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男人揣着肚子,坐起来抓过男婴便往地上一摔,跳到地上,夺门去了。

男婴皮糙肉厚,一般的婴儿不是晕了就是哇哇大哭,但他不一样,只咯咯发笑。

徐婆子忙把这孩子抱起来,检查了一下,没有大碍,“算了,你爹不要你,老身养你。”

话音未落,就见男人折返了回来,一把夺过婴儿,倒拎着一条腿重新出了门。

徐婆子叹道∶“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舍不得呀。”

她去关门,见地上落着一锭银子,想来是男人给的,忙捡起来,见左右无人看到,将门关上了。

——

一年后,龙门关客栈。

“老板,你的孩子啊?”一个食客剔着牙道∶“上次来的时候,这地方一片废墟,还以为你不干了。孩子他娘呢?”

一个四五岁的少年蹲在门口玩沙子,听到食客的话,发出了一串笑声∶“我娘?我爹就是我娘。”

话音刚落,老板吴宁一脚踹来,“闭嘴,滚回屋去!”

“你踢我作甚,我就是你身上掉下里的肉,你姓吴,我也姓吴!”吴功做了个鬼脸,吐出半截舌头。

食客见状,笑道∶“真是伶牙俐齿啊,有没有打算送去读书啊。”

吴宁瞪了眼吴功,吴功回瞪他,两人互相甩眼刀,最后以吴功去了房间做为结束。

在房间里百无聊赖的待了一会,就见吴宁撩着帘子走了进来,沉着脸看他,“我真该掐死你!”

他休养好,就从地狱井钻出来,继续开客栈做伪装,谁知道肚子却一天天大了起来,他原本没在意,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三个月后,他发现了不得,这是怀了的征兆啊。

他当初吞掉的蜈蚣精,不仅没死,反而化作胎儿寄生在了他腹中。

不得已,就把这死蜈蚣精给生了下来。

本来是冤家,却既做了父子又做了母子,他感情很复杂,一会想把蜈蚣炖了,一会又觉得弄死他没必要,就这么拖拉了一年。

“略略略!没掐死,我现在活蹦乱跳的,气死你!”吴功做鬼脸。

“你是嫌自己命长啊!”吴宁挽袖子,朝他走过去,就去掐他的脖子。

吴功快他一步,对准他的手腕吭哧就是一口,吴功毒性不减当年,一口下去,直接将吴宁给麻翻了。

吴宁捂着手腕,气愤之余有几分心酸,“你这个孽障!”

吴功也有点不好意思,“没下重口,一会就好了…”

这时店小二探头道∶“老板,一会有一队外邦旅客要过来。”见吴宁手指发黑,“老板,您没事吧。”

这些店夥计都是新招募的,不知道老板的身份,只知道这是一对父子。

“知道了,你下去吧。”吴宁艰涩的道。

小二放下帘子走了。

吴宁瞅着吴功道∶“我要把你晒干了,卖去药店!”

吴功道∶“我要把你泡蛇酒!”说完,见吴宁去抄墙角的鸡毛掸子,撒腿就跑∶“老头子要杀人了!老头子要杀人了。”

自从吴功降生,吴宁的日子不复之前太平,用鸡飞狗跳形容不过分,但说来也奇怪,他内心并不那么讨厌。

傍晚时候,白天店小二说的商旅来了,这是一队贩香料和烈酒的商人,足有十来人。

点了三只烤羊,大快朵颐。

因为人多,夥计不足,忙不过来,吴功也被吴宁抓来当夥计用。

他从厨房端了酒给一个桌子的时候,听到这桌的两人聊天。

“说来也奇怪,那个书生倒是有点能耐,一己之力教了许多塞外人中原文字,开蒙教化,功不可没。要是回到中土,他有这等功劳,定会被封赏。”

“八成不行,我听说那书生犯了罪,从关内逃出去的,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吴功心里一紧,忙问道∶“那书生是叫宁采臣吗?”

“这就不知道了,如果他真是逃犯,肯定会改名换姓。”一个商旅笑问道∶“怎么,小老板,你认识他?”

吴宁赶紧过来,捂住吴功的嘴巴,把他拽到一旁,教训道∶“瞎搭什么腔?”

“我…要出关。”之前不走,是不知道宁采臣在哪里,加之身体没长好,现在他觉得时机到了。

吴宁脸色一变,满脸的阴沉,没说什么,黑着脸回到了屋内。

不过一进屋,他又是和蔼可亲的酒店老板了,招呼客人到半夜了,才倒出空来找吴功。

此时的吴功坐在客栈的屋顶,今夜风轻云净,抱着双膝,呆呆的看月亮。

他不记得跟在吴宁的肚子里待了多久,加上他原本对时间也没什么概念,导致重新出世后,以为外面已经过了很多年,宁采臣已经死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他人还活着。

吴宁登上屋顶,来到他跟前,冷声道∶“不许坐那里,前几天刚修过的,你坐坏了,又要漏雨了。”

吴功挪了挪身子,然后就看到吴宁坐到了他刚才坐的地方,“你不是说刚修过吗?”

“闭嘴,我修的,我当然可以坐。”

吴功心想反正自己就要走了,犯不着跟他拌嘴,“好吧,你说了算。”

“你要去找那个书生?”吴宁回忆着当年的大乱斗,好像只有零星几个人从它的魔爪下逃脱了。

且慢,他变成蛇,好像没有爪啊,算了,这不重要。

当年吴功就是为了救那个书生,才咬了他一口,钻入他腹中的。

一想到这个,吴宁气不打一处来,不过,经过这一番折腾,他对脾气的控制好多了,默念了一会不生气不生气,慢慢平复下来。

“嗯,我管他叫爹,想去看看他。”

吴宁不满的道∶“那我是什么?”

“你是我娘。”刚说完,就被吴宁狠狠敲了下后脑。

吴功也不客气,张嘴就是一口,咬得吴宁手指发麻,“孽、孽障…”

闹够了,吴功有几分不舍的道∶“你放心,他是人类,寿命很短的,我还会回来的。”

“滚吧,别回来了!”吴宁甩着胳膊,站起身。

“…我会回来的。”吴功对他的背影道∶“我没其他的地方去。”

吴宁头也不回的道∶“你回来的话,也好,我的家业也需要人继承。”说完,跳下了屋顶。

吴功看了看周围,家业,这个破酒店吗?

天没亮,他就朝边关走去,对他来说,出关一点难度都没有,只要变成蜈蚣的形态,钻进沙地,从地下通过去就行了。

说变就变,吴功摇身一变,露出了自己原形。

…嗯…好像有哪里不对…

它腿呢?还有身上的鳞片是怎么回事?

不好…难不成他变成了一条毒蛇?

可能因为地狱井水的关系,他被大蛇融化,并重新孕育了,它的肉身被彻底替换。

唯一不变的只有记忆。

吴功心情有点复杂,但还是接受了现实,钻进了沙漠中,从地下通过了边关。

塞外风光广阔壮丽,吴功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宁采臣的所在地。

因为附近知道他的人很多,都晓得他是能识文断字的先生。

边境互市一开,做买卖的,交流的人多了,想学习中原语言的不少,至少做买卖不能叫人骗了。

吴功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开私塾了,已经到了一个部落头领家中做了幕僚,专门接待中原来的商客。

宁采臣听到吴功来见,先是惊愕,随即成了惊喜,连忙奔了出来。

“你、你…”宁采臣结巴了半晌,才道∶“你没死?”

吴功摇头,“没有,所以来见你了。”

“好好好,实在太好了。”宁采臣擦着眼泪的道∶“自从田姑娘带着于家姐弟因为怕被追逐,去了更远的地方安家,就剩我一个人了。”

吴功笑道∶“你怎么没跟他们去?”

是啊,他当初怎么没跟去?大概因为心里有一个执念吧,不想离中原故土和吴功殒身的地方太远。

“幸好没去,快随我来,咱们好好聊聊,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我当时真的以为你…”

吴功笑着跟他并肩走着,“这可说来话长了…不过,我不打算再离开,所以不着急,慢慢说。”

“嗯,慢慢说…”

“还得从我被那条大蛇吞进肚中开始说…”

两人并肩走进了宁采臣所住的帐篷…

草原的日落,很美。

-

五十年后。

吴宁的酒店搬迁到了距之前五十里的地方之外,他的外形也变了,以瞒过世人的眼楮。

但这不能瞒过吴功。

这一日,是个大风天,风沙漫天,吴宁见没什么生意,让夥计早早打烊。

突然,有人在外面砸门,并喊道∶“娘,我知道你在家。”

夥计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打着哈欠道∶“谁啊,被风吹傻了?”

吴宁正揣着袖子烤火,被这么一叫,隐约有了预感,“难道是那个家伙回来了?”

的确,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起身,快步走到夥计跟前,打开了大门,就见吴功站在门外,朝他晃了晃笑道∶“抱歉,没给你带什么礼物。”

吴宁很想一脚把他踢出去,痛骂一句孽障!

但最终的行动,却是一把将他拉进来,“这里什么没有,不要塞外的东西。”

吴功走进来,抖了抖帽子里的沙子,“你变温柔了。”

夥计们不明所以,“老板,这位是…”

“是我…儿子。”唉,那个接生婆说得对,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夥计们都是最近几年才来做事的,都不知道老板还有儿子,也没听他提过,但老板说是就是吧。

人家父子团聚,他们识趣的下去了。

吴宁跟吴功坐到一张桌前,面对面坐着。

吴宁打量吴功,“你小时候不是长得挺快的么,怎么五十年过去了,你就长了这么一丁点,也就一两岁的变化吧。”

吴功撑着脸,“是啊。幸好塞外人烟稀少,彼此之间联系不紧密,不过,我们到后期,也只能赶着羊群,搬了几次家。”

“搬家很正常,你应该习惯。那个书生怎么样了?”

“我带回了他的骨灰。”吴功瞅了眼旁边的坛子,“我答应他,埋到他的家乡。”

“哼,凡人。”吴宁不屑的道。

“放心,我也会给你养老送终的。”刚说完,就被吴宁狠狠敲了下脑袋,“孽障,我命长着呢,一时半会死不了。”

吴功笑道∶“就是因为你命长着,我才会这样说,你若是和凡人一样,我就祝你长命百岁了。”

他亲眼见证了宁采臣的衰老直至走向死亡,不过,他不能说那是不好的,因为他走的时候,表情是那么平静和坦然。

五十年的平淡,也是五十年的幸福。

吴宁嘴角一沉,“话虽这么说,但也不代表我不会死。你既然回来了,我就跟你说吧,我有将你培养为继任者的打算。”

“做酒店老板吗?”

“是守护地狱井啊!酒店只是形式而已!”

吴功一惊,“守护地狱井,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

“在以后的日子,我会把一些事情陆续交代给你的,不要让我失望。”

吴功重重点头,“是,娘。”

“是爹!”吴宁强忍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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