来,这时候黎臻听到响动,睁开眼睛看他,“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不冷吗?毯子都给我盖了。”宋映白道。

“我半夜看你缩成个一团,加上我又不太冷,”黎臻轻描淡写的道:“反正我用不着,你又需要,就都给你盖了。”

宋映白有点不好意思,“你真不冷吗?”

“不冷啊,马背上还有毯子,我要是冷就再去拿了,别当回事了。天亮了,咱们热点吃的,赶路吧。”

宋映白不免愧疚,主动道:“你歇着吧,我去热饭。”说完,猫腰走出了洞穴。

黎臻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得意的笑了笑。

吃过饭,两人立即收拾行囊,再次起程,向着最后的目的地进发。

龙门关自古就是边塞要冲,但是因为常有外族来犯,平民大量内迁,越接近龙门关,人烟越是稀少,连续很长一段路程

,只有一条狭窄的小路,通向远方,而周围早被黄沙覆盖,甚至风稍大些的时候,连小路上都是沙尘,若隐若现。

镜妖的主人武世恒就是迷失在这样的黄沙中的吧…宋映白久久不见前方有建筑物,不觉得有些担心,地狱井就在龙门关不假,但如果它那么好找,也不会叫那么多铩羽而归。

现在的关键是找到从小诸葛那里看到的客栈。

线索应该就在客栈中。

风吹动沙子,像流动的黄金。宋映白一直盯着前方看,“黎臻,今天傍晚就能到达龙门关,那么咱们看到的那间客栈只能在龙门关内,所以,咱们不用等到晚上就找能到这间客栈吧。”

黎臻指了下前方,“我已经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小楼了。”

可宋映白什么都没看到,但黎臻说看到了,那一定有,“还有多远?”

“几百丈吧,就快了。”

宋映白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他提起缰绳,双腿一夹马腹,“近在眼前了。”很快,风沙慢慢散去,一座破旧的二层建筑出现在他眼前,门前挂着一展迎风猎猎飘动的旗帜。

常年不洗,旗帜破的几乎看不清上面的字。

宋映白心想,看来他们看到的,应该是小诸葛离开时印在脑海里的景象,那个时候,旗帜还算新,还能看到上面的字迹。

他俩下马,将马拴好,由黎臻上前拍门,“有人在吗?”

“来了,来了。”门很快打开,一个胖胖的伙计热情的邀请他们往里进,“两位快进,这风沙大的,其实前两天啊,这天儿挺好的,咱们这地方,天气说变就变。”

黎臻和宋映白跨步进去,见大堂内的桌椅摆放整齐,地面整洁,有几个食客在吃饭。

“两位打尖儿还是住店?”胖伙计笑问道:“打尖儿有好酒菜,今早刚杀了羊,住店那就更好,上房都空着呢。”

宋映白环视大堂,见这就是一家寻常的酒店,不管是店内陈设还是店家服务都跟别处无误。

除了胖子外,还有个瘦子伙计在给吃饭的客人端酒。

而门旁边的柜台里,杵着一个打瞌睡的账房先生,五十来岁,穿着青衫,留着山羊胡。

地狱井所在地的重要提示,竟然这么平平无奇。

不过,可能是隐藏得够深。

胖伙计见眼前的两位不回答,笑着又问了一遍,黎臻才道:“住店,先领我们到客房。”

胖伙计便朝瘦子道:“快点过来给客官提行李。”

瘦伙计应了声,放下托盘,跑了过来,热情的将宋映白跟黎臻俩个人放在马背上的行李全卸了下来,扛着往楼上走。

为了保证晚上的安全,他俩决定住一间房,遇到情况,也好有个照应。

在这人生地不熟,又事关重大的地方,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等到了客房,胖子擦着汗道:“行李都给您搬来了。”

宋映白随手打赏了他们一点碎银子,“我们就住下了,店钱等走的时候一起结算。好了,你们下去吧。”

胖子和瘦子捧着钱,高高兴兴的下去了,宋映白关好门后,警惕的打量这间屋子。

黎臻也是将柜子里面,床底下,棚顶上,能检查到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才朝宋映白点了点头。

说是两人间,其实就是个能住两个人的大火炕,中间用炕桌分开,外加一条过道。

宋映白坐到炕桌的一边,低声道:“看不出任何异样。”

黎臻坐到他对面,“咱们看到的画面绝不会错,就是这里,至于怎么找到并开启地狱井,我相信这间客栈里一定有线索。”

宋映白颔首,“反正咱们有得是时间,不急。”

黎臻笑道:“是啊,半年呢。我不信凭咱们两个还找不出这家店的秘密。”

宋映白非常同意,闲聊了几句,他起身喊小二要来热水,洗去了脸上的风沙,跟黎臻下楼去吃饭。

酒菜码大量足,正好过了饭点,刚才吃饭的人这会都不见了,胖子跟瘦子都闲着。

宋映白便像寻常聊天一样的打探道:“生意还行?我看客人还挺多的。”

“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那么回事吧,全靠附近的驻军接济生意,他们常出来买酒肉吃,否则啊,单靠路过的几个行人,这店早就关门了。”胖子一边擦桌子一边道。

黎臻道:“可看你们店外那个酒旗可挂了有些年头了,这店也开了很久了吧。”

“那我倒是不清楚。”胖子道:“我才来一年。”

瘦子笑嘻嘻的道:“咱们这家店是开了很多年了,但老板却早换了几茬,当然我是听说的。但是你想啊,驻军要喝酒吃肉,就有人开铺子供给他们。”

宋映白随口问:“现在的掌柜是谁啊?怎么不见他人?”

胖子道:“我们吴掌柜的给驻军送酒去了,得明天才能回来。”

吴掌柜?吴宁?

宋映白余光瞄向柜台里的账房先生,见他揣着袖子,迷迷糊糊的站着,像个不倒翁。

宋映白跟黎臻吃过饭,便上楼歇着了。

此时外面风沙渐打,窗户不时传来沙粒的拍打声。

“别告诉我,地狱井就是这间客栈后厨做饭用的水井。”宋映白半开玩笑的道:“那样话,我非得吐一口老血不可。”

“那咱们等晚上,人都睡下后,偷偷溜出去,查探一番就是了。”黎臻道:“好好摸一摸这家店的底细。”

宋映白表示同意,就等着天黑下来,晚上刺探消息。

傍晚时分,到了吃饭的时候,他俩来到大堂,这一次,食客只有一个年轻男子,早先见过的客人都不见了。

宋映白问那胖伙计,“人怎么这么少了?”

“哦,您说中午那波人啊,他们是从关外进货的商人,打尖儿吃了顿饭,早就走了。”

宋映白哦了声,跟黎臻坐到角落的一张桌子旁,见几张桌子外有一个年轻男子在吃饭,长得倒是一般,但是器宇轩昂,腰杆挺得笔直,连吃饭的动作一板一眼的,身材精壮,一看身上就有些功夫。

在男子差距到他的观察,侧眸往这边瞅的时候,宋映白移开了目光,对黎臻抱怨道:“我喝不惯这里的酒,晌午喝了,这会头还有点疼呢。”

黎臻笑道:“你酒量真是不行。”

年轻男子扫了他俩一眼,继续吃饭了。

这时候胖伙计端来了酱羊骨跟羊杂汤,搁到他俩这桌,“客官慢用。”

宋映白才拿起汤匙舀烫,还没等放进嘴里,就听门板砰砰作响,外面有人怒喊道:“开门,开门,快开门!”

瘦伙计忙跑故去,将插门的门闩拿开,瞬间,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门外的人推的,两扇门全部洞开,接着十几个男人鱼贯而入。

打瞌睡的账房先生终于惊醒了,揉了揉眼皮,发现对方是十几个气势汹汹的人,不由得一缩脖,躲到了旮旯里。

而胖子和瘦子两个伙计,闹不清这帮人的目的,紧张的注视着他们,

黎臻瞥了一眼,皱眉道:“是东厂的人。”

宋映白乍一瞅,这些人都不认识,但经过黎臻提醒,再仔细一瞄,从里面看到一个眼熟的人,正是之前大战蜈蚣精遇到的许景。

他走在最边上的位置,表情严肃,沉着一张脸。

他当初被宋映白弄瞎了一只眼睛,如今眼眶内装的是一只义眼,不仔细看,倒是瞅不出来是假的,但如果专注一会,就会发现他的右眼眼球不能动,也没有任何感情。

宋映白暗自庆幸,幸好当初他们戴着人皮面具,许景不知道是他干的。

不过,就算不考虑许景,突然来了这么多东厂的人也没法应付。

逃跑肯定是来不及了,而且也不可能跑。

虽然不知道东厂的人来做什么,但显然,在此处撞见绝不是好事,弄不好叫他们知道地狱井所在,惹出大麻烦。

再或者,他们也是本着地狱井来的?

此时东厂的一个番子走到吃饭的年轻男子身旁,端详着他,盘问道:“这位小兄弟是哪里人,要到哪里去啊?”

“我是这里人,要到你管不着的地方去。”年轻人脾气很冲的道。

“你!”番子愤怒的一拍桌。

此时档头皮绍棠朝他摇了摇头,他只得回到了大家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