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吃人,又将宁采臣带回了之前的噩梦中,打了个哆嗦,“你现在是很好,继续保持,再说一次,不要乱动,我出去一趟。”说完,打开门钻了出去,关门前又朝吴功瞪了瞪眼睛,表示警告,才将门关上。

他本来想上锁的,但一想到就算锁,他真想出来的话,锁头也是个摆设,还不如给他点信任,便只将门关上了事。

等宁采臣走了,吴功无聊的在炕上翻滚,他自从被打成婴儿状态,只觉得之前发生的事情,虽然有印象,但却像一个遥远的梦境,随着长大,宁采臣每天唠唠叨叨不许他这个,不许他那个,看管的严实,他也没法吃人了。

况且他也不是非吃人不可,以前吃人只是为了变得更漂亮更像人类,况且就算吃,吃的也是小圣人和有官身的人,他也不吃平民百姓。

他现在有了人身,也在渐渐成长,本来就没必要再吃人,可宁采臣还是每每看到他跟其他人在一起,就如临大敌。

忽然,他听到门吱嘎一声,一只巴掌大的小猴子将脑袋探了进来,搔了搔耳后,非常可爱的看着他。

吴功眼睛一亮,坐起身子,“过来,过来,我这里有花生。”看到桌子上摆放的榛果,他刚想起身去拿,猴子就主动跳到了桌上,自己剥了一个花生开始吃。

它还穿了一件衣裳,别提多逗趣多可爱了。

吴功饶有兴致的来到桌前,才想摸一摸小猴子光亮的毛皮,却不想这猴子突然从桌上跳到炕上,掀开窗子,跳了出去。

吴功要摸却没摸到,哪里肯让这猴子走,也不管不顾的跳了下去。

窗户开在屋后的位置,所以吴功这一跳,就跳到了客栈僻静的屋后,茫茫荒漠,连个人影都没有。

而许景躲在客栈的拐角处,看到蜈蚣精随着丹丹跳了下来,将五支浸满麻药的飞镖拿了出来,搭在发射的工具上,瞄准了蜈蚣精。

死吧你!左千户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歇了。

但就在他打算将手松开,放出飞镖的瞬间,丹丹眼看自己要被蜈蚣精抓住,慌乱下攀爬着墙壁,往屋檐上跑去。

蜈蚣精也不甘示弱,跟着它,四肢贴在墙壁上,竟然就这么往上爬去。

许景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忙从拐角处出来,站到蜈蚣精的身后,对着正在跟壁虎一般爬墙壁的他,他看准时机,手指一松。

“谁啊,这么淘气?”没想到,突然一个房间的窗户后面有人抱怨。

而这时蜈蚣精听到有动静,吓得往上一窜身子。

与此同时,许景的麻醉镖射了出去,不偏不倚其中两枚穿过窗户纸,射进了窗内,就见里面一个模糊的人影向后栽去。

吴功听到身后有响动,但追猴子更重要,也没回头看,手脚并用爬上屋顶不见了。

许景恨的咬齿,但机会已经没了,将射到墙上的三支镖取回,气呼呼的往回走。

——

“掌柜的,方便说话吗?”宁采臣来到一楼尽头的掌柜房间,敲开门后,一脸“谄媚”的笑道:“我想跟你谈一谈。”

吴宁眨眨眼,便将宁采臣让了进来,“客官,快进来吧,有什么事吗?”

吴宁让宁采臣落座,宁采臣见屋内没有别人,正和他的心意,便将怀里的红布包掏出来放到桌上,虚笑着看掌柜的,“您看看吧。”

吴宁莫名其妙,打开包袱,看到里面是五锭白花花的银子,“这是…客官什么意思?”

宁采臣有点忸怩,“实不相瞒,我想出关…”

他的确想出关,到本朝管不到的地方去,不是他向往外边的日子,实在是他没法在朝廷的管辖范围内活了。

他去年掺和傅清风劫囚的事情,虽然当时走脱了,但后续一直有人在寻找他,把他定为劫囚钦犯,通缉的榜文描述跟他本人相差无几。

整天提心吊胆就怕被人举报给官府。

这还是其一,其二是吴功虽然现在不吃人了,但他长得太快了,几乎一天一个样子,多吃点长得更快,他没法在一个地方久待,不停的搬家逃亡。

他唯一能想到获得安宁的办法,就是出关,到了外边,没人认得他们,人口也稀少,他能好过多了。

但是龙门关有驻军把守,想出去不是那么容易,他几经打听,有人说龙门关的这边有个客栈,掌柜的吴宁能把人运出去,所以他才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你是觉得我能帮你出关?”吴宁脑袋摇得波浪鼓一般,“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你可别害我了,快把银子收回去,这种事我办不成,连想也不会想。”

宁采臣痛苦的道:“您就发发善心,帮个忙吧。”

“帮忙,我不要脑袋了吗?快走吧。”吴宁把银子塞回给他,推着他的肩膀,往外赶。

“你不送我出关也行,你给我介绍个能出关的人吧,你在边关开客栈,不可能不知道出关的方法的。你有没有地道啊?”

“我看你带个孩子,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要是再说,我就让驻军来抓你了。”吴掌柜的把人给推了出去,将门关死,摇头无奈的想,这都什么事儿,一个人类想带着一个妖怪出关?

他们一进门,他就看出那个孩子不是个人类,但还以为他们是来觅食的,原来只是想出关吗?

懒得理他。

吴宁等了一会,确定宁采臣走了,才打开门走了出去,他打算看看大堂的情况,现在这屋子里一帮凶神恶煞的家伙,不严加提防不行啊。

大堂内坐得满满登登,一个个看似喝茶,实在各个眼睛乱瞟,不时嘀咕什么,包括昨天他带来的两个戴着斗笠的江湖人士,这会竟然喝茶也不把斗笠摘去,很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神秘似的。

他转了一圈没看到柜台后面的账房先生,便问胖伙计,“先生呢?”

胖子一指楼上,“先生嫌一楼吵闹,到楼上找了间空客房睡觉去了。”

唉,他啊,整天迷迷糊糊的,抽空睡懒觉,自己真是命苦,手下拢共三个人,一个呆账房,两个傻伙计。吴宁心里念叨着,上楼找账房先生,看到一个客房的门虚掩着,推门道:“你总说最近晚上睡不好,我给你配的药喝…”

话没说完,就见账房先生直挺挺躺在地上,脸色青紫,他忙到跟前,抱起他,“喂喂,老徐,你醒醒。”

但对方身体冰冷,吴宁不甘心的俯身听他的心跳,自然是什么都没听到,毕竟死人是没有心跳的。

再看账房身上,扎着两个飞镖,而窗纸破了两个洞,显然致命的飞镖就是从这里射进来的。

“掌柜的…”这时候胖伙计在门口探头,“您找到先生了吗?”待看清楚账房先生躺在地上,忙走进来,“他怎么了?死、死了?”

“是住在店里的这些家伙干的!”吴宁咬牙切齿的道。

胖伙计一怔,往后退了几步,靠到墙上,“这、这怎么办啊?为什么账房先生会被杀?”

这里没有官府,只有驻守的官兵,但人家官兵怎么会管你们店内杀人案,再说了,楼下这帮子人,谁会承认是杀人凶手。

“要么是意外,要么是他看到或者听到了什么,被灭口了。”吴宁道:“你不要声张,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好了,你快下去招待客人吧,不要引起骚动。”

“哦,好、好!”胖子木讷的应着,出了门。

吴宁则把门关好,看着账房的尸体,老徐跟随他这么多年,一直替他管账,哪怕他最近身体不好,老打瞌睡,也从没想过换掉他,几乎可以等同于家人。

他鼻子一酸,“你生前做糊涂账,怎么死得也稀里糊涂的。不过,没关系,我一定会替你报仇。”

——

黎臻感觉店里的气氛不太一样了,说不出哪里,但就是有地方怪怪的。

宋映白不如他天赋异禀,没有太大感觉,他现在的注意力都放在宁采臣跟蜈蚣精身上,毕竟蜈蚣精凶残起来,他们都得交代在这里。

不过,宁采臣没被蜈蚣精吃掉,是不是说明他能制衡住他?

东厂那边也都不是善茬,许景肯定会把蜈蚣精的危害告诉皮绍棠,皮绍棠他们行动了吗?

宋映白皱眉,气氛还真是压抑啊。

“都说了,不让你出门,你还出去。”宁采臣一边下楼一边埋怨,“你再不听我的话,我不管你了。”

蜈蚣精走在宁采臣身旁,表情能看得出老大不乐意,撅着嘴,但并没有过激行为,老老实实陪宁采臣下楼。

宁采臣坐下后还在数落蜈蚣精,也不能说是数落,应该叫做谆谆教导,整个大堂里就听他唠唠叨叨。

“真是训儿子呢。”宋映白低声对黎臻道:“他俩刚进门的时候,那个妖怪管他叫爹。”

黎臻道:“真想不到他俩能混到一起,宁采臣竟然能制服他。”

“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吧。”

大家心里装着事儿,说真的,都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但是不行,不吃怎么思考,怎么应对敌人呢。

宋映白这桌点了馍馍、酸汤羊肉,一壶热酒,等菜都上齐了,跟黎臻动筷子开始吃。

别桌的酒菜也陆续在端了上来,但是东厂那边人多,有的桌子只上了酒和小菜,正菜还得等。

皮绍棠因为许景下午收拾蜈蚣精不成,这会看他不顺眼,连话都不跟他说。

毛从贤本来跟许景还能聊上两句,但他提议用丹丹做诱饵,结果却刺杀失败。

幸好丹丹跑得快,要不然被蜈蚣精吃了,算谁的,有点后悔听他的了,于是,也一下午没跟他聊天。

失败者没人权,谁让许景失败了呢,被冷落,只能忍着。

“爹,你这碗看起来比我的这碗好吃啊,我要吃你的。”吴功往宁采臣的碗里看了眼。

宁采臣端起碗背过身子,“你少来老一套,看我这碗好吃,结果就是吃了我碗里的,你碗里的还是你自己吃。”

萧少梓看着吴功,嘴角浮出一丝笑容,这毛毛躁躁的孩子还真像当年的自己。

当年的自己…他自小没爹没娘,整日好勇斗狠,一次被人打得血肉模糊倒在路边,若不是路过的于宇轩大人好心救他一命,这世上早没他了。

于宇轩大人蒙冤身死,京城牢固的跟铁桶一般,不可能劫狱,但是他的两个孩子发配龙门关,只有几个官差押送,他相信他可以救出他们。

至于这店内自称刑部官员的,的确是个顾虑,但他豁得出去,不畏死。

这时,他的酒菜端了上来,他倒完酒,刚要喝。

“不要喝酒,酒里有毒——”吴掌柜的慌里慌张的从厨房那边跑出来,身后跟了个满脸是血的厨房伙计,“有人打晕了厨房的伙计,在酒里下毒。”

噗——

屋内一是全是吐酒的声音,可是宋映白跟黎臻都喝了几口了,这时候脸色一变。

虽然按照喝下去的时间,他们这壶若是有毒,早毒发身亡了,但为了保险起见,侧身一顶喉咙,尽可能将酒水吐出来。

吴宁对满脸是血,一看就是遭人袭击的伙计道:“你快看看,是谁打的你?”

“我…我没看到啊,那人从后面打我,我就倒了…”

皮绍棠此时站起来笑道:“只是有人打了伙计,掌柜的,是如何判断有人在酒中下毒的呢?”

“你、我信了,你们不愧是刑部的人,这都要出人命了,还刨根问底儿的。”吴宁道:“有人把他打晕后,拖到了水缸后面藏了起来,我这两个前台伙计,就是他俩,一个胖子一个瘦子,进厨房后没看到人,还以为厨房的伙计出去解手了,就直接把酒壶给端了上来。

结果我转身就发现了这个被打晕的伙计,还发现放过酒壶的桌子边有散落的白色粉末,我用银子试过了,是毒药!所以,赶紧的,全都倒掉吧,有人要杀人啊。”

本来这屋内气氛就很压抑,这又闹出有人要下毒杀人,一时间剑拔弩张。

萧少梓打开自己的酒壶盖子,见壶盖边缘有毒药,双眸一狠,起身道:“想杀我萧某人尽管直来,何必弄这些手段!”

有人站出来承认是受害者了,那么加害者是谁呢?宋映白捏了一把汗,事情的发展很不好,都是手里有刀有剑的暴脾气,若是起争执,分分钟制造血案。

皮绍棠手下的人最多,且一开始就跟萧少梓起过争执,这会萧少梓的眼睛又盯着他们,他不得不应声:“萧少侠,你也听到掌柜的说了,酒水是伙计端上来的,他们又不知情,这壶酒未必就是送给你的。”

“哼,我一直喝的是冷酒,刚才点的也是冷酒,各位有谁点了冷酒?没有吧。所以若是知道我喝冷酒,只在冷酒中下毒便是了。”萧少梓道。

许景不屑的道:“怎么着,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吗?需要别人取你性命?”

不知东厂这边谁说了一句,“说不定盗了人家媳妇。”

“你说什么?!”萧少梓手持酒壶,踩到桌上一跳,便跃到了对方桌前,一把揪住他,将酒壶嘴塞进他口中猛灌。

旁边的人反应过来,抽刀斩萧少梓,这人才哇的一声吐出嘴里的毒酒。

许景早就看萧少梓不顺眼了,加上憋了一肚子气,拔出刀就要开战,他一行动,手下齐刷刷全部抽刀,一时间店内刀剑的寒光闪耀。

宋映白屏住呼吸,靠在一旁看热闹,其实说看热闹也不太准确,这种血肉横飞的热闹,没什么乐趣可言的。

再一瞅,就见宁采臣跟吴功已经躲到了桌下,而吴功还端着碗在吃面。

突然间,他看到了毛从贤袖中露出的小猴子,他眼睛一亮,放下面碗,从桌子下面钻出去,“小猴子——”直奔毛从贤而去。

毛从贤见这吃人的妖怪朝自己奔来,吓得往后一躲,而皮绍棠看到这蜈蚣精朝自己这方来了,立即觉得眼前的萧少梓不算什么了。

萧少梓则见吴功天真烂漫,自己不该在这里动武,万一伤到孩子怎么办,“咱们去外边打。”

“谁跟你去外边,要打就在这里。”许景道,正好把你跟蜈蚣精都剁了。

萧少梓闻言,竟将刀收了起来,回到自己桌前坐下,“不去外边便算了,掌柜的,来壶没毒的酒。”

毛从贤捂紧丹丹,对宁采臣道:“看管好你家孩子,不许跟来。”说完饭也不吃了,噔噔噔上了楼。

皮绍棠他们落座,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几倍。

黎臻这时候注意到吴宁脸上掠过一丝失望,虽然只有一瞬,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失望什么?大家没有火并,他很失望?

众人火并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快回来快回来!面不吃了?”宁采臣跟个老妈子似的招呼吴功,把人叫回来,“不许追人家的猴子,听到没有?”

吴功酸着脸,默默吃面。

大堂内除了吴功吮面条的声音,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间砰砰砰的砸门声,打破了沉默,声音来得太突然,竟然有人本能的抓起了刀。

“诶呀,来了来了,不要再敲了,门板都不结实了。”

吴宁赔着笑脸去看门,但心里却一点不高兴,居然没打起来,真是叫人失望。

老徐叫人杀了,他一定会报仇。

既然查不清是谁杀的,那么就把在店内的所有外人都除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