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衙门的石狮子前下马,拿起鼓槌打了几声鸣冤鼓,很快有衙役出来,道:“别敲了,今天休沐,明天再来吧!诶?泉少爷,您今天去哪儿了?老爷和夫人派人正找您呢。”

这个衙役转身回去报信,很快有好几个人,把卓明泉跟宋映白带到了后堂。

在这里,宋映白见到了应天知府和他的夫人,也就是卓明泉的姐夫和姐姐。

知府夫人四十岁上下,年纪要比卓明泉大上许多,一见卓明泉,上前左看右看,埋怨道:“你去哪里了?你三哥才把你交给我,转眼你就不见了,还以为你出事了。”

卓明泉朝姐姐露出了一丝愧疚,但紧接着眼睛就瞟向了宋映白。

宋映白没想到他在有人的情况下还敢这样,没好气的道:“夫人,请管好您这个弟弟,行吗?他今天一整天缠着我,我希望他能自重一些!”

知府不认得宋映白,但觉得这人有些意思,既然已经知道卓明泉是他的小舅子,却丝毫没有讨好的意思,笑道:“明泉是个单纯的好孩子,和他做朋友不好吗?”

知府夫人也笑道:“他缠着你,是想和你做朋友呢,我这个弟弟跟小孩子似的,没坏心思,单纯得很,他一不见,我就担心他遇到了坏人。”

做什么朋友?基友吗?宋映白没法直说,从知府和夫人的话中可以看出,他俩对卓明泉的真实情况一无所知。

从年纪看,知府夫人比卓明泉差不多要大二十岁,可能她都出嫁了,卓明泉才出生,根本不知道弟弟是什么德行,弄不好他们并不是一母同胞。

倒是卓总兵的年纪轻点,跟卓明泉作为一家人相处的时间久一些,了解他的真实情况。

但卓总兵已经离开南京了。

宋映白一个大男人被卓明泉一个对外面貌是纯真无害的小少爷骚扰,说出去,对方不仅不会信,还会嘲笑他,他头更疼了,“做朋友就算了,请务必管束他,他的纠缠令我很困扰。”抱拳道:“告辞。”说罢,转身离开。

——

宋映白把卓明泉交给了监护人,心里盼着他姐夫和姐姐能好好管教他。

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第二天一早,宋映白就看到卓明泉站在门外等他。

他要崩溃了,打没用,骂不走,亲人不管,想下狠手收拾吧,人家姐姐跟哥哥都不好惹。

宋映白决定无视他,爱怎么着怎么着,早晚知难而退。

“少爷…外面下雨了,那位公子还在外面站着呢。”洪儿看了眼窗外的夜雨,对宋映白道。

“不用管他。”冰冷的河水都不怕,这点夜雨,对他来说,洒洒水了。

第二天,宋映白出门,就见卓明泉还站在门口,衣裳湿透了,脚下一堆水痕,不过,他精神完全没受影响,朝宋映白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救命啊——宋映白怕了他了,赶紧骑马走了。

等放衙出来,卓明泉竟然又等在衙门外,宋映白脸一酸,有气无力的道:“…你能不能滚?”

他也清楚,说了也是白说,果不其然,卓明泉朝他莞尔一笑。

自此之后,就跟点卯一样,卓明泉定时出现在他家门口跟衙门外,打骂不走,知府夫人派人来劝过几次,可惜劝不动,只好由着他。

“你跟卓公子怎么回事?你跟他好好相处嘛,他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人,你对他是不是太残忍了?”杜大人道。

“卓总兵很疼这个弟弟的,他要跟你往来,你也不能太不给面子呀。”杨公公道。

渐渐的,舆论风向也不太对了,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宋映白欠了卓明泉的钱,才让他每天紧跟不离的索要。

后来,明眼人都看懂了,一个追,一个跑,冷言冷语,痴心不改,这是有情况啊。

这边风气较之京城开放,秦淮河岸边还有半公开的小倌馆,宋映白跟卓明泉的情况,大家看在眼里,心照不宣,全都等着看热闹。

这么耗了快一个月,宋映白有点顶不住了。

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是不是自己生辰八字有什么问题,为毛他一直跟断袖撇不清关系,在京城的时候跟黎臻传,到了南京又跟卓明泉传。

虽然一个是空穴来风,一个是无妄之灾。

但总沾染上这种事,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就招这玩意。

而且,跟自己要好的人,确实都是男人,连幺零幺恢复人形,都是谢中玉,而不是一个大美女。

还有贬谪到琼州,也是因为和黎臻传绯闻。

这什么命啊,后死悔了,早知道在地狱井看看自己的姻缘好了。

猛地,心里咯噔一下,万一看到和某个男人,比如卓明泉在一起的画面,岂不是要人命。

不会的,不会的…绝不可能。

哥哥说的对,或许在南京这人杰地灵的地方,应该物色一个媳妇。

可是…他不想跟卓明泉搞在一起,也不想娶媳妇啊!这个节骨眼,盲目娶亲,没有感情基础,岂不是对不起人家女方?

突然,宋映白灵光一闪,对啊,去花钱的地方,就不算对不起对方了。

到了休沐那天,宋映白换好衣裳,带好银票,去吃花酒。

卓明泉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他冷眼瞥他,哼,愿意跟就跟吧。

随便进了一处风月楼,宋映白点了酒菜,要了一个姑娘抚琴,几个姑娘陪酒,准备放飞自我,找点乐子。

这种高级点的地方,不轻易卖身,像宋映白这种第一次来的,又没什么文采的,只能先点姑娘陪酒听琴,等什么时候成熟客了,再考虑别的。

很慢热,宋映白喜欢。

南京是个神奇的地方,到了这里,连他都逍遥了,在京城的时候,完全没这个念头,毕竟事情一件接一件,没个喘息的机会。

宋映白年轻长得又好看,姑娘们喜欢,等他喝完半杯酒,剩下的另外半杯,被一个女子端起,朝他媚笑,作势要喝,这等于间接接吻。

却不想,这时候,卓明泉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把夺过酒杯,委屈巴巴的看他。

宋映白一见有效果了,心里后悔没早玩这招,哭啊,快哭啊,哭完了就麻溜走人。

姑娘们被卓明泉吓了一跳,纷纷让开,但瞬间也看明白,不由得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

宋映白一把将酒杯夺回来,把剩下的酒水都泼到卓明泉脸上,“滚,没你的事。”然后重新坐下,朝最近的一个姑娘,微微侧头,做出要吻上去的模样。

宋映白余光瞥他,就见卓明泉眼睛泛红,嘴巴瘪了瘪,显然受到了刺激。

他嘴唇怒了努,艰涩的吐出两个字,“…不要…”

瞬间,宋映白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视线恍惚,耳朵一阵阵剧痛,而桌上的餐盘酒盏纷纷爆裂,瓷器碎片飞了满地。

他摸了摸耳蜗,揩拭出一丝血迹,而屋内的姑娘们有大呕的,有直接昏迷的。

宋映白愣了下,接着扔下几张银票,飞也似的跑出了风月楼。

得把他引走,不能让他在这人多的地方放大招。

卓明泉不是不会说话,而是不能说话,才吐出两个字,他就像听到了次声波,脑袋快裂开了。

这特么是什么诡异的妖术?魔音穿脑?

宋映白骑上马,见卓明泉也追了出来,立即打马往回跑。

一进自家胡同,就见一个的熟悉人影,靠着院墙,抱着肩膀低头在想什么。

这人他太熟悉了,不用抬头,光凭一个大致的轮廓就能认出来,“黎臻?”

他怎么来南京了?

黎臻听到马蹄声,抬头看到宋映白骑马进了胡同,他俩得有大半年没见了,朝思暮想的人,出现在眼前,纵然黎臻心情再压抑,也忍不住绽出笑容,本能朝他迎过去。

宋映白勒住马缰,跳下马,火急火燎的对黎臻道:“你来的正是时候了,赶紧帮帮我。”

不愧是好兄弟,心有灵犀,知道他有难,人就来了。

黎臻道:“好,我帮你,但有话要跟你说,你先听完。”

就怕一会,他没有勇气说出口。

不过,诶?好像宋映白并不是很排斥他,还让他帮忙,还以为他一见到他,就会勒令他离开。

“等一会再说!”宋映白没心思听,一指身后,“这家伙缠着我!”

黎臻就见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公子朝这边走,眼睛盯着宋映白,满脸的委屈。

一刹那,黎臻冒出一股无名火,之前的郁闷情绪,这一刻被怒不可遏的醋意代替,质问道:“他谁啊?”

宋映白挑重点的说:“他想睡我,想跟我繁衍!”

放宋映白来南京,不仅没消停,反而又被狼盯上了,黎臻这股怒火熊熊燃烧,这混账东西是谁啊,他喜欢宋映白的心思藏着掖着,不让他发觉,结果对面这混账可好,就这么坦荡的表白了,看把他家宋映白吓的。

“好…我帮你!”黎臻说完,揽过宋映白的肩头,照准他的脸颊结结实实亲了一口,然后对卓明泉理直气壮的道:“我是他夫君!”

宋映白目瞪口呆,呆若木鸡。

第83章

宋映白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风化的雕像, 呆滞的愣在原地。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黎臻亲了他一口?是…是吧?

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变凉了,都不敢动, 脖子僵硬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有点反应过来了, 黎臻这么做是为了斩断卓明泉的痴念吧。

他俩是一对,他就没有机会了。

话虽这么说…有必要做这么真吗?

黎臻耀武扬威的对卓明泉道:“听见我是谁了吧, 你再不滚开,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卓明泉今天连遭打击,先是宋映白喝花酒,跟姑娘们亲昵, 这又来了个男人自称是他的夫君。

宋映白见卓明泉一副快出来的样子, 提心吊胆的想, 如果之前, 他看到他这副表情一定觉得解恨,但现在不敢了, 他刚才开口说了两个字都差点要了他的命, 这要是哭起来还了得?

压低声音对黎臻道:“他说话的声音特别刺耳, 如同魔音穿脑。”

黎臻不同意, “那就让我见识见识,这种缠人的家伙, 你不断了他的念想,他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占便宜上瘾了, 为了做得更真一点, 俯身要再吻宋映白。

这一次, 宋映白僵硬的瞪圆眼睛, 突然上前一步,躲开黎臻的进一步动作,大声道:“卓明泉,你听到了吧,这位是…是我相好的!从外地来找我了,所以你从一开始,你就没机会,懂了吗?”

实在说不出口什么夫君相公之类的,称呼相好的,比较中性。

且慢,就算他俩真是一对,为毛黎臻要充当夫君的角色?而他要充当被动的角色?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宋映白朝卓明泉挑挑眉,“听见了没?”

就见卓明泉憋着嘴,难过的吸了吸鼻子,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不甘心的瞅向宋映白,原来他不接受自己的求爱,是因为他有配偶了。

黎臻完全没发现卓明泉有哪里可怕,不明白宋映白怎么会被这样一个柔弱的家伙吓得丢了魂似的。

他将揽着宋映白肩膀的手臂紧了紧,朝卓明泉哼道:“你想繁衍?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和他什么都做过了。”

宋映白神经一绷,黎臻在冒什么胡话?别用造谣的方式怼对方行不行?

黎臻得了便宜还卖乖,笑问宋映白,“是不是?”

是你个头啊?!宋映白现在不仅想暴打卓明泉了,连黎臻也想暴打。

正憋着一股气不知该如何回答,忽然间,就见卓明泉仰头抽了抽,“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宋映白忙用手捂住耳朵,但具有穿透力的声音直刺耳膜,痛得他闭紧眼睛直咧嘴。

树上的鸟,房檐上的猫,宋映白的马,摔落的摔落,栽倒的栽倒。

黎臻也帮宋映白捂住耳朵,他确实觉得这声音刺耳,但仅仅有点不舒服,不像宋映白这么大反应。

伤心难过的卓明泉眼角滑下一粒泪,一滑下腮帮,便凝结成了一粒摧残的珠子,滚到了他脚边。

他发现自己失态了,紧紧咬住嘴唇,把剩下眼泪憋回去,俯身捡起地上的珠子,撒腿跑掉了。

宋映白见他走了,虚脱般的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他终于走了,这一个月,我都快被他跟踪出心理阴影了。”

黎臻温柔的抚了抚宋映白的额头,笑道:“不怕不怕,我来了。”

宋映白挡开他的手,“我说你…怎么能…唉,算了。”本想怪黎臻满嘴冒胡话的,不过,好像确实起到了效果,把卓明泉击退了,就不追究了。

黎臻装傻,“我怎么了?”见宋映白有点生气,便没得寸进尺,指着卓明泉刚才所在的地方道:“…我刚才好像看到他眼角滑下了一颗亮晶晶的东西。”

他刚才被卓明泉的哭声震得闭紧了双眼,没看到对方垂泪的样子。

“他是什么人?或者,不是人?”

宋映白道:“除了魔音外,他还能在水下呼吸,说来话长,就因为我不慎暴露了这点,他才盯上我的。”

黎臻推测道:“要是这样,再加上他泣泪成珠的能力,我怀疑他是个鲛人。”

鲛人,不就是美人鱼么,“可他没鱼尾巴,你也看到了,他有两条腿,跑得飞快。”

“或许是为了上岸找配偶,才化成人形的。然后看准了,把人拖回海里当媳妇。”

“他姓卓,叫卓明泉,哥哥是镇江总兵,姐姐是应天知府夫人。肯定不是打海里来的野鲛人。就因为他有背景,所以他缠着我,我才没办法驱逐他,整整被他纠缠了一个月。不瞒你说,最近做梦,都是他追着我跑。”

黎臻见宋映白大吐苦水,苦笑道:“看来你真是被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