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国公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懊悔的想,是啊,当初他怎么就往那方面想呢,自己的孙子那种傲慢谁都瞧不上的性格,竟然会允许别人睡他的床,除非那人和他关系匪浅,根本不是外人。

儿子浪荡纨绔,所以孙子对女色不感兴趣,他还挺欣慰的,觉得至少不像他爹,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小王八蛋给他玩了个大的,这是要他断子绝孙啊。

告密信,虽然有可能是黎臻的对头送来的,但是有的时候,往往敌人说的就是实话。

想拆台,自然要准备真料,否则怎么能打垮对方。

现在没工夫管是谁写的信了,把孙子叫回来更要紧。

敬国公起身,快步往外走,“派人去告诉少爷,就说我要死了,要他回来给我准备后事!”

“…是…”下人不敢耽搁,马不停蹄的派人通知少爷。

敬国公因为那封告密信,气得早饭也不吃,直接躺在床上等着孙子回来“奔丧”。

等啊,等啊,从早晨等到晌午,不见自己孙子的影子,他躺得身上都僵硬了,气得坐起来,大步下地,去拉开门,“管家呢?到底通知到了没有?”

开门的瞬间,就看到孙子站在门外,面色平静的上下打量他,“您这不是挺生龙活虎的么。”

“…”敬国公尴尬。

其实黎臻早就回来了,故意不进来探望,他就知道他祖父那个暴脾气早晚会气得自己跳起来,所以一直在门口等着。

敬国公吸一口气,“难道我没事,你就不回来吗?臭小子,你立刻给我搬回家!”

黎臻在宋映白那里住得好好的,哪能回来,“您要是没事,就别给我添乱了,我在外面住着挺方便的。”

敬国公吞了下唾沫,“外面?你还住在你唯一的朋友那里吗?他叫宋映白,对吧?”

“没错,就他那里。”

敬国公道:“…对了,我看他出身也不低,跟杨家小姐也算般配。他又是你的朋友,和咱们家也算有点渊源,如果他能娶杨小姐,照顾她,我也觉得欣慰了,等下次休沐,你把他带家里来,我把成宁侯约来,叫他看看…”

不等说完,就见孙子锁紧眉头,声音带着愠怒道:“都说了杨小姐是被妖怪附身了,她本人或许根本不想嫁人!而且宋映白有孝在身,就别乱牵红线了!”

怎么一个个的都想给宋映白牵线搭桥,裴怀珹还没走,祖父又来添乱。

敬国公见孙子如此抵制宋映白的婚娶,心里又寒了一分。

“你骗我回来,就是为了说把杨小姐嫁给宋映白这件事?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你们在军中另选一位才俊娶她不好吗?”黎臻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最近事情特别多。等下次休沐,我再回来看你。”

敬国公看他一副归心似箭的死样子,气得胸口发闷,一摆手,“去去去去!赶紧滚蛋!”

黎臻立即满足他,拔腿就走。

结果人真走了,敬国公心酸的想掬一把老泪,自己造了什么孽,儿子下落不明,孙子要让他断子绝孙。

刚一提给宋映白相亲,孙子就恨不得要吃人,从没见过他因为什么事这么生气过。

这时候管家上来扶住他,“老爷,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发生这么大的事,我哪还有心思休息!备车!”

敬国公打听到宋映白家在哪里后,把马车停在路边,等待孙子跟他放衙回来。

傍晚时分,他从车窗缝中看到两人说说笑笑回来。

孙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真难想象在家里向来冷着个脸的他,一路走来,居然都是笑着的。

要不是那模样那衣着那声音,确定是他宝贝孙子,他一定认为这是别人。

敬国公又想掬泪了,他也是过来人了,男人看心上人什么样子,他还是清楚的。

孙子简直要把眼珠子黏在宋映白身上,他从没见他用那么热忱的眼神瞅过任何人

他握紧双拳,强忍冲动,才没有冲上去揍他。

等黎臻他们走远了,躲在另一辆车里的管家撩开车帘,“老爷,咱们跟上去吗?”

他就见老国公靠在车壁上,无力的摆摆手,“…我累了,回去吧。”

谁来告诉他,他该怎么办,要继续放任孙子吗?

——

身为太皇太后,又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数,已经没什么事情能够牵动她的心弦。

平日里就是跟宫里的“老姐妹”、嫔妃们说说话,侍弄侍弄花草,听听戏,一切都是那么舒心。

当看到弟弟敬国公一副“悲从中来”的愤懑表情,她只觉得他年纪大了,还一把暴脾气,打趣道:“怎了这是,羡慕你还生的起气来,哀家啊,可做不到,身子骨不许啊。”

敬国公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在世的亲人,只有姐姐太皇太后了。

亲人就是这样,不管到了什么年纪,经历了多少风雨,遇到事情,第一个想到就是找对方商量。

太皇太后笑道:“还是臻儿不回家的事啊,哀家已经跟皇上提了,他说会劝臻儿,怎么,他还没回家吗?”

敬国公默默点头。

太皇太后想了想,笑道:“那不如算了,他又不是小孩子,你整天盯着他回不回家干什么,他还能亏待自己啊。依哀家看,他是觉得在家束手束脚,所以才在外面住的。你应该打听打听,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如果是的话,那就不用担心了。”

敬国公再次点头,“是有人了。”

太皇太后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一个劲儿的叫他回家。难道是对方身份低微?唉,你应该想开点,臻儿喜欢,你又何必介怀。”

敬国公一听姐姐是觉得他心胸狭窄,见不得孙子自由自在,他握拳,心痛的低声道:“对方是个男人。”

说完,看姐姐的表情,就见姐姐眉心一拧,震惊的看他,“有这样的事儿?”

“荒唐!”太皇太后语气中含着怒气,“哀家虽然知道外面有这样的事,但没想到臻儿也学着人家玩弄戏子伶人,荒唐荒唐!”

“不是,是他锦衣卫的下属。”敬国公犯愁的道:“他一直没朋友,又来遇到了这个宋映白,我还替他高兴过一阵,没想到…是这样的关系。姐姐,我该怎么办?应锦那会,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他从没听过我的。到孙子这里,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太皇太后能坐到这个位置,自然不是全凭家世和运气,她轻描淡写的道:“这不是正路,得给臻儿一个敲打,哀家赏那宋映白一杯毒酒好了。”

敬国公一惊,没想到姐姐出手这么狠,“我只是想让臻儿回家,顺便跟对方断干净,取人性命还是太草率了吧。”

“这种勾引好男儿下歪道的混账东西,留着干什么。”太皇太后凭借自己多年的斗争经验,深知狐媚子这种东西不能留,留下只能是祸患。

敬国公猛摇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依他对孙子的了解,把宋映白杀了,他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太皇太后刚要说话,就听外面太监高声道:“皇上驾到——”

太皇太后端正了身子,朝孙儿笑道:“晟泽,都多少天没来看哀家了,还以为你把皇祖母忘了。”

朱晟泽看到敬国公,道:“舅爷爷来了,诶,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太皇太后道:“哀家正跟你舅爷爷聊一个哀家晌午刚做的梦,不吉利的很啊。”

朱晟泽落座,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是什么样的梦?”

敬国公一头雾水,不知姐姐是何意。

太皇太后道:“哀家梦到,一个锦衣卫手里拿着弓箭,射死了一只兔子…唉…想到天气最近转凉,哀家这身上不舒服,这梦是不是有什么含义?”

太皇太后是属兔子的,梦到有人射死一只白兔,确实很不吉利。

朱晟泽劝慰道:“梦而已,不代表什么。”

太皇太后微微摇头,“不止,哀家清楚的看到那拿弓箭的锦衣卫的牙牌,北镇抚司宋映白。怕就怕,真有这样一个人,会对哀家不利。”

朱晟泽听出这是祖母想叫自己查,便吩咐下去,“来人,去问问有没有这么一个人。”

很快,吕公公回来禀告,“回太皇太后,皇上,敬国公的话,宋映白是北镇抚司百户。”

太皇太后捂着心口,惊道:“还真有,看来此人会对哀家不利。”

一个小小的百户,皇帝哪会放在眼里,随口道:“让他离京就是了。”

吕公公知道宋映白是谁,苦着脸道:“陛下…”但又不知该怎么开口,说他跟黎同知要好?难道跟黎同知要好,就能触太皇太后的霉头么。

太皇太后想了想,“得驱逐他到天涯海角,哀家才能安心。”

朱晟泽想都没想,对吕公公道:“告诉范指挥使把这个叫宋映白的派到琼州去,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回京。”

“…”吕公公暗暗咂嘴,“是。”

第79章

程东一不见了。

宋映白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 他已经失踪两天。

有人最后一次见到他, 是他带着一个少女往一个巷子里走, 在那之后, 就没人见过他了。

据说他旗下的校尉们去那个巷子挨家挨户的翻找过, 都没有他的踪迹。

宋映白不由得想起之间那个镜妖来,难道是他逃出来了,又盯上程东一了?

如果真是妖怪所为,兴师动众的派人找,肯定是找不到的。

到衙门点了个卯后,他出了门去搬救兵——谢中玉的师兄廖中芳。

他之前亲眼见过他捉妖, 能力上是可以信赖的。

廖中芳因为之前宋映白帮着营救谢中玉,一听宋映白请他帮忙,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宋映白客气的道:“麻烦了。”

“不麻烦, 一点不麻烦, 我师弟之前才是跟你们添麻烦了。”廖中芳道:“不过, 他回龙虎山,我师父也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走进了程东一失踪的胡同。

宋映白见这个狭窄的胡同, 和京城其他千百条胡同没有任何不同,站在胡同头就能看到胡同尾。

“能感觉到妖气吗?”宋映白道。

廖中芳凝视胡同半晌,单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在宋映白眼前一划, 然后指着前方道:“他们在那里。”

宋映白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就见前方一团白雾似的水汽中, 程东一正提溜着一个少女模样的人,“是你搞的鬼吧,你是铁了心,不让我找到那个鲤鱼大仙!”

少女挣扎不果,将头扭到一边,做出誓死抵抗的模样。

宋映白快步上前,“总算找到你了。”可是程东一显然听不到他的话,根本没看他。

他试着去碰他,手却从他身上穿了过去,他们好像不在一个次元里。

廖中芳道:“有东西施法困住了他们,应该就是他口中的鲤鱼大仙了。”说罢,掏出一个符箓,认真的凝聚注力,道了一声,“现!”抛了出去。

就见随着它的燃烧,围绕在程东一跟少女跟前的雾气消失,与此同时,宋映白喊了一声,程东一马上看到了他,“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找你的,你都失踪快两天了,你知不知道?”

程东一照准刘五郎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又饿又渴又累,你小子行,宁可把你我都饿死,也不把咱们放出来。”

“一个女孩子家,你别这样…”宋映白说完,再仔细一看,这分明是个少女打扮的少年,上去也是一巴掌,“臭小子,你不想活了?什么鲤鱼大仙,赶紧如实说来,否则就把你抓进诏狱去!”

刘五郎一进胡同,就许愿,鲤鱼大仙,鲤鱼大仙,千万不要让程大哥找到你。

然后,他们果然就在胡同里走来走去,眼前永远是一团雾气,就是走不出胡同,也敲不开任何一间院子的院门。

程大哥说了,找到鲤鱼大仙会让它将他变回来,他才不想变回去,死也不想。

宋映白见少年归然不动,吓唬道:“不说实话是吧,你知道供奉邪神是什么样的罪名吗?把你流放到琼州都是轻的,当当大案子办的话,把你们全家都流放过去。”

刘五郎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偶然遇到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他说能帮我实现愿望,我就跟他来了,他在胡同中央转了三圈,念了三句鲤鱼大仙,一个院子的门就自动打开了。我也忘了是哪个院子,反正事情就是这样,接着我就进去许愿,剩下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你看到那个鲤鱼大仙长什么样子了吗?”廖中芳问道。

“没看到啊,径直走进去到一个小黑屋里说出自己的愿望就行了。”

“许愿?”宋映白心道,这是锦鲤大仙吧。

刘五郎点头,“带我来的少年说,它已经帮好多人实现愿望了,有求必应,不过要收报酬,我付了十年寿命。”

宋映白一听,这是实打实的邪神,朝廖中芳使了个眼色,廖中芳点点头,明白,一定干掉他。

宋映白他们拎着刘五郎到胡同中,叫他跟上次一样原地转圈,,念三句鲤鱼大仙。

他一念完,就见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水汽,水雾中若隐若现有一个小院,门吱嘎一声打开。

径直走到正屋门口,门又是自动打开,里面漆黑一片。

刘五郎道:“…上次就是在这里许愿的。”

廖中芳摇头,“没有妖气。”

听他这么说,宋映白他们走进了屋内,屋内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脚下一空,同时身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了他们一把,便往前方跌去。

他们落进了一个水池内。

屋内竟然挖了一个大水池。

水很深,淹没他们绰绰有余,宋映白浮在水面上,想要跃出去,却发现这水仿佛有生命,一股股水流顺着下巴往上汇聚,往鼻子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