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昭这时已经行到了长辈们的跟前。

她规规矩矩行过礼后,想到先前鲁夫人刚刚的话,便笑道:“廖世子为人洒脱不羁又善恶分明,自有他的行事准则。夫人不必太过担忧。”

这番话本是很正常的客套话。谁料她说出来后,鲁夫人却是笑开了怀,对秦氏道:“昭儿果然了解那孩子。我瞧着咱们这事儿啊,就定下来算了。我们可是因了这个操心了好些年了,再受不得惊吓。那些个过场,我们必然依次认认真真全部走完。只盼着您能提前给个准话,也省得我们镇日里提心吊胆的,生怕下一刻就被别人抢了先。”

鲁国公夫人身份高贵,如今她用这般温软甚至有些恳求的语气与秦氏说话,江云昭听了,只觉得怪异非常。

谁知母亲的反应更加出乎她的意料。

秦氏好似完全没察觉鲁夫人这般言行有甚么不妥一般。她甚至没有立刻回答鲁夫人的话。而是转向了一脸茫然的江云昭,莞尔说道:“晞哥儿晖哥儿方才一直说要出来玩。你去看一下,莫要让他们伤到了。”

江云昭愈发不明白起来。

今日是学习的日子。江承晞和江承晖先前正等着先生来授课,哪儿来的时间去玩耍?

母亲这话,倒像是特意支开她了。

可是她分明刚刚进去…

江云昭狐疑着走出屋子,行了几步路,恰好遇到了正走过来的江承晔。

江云昭昨儿见到江承晔的时候,他还是满脸怒容。此刻再看,却是笑容满面如沐春风的模样了。

再仔细瞧,江承晔居然戏谑地朝她眨了眨眼。

望见一向君子端方的哥哥作出挤眉弄眼的违和模样,江云昭哭笑不得,“你这是怎地了?脾气倒是走得快。今儿一早就不气了。”

“遇到喜事,怎还气得起来?”江承晔嬉笑着说道。

见江云昭毫无反应,他方才明白过来,她怕是还不知道鲁国公夫人所为何来,便道:“刚刚我去爹爹书房,爹爹却没在看书,正在屋里踱着步子来回走。看我去了,就忙把我支使过来探听情况,瞧瞧母亲和鲁夫人商议得如何了。”

江云昭愈发疑惑起来:“鲁夫人来这里,爹爹紧张甚么?”

江承晔哈哈大笑,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江云昭羞红了脸,气道:“哥哥!这种事情哪能开玩笑?!”

昨儿廖鸿先见她,还一点这个意思都没表露出来。不过短短一个晚上,怎可能今日就翻了天去?

江承晔但笑不语,神色柔和地看着她。

江云昭脸上的气恼慢慢地就有些挂不住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此事,恐怕并非笑言,而是…而是…

真的?

江云昭还没来得及害羞,就突然想起来,方才鲁国公夫人说起廖鸿先种种不好,恐怕…是自谦之言。

偏偏她还不知缘由,一直在帮廖鸿先说好话。

难怪鲁国公夫人和母亲都含笑望着她,面上神色十分奇诡。也难怪母亲看不下去了,笑着让她赶紧出屋。

江承晔看着呆立在那儿的江云昭,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江云昭面无表情地望向他,说道:“别问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第3章 .城

这个寒冷的冬天,宁阳侯江家,注定无法平静。

大门被人堵上恶意谩骂,已经让侯府大大地‘风光’了一回。接着生事者被京兆府、刑部和大理寺一起抓走,而后牵扯出了贪墨大案,侯府又让人极其震惊了一下。

这些事情,与第三件比起来,统统算不得什么了。

最让整个京城都震撼了一把的,是侯爷唯一的女儿,定下了人家。

若单单只是侯府嫡女的亲事,本也不该让这么多人关注。偏偏求娶江姑娘的,是京城里最出名的单身少年——永乐王府的世子爷廖鸿先。

说起此人,他的大大小小事情,就算是一面都未曾见过他的京城人,亦是闭着眼也能细数出几十件。

若要问起为何他会那么受关注,无非三点缘由。

——相貌极美。

——身份极高。

——金子极多。

这三点随便哪一个拿出来,都够引人注目的了。偏偏他将三个全部集齐。于是引来诸多世家女纷纷求嫁。

可他在好些年前就发了话,非心爱之人不娶。如若遇不到,便孤身一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遵循了自己的诺言,一直单身着。京城人也已经习惯了他的单身。

偏偏这个时候,他放出了个晴天霹雳,说自己订了亲…

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定亲?!

到底哪个女孩儿那么好命?!

于是大家将以前对他的关注点,统统转移到了他的未婚妻身上…

鲁静芳进到侯府,换了软轿。入垂花门时,一个丫鬟已经立在了旁边,正静等着她的到来。

听到旁边婆子与丫鬟的说话声,鲁静芳撩起帘子来。认出外面的是江云昭身边的丫鬟,问道:“昭儿这两日在忙些什么?”

红缨先是行礼问安,这便掰着指头细数,“看书,写字。再看书,再写字…”

鲁静芳忍不住笑了,“再这么下去,可是要成书蛀虫了!”

红缨苦笑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姑娘这也是没法子呀。”

鲁静芳笑容又深了些,却也未再多言,只是吩咐道:“我们快些进去罢。”

她是现今鲁国公的女儿、廖鸿先的表妹。

江云昭几年前与廖鸿先的友人们相熟后,鲁国公府和宁阳侯府的往来也多了起来,鲁静芳与江云昭自然相识了。

但是她们真正十分熟络,是从廖鸿先与江云昭的亲事定下来开始的。自那时起,鲁静芳隔三差五地便来侯府一趟。或是和江云昭说说话,或是寻了她问些刺绣读书方面的问题。

她曾邀了江云昭一同出去玩。可是侯府的马车刚刚驶出去,就引来众多人的围观。虽说家丁奋力给开出一条路来继续前行,但这种被人盯着的滋味,着实难受。

——即使中间隔了一个车壁。

那些人的目光,好似能够穿透车壁一般,刺得人浑身不舒坦。

这般两次过后,江云昭就窝在了家中,不再随意出行。

每每回想起当时被人围观的情形,江云昭都暗暗叹气。

只怪那家伙太过于高调。她与他有了牵扯后,想低调点竟是也不成了。

如今,她除了去近些的相熟人家里做客外,基本上不太出门了。更不会去街市这种人多的地方。

江云昭正在屋里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听闻鲁静芳来了,赶紧迎了出去。

鲁静芳已经年满十五,不过因着母亲不舍,就多留她一年,等她十六了再出嫁。

握着江云昭的手仔细打量了半晌,鲁静芳笑道:“倒是和以往一样漂亮。只是怎地感觉又瘦了些?难道是绣嫁妆累得不成?可得好好歇着。”

廖鸿先早就对江云昭说了,她的嫁衣他会寻了明粹坊最好的绣娘来制作。江云昭只绣盖头就好。

这话,鲁静芳约莫知道些,也只是以为廖鸿先要去明粹坊买最好的来给江云昭罢了。

如今她这样说,打趣的成分少些,更多的却是关心。

江云昭便道:“歇着的时间够多了。我这就是镇日里无所事事闷得,方才成了这副模样。”

鲁静芳笑道:“过些时日就不闷了。你嫂嫂也快进门了罢?”

“嗯。”江云昭点点头,说了个日期。

鲁静芳晓得那是叶兰馨嫁入江家的日子,细问了些那日的安排,尔后又道:“昨儿我见到吴倩然了。”

“如何?”

“或许我上次话说得太重了。她如今见了我,仿佛老鼠见了猫儿似的,绕着走。若不是我身边的丫头眼尖,怕是还瞧不见她。”

江云昭莞尔,“你太凶了些。”

鲁静芳不以为意地摆了下手,“我那些话不过是简单的叙述罢了。若她心里没有存着痴念,那话伤不得她半分。如若她暗藏着别样的心思,可就怪不得受奚落了。”

前段时日廖鸿先和江云昭的亲事还没公开的时候,江云昭听说廖鸿先拒了不少人,伤了不少人的心。只是有几个心有不甘死缠烂打的,到如今婚事成了定局,依然不肯死心,有事没事就冒出来闹一闹。

吴倩然便是其中之一。

廖鸿先懒得再搭理,就托了几位姐妹帮忙。鲁静芳与吴倩然对上,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

江云昭想到吴太妃那个亲戚的撒泼做派,就心中厌恶。再不肯多提这些人,只去到一旁的书案上,拿了一本书准备与鲁静芳一同详阅。

鲁静芳抬手将书按到桌上。

她从袖袋里摸出一封信来,交到江云昭手中,“他托我带了这信过来,又让我与你说,他如今进不来,你好生等他就是。”

她口中的他,自然就是廖鸿先了。

江云昭红着脸打开信封,只往信上看了一眼,就连忙掩上。

——那里面满满的都是情话。许是怕被人拦截,未曾写收信人和寄信人的姓名。

她做这番动作的时候,鲁静芳探头往外看了几眼,问道:“侯爷夫人呢?”

江云昭便道:“母亲今日进宫去了,还未曾回来。”

鲁静芳叹道:“早知道夫人不在,就让他过来一趟了。”

江云昭一听这话,顾不得刚刚的羞意,抿着嘴笑了。

前些日子廖鸿先来府里,明示暗示要见她,都被秦氏断然拒绝。

廖鸿先忙问为何如此。

秦氏便道:“规矩便是这般。直到成亲,你们都不可随意私下见面。”

这可愁坏了廖鸿先。

此种规矩是几百年前的老祖宗们定下来的。如今民风开放,绝大多数人都早已不把这个当回事了。哪知道秦氏居然非要遵守?

他本想着,二人的亲事定下来了,便能正大光明去见她了。如今倒好,都成了泡影。

可是他再急得跳脚,也不敢惹恼了未来的岳母大人。一边苦哈哈地听着秦氏的训诫,还一边得陪着笑脸连连称是。

鲁静芳想起廖鸿先愁容满面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又道:“他让我问你一句话,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惹了侯爷夫人那么不待见?”

江云昭笑道:“你只管告诉他,就说‘母亲她们都在紧张地准备哥哥的婚事,哪来那么多闲心来为难你?’”

想到江承晔和叶兰馨,鲁静芳便松了口气。

这一对也是订了亲后,基本上没见过面的。偶有的几次相见,都是大庭广众下与旁人在一起。

廖鸿先倒也不用太过担忧秦氏的态度了。

心事放下后,说话就也随意许多。鲁静芳问道:“听说你们的日子还没定下来?”

江云昭哪知道这许多?思量了下,犹豫着道:“母亲今日入宫,好像就是为的此事。”

廖鸿先的亲事定了下来,最欢喜的,莫过于太后了。

这孩子被先帝抱到她身边的时候,才那么一丁点儿大。从小到大,她将他视如己出,亲自教管。看着他一点点成长,越来越出众,她的心里,当真是欣慰至极。

可惜这孩子什么都好,就那脾气太拧了些,眼界也太高了些。这么些年过去,挑挑拣拣,就没个合心意的。

思及此,太后心里不由暗叹。

得亏了先前那次赶得及时,江家的女孩儿和楚家没成。若是真成了,那可麻烦大了。

太后重视这桩婚事,说什么也要亲自过问。

让钦天监选定一个诸事皆宜的日子,她在这天将秦氏召进宫中,为的就是商议廖鸿先他们的婚期。

依着太后的意思,这件事是大喜事。左右宫里头的主子少,各司都比较闲,不如将东西赶紧置备齐全,将喜事赶在年前办掉。

秦氏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就冷了大半。

太后完全未曾察觉,还在那边满心欢喜地兀自念叨:“鸿先已经十九了,来年可就二十了。赶在年前办,还未束冠,年岁小一些,更为适宜。”

她一点点分析着利弊,楚月华却是看到了秦氏脸色不好,忙道:“昭儿还小呢。”

“不小了。”太后说道:“我十三岁就嫁给先帝了。”

楚月华看了看秦氏,斟酌了下,说道:“若是现在就嫁,寒冬腊月的,很多东西不好准备。依着鸿先的性子,定然想要准备得十全十美,不然铁定闹起来。既然如此,不如等到来年开春。东西容易置办不说,那时候昭儿也有十四了。万一遇到点什么喜事,身子也适宜。”

她这话,隐含着的就是有喜之类的事情了。

太后生养过孩子,自是知道年龄在这个方面确实是道坎儿。虽说心里到底有些遗憾,可也没再坚持。

秦氏考虑过后,亦是同意了。

不管楚月华用的是何理由,终究是把时间往后挪了。到时江承晔大婚已过,江家有足够时间为江云昭安排,而且她能在府里多待几个月。

至于廖鸿先…

他如今已经十九了,确实不好再拖了。虽说她很想将江云昭多留些时候,却也要为廖鸿先考虑下。

双方都同意了,皆大欢喜。

楚月华暗暗松了口气。想到哥哥那郁郁寡欢的模样,又犯起了愁。

说到底,她还是希望江云昭能嫁到楚家的。毕竟楚家有她看顾着,江云昭必然吃不了亏。

廖鸿先…

廖鸿先好是好。可在她的心里,远不如自己沉稳的哥哥可靠。

偏偏太后和陆元睿皆因了廖鸿先的亲事而大大松了口气,镇日里念叨这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楚月华有苦说不出,无法反驳,只能附和。

鲁静芳在侯府顽了两个时辰,便也离去。

江云昭要送她出去,被她拒绝了。

江云昭便道:“姐姐来的时候我未曾亲自去迎,如今送一送,总是应该的。”

她说得诚恳且真挚。但鲁静芳还是拒绝了。

“再过些时日,我便要称你一声‘嫂嫂’了。你待我无需那般多礼。”

江云昭听了她这话,当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对。

鲁静芳看得好玩,又说笑了一番。临走前又想起一事,问道:“二房的那位三姑娘,可是与你关系不是太好?”

江云昭直言道:“十分不好。”

鲁静芳明显放松下来,说道:“那就好。”

“怎么了?”江云昭问道:“可是他们又惹出了什么事来?”

据她所知,因为前些日子那些人闹事,江云珊做外室的事情被人慢慢揭露了出来。

原来,那马家的嫡长孙是个不成器的。镇日里吃喝嫖赌,欠了许多外债,好几次差点被人打个半死。

有一天,马家人带着江云珊赴宴的时候,吴大人看到江云珊,那眼睛就钉在了她身上,挪不动了。

马家长孙见状,就将江云珊挪出府去住,悄悄告知了吴大人。

事后,他得了许多好处费,还了欠款。

江云珊起先还骂他几句,后来得了许多首饰穿金戴银,就也慢慢闭了口。

当时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鲁静芳说道:“前些日子你那个三姐走投无路,几次想要自杀,都被人救了下来。听人说,她那哥哥准备将她卖给一个屠户做妾,也不知是真是假。”

自从分家后,侯府压根不愿听到二三房的消息,自然也不会去特意打听。就算偶有他们的消息,江兴源和秦氏也不会说与子女听。

江云昭倒是头一次听说江云珊的这件事,一时间,倒是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鲁静芳话已说完,与她道了别后便也离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府上下忙成一团。既要准备江承晔的婚事,又得安排江云昭婚事中各项事宜。人人恨不得有三头六臂,好将手头的事情尽快处理妥当。

这一天,江承晔娶妻之日,终于来到了。

第3章 .|城

江承晔大婚之时,其他三房的人均未到来。

四房那边,江兴源提前一天就派人请了的。

当时吴管事早晨就出了门,在那里待到晌午,又独自回来了,脸上神色颇为不悦。

问其缘由,吴管事明面上说是‘老夫人四老爷四夫人身子不适,不宜前来’。私底下,却是告诉江兴源,江老夫人正跟四老爷生着气,不愿扫了大家的兴,所以不肯过来。