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的哭声突然传出来,宁园众人不禁齐齐探头出来看。就连江承晖和江承晞,也跑了出来,不住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直到看见院子里石桌前端坐着的几个眼生煞星,众人齐齐闭了口,又回屋去了。

江承晖和江承晞虽只露面了一下,但端王孙他们几人都看见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屋子里传出的一大一小两个哭声,不是侯府这两个小家伙弄出来的。

于是…会是谁呢?

思及在宫里拜见皇后和太子时,他们身边少了的两个小身影,端王孙恍然意识到了什么,满脸震惊地去看楼二和范尚书。

另两人亦是难掩惊愕,与他回视。

三人慢慢站起身来,正欲问蔻丹,以求弄个明白,屋门慢慢打开,江云昭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她的身边,还跟着两个孩子。

端王孙一下子跳将起来。范尚书也慢慢站起了身。

楼二看着这两人震惊的模样,心知方才三人心中所想皆是正确,不禁失声问道:“这是…十三殿下和小殿下?”

他刚刚回京不久,还未见过如今的陆元聪和陆应钊,故而不知他们的样子。

端王孙已经听不见他说的话了。

三两步跑到屋门口,端王孙弯下.身子,看着两个小家伙慢吞吞走了出来,而后加快步子,他忍不住跑上前去,一把搂住二人,哽咽着说道:“先前没看到你们这些臭小子,我还当你们出了事,问都没敢问一句。这可好了。这可好了。”

陆元聪先前哭过了,这时候已经平静了下来,板着小脸说道:“我是你皇叔。”

端王孙朝他小脸掐了一把,恨声道:“小鸿鸿别的你没学会,就这论辈分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有什么用?有什么用?”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落了泪,“你们没事就好。可吓死我了。”

看他一个大男人这般模样,江云昭亦是动容。与范尚书一起劝过端王孙,这便送了小家伙出府。

本打算送了他们上车后她便回去,谁料两个小家伙一看她不上车,就又齐齐跳了下来。

陆元聪抓住她的袖子,陆应钊握紧她的衣衫下摆,两人不住问道:“你不去么?你不跟我们去么?”

两张小脸上,皆是不安与惶恐。

江云昭矮下.身子,给他们整了整衣裳,轻声说道:“你们好好回家去。过些时日我便去看你们。”

“过几日,是几日?”陆应钊慢吞吞说着,瘪了瘪小嘴,似是要哭出来,“那这些天,我都见不到你了?”

这些天江云昭日日与他们相伴,早已习惯了这两个乖巧的孩子跟着身边。骤然要分开,她亦十分不舍,便道:“这两日宫里会有些忙,待到能去的时候,我便尽快过去。”

陆元聪咬着唇想了片刻,忽然抬起头,问端王孙:“她能和我们一起过去的,对不对?鸿哥哥在那里。他不会不同意的,对不对?”

如今宫里初初安定,尚有太多的人和事需要处理。端王孙虽大大咧咧惯了,在这种事情上,他却不敢私自做决定。

旁边楼二一直静静看着,此刻突然开了口:“江姑娘一同去吧。”

范尚书有些犹豫,“会不会不太合适?”

楼二笑道:“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忙得不可开交。有江姑娘帮忙照顾十三殿下和小殿下,娘娘便可安心处理后宫事宜了。再说了…”

他看了眼端王孙,“左右这事情是鸿先办的。有什么事情,交由他处理便可。何须我们担忧?”

端王孙哈地笑了声,说道:“有道理!这次他可是立了大功。旁人就也罢了,他是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受罚的。到时候尽管推给他便是。”

江云昭听了他们的对话,哭笑不得。可是看着两个孩子期盼的目光,她到底是心软了。

想想廖鸿先和楚月华若是为难,她将二人送进宫后赶紧回来便是,就道:“我也一起去吧。”

坐在马车上,两个孩子片刻也不与她分开,一左一右依偎在她的怀里。

江云昭知道他们出宫前应当经历了些不愉快之事,心中虽期盼回家,却对宫中存着些恐惧,便不时的与他们说些自己儿时的趣事,借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马车平稳行驶。坐在其中,依然能闻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那股血腥之气,依然能听到路边不时响起士兵拦路盘问的声音。

好在端王孙他们身份地位够高,这一路下来,虽然费了些唇舌,但车帘子一次都没被打开过。

马车终究是安然驶进宫中。

两个孩子撩开车帘,看到外面熟悉的情形后,竟然有些不敢下车了。

江云昭拒绝了其他人的好意帮忙,亲手将他们俩一个个抱了下来,又牵起两人的小手,跟在端王孙的后面慢慢向里行去。

宫里的血腥气比起宫墙外,又要浓烈了许多。

几人行进的道路上,宫人们在忙碌打扫着。台阶上地面上,依稀可辨出许多的暗红之色。

——那分明是血迹干涸后留下来的印记。

两个小家伙紧张至极,拉着江云昭的手不禁加大了力道,眼睛里盛满了惊恐与不安。

江云昭本不愿他们看到那些,想要遮一遮他们的眼。

端王孙发现了她的动作,抬手制止了她。

“在这宫里头过活,就得有这种心理准备。早一天知道,就早一天有心理准备。对他们来说,是好事。”

端王孙平日里嘻嘻哈哈惯了,江云昭哪想到他会说出这般沉重的话来?

望一眼身边两个孩子,她深深叹了口气,慢慢放下手来。

——这是他们必须要走的路。她无权干涉。

只是踏在这样的地面上,每前行一步,心里的那份压抑,便会多上一分。

就在她要被这种窒闷感压得喘不过气时,突然,不远处响起了个声音,既有欣喜,又有不敢置信。

“昭儿…你也来了?”

灿烂的阳光下,身穿银色铠甲的少年骑在马上远远地望着这边,眉梢眼角溢满了笑意。

第85章 安慰

江云昭何曾见过廖鸿先这般模样?

骏马上的少年英姿焕发,举手投足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与平日里嬉笑怒骂吊儿郎当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但是看着她时的笑颜,却依然如故,一模一样。

刹那的失神后,江云昭不由莞尔,目视着他策马而来,说道:“几日不见,廖大人倒是愈发威武了。”

廖鸿先拉缰下马,没好气地睨她一眼,说道:“好端端的,你怎地也这般唤我了?没来由地就疏远了。”

他刚将缰绳丢到马背上,江云昭身边就窜出了两个小身影。一个跑得飞快,一个踉踉跄跄。

廖鸿先忙弯下.身,张开怀抱揽住两个小家伙。

他仔细瞧了瞧二人,笑道:“不错。许久未见,竟然还胖了些。”又望向江云昭,说道:“看来在昭儿那里过得不错。”

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家伙一同抱了起来,廖鸿先踱到江云昭跟前,低声道:“辛苦你了。”

江云昭轻轻摇了摇头。

如今与廖鸿先离得近了,她才发现了些许不对劲来。

平日里顾盼神飞的双眸,此刻却黝黯如深潭,一眼望不到底。细细看去,他虽然依旧是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眼眸深处却有着刻意遮去的疲惫与倦累。

江云昭暗暗担忧,问道:“你多久未睡了?”

廖鸿先动作滞了下,抿着唇不答她。

江云昭知他这几日事情太多必然疲累至极,便道:“等下你寻个时间歇息片刻吧。”

廖鸿先正想说‘睡不着’,谁知刚开了个头说出一个字,冷不防斜刺里插入一个人来,对着他便嚷嚷开了。

“好你个小子。竟是不言不语的把他们两人给送出宫去了。到底是怕爷们不顶用管不住嘴呢,还是怕爷们为了那些个银子美女的就能弃了原则?居然坑都不吭一声!怎么着,觉得咱们还不如一个小丫头可靠?”

廖鸿先被端王孙这么一挡,就看不见江云昭了,登时有些懊恼,恨不得一脚把这比自己还大一些的侄儿给踹飞了,咬着牙冷哼道:“别的不说,起码昭儿那里清净,等闲没人过去。”他眼神冷冽地上下打量着端王孙,“不像某些人。院子里莺莺燕燕花枝招展的,全府上下竟是找不到个没人的地方!”

说到这个,端王孙便有些讪讪。

他旁的都好,就这拈花惹草的性子,改不了。

经过那么多天的紧张明争暗斗之后,廖鸿先再看到江云昭,竟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望着心心念念每日里思念的她,他怎么看,都觉得其他人有些碍眼。

将两个小家伙往端王孙怀里一塞,廖大世子气定神闲说道:“姨母和元睿他们应当等急了,你带着他们过去罢。我还有些事要和昭儿说。”

端王孙将两个孩子抱紧,昂首挺胸,说道:“你怎地不叫旁人?”

廖鸿先嗤道:“你倒是给我再找个旁人出来。”

端王孙四顾看了看,登时没了气焰。

楼二和范尚书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方才已经与他们道了别。如今能带小家伙们过去的,只剩下了聒噪的他。

陆元聪和陆应钊听了他们的对话,十分紧张地看向江云昭。

廖鸿先看出了他们对江云昭的依赖,好生解释道:“昭儿照顾了你们这么久,我得好好谢谢她。”

两个孩子极其懂事,听他这样讲,就也不再坚持。待到端王孙将他们放下来后,他们与江云昭和廖鸿先道了别,跟在端王孙的身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江云昭目送着他们离去,待到看不见二人的小身影了,方才回过头来。一转眼,正对上廖鸿先肆无忌惮凝视的目光。

急切而又热烈。

江云昭一下子想起了上次分别时他说的那些话,不由赧然,微微垂首便要快步离开。刚走没两步,却被他给拉住了。

廖鸿先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轻声道:“昭儿,别走。”

他这话说得温柔婉转,不远处的宫人正做着清扫的工作,冷不丁听到了,惊吓般地抬起了头,见了鬼似的看了廖鸿先一眼。

——昨日晚上,廖大人守在宫殿前,以一敌百血洗殿门的情形,他们这些幸存的小喽啰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这么一个杀神,如今却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战,再不敢多听一句,夹着扫帚拖布赶紧跑得远远的,先去做旁边的清理工作了。

不过一瞬的功夫,方圆十几丈内,竟是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和一匹马。

江云昭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情形,先前的窘迫感瞬间消失了大半,说道:“你到底做了什么,竟是把人吓成了这副模样?”

廖鸿先看她笑了,就也开心起来,“没甚么。不过是舞刀弄枪了下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江云昭怎会相信?

斟酌了下,她还是开口劝道:“这会儿若是没有旁的事情,你不如歇息片刻。这样下去,再好的身子,也会被拖垮的。”

看着她关切的模样,廖鸿先顿时觉得身心都舒坦了,哪还想得起来疲累?便笑道:“你怕是还未真正在宫里好好逛过吧?如今刚好人少,也清净,不如我带你到处走走。往后人多起来,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他说得这般小心翼翼,眼中盛满期盼,求的不过是与她单独相处的片刻时光。

江云昭斟酌了许久,终究是轻轻点了下头。

廖鸿先欢喜起来,拍拍马背,说道:“走,骑马快一点。”

江云昭懊恼地抬头看他,“且不说你在宫里纵马是不对的。单看如今就这一匹,你我两个人,怎么骑?”

廖鸿先说道:“你骑着就是。我帮你牵马。”

江云昭依然不肯。廖鸿先就把缰绳塞到她的手里,抚了抚马儿的脖颈,说道:“它很温顺的。你不必害怕。”

说着,趁江云昭不注意时,双手使力抱住她的腰腹将她托到了马背上侧坐着。

江云昭哪里料到他会‘暗算’她?当即有些恼了,挣扎着想要下来。偏偏这时骏马适时地嘶鸣了一声,又抬了抬蹄子。

她大惊失色,忍不住叫道:“廖鸿先!你太过分了!”

话音未落,眼前人影一闪,那‘太过分的人’竟是趁她不备翻身上了马。

江云昭气恼至极,拼了最大力气想要下马。可廖鸿先好不容易得了手,哪肯给她这个机会?

迅速扯了缰绳将她禁锢在怀里,一夹马腹,奔驰前行。

江云昭稍稍白了脸,看了眼不远处闷头劳作的那些宫人。

廖鸿先估摸着她是怕人将他这番行径说出去,便安慰道:“放心,她们离那么远,看不见的。”

再说,经历了昨日那么一场后,此刻就算是看见他做了什么,那些人又哪有胆子说出去?

但这话他不敢和江云昭讲。

他怕吓坏了她。

策马往无人处奔去,廖鸿先发现江云昭的脸色愈发白了几分,忙道:“你若是害怕,就抓住我手臂。”

他这才想起来,江云昭未曾骑过马。这般模样,怕是被惊到了。

江云昭感受着马儿上下颠簸的韵律,惊得心跳剧烈,惨白着脸努力摇了摇头,却不肯去碰他身子半分。

廖鸿先看着已经来到了个小树林,周围没有旁人,便勒马停了下来。

马儿甫一停下,江云昭便要下去。

廖鸿先察觉了,伸手一捞,就把她禁锢在了怀里。

铠甲很凉。森冷的寒意穿透薄薄的衣衫,直接侵入肌肤之中。

江云昭忍不住瑟缩了下,往外挣扎。一个不小心,竟是真的跳下了马。

廖鸿先哪肯由她跑走?快速卸甲,三下五除二,那样难弄的东西竟是真被他迅速脱了下来。翻身下马,紧跑几步追上他,再不顾她的抗争,一把捞在怀里,紧紧抱住。

江云昭羞得脸通红,却听廖鸿先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昭儿,别动。陪我一会儿。”

“昭儿,陛下驾崩了。姨父去世了。我心里很难过。”

听了他这两句话,感受到他话语中无尽的悲伤与无奈,江云昭僵了僵,停住了动作。

廖鸿先儿时父母皆亡。当时,是皇上将他接入宫中,交由他的姨母来亲自抚养。

十几年间,廖鸿先长在宫中,帝后二人将他如亲子般捧在手掌心疼爱着。如今皇帝驾崩,廖鸿先心里的难过,当真是无法言表。

感觉到她放松下来,廖鸿先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她头顶的发,缓声说道:“陛下待我很好。非常好。”

任由马儿在旁边慢步走着,他放轻了声音,慢慢地与江云昭讲起了这些年的许多事情。

他被人欺负,皇帝斥责对方;他欺负别人,皇帝护着他,装没看见。

“姨母常说,我这样的脾气,就是被他给惯出来的。可他却说,男孩子就该这个样子。元睿是太子,担负着重任,没法由着他的性子。既然如此,倒不如放纵了我,让我替元睿好好玩着。”

廖鸿先轻轻笑着,“我常说,长大了后一定会护好元睿和姨母,让他不要担心。如今倒好,我长大了,想要证明给他看我能做到,却没这个机会了。他再也看不到了。”

廖鸿先喃喃说着,双眼蒙起一层雾气,却死咬着牙,一滴泪也不肯落下来。

江云昭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这悲痛欲绝的少年。

在这样巨大的悲伤面前,任何言辞都是苍白无力的。

看到端王孙喜极而泣时,她只觉得惊讶。但是看到眼前这肆意飞扬的少年哀痛落泪,她的心里,却是一阵阵地心疼。

迟疑了很久,她暗暗叹息着,终究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无妨。陛下会知道你的心意的。”

两手刚一相触,他手腕一翻,使了个巧劲,反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再不松开。

江云昭无法挣脱,就有些后悔了。想要寻办法逃离,却被他轻轻拉到了溪边的假山旁,并肩而坐。

“我累了,想歇息片刻。”此刻的廖鸿先不再掩饰疲惫,斜靠在假山上,轻声说道。

江云昭心软了,便道:“好。我帮你守着。”

廖鸿先勾唇一笑,紧了紧交握的手,合目睡去。

江云昭本是警惕地看着四周,可她这些日子提心吊胆,也已十分疲累。不知不觉间,竟也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诸多片段纷至沓来。身上忽冷忽热,很不舒服。

江云昭拧眉动了动身子,还未睁眼,就依稀觉得周围有些不对。

她猛地张开双眸,却被近在咫尺的少年给吓了一跳。

——廖鸿先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眼神炽烈而又火热。

江云昭的睡意被惊去了一大半,隐隐觉得他这状态不太对劲。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被他禁锢在了双臂之间。

察觉到他在慢慢欺身靠近,两人的鼻尖只相距两寸的距离了,江云昭愈发不安起来。再开口,声音都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你想干什么?”

第86章 避

廖鸿先恍若未闻,只定定地凝视着她,抬起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又划过她的唇,用指腹慢慢摩挲。

江云昭被他看得发毛,脊背惊出薄薄的冷汗。

她举起手臂,撑在他的胸前,往外推拒着他,“你离得太近了。”

谁知廖鸿先非但没有离远,反而探手握住了她的手,紧紧抓着,放到唇边,轻轻落下一个吻。

软软的,凉凉的。那般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